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萌

簡介：江印蓁與季衡青梅竹馬，她一直將他視為親人，兩人熱衷于互懟惡搞，互相“嫌棄”，卻始終不離不棄。江印蓁向來奉行“兔子不吃窩邊草”的行為準(zhǔn)則，可她不知道的是，自己窩邊的其實不是草……

【1】

“15級表演班的季衡同學(xué)，聽到廣播后請速到廣播室，你的姐姐給你帶來了兩車旺仔牛奶……”

十分鐘后，那冷著俊臉的高挑少年出現(xiàn)廣播室門口，他蹙緊眉，咬牙切齒道：“江印蓁！”

落地窗邊的明媚女子回眸一笑，指著樓下那繪滿粉色凱蒂貓的皮卡車，說：“看到了嗎？那是我送你的清明節(jié)禮物！正值春天長身體，多喝奶，補補鈣！”

季衡黑了臉，沉聲道：“不是說要出差一個月嗎？怎么突然回來了？”

“趕回來看你的期中匯演??！”江印蓁伸手撥弄秀發(fā)，笑得眉眼彎彎，“聽你們輔導(dǎo)員說，這次的劇本叫做《白雪公主與七個葫蘆娃》，你演幾娃來著？”

季衡顯然不想繼續(xù)這個話題，抬步往門外邁去：“走了，我餓了?！?/p>

四月春光正好，校園內(nèi)的香樟樹抽出嫩綠的枝椏，篩漏下細(xì)碎的金色光斑。路過兩輛粉色皮卡車時，季衡還是沒忍住嘴角一抽。這番小動作落進(jìn)江印蓁眼里，只覺得分外舒暢解氣。他倆從小一起長大，算得上青梅竹馬，日常熱衷于毒舌互懟惡作劇，別看季衡一副清冷禁欲、不食人間煙火的模樣，整蠱人的手段可謂層出不窮。

上個月江印蓁從意大利游玩兒歸來，一出機場，就瞧見大廳被人包下了整面廣告墻，其上滾動著直徑三米的彩色大字——

熱烈恭迎江·葬愛王爵·印蓁平安回國！

路人紛紛笑成一片，唯獨江印蓁默然汗顏，不用猜也知道是季衡那小子的手筆。

猶記得去年電影學(xué)院開展校運會，季衡正在沖刺接力賽最后一環(huán)，運動場上倏然響起熟悉的女聲，那人裝模作樣地念著廣播稿，慷慨激昂道：“看??！現(xiàn)在一馬當(dāng)先的是學(xué)院校草！他兩米八的大長腿宛如飛奔的風(fēng)火輪，他炯炯有神的雙眼仿佛能噴出三昧真火，他緊握的接力棒是縮小的紅纓槍，呀！他沖過了終點線！撞落的紅綢帶像婀娜的混天綾！冠軍誕生了！是他，是他，就是他！我們的英雄——小季衡！”

讓人捧腹的話語差些令季衡兩眼一翻，背過氣去，當(dāng)他殺氣騰騰地沖向廣播室時，罪魁禍?zhǔn)自缫烟又藏病?/p>

江印蓁大他四歲，家里的產(chǎn)業(yè)涵蓋半個娛樂圈，因為給電影學(xué)院捐過樓，與校方關(guān)系很好，所以只要不太出格，學(xué)校也不為難她。

季衡今日原本正在彩排晚上的匯演，誰知江印蓁突然出現(xiàn)，便隨她到附近的商場用了午餐。

兩人肩并肩閑逛，江印蓁不禁有些感慨：“現(xiàn)在你還沒出道，可以在外邊大搖大擺，等踏入了娛樂圈，就不能這么光明正大地約飯了?！?/p>

季衡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我們可以偷著來?！?/p>

落座后，江印蓁將菜單遞給季衡，順便表明自己為他聯(lián)系了幾個劇本，讓其有空時選一選，畢竟下學(xué)期便要升入大四，正好趁著暑假拍部大戲，隨時準(zhǔn)備出道。

