鮑爾吉·原野
【導語】
人類告別了農(nóng)耕,進入了工業(yè)化信息化和所謂高科技時代。網(wǎng)絡(luò)、手機等現(xiàn)代通信手段替代了傳統(tǒng)的手寫書信?,F(xiàn)代通信工具,表面看似拉近了人與人之間的距離,可實際人情卻成了沙漠。當初人們通信并不發(fā)達,依靠書信交流溝通,人們卻有一顆顆熾熱的心;而如今交流多了,心卻遠了。不禁懷念那些有信的日子,懷念寫信讀信時的幸福。
它始終站在那里,不理會時代,時代也不理會它,兩者各不相擾。見到街邊的郵筒,我,心里安穩(wěn)。我并不知道這是為什么,但心噗地落進它應該待著的小洞里。圓墩墩的郵筒,穿著幾十年沒換的綠色的雨衣,它的形狀、位置、顏色幾十年都沒變。
幾十年里,街道翻了又修,樓房扒了又蓋,人心翻了多少次個兒,潮流逼迫人們往前走,用手機、服飾、網(wǎng)絡(luò)語言綁架人們,讓他們承認落伍的羞恥。唯有郵筒不理會這些。它還是鑄鐵的圓筒,戴著圓圓的淺檐帽,在街頭咧嘴笑。
如實說,舊東西大多禁不住時光的淘洗,那些粗陋的路燈,殘破的馬路圍欄,由于跟新城市的格調(diào)不符而屢屢遭到淘汰。但郵筒似乎沒有被淘汰的恐懼,它站在郵局門口或十字路口,個頭高矮適中,什么人都可以把信件塞進它嘴里。它把信件吃進肚子之后,過些天,會有另一個人收到這封信件。
舊的東西不一定落伍,它們天生可與時光——如果不叫抗衡,也可稱并駕齊驅(qū)。好多東西沉沒于時光的海里,而后浮出海面,人沒法小瞧它們。它們身上載著不可磨滅的另一個完整的時代。它們屬于時尚,又高于時尚。郵筒乃公器,它不招搖也不過時。最妙的,是它不承擔太多的工作,卻沒被淘汰。比之于人,真是極好的人生。
如今,寫信的人少了,寫字的人都少了。賣水果蔬菜的小販會在紙殼上寫幾個字——3元一斤,不甜不要錢。書法家寫一點大字,學生們被迫在作業(yè)本上寫字,其余的人基本上不寫字了。但字并沒取消,寫變成了另一種方式。而寫信變成了典雅之事,手寫信箋,封好后寄出去——或有,但這樣的人不多了。然而,這都不妨礙郵筒立于街頭,它和街樹、路燈一起組成了安逸的風景。
郵筒的肚子里當年放過多少甜蜜、悲傷、緊急的詞語,誰也不知道。這些詞語又叫書信。在無網(wǎng)絡(luò)的時代,寫信是經(jīng)典的書寫方式。端坐桌前,構(gòu)思,落筆成文。一封信即一篇文。邊寫邊斟酌文采、語氣,還要端一點書法的架子,以求把字寫好,至少容易辨識——沒人會把醫(yī)生處方的字體寄給對方,此為大不敬。
我不知郵筒的肚子哆嗦過沒有,有沒有火燒的感覺,冰鎮(zhèn)的感受?那些情書投到郵筒里,信上不知帶有怎樣的熱情?寫信人遇到躊躇的事,把信紙寫了揉,揉了寫,寫好后跑到大街上,塞進郵筒里;你看往郵筒里投信的人,把信塞進去,會在郵筒邊站立片刻,沒人知道他為什么站立那么一小會兒。這時,一件東西離開他,要到其他地方。這東西是密密麻麻的字,是一堆心里話;心的一部分進了郵筒,寄信的人要猶豫一下,愣一下,然后走開。其實,人這一輩子,正像拿一把刀將自己像削竹片那樣一片一片削下,放在各處,而郵筒只是一個象征。
(選自《今晚報》)
【賞析】
作者以郵筒為切入口,反映了時代的變化。雖然書信的黃金時代已經(jīng)過去,但作者通過描寫郵筒帶給人們的種種情感寄托懷念了那個慢時代的美好,容易引發(fā)讀者的共鳴。作者視郵筒為老朋友,通篇采用了擬人手法。在作者筆下,郵筒不再是冷冰冰的鐵盒子,而是能說能笑有想法的超然于世外的胖子,形象可感可親。作者在著力塑造郵筒的形象時,還通過時代的變遷、景物的變化、寫信人的表現(xiàn)等加以烘托,使其超然的形象更為凸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