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秋寒
像是海里跳出來的一條魚,被浪花拍到了沙灘上,它也不掙扎,只等著下一場潮水,若把它卷走它就回海里,若卷不走,它就在此干涸至死。
前情提要:面對青山家中的兩位“癮君子”,已經(jīng)愛上青山的青杏痛下決心割舍了這段感情,并接受了對她死纏爛打多時的左小斌。來到白螺鎮(zhèn)上,成為年輕主婦的她開啟了貌合神離的婚后生活。和桑枝在閨閣中的密語是女孩子們的私房話,它代表著她們對過往的傷心,和對未來的全部憧憬……
有人看見了她,吆喝了一聲:“嗨,干嘛的?”還有人向她吹口哨。青山是聽到了這個動靜才從里頭出來的。他本來是赤膊,見了她,又回屋里拿了襯衫套上:“剛才怎么是其他人來點貨?”
“誰點貨你問誰去!問我干嘛?”青杏從沒這么和他說過話,拎著袋子的兩只手攥得緊緊的,草編的繩子磨得手疼。
“怎么了?”
青杏低下頭去不說話,見自己涼鞋里夾了一根草,就用另一腳踩著草梢拔了出來。
青山看著她低垂著的頭。她梳的是中分,頭頂一道雪白的路子,頭發(fā)窠里蒸騰出一些洗發(fā)露的余香。他真想摸摸她的頭。
青杏說:“帶我去你家玩吧?”
“我媽在家……”
“沒事,我就說我是抄水表的?!鼻嘈釉缇拖氲搅诉@一招,他話還沒說完她就匆匆打斷接了口。青杏自己也知道這個貌似冠冕堂皇的理由實則漏洞百出——抄水表的人會在別人家逗留么?既然不會那有什么可玩的?怎么稱得上是去玩?那不過是“視察”罷了!她為什么要去他家“視察”?可她管不了了,她必須表明自己的態(tài)度。
青山回頭看了一眼那些正在打牌的弟兄,有幾個人正在看著他們。這個公雞頭部隊很少有年輕漂亮的女孩子造訪,稀客自然引人注目。青山低聲說:“你是聽到了什么?”其實從她今天沒有“接見”他開始,到她現(xiàn)在突然出現(xiàn)在這里等候著他,這一系列的反應(yīng),他都不難猜出這期間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青杏想了想也就不和他兜圈子了:“他們說的是真的?”
“嗯。”他想都沒想就回答了她,連別人說了什么他都不知道就回答了她,像是鈴鐺撥一下就響似的,是個含了苦衷的本能。
都不作聲了。過了一會,青杏喃喃自語:“你還說你沒有騙我?!泵空f一個字就加重了一層哭腔,說到“我”字,兩條眼淚已經(jīng)筆直地淌了下來。青山說:“本來想找個合適的機會和你說的?!鼻嘈硬粮闪搜蹨I,想了想說:“以后別來找我了?!彼?xì)想這話很可笑,他今天沒見著她都沒有找她,以后更不會找她。
青杏轉(zhuǎn)身走了,青山想拉她的,但是身后多少人在看,他伸不出手。青杏因為他只字未挽留,更加難過,匆匆?guī)撞骄妥哌h(yuǎn)了。青山的哥們兒在后面起哄,一片噓聲,以示漏油。
青杏和青山的匆匆一別就讓他們的故事暫告一個段落。
桑枝把盆里的胎毛撥了撥,問她:“你怎么帶回去?”
“豆莢車子下面有個小紅綢口袋,你幫我拿一下吧?!鼻嘈诱f。
“找好師傅了嗎?”仲夏問。
“嗯,請了山里的一個師傅,做了很多年毛筆了?!?/p>
豆莢打了個呵欠?!拔夜怨园?,要睡覺咯?!鼻嘈右幻姘阉Я似饋?,一面朝桑枝和仲夏說,“孩子要睡中覺,那我先走了。”
桑枝說:“外面日頭太毒了,不然就在我房里頭睡吧。我那朝陰,涼快。”
青杏想了想,說:“那也好。我回家一個人也心焦,我們說說話?!?/p>
仲夏這里來了客人,她們兩個人就輕手輕腳地上了樓去,青杏抱著孩子,桑枝提著搖車。青杏婆婆聽見了動靜朝樓道里喊:“青杏啊,弄好啦?”青杏回過頭來朝她一噓,意思孩子在睡覺。青杏婆婆不作聲了,繼續(xù)回去打牌。
晏伯母喝了口茶說:“杏子真正是好媳婦,什么神都煩得好好的,不要你操一點心?!?/p>
青杏婆婆笑了笑,很不以為然地說:“那是她的細(xì)伢子,她不煩神誰還跟她煩這個神?”