季衡沒說話，只是順從地點了點頭。說起來他與江印蓁的關(guān)系很不一般，兩家是世交，關(guān)系好得像肽鍵里的雙鍵結(jié)構(gòu)。季衡父母皆是科考員，常年泡在南極研究企鵝，因為沒什么密切的支系親戚，便將兒子托付到好友家中照看。

小季衡生得白嫩乖巧，聰慧懂事，十分惹人疼愛。起初他安靜寡言得很，但江印蓁是個二十四小時不斷電的“加熱器”，兩人漸漸熟了之后，不知怎么回事，便開啟了無休止的損友模式。

他們是一起成長的死黨，是比磁鐵還鐵的好友。

【2】

江印蓁畢業(yè)后就開始接觸家族產(chǎn)業(yè)，一早為季衡牽好資源，幫他挑了部宮廷權(quán)謀大劇，六月底正式開拍。

盛夏驕陽似火，大地冒著炙燙的熱氣，江印蓁給季衡發(fā)短信說：今天四十?dāng)z氏度，小心防曬別中暑，否則你跟烤乳豬之間，就只差一撮孜然了。

明明是關(guān)心的話語，卻非要加上幾句調(diào)侃，非常符合江小姐的傲嬌作風(fēng)。約莫兩個小時后，片場的季衡終于結(jié)束拍攝，他脫下厚厚的古裝戲服，后背與鬢角皆被汗水浸濕，顯得分外誘惑撩人。

瞧見手機短信，季衡面不改色地回了一個“呵呵臉”表情包。這時，飾演女一號的流量小花姚露走上前來，巧笑倩兮道：“師弟，我讓助理送來了很多冰塊，中午去我的休息室拿吧？”

姚露是電影學(xué)院的學(xué)姐，這些年發(fā)展勢頭不錯，她自認(rèn)為小學(xué)弟不會拒絕她的曖昧邀請，誰知季衡目不斜視，擦肩而過：“不了，我中午要回一趟高老莊?！?/p>

姚露滿臉黑線，總?cè)轮馗呃锨f的難道不是豬八戒嗎？

好在今日的取景地離江氏集團(tuán)大樓不算太遠(yuǎn)，當(dāng)季衡推開江印蓁的辦公室大門時，后者正埋頭于堆滿文件的辦公桌后，手里握著銀光閃閃的金屬器具，瞧見他來，一臉嚴(yán)肅道：“噓，我正在給自己做‘人體無用副組織單體切除術(shù)?！?/p>

季衡挑眉，模樣十分嫌棄：“剪個指甲也能說得這么清新脫俗，我水土不服就服你。”

江印蓁訕訕地笑了：“剛剛不小心磕壞了美甲，你知道的，我有強迫癥，一秒鐘都忍受不了……”

“所以你就把自己的蹄子剪出血了？”季衡雖然嘴上不留情，但在望見她食指上的粉色傷口時，依然微微蹙了眉。

江印蓁吃了癟，撇撇嘴不說話，隨后便見他于身側(cè)落座，拉過她纖細(xì)的皓腕，伸平她的五指，小心地為她剪起了指甲。

溫?zé)岬挠|感不斷從指間傳來，江印蓁心弦一顫，冒出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感受。

季衡今日來此就是為了蹭空調(diào)，片場條件太差，溫度高得嚇人，江印蓁知他辛苦，便大方地讓出自己的休息室給他補覺。季衡到底不好意思占用她的床，便睡在沙發(fā)上，很快就進(jìn)入了夢鄉(xiāng)。

刺眼的日光被層層窗簾過濾成淺淡的光影，輕輕落上他俊美的側(cè)臉，纖長的睫毛微顫，漾開心醉神怡的波光。江印蓁剛剛審閱完一份企劃書，偏頭就看到了這幅恬靜的美景。

她突然想起季衡高三那一年，她正值畢業(yè)季，來了自家公司實習(xí)，平時都住在市中心的江景公寓里。那地方離季衡的高中很近，便也成了他的暫居地。

在很多個日光充沛的閑暇周末里，江印蓁窩在沙發(fā)內(nèi)玩兒手游，季衡便安靜地待在書房里做功課，偶爾她抬頭朝半掩的門扉內(nèi)望去，便會瞧見疲累的季衡趴在書桌上小憩。

