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山東·劉秀霞
我出生在山東省高密西鄉(xiāng)闞家鎮(zhèn)的李營村,它是膠萊平原上一個不起眼的小村落,并沒有什么特別之處。我對家鄉(xiāng)印象最深的,除了村前有一條美麗的小河外,就是村里的茂腔劇社。
茂腔是深受群眾歡迎的地方劇種,有“膠東之花”的美譽,我們老家俗稱“拴老婆橛子”,已有二百多年的歷史。上世紀(jì)七八十年代大集體的時候,很多村都有自己的文藝演出隊。
我們村的茂腔戲是方圓十幾里最有名的。每到農(nóng)閑時候,尤其是逢年過節(jié),村子里都會連演幾天大戲,引得十里八村的人前來觀看?!按笊┰诩艺舾杉Z,鑼鼓一響著了忙,灶膛忘了添柴火,餅子貼在門框上”,這句順口溜,形象地表現(xiàn)了鄉(xiāng)親們熱愛茂腔的心情。
戲臺就設(shè)在村子中央一個叫廟前的地方,那時候村里還不通電,晚上唱戲就在戲臺兩邊掛上汽油燈,照得半個村子亮堂堂的。
每逢開演,小小的戲臺被人們圍得水泄不通,要想看戲時有個好位置,得早早去占地方。孩子們?yōu)榱苏嫉胤?,甚至可能打起架來。為了奶奶和母親能有個好位置看戲,我和姐姐常常太陽還很高就去占地方。
男女老少有站在長板凳上的,有站在椅子上的,外村騎自行車來的就站在自行車上,有些淘氣的孩子會爬到墻頭上,樹杈上,真是熱鬧得很。周邊小商小販抓住商機,賣各種零食雜耍,糖球、瓜子、爆米花、泥老虎、吱啦猴、小風(fēng)車應(yīng)有盡有。大人小孩喜氣洋洋,整個村莊沉浸在節(jié)日的氣氛之中。
我們村這莊戶劇團雖說不大,但從導(dǎo)演、演員到音樂伴奏都是全套的,而且都是本村人。平時他們在自己的崗位上各忙各的,冬閑時就聚在一起排練。小時候聽母親說,父親年輕時也在村里唱過戲,他演出時不肯讓奶奶和母親去看,估計是害羞吧。我從沒聽父親唱過,不知他唱啥行當(dāng),唱得怎么樣。那時年紀(jì)小,聽了也不往心里去,現(xiàn)在兩位老人早已下世,更無從得知了。
我們村茂腔劇團最紅火的時候我正在上小學(xué)。記得經(jīng)常上演的劇目有《秦香蓮》《姊妹易嫁》《墻頭記》《小姑賢》《羅衫記》《梁山伯與祝英臺》《王定寶借當(dāng)》等等。劇團的臺柱子是我本家的二嬸,那時她也就三十多歲,扮相俊美,唱腔高亢圓潤,大明星一般。扮演男主角的是我初中音樂老師的夫人,個子高高的,裝扮起來還真有英武之氣。第一次見她女扮男裝,我們這些小孩子還大大地驚奇了一番。鄰居哥哥是鄉(xiāng)村醫(yī)生,針灸技術(shù)好,多才多藝,在劇團是導(dǎo)演兼演員,我至今還清晰記得他拿著厚厚的劇本給演員說戲的畫面。他多扮演反面角色,印象最深的是他在《羅衫記》中飾演的那個殺害徐繼祖父親的壞人。
我一個十幾歲的小女孩,最愛看劇中的小丫鬟,她們多由二嬸的侄女扮演,讓我好生羨慕,恨不得臺上那個花枝招展的小姑娘就是我自己。唱老旦的是婦女主任,論輩分我得叫她老姑。在《小姑賢》中她扮演董云他娘,把刻薄惡毒的壞婆婆演的惟妙惟肖。我的堂叔二胡拉得很好,就在劇團擔(dān)任伴奏,他是獸醫(yī),平時背著藥箱走村串戶。他為人熱情,性情樂觀,風(fēng)趣幽默,大人孩子都喜歡他。唱老生的是我表姨父,戴著長長的髯口,在臺上咿咿呀呀,走來走去。這些人的舉止神態(tài),在臺上的一招一式,至今歷歷在目。我們村這莊戶劇團,唱出了名堂,不光在本村演出,還經(jīng)常被邀請到外村去演。
冬天的晚上,戲班的人經(jīng)常在大隊的一個干木工活的屋子里排練節(jié)目。屋子有一間教室那么大,放著很多木頭和木板子,很多小孩都去看,我寫完作業(yè)也經(jīng)常跑去坐在木頭上看大人們排戲,腳都凍麻木了也舍不得走,常常待到他們排練結(jié)束才回家。
最近十幾年,村里閑置房屋越來越多,村莊漸漸沒有了生氣,劇團也早已解散。村前那條小河也早已斷流,生我養(yǎng)我的村子已時過境遷,找不到從前的樣子了。
我的家鄉(xiāng)美麗不再,熱鬧不再,但在我的記憶深處,小河依然在流淌,優(yōu)美高亢的茂腔依然在耳畔回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