艷丹的孩子是抱來的,因此這話叫她聽得很不順耳,謔道:“你知足吧。我要是杏子我才不管。年輕人本來就歡喜玩,你一把歲數(shù)的人了,沒說老老實實在家哄孫子,倒有工夫在這塊砌墻,還反過來把他們年輕人捆得死死的。到底是賣螃蟹出身的——還就會捆呢。”
大家聽了,笑成一團(tuán)。阿夏媽趁中場休息的空當(dāng),端了水果來。
牌桌上面是徐徐旋轉(zhuǎn)的吊扇,吊扇再往上是桑枝的房間。嬰兒竹車的轱轆在牌客們頭頂上輕輕劃過。青杏把半睡半醒的豆莢放了進(jìn)去。
青杏看見桑枝北窗臺上有茉莉和文竹各一盆,長勢還極好,便輕聲夸說:“你也真有這個耐心,養(yǎng)得這么好。我前年養(yǎng)過一盆文竹,沒到半年就從葉子黃到根了。性子燥的人大概是養(yǎng)不得花的?!?/p>
“我也沒有怎么刻意地養(yǎng)花,干了灑些水,萎了端出去見見太陽,也沒費什么事。好在它們歡喜陰涼,在角落里也守得住?!?/p>
青杏聽她這話像是有深意。
桑枝端了個竹椅給她,又為她倒了杯涼茶,細(xì)聲問:“小斌又出去了?”
“嗯。這回去得遠(yuǎn)呢,我落得個清靜?!鼻嘈游⑽⑧艘豢谡f。
“在你婆婆面前不能這么說啊?!?/p>
青杏苦笑了兩下,說:“嘴上乖難不成我就是歡喜她?喊她一聲媽難不成就是真心的?”
“大面上和氣總是好的。你日子順暢,她心里舒坦,小斌也好做人。”
“我一顆心都在豆莢身上,怎么可能有時間和她大字不識一個的人計較?”
桑枝從床里邊拿來蒲扇,慢悠悠地給豆莢扇著。青杏說:“我來吧。”
“又不費什么勁?!鄙V[擺手,又說:“你要是在家心焦得很了,就像這樣,帶豆莢來玩。左右我在家里也沒什么事,大家打打伙伴?!鼻嘈拥拖骂^撥弄夾趾拖鞋上的一朵塑料花,說:“他不在家,日子還好些,他在家我反不得安生。”
桑枝聽青杏的話音,也許是想找個人傾吐傾吐,就半開半合地說:“小斌也不丑的。雖不顧家,但男人里頭,有幾個是顧家的?”
“不瞞你談,我老是在想,我要是沒和他結(jié)婚的話,現(xiàn)在我人會在哪?!鼻嘈拥穆曇艏?xì)得像是屋檐上的殘雨滴到了水缸里。
“一樣嫁人生細(xì)伢子罷了。”桑枝說。桑枝覺得她的話略有些矯情兮兮的。人嘛,要是不滿足于眼下的,就去想辦法改變,不然就安于現(xiàn)狀好了。這樣的憑空而嘆還是少些為好??稍挾际沁@么說的,真正做起來就會發(fā)現(xiàn)處處都礙手礙腳。
“認(rèn)得小斌之前,我處過一個的。沒成?!鼻嘈臃髁朔髯约旱募t麻紗裙子說。
“為什么?”
“他太優(yōu)柔寡斷了。沒有主心骨。當(dāng)然我也有問題?!?/p>
“知難而退?”
“你怎么知道?”
“小斌把你娶家來,他也沒攔著,那肯定是知難而退了?”