有一回江印蓁進(jìn)屋給他披毛毯，竟聽見季衡含糊地呢喃著一個名字，似乎是：印蓁……

她嚇得雙手一抖，而他也適時醒來，惺忪的睡眼先是閃過一抹愣怔，隨后變得幽深：“九子奪嫡，胤禛、胤禩、胤礽……”

望著桌面上的歷史書，江印蓁哭笑不得。

【3】

升入大四后，所有學(xué)子的節(jié)奏都忙碌起來。江印蓁聯(lián)合某衛(wèi)視打造了一檔選秀節(jié)目——《群星閃耀》。參賽者來自各大高校，皆是實力出眾的佼佼者，他們將通過多方面的才藝展示，成為娛樂圈的冉冉新星。

該節(jié)目一經(jīng)推出便異?；鸨?，一夕間捧紅了數(shù)位新人，季衡的名字也始終排在人氣榜榜首。錄到第三期時，江印蓁得了空，去電視臺給季衡探班。

因為參賽作品需要保密，所以每位選手都有獨立的化妝室，江印蓁到時，季衡正坐在化妝鏡前做造型。

本期主題是“十二花神”，他扮的是四月牡丹花神歐陽修，節(jié)目組十分豪氣，用的全是真花。江印蓁隨手拿起一大朵艷紅的牡丹，比到鬢邊，臭美地對鏡欣賞。季衡略微看了一眼，無奈地道：“真搞不懂你，為什么喜歡把植物的生殖器官戴在頭上?！?/p>

江印蓁面色微窘，回眸瞪了他一眼，許是殺氣太強，化妝師嚇得手一抖，畫歪了他的眼線。

眼妝最是麻煩，江印蓁左右打量一番，抬手讓化妝師歇一邊去，自己提筆上陣。

季衡閉著眼，感受到柔軟的毛刷在自己眼皮上輕快地掃動，仿佛蝴蝶撲扇著翅膀，撓得他心里癢癢的，又熱乎乎的。

上唇妝時，江印蓁一手托著他線條優(yōu)美的下巴，一手細(xì)致地描著他的唇線。他的唇很薄，平日里顏色淡，如今刷上一層淺淺的粉，泛開的盈盈水光甚是誘人。

由于姿勢的緣故，兩人靠得極近，彼此呼吸都交融在了一起。江印蓁倒是面不改色，可被她擺弄之人顯然不那么好受。

終于，江印蓁發(fā)現(xiàn)了不對勁兒：“臉怎么紅了，不舒服嗎？”

季衡似乎有些緊張：“沒、沒什么，暖氣太足了吧……”

江印蓁也沒太在意，忙活完后就跑到現(xiàn)場，找了處視野絕佳的位置坐了下來。那晚季衡的表現(xiàn)非常出色，古裝扮相也相當(dāng)驚艷，豐神俊朗，傲氣凌云，一襲白衣纖塵不染。

后來節(jié)目播出時，“季衡白衣”的話題在十分鐘內(nèi)上了熱搜。江印蓁看得心潮澎湃，自豪感油然而生，一臉欣慰的笑容。

【4】

《群星閃耀》的口碑節(jié)節(jié)攀升，直到年底完美收官時，收視率已破了2.5。季衡以微弱的分差只拿了第二名，倒沒有多委屈，的確是對手太強。

江印蓁沒有給予任何額外幫助，這漂亮的成績單是靠他自己得來的。對于這個結(jié)果，江印蓁很是滿意，她從不要求季衡做到多好，因為對她來說，季衡永遠(yuǎn)都是最好的。

今年春節(jié)，季衡的父母依舊待在南極不回來，所以，季衡再一次理所當(dāng)然地來到江家，和江印蓁一起過年。

天空簌簌落著飛雪，吃完年夜飯后，江印蓁樂不可支地沖到院子里堆雪人，一不小心把自己絆倒，摔成了“大”字形。尾隨而至的季衡又好氣又好笑，將她從厚厚的積雪中撈了出來：“多大人了還冒冒失失的，這些年你只有年齡在長嗎？”

