張麗鈞

雨季來臨前，我們照例去樓頂檢查一下避雷針。

同行的有一位專業(yè)人員。他指著避雷針的針尖部分對我們說：“你們看，這避雷針上有多么明顯的引雷痕跡?。∵@說明在去年的雨季它很盡職地工作，多次將本可能擊中這棟高樓的雷電吸引到導體棒上，再經由導線導入大地，從而使這棟高樓免遭雷擊。”聽他這樣一講，我們不由得肅然起敬，圍著那枚不起眼的避雷針饒有興味地觀賞起來。

我看著那細細的針體，怎么也不敢相信它曾引走過那么多可怕的雷電。如果它有知覺，那么，它在履行自己職責的時候是驚慌的，還是從容的呢？在閃電鞭笞天地，炸雷橫掃乾坤的一刻，人與鳥與獸，能逃匿的都逃匿了，只有這小小的避雷針只身站在高處，招手吸引雷電，在遭到命定的電灼雷擊之后，依然挺立著，安然迎接屬于自己的陽光。

我讓視線移開了一些，一低頭，居然發(fā)現避雷針旁水泥樓頂的縫隙里長著一棵不知名的小草，而那小草上，赫然開著一朵淡黃色的小花！我俯身仔細端詳那小花，發(fā)現它是復瓣的，蕊小得幾乎看不見。與她對視的瞬間，我突然就微笑了。我想，這個畫面可真富有禪意??！它在這個初夏的黃昏撞上了我的心懷，要指望我用怎樣的智慧去解讀它呢？

我得說，面對這個美好的畫面我有一些自愧。如果把我的肉身比喻成一座建筑，我又何嘗不需要一枚神奇的避雷針呢？我的雨季均衡地分布在四季，電閃雷鳴是我人生氣象的常態(tài)。似乎想都沒有想過要避雷，“沒有風雨躲得過，沒有坎坷不必走”——歌里不就這么唱的嗎？雷電襲來，就豁出命地迎上去，痛了，傷了，哭了，忍了，從來沒有想過要改變自己，或者說，一直以為用血肉去親吻劍鋒是一種逃不掉的宿命。每次檢點傷痕，都生出怨艾與哀憐——怨艾命運，哀憐自我。肉身被摧毀了一萬次，每次都是抓住一根稻草掙扎著僥幸逃生……

從今天開始，可不可以試著為自己安裝一枚避雷針？不以硬碰硬，也不閃避逃遁，雷電襲來，就巧妙地將它引入廣袤的大地，只把閃電看成一次心動，只把雷鳴看成一句表白，巧妙地將掃蕩整個生命的驚悚與戰(zhàn)栗置換成針尖那么大的一丁點兒痛苦；最重要的是，在雷電呼嘯著經過的地方，還要竭力雕琢出一朵驚世的小花，越是與苦難比鄰，越有心思扮美素淡的光陰，借一朵隨時可能凋零的微笑告訴世界，愛與寧靜，曾經來過。

我愿從所有的過往歲月中抽出一根靈透的金屬之絲，以境界為砧，以胸襟為錘，淬以智慧之火，精心打造我生命的避雷針；還要提著感恩的噴壺，每日澆灌那一顆遺落在水泥齒縫間的種子，直到看它開出驚世的花朵……

（選自《課外閱讀》）

【賞析】

“避雷針旁水泥樓頂的縫隙里長著一棵不知名的小草，而那小草上，赫然開著一朵淡黃色的小花”，這是一個容易被忽視的畫面，而本文作者獨具匠心，從中感悟到一種生命的姿態(tài)：“越是與苦難比鄰，越有心思扮美素淡的光陰，借一朵隨時可能凋零的微笑告訴世界，愛與寧靜，曾經來過?！辈⒂纱松l(fā)出心愿——“精心打造我生命的避雷針?！薄懊咳諠补嗄且活w遺落在水泥齒縫間的種子，直到看它開出驚世的花朵……”文章由事及理，寫出了獨到的發(fā)現與真切的感受。

此文給我們以很好的啟示：生活中不缺少哲理，而是缺少發(fā)現哲理的心靈；不斷提升自我修養(yǎng)與趣味，我們就能處于不斷發(fā)現的欣喜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