“我跟他為了一點他家里的事吵了一架,后來一直就不冷不熱的,也不知道是個什么關(guān)系。就這么干耗著,人的精力全都耗沒了。”
在青山心中,青杏最后那一句“以后別來找我了”就是五指山,他壓在底下,是永世不得翻身的。后來青杏再見他,沖他點個頭,或者笑一下,他以為只是禮遇??汕嘈邮窍胨軞€回馬槍卷土重來的。她點過他幾次,他沒開竅,她也沒法再點了。換任何一個略有些臉面的女人都是不會再點的。
她不知道青山此前和其他女孩子的幾次交往都是因為同樣的原因而告終。這個理由因為次數(shù)太多在他心里就具有了一票否決的力量,是沒有商榷的余地的。他沒打算青杏是特例。
青杏雖不信“改過自新”、“回頭是岸”,但她信“出淤泥而不染”。他那個家是他那個家,他這個人是他這個人,拆開來看并不難。可他們那次爭吵也不是她無理取鬧,她氣的是他沒有及時和她說這件事。
不過將心比心,家丑外揚這種事誰又做得出來呢?
但要她向他低頭也是不可能的,于是就這么耗著。
后來,青杏在街上曾經(jīng)見過青山和另一個女人一道走,看背影像,但并不確定。過了幾日后,青山來送貨撞見了她,青杏忍不住問了他這事。
“沒有啊?!鼻嗌揭豢诜裾J(rèn)。實際上,青杏看見他們一道走的那天晚上是他們頭一回見,旁人介紹的。青山不想談到中途卻因為家里的情況吹了,浪費精力,于是那天晚上就開門見山地和對方說了。那人聽了,頭也不回地就走了。
所以,這一場交往,在他眼里壓根沒有開始過。
所以,他其實沒有陪著青杏在“耗”。他有他的規(guī)劃,他有他的路徑,他也不知道青杏在為他“耗”著。他只曉得過了年他就二十七了,婚事是個心腹大患,每次送東西去所里看父親時都要聽他念叨的。
但“沒有啊”這三個字叫青杏心里一陣舒坦,她也沒喜形于色。她回頭想想也不知道喜從何來。是喜他們還有機會?什么機會?她這一頭的父母就能放行了?即便放行,她過了門,兩個百戰(zhàn)不殆的毒鬼子就等著她呢。她是學(xué)著卷香煙,還是學(xué)著打注射?
說到這里,青杏好像有些為自己當(dāng)初的猶豫而感到窘迫。桑枝安慰她:“那樣的事誰都會害怕的。不是你的錯。”
青杏說:“別說是他家這種一塌糊涂的情況了,就是后來,別人給我介紹了一個對象,我父母聽說他家剛剛從信用社里借了貸款買了房子,也是不同意的,說難道一過門就給他們家還債么。”
“肯定的,老人都這么想,不想我們吃苦。”
“所以小斌——他們肯定是歡喜的。他們不曉得你歡不歡喜這個男人,只曉得你嫁過去衣食無憂,過的是享福的日子。他們就安心了?!标P(guān)于認(rèn)識小斌的這段,青杏顯然不想多談,這是一場陰霾的天氣,她在烏云底下走著,心里堵得慌。
她當(dāng)然也掙扎過,在家里撂臉色給家人看,在小斌面前撂臉色給小斌看,甚至在青山面前撂臉色給青山看。
小斌那種西式的“轟轟烈烈”的追求甚囂塵上,誰都知道了,青山自然也知道。青杏很想他知道,生怕他不知道,還故意散播了一些風(fēng)聲傳給他聽。他沒什么動靜,只是來廠里的次數(shù)明顯少了,換了一個姓郭的老師傅來。
青杏問:“青山呢?”