江印蓁最煩他這副故作老成的嘴臉，嘴一噘，回嗆道：“我還‘漲姿勢了呢！我告訴你，我能換一百種不同的方法花式摔給你看！”

這傷敵一千，自損八百萬的招數(shù)，也只有我們江小姐使得出了。季衡暗自點頭，確定了她只長年齡不長腦子的事實。

冬夜寒風(fēng)習(xí)習(xí)，夾著涼颼颼的雪花，從深藍(lán)色的夜幕中徐徐吹來，不遠(yuǎn)處有人放起煙火，明亮的光華騰空而起，綻開朵朵瑰麗的火花。口袋里的手機微微震動，來了一封郵件，江印蓁點開一看，是季衡父母的拜年信息，末尾還附上了他們和企鵝的合照。

看到此處，季衡眸光微暗，帶了些悵然輕聲道：“我已經(jīng)好多年沒跟爸媽合照了……對他們這樣的科研狂人來說，企鵝才是親兒子吧。”

江印蓁心口微酸，伸手揉了一把他柔軟的發(fā)，安慰道：“瞎想什么呢，你這么好，這么優(yōu)秀，我們喜歡你都來不及！”

溫?zé)岬闹讣鈴陌l(fā)梢掠過，卻仿佛撥動了心底的弦。季衡突然想起自己六歲時的光景。那年他初次離開父母，促局不安地住進(jìn)江家大宅中。江印蓁自覺擔(dān)起姐姐的角色，在他生日時詢問他想要什么禮物，彼時他咬著下唇，怯生生地問道：“姐姐能給我買一套企鵝裝嗎？”

江印蓁笑了，伸手去戳他柔嫩的臉：“阿衡喜歡企鵝呀？”

他搖搖頭，沉默片刻，終是小聲說道：“我在想，是不是只要我變成小企鵝，爸爸媽媽就能回來看我了。他們只喜歡企鵝，不喜歡我……”

單純的話語配上那委屈的神色，直讓江印蓁心疼不已，是以在之后的相處中，給予了他更多的關(guān)愛與陪伴。

回憶到此處，季衡嘴角揚起一個柔軟的弧度。此時，夜空中的煙火越來越密，禮花璀璨耀眼，伴隨著巨大的爆竹聲接連盛開。季衡在一片喜慶的喧囂中，靜靜地望著不遠(yuǎn)處玩兒雪撒歡兒的姑娘，她雙眸清澈，笑容明媚，照亮了他孤寂的歲月。

季衡胸腔里涌上一股熱氣，突然朝她喊出了她的名字——

“江印蓁……”

他動了動唇，依稀說了句什么，話音卻被鞭炮聲盡數(shù)吞噬，江印蓁沒聽清，以為無關(guān)緊要，便也沒有追問。

有些東西注定是悄無聲息的，那些旖旎的心思，那點兒青澀的不安以及他方才那句心潮澎湃的“其實我喜歡你”，全部散在了今晚的獵獵塵煙之中。

【5】

季衡于開年后正式踏入娛樂圈，主演的古裝權(quán)謀劇也隨之播出，收視、口碑雙豐收，他憑此一舉躋身當(dāng)紅小生之列。

他越來越忙，天氣也越來越熱，江印蓁成天泡在空調(diào)室內(nèi)足不出戶，直到季衡返校開畢業(yè)典禮，才專程去了趟電影學(xué)院。臨行前，還特地讓助理包了一束精美的……油菜花。

電影學(xué)院地處大學(xué)城，隔壁就是頂尖學(xué)府Q大，彼時她剛將車停好，出停車場整理儀容時，借步到旁邊的一輛白色瑪莎拉蒂前，照著車窗撥弄頭發(fā)。

不過一會兒，那輛她原以為沒人的跑車竟緩緩搖下車窗，露出一張清新俊逸、無比熟悉的臉。

江印蓁看呆了，出于多年混跡娛樂圈的職業(yè)本能，她開口就問：“這位帥哥，唱歌、演戲了解一下？”

