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麗宏
靈氣,也是在積累中生發(fā)的。一切努力,都是對自己的不滿,都是對完美的靠近。
如今的時代,似乎不興“笨”功夫了,那種一夜暴富、不勞而富、一舉成名的好事,似乎更令人艷羨。事事講求機巧,走路一律小跑,開車絕對搶道。
我們要的是速成速效,誰還缺心少肺、一點一滴下那個笨功夫呢?
想到了杜甫,他有一句:語不驚人死不休。這真夠笨的——不講效率,不講通融,不跟自己讓步。這種笨,不僅一個杜甫。讀過一點《文心雕龍》,會約略想起劉勰對史上幾個名人寫作景況的描述:“相如含筆而腐毫,揚雄輟翰而驚夢,桓譚疾感于苦思,王充氣竭于思慮,張衡研《京》以十年,左思練《都》以一紀:雖有巨文,亦思之緩也?!?/p>
司馬相如含筆寫作,直到筆毛腐爛,文章始成;揚雄作賦,用心太苦,因而夢寐不安;桓譚因苦苦構思而生病;王充因著述過度用心而氣力衰竭;張衡研討《兩京賦》,耗時十年;左思推敲《三都賦》,歷時十二載。創(chuàng)作才能,下筆有快慢,天分不同;但是當“笨”成為一種態(tài)度,一種守持,天分什么的,就不能當道了。
賈島,那個苦吟詩人,大白天的,推推敲敲,竟撞進了文壇祭酒韓愈的車隊!他寫起詩來,甚于孕婦難產,“兩句三年得,一吟雙淚流”,瞧這笨功!聽說現(xiàn)代作家里面也有雷人之“笨”的。白先勇寫《游園驚夢》,便如托爾斯泰寫《安娜·卡列尼娜》,六易其稿;其同輩王文興更慢更細,寫小說一日只寫300字,后來打對折減產至150字。
2011年,有一個叫汪衍振的作家,忽然聲名鵲起。他被媒體關注卻是因他“笨”,被稱作“中國最笨歷史作家”。汪衍振用21年時間,寫了《曾國藩發(fā)跡史》《李鴻章發(fā)跡史》《左宗棠發(fā)跡史》三部歷史小說,總共70多萬字。大家為他算了一筆賬,平均一天130字,人稱“龜速”。為搞清楚曾國藩初入官場12年的升遷細節(jié),汪衍振搜閱了近2000萬字的珍稀史料,“上窮碧落下黃泉”。用心之苦,用力之深,到了無孔不入、無堅不摧的地步。21年,汪衍振除最基本的日常外,全部的生活內容就是埋頭查資料、核對史料、讀書、寫作,有時為了一段史實的出處,可以不吃不喝埋頭工作,通宵達旦。
汪衍振對自己的“笨”,頗為認可。他認為,笨是一種態(tài)度;笨,才會嚴謹,才會小心。不管多聰明的創(chuàng)作者,一旦涉及創(chuàng)作,都不敢不笨。
當然,有一類人是暗藏玄機、靈氣大于功夫的。像梅蘭芳、黃公望,他們在藝術上自成一格,別人相比,不是不夠,就是過火,總不如他們熨帖舒服。何故?我想,無他,全憑暗處的功力,不使點兒“笨”功夫,大約也是不行的;因為,靈氣也是在積累中生發(fā)的。一切努力,都是對自己的不滿,都是對完美的靠近。
至于怎么努力,無他,就是笨笨地琢磨,笨笨地積累,笨笨地發(fā)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