郭師傅說:“他家里有事吧?!?/p>
青杏托人打聽了他家里的事,原來是他母親又進(jìn)去了——青山平日里上班沒法在家看著她,她不知從哪里搞到了一丁點子貨,抽盡了在家犯癮發(fā)瘋摔東西,把青山折磨得也不像個人,他一狠心又把她送了進(jìn)去。
程大姐說:“她可憐也可憐,說是想老頭子??墒抢镱^男女是分開的,她就抱住青山的大腿,說哪怕離他近一點都是好的。她敲敲墻,他那頭也能敲兩下回應(yīng)她?!?/p>
青杏就想,在這樣的事面前,小斌追求她的事對青山來說應(yīng)該就不算個事了。可即便如此,青杏還是不甘心,依然給小斌以冷遇。
桑枝聽到這里,情節(jié)模模糊糊地和阿夏媽的描述卯上了,想來左小斌后來應(yīng)該知道了青杏外面有個什么朋友才去廠里大鬧的。
青杏說:“是啊。其實我那個時候很想把他供出來,看他是個什么反應(yīng)?!?/p>
戀愛是有跡可循的。廠里的人估摸青杏或許戀愛著,可青杏瞞得嚴(yán)絲合縫,叫他們前前后后瞧不出端倪,只當(dāng)是她在外地有個什么人,不曾想到原是近在咫尺的青山。青杏自己也想不通,那三兩年里頭的一種等待,一種無休止的把事情往好處想的癡心到底是個什么狀態(tài)。像是海里跳出來的一條魚,被浪花拍到了沙灘上,它也不掙扎,只等著下一場潮水,若把它卷走它就回海里,若卷不走,它就在此干涸至死。
青杏見青山最后一面是在一個雨夜,初夏的雨水帶著海潮的咸腥味。因為大雨,漫水公路又行不通了,青山到廠里的時候已經(jīng)是將近八點鐘的光景。
同事們下班前都勸她:“杏子啊,打電話叫他們明早送也是一樣的?!?/p>
青杏說:“回家也沒事,再等等吧?!?/p>
走廊里的燈熄了,只有出口這里的廊檐底下亮著一盞燈。青杏拿了一張塑料布鋪在樓梯上,坐下來望著茫茫的雨簾等著。
下雨的時候,外面的天色是灰藍(lán)色的。并不是一開始設(shè)定了灰藍(lán)色,而是很多種顏色交雜在一起就成了灰,就像是廠里彩棉車間的廢水。其中藍(lán)色的比重更多些。
落葉匍匐在排水口的鐵罩子上,積水流不走,漸漸地堵了起來。青杏找了個鐵絲去撥了撥,嘩嘩啦啦地流了一陣子又被葉子堵住了,是治標(biāo)不治本的意思。
廠門外大路上的路燈亮了,像是青菜湯鍋里一顆混沌的雞蛋黃,暈暈的,看不清楚形狀。她站起來走了走,涼鞋跟叩擊著大理石地面是清閑寂寞的聲調(diào),交響樂結(jié)束后的一段清唱一般,在華麗空曠的音樂廳里回蕩。
鐵柵門拖拖拉拉地響了,青山卡車的車燈掃射了過來,掃到了她的身上又掃了過去。她像是一個無法引起獵手興趣的低等小獸。
青山下車看到了青杏,點個頭就開始搬貨,一箱一箱地往庫房里送。青杏走過去看了看,總是數(shù)到一半又走神忘了先前的數(shù)目,只好從頭再數(shù)。數(shù)畢,簽了字,青山要走。青杏問:“能載我一程嗎?”青山先是愣了一下,很快又點點頭。
她坐在副駕駛上,青山緩緩掉了車頭開出廠子,這給青杏的感覺像是他們要私奔。雨刷來來回回地在眼前晃著,搖著手說——不不,才不是。
車?yán)镉幸还赡腥说捏w味,很不好聞,但她不好說,也能忍受。她低下頭,見前面的一格屜子里放著她當(dāng)初給他做的手套,還是新嶄嶄的,雪白的。
青杏問:“漫水公路又淹了?”
“嗯。再過個把月卿河大橋就要通車了,可算好了?!?/p>
“真快。”青杏想了想,說:“一物降一物啊,水上走不了就往天上走?!?/p>
青山被她這一點,開了竅,問她:“那個人是做什么的?”
“啊?”青杏佯裝不知。
“你處的那個?!?/p>
“你怎么曉得的?”又是一番明知故問。
“聽說的。”
“跟他爸在外頭做生意?!?/p>
“什么時候辦?”
“結(jié)婚?早著呢,我還要想想呢?!?/p>
“還有什么可想的?!?/p>
青山這話傷著了她。青杏覺得像是被人攆著出了門,尾巴還夾在門里頭,說:“要想的多了,今個不想,明個想起來懊恨就遲了。”
青山飛快地從后視鏡里看了她一眼,她那一刻的落寞他得以盡收眼底。她當(dāng)然落寞,她沒指望他還能挽留她,可他不挽留也就算了,居然還攆她。她就這樣討他的嫌?
河嬰太小,十分鐘不到就開到了她家巷口。
青山笑了笑說:“辦酒席請我啊?”
“你來嗎?”