那人溫和地笑了笑：“嗨，印蓁，好久不見?！?/p>

面前之人名喚喻星旋，是江印蓁的高中學(xué)長，也是她花癡了整整一個青春的校園男神。如今故友重逢，免不了一頓寒暄，當(dāng)江印蓁得知喻星旋今年剛剛回國，正在Q大任經(jīng)濟(jì)學(xué)教授時，心里那股炙熱的沖動瞬間死灰復(fù)燃。

兩人簡單聊了幾句，互相留了聯(lián)系方式，江印蓁心滿意足地?fù)]手送他走遠(yuǎn)。當(dāng)她抵達(dá)電影學(xué)院禮堂時幾乎遲到，當(dāng)她瞧見穿著學(xué)士服出來接自己的季衡，便激動地?fù)渖锨叭ノ兆∷氖滞螅骸鞍⒑?！我剛剛瞧見喻星旋了！這么多年了他還是這么好看！”

聽到那個名字，季衡的臉?biāo)查g黑了下去，冷冷地道：“有我好看？”

“你倆類型不同，沒有可比性?！彼恍?，沒心沒肺地隨他落了座，雖隱隱察覺到季衡有些不快，卻絲毫未去深究那話里的深意。

江印蓁是個行動派，瞄準(zhǔn)了獵物便毫不猶豫地下手捕捉。她三天兩頭就往Q大跑，蹭課、約飯、聊學(xué)術(shù)。她這廂干勁兒十足，喻星旋卻始終將自己放在一個安全的位置，不遠(yuǎn)不近，若即若離，這讓江印蓁無比受挫。

萬般郁悶的江大小姐無計可施，只好跑去朝季衡發(fā)牢騷：“我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追到他？”

彼時季衡正在工作室里挑選廣告代言，聽見她的話不禁眉心微蹙。江印蓁對他從來無話不說，高中暗戀喻星旋的事他也知根知底，所以面色不由得嚴(yán)肅了幾分：“你是認(rèn)真的？”

“可能、大概、應(yīng)該是吧！”

季衡沉默許久，最后無奈地長長嘆出一口氣，安慰道：“印蓁，你聽我說，人不能在一棵樹上吊死?！彼J(rèn)真注視著她，“你得在周圍多換幾棵樹試試！”

江印蓁仔細(xì)想了想，搖頭道：“不行，周圍的人要么不來電，要么玩兒得太鐵，朋友好到一定程度反而不能成為戀人，不然太奇怪了?！?/p>

季衡抿抿唇，垂了眸沒說話。其實早在很久以前，他就曾問過她：“如果你的好朋友喜歡你，你會怎么辦？”

她不假思索地回答：“為了避免見面尷尬，我一定會疏遠(yuǎn)他。”

【6】

陳奕迅在《紅玫瑰》里唱，“得不到的永遠(yuǎn)在騷動”。

江印蓁到底還是不甘心，屢敗屢戰(zhàn)，她不信自己摘不到高嶺之花。有時她也分不清，自己對喻星旋究竟是喜歡多一些，還是不服輸?shù)膱?zhí)念多一些。

這天江印蓁再次來到Q大，準(zhǔn)備了一大捧玫瑰花，準(zhǔn)備給喻星旋來記直球，卻冷不防在樓梯轉(zhuǎn)角處被人扯過手腕，一時身體失去平衡，天旋地轉(zhuǎn)間玫瑰離手，在空中拋出一道弧線，落地的瞬間，她也被人牢牢地“壁咚”到了大理石墻面上。

正是上課時間，樓道里空無一人，感官功能卻被無限放大。江印蓁睜著雙眸，驚魂未定地望著近在咫尺的季衡，他的頭發(fā)仔細(xì)打理過，俊美的面龐化著淡妝，顯得分外誘人。

江印蓁沒來由地心跳加速：“你、你……你怎么在這兒？”

季衡將她雙手壓在墻上，身體又往前靠近了幾分，遠(yuǎn)遠(yuǎn)超出安全范圍。江印蓁緊張地繃緊身子，卻被他居高臨下的逼視給瞧得大腦短路，一時忘了掙扎。

他說：“我來Q大拍戲?！蹦┝?，又怨念十足道，“憑什么你送他玫瑰，卻在我畢業(yè)時送我油菜花？”