“你請我就來?!?/p>
兩個人打架一樣地推卸著責(zé)任。推卸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正好是反方向的撩撥。最后的撩撥。青杏悄無聲息幅度極小地點了點頭,下了車去。次日,她答應(yīng)了左小斌的求婚。再過了一個月,兩個人領(lǐng)了證辦了酒席。她想請青山的,卻到底沒有狠得下心。
她和左小斌結(jié)婚的那天艷陽高照,眾人都說是難得的好日子。卿河大橋又通了車,上了橋,車再開半個小時就到了白螺鎮(zhèn)上。在車上,青杏一直朝后看,左小斌問:“看什么呢。”
“沒什么,在橋上看那一邊覺得挺新鮮的?!闭f完又補充,“卿河真寬。”
實際上,青杏是在找當(dāng)時和青山飯后散步佇立的那個地方,卻怎么也找不著相似的場景。那個時候,青山問她:“兩三年后,橋建成了,你也滿二十了,你家里人會同意么?”
她信誓旦旦地回答他:“會啊,滿二十就一定會?!?/p>
話音脆生生地回響在耳邊。
原來人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不能為未來作保的。世上最不作數(shù)的就是“將來”、“以后”、“有一天”這些詞。它們說破就破了,洗衣水上的泡泡似的。
桑枝見她眉頭一聳一聳地,就遞了手絹給她。青杏接過來,又略笑了一下,說:“我才不會哭呢。”話音剛落,豆莢卻哭了,青杏喚著孩子,一臉少見的嬌憨:“睡夠了?”說就撩起紗帔,抱他起來,用手趟了趟尿布,并沒濕。
青杏笑著說:“估計是在你這里害羞,不好意思尿呢?!鄙VΡ阋残α?。
又說了一會話,太陽往下沉了,走廊上的光漸漸稀薄了,豆莢也待不住了,青杏便起身要走。桑枝說了客氣話,要留她吃晚飯,青杏說要回去,桑枝不當(dāng)家,也就不執(zhí)意挽留,只還像先前那樣幫著把竹車提下樓。
桑枝聽見有水的聲響,見竹車后頭掛了一個竹筒,問青杏是什么。
“哦,都忙忘了,是帶給阿夏媽喝的青杏酒?!闭f著走到了她們打牌那間房的走廊上,站在窗邊朝里喊:“阿夏媽,我就交給桑枝咯?”
阿夏媽說:“真是的,剪個頭罷了,你太拘禮了!”
青杏婆婆說:“是親家公釀的,就著點鵝掌鴨胗再好不過了,還不上頭!”
青杏同仲夏打了招呼走了。她婆婆突然跑出來叮囑她:“順便走滕師傅的作坊里買點什錦菜和醬黃瓜帶回家,不然晚上吃粥沒東西就了?!鼻嘈右参磻?yīng)她,兀自出門了,桑枝送了送她,看著她推著小車慢慢地走進(jìn)了夕陽的陰翳中。遠(yuǎn)處無比喧囂,是鎮(zhèn)上的小學(xué)搞六一節(jié)的活動散席了,孩子們風(fēng)似地跑鬧著。
晚間,阿夏媽說要嘗嘗青杏酒,就叫桑枝燴了三鮮炒飯,又買了半只醬鴨回來。她啜了一口酒,說:“淺了些,杏子的味道再濃點就好了?!币沧屩傧暮蜕VL了點。
仲夏不會喝酒,說喝不出好丑。
桑枝覺得那是一種辛辣中帶著青澀的味道,喝到最后,酒下了肚,舌尖上才回升起一點甜意。似乎就有些像青杏這個人。
她對青杏,談不上喜歡,也談不上討厭,沒什么情緒在里頭。只微微有些可憐她,可女人對女人的可憐有時也是難得的。她又想自己有什么資格可憐她,或許明日過得尚不如她。
桑枝懶得再去想這些事了,就多飲了兩盅。青杏婆婆說這酒沒有勁,可她沒過一會就醉了,也很快就睡著了。
下期預(yù)告:破碎家庭里走出來的桑枝被母親寄養(yǎng)在了姨媽家中。沉澀的往事和不可企及的未來之間,她擁有的是眼前這個輕盈、明亮、藍(lán)綠色的夏天。陪她度過這個夏天的人除了姨媽和發(fā)廊里各種各樣的客人以外,最主要的就是表哥仲夏。類似的成長經(jīng)歷讓他們“同病相憐”,也讓桑枝有了意外的渴望......
責(zé)編:涼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