江印蓁無奈又好笑，正想說“你倆不一樣”，就聽樓梯口處傳來腳步聲，喻星旋和一位美女教授走了下來。

瞧見墻角處姿態(tài)曖昧的兩人，喻星旋旋微微一愣，季衡亦是覺得不太雅觀，手上卸了力放開了她，卻得寸進(jìn)尺地將手臂攬到她的肩上。

喻星旋一臉看破不說破的玄妙神情，禮貌地朝江印蓁點頭示意后，便領(lǐng)著美女同事抬步離去。江印蓁的雙眼早已冒出三昧真火，望著他們遠(yuǎn)走的背影，突然無比喪氣：“他果然還是不喜歡我，我究竟哪里不夠好？”

季衡蹙眉，扳正她的身子，鄭重道：“可是我喜歡你啊?！?/p>

江印蓁只當(dāng)這是安慰，抬了抬眼皮，急需找回自信：“那你說說我的優(yōu)點，讓我相信是他沒眼光！”

季衡斬釘截鐵：“喜歡一個人不需要任何理由！”

被成功順毛的江印蓁頗為滿意，自謙道：“人無完人嘛，那你說說我的缺點吧。”

“懶、宅、饞、兇、蠢、躁、矮！”

見江印蓁一臉糾結(jié)的可愛模樣，季衡莫名覺得身心暢快，伸手扣住她的后腦勺，將之按到自己懷中，長長地嘆道：“不要喜歡別人了，來吃窩邊草吧?！?/p>

江印蓁微怔，想要抬頭確認(rèn)他的神情是否在開玩笑，卻被季衡用力按住腦袋瓜，如何掙扎也動彈不得。

經(jīng)此一事，她倒是看開了些，生活仍要繼續(xù)。江印蓁忙時廢寢忘食地處理文件，閑時就看看季衡的綜藝，隨手截圖做表情包。他如今的發(fā)展勢頭極好，事業(yè)再攀高峰，兩人甚至一個月都見不上一面。正當(dāng)江印蓁盤算著找機會冒充粉絲，去給季衡送幾波“驚喜”時，后者似是心有靈犀，于當(dāng)晚不請自來。

彼時小區(qū)的便利超市里，江印蓁正踮著腳去夠貨架頂層的黃瓜味薯片。身后一道高挑人影倏然壓近，熟悉的清淡香氣一聞就知道是季衡。

他戴著口罩和棒球帽，只露出一雙明亮深邃的黑眸，悠哉道：“怎么樣，腿到用時方恨短了吧？”

江印蓁蹙眉瞪視：“身高這東西，大家都是一米多，你憑什么嘲笑我！”

季衡挑挑眉，視線往貨架上一掃：“要拿哪個？”她指了指，以為季衡會伸手幫她拿下，誰知他竟彎腰抱緊她的雙腿，下一刻，她腳底離地，被他豎著騰空抱起。

季衡將她抱到與頂層貨架齊平的位置，聲色冷淡道：“自己拿?！?/p>

江印蓁面色一紅，連忙拿好薯片從他懷中跳開。

季衡今日剛剛結(jié)束了近期工作，準(zhǔn)備給自己放幾天假，收工時瞧見路邊有賣她愛吃的麻辣小龍蝦，便買了幾斤過來找她。吃過晚飯，江印蓁就窩進(jìn)沙發(fā)里玩兒游戲，浴室傳來“嘩嘩”的水流聲。不一會兒，季衡擦著濕漉漉的頭發(fā)走了出來。

他光著上半身，只在腰間圍了條白色浴巾。江印蓁抬頭一瞥，瞧見他線條流暢的腹肌和人魚線，感覺耳根有些燒。

隨后她視線一轉(zhuǎn)，落到他左肩刺眼的瘀青上，季衡只說拍打戲時沒用替身，不慎受了些傷。她不禁心疼，連忙起身拿來醫(yī)藥箱，將藥油倒入掌心搓熱，再小心翼翼地覆上他的肩膀，輕輕揉捏。

屋內(nèi)暖氣開得足，吊頂?shù)牧鹆粽凵涑鲮届坏墓鈺?，電視上放著季衡的采訪，記者問他喜歡什么類型的女生，他淺笑著答：“明明是比我年長，心理年齡卻是個咋咋呼呼的小姑娘?！?/p>

聽到這句，江印蓁條件反射地神經(jīng)一顫，下手也失了輕重。季衡吃痛，忽而拉過她的手腕，再一個靈巧的轉(zhuǎn)身，待江印蓁回過神來，發(fā)現(xiàn)自己已被他牢牢地扣在了沙發(fā)上。

只聽他輕聲喚她：“印蓁……”

空氣仿佛就此凝固，對方淺淺的呼吸盡數(shù)拂到臉上。季衡的眼睛很美，宛如春日里深邃的桃花潭水，在他目不轉(zhuǎn)睛的注視下，江印蓁的心中似有萬馬奔騰，“怦怦、怦怦……”，整顆心都劇烈地震動起來。

這般狂亂的心緒，她從未遇見過。

【7】

江印蓁發(fā)覺自己不太對勁兒，見到季衡時不敢與之對視，見不到時又會念著他。如果不是季衡的緋聞引爆微博熱搜，也許江印蓁還無法意識到，自己竟然也會分泌化學(xué)式為CH3COOH 的物質(zhì)。

媒體放出了幾張偷拍動圖，圖中季衡與女主角在片場親密互動，摸頭殺、眼神殺、采訪時直言欣賞彼此……原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可季衡一向清冷禁欲，哪怕是從小一起長大的江印蓁，也鮮少見到他會主動與別的女生說笑打鬧。

評論里清一色地歡呼著“好配”，令江印蓁莫名有些呼吸不暢。她在辦公室里來回徘徊，甚至掏出手機想要問問當(dāng)事人。就在“季衡”二字出現(xiàn)在屏幕上時，欲要撥號的手指卻突然停住了。

自己這是怎么了？

江印蓁收起手機，暗暗告訴自己，她之所以會生氣，完全是出于老板的立場，想要管控藝人的私人情感。

就這么煩躁了一整天，江印蓁在公司里氣場全開，大刀闊斧地整頓工作，鬧得眾人誠惶誠恐?？芍钡揭鼓唤蹬R，心里的不悅也絲毫沒有減弱，她再也憋不住了，發(fā)了條短信警告季衡說：事業(yè)上升期不許談戀愛！

對方回得很快，簡簡單單兩個字：“吃醋？”。

江印蓁的心臟猛地一跳，咽了咽口水，故作鎮(zhèn)定地回：你不覺得我像一個抓早戀的姐姐嗎？！

然而直到她耗光所有耐心，季衡也沒有再回。江印蓁不知道的是，季衡盯著屏幕上的“姐姐”二字，只覺得越看越刺眼，最后他按滅手機屏幕，壓抑地伸手捂住了眼睛。

人是一種奇怪的生物，平日圍著你打轉(zhuǎn)時會嫌煩，突然失去聯(lián)系，又會覺得心底空落落的。

季衡的通告一場接一場，忙得連軸轉(zhuǎn)，他與小花旦的緋聞也在持續(xù)發(fā)酵中，偶爾江印蓁在公司里瞧見他，總想沖上前惡狠狠地質(zhì)問，可她終究還是不敢。

江印蓁害怕聽到季衡的答案，萬一他與小花旦當(dāng)真因戲生情，自己既然充當(dāng)姐姐，怎能棒打鴛鴦？可是，她既把自己擺在“姐姐”的位置，又為何會害怕季衡承認(rèn)戀情呢？

江印蓁想不明白。

周末這天，她正在廚房里榨果汁，嘴里哼著不著調(diào)的小曲兒，連季衡回來了也沒有發(fā)現(xiàn)。

窗外的銀杏樹開始瘋狂地落葉，天邊鋪著夕陽的璀璨光輝。江印蓁一回眸，就瞧見了數(shù)月未見的季衡。他的頭發(fā)剪短了些，慣用的香水也換了一個品牌。江印蓁心頭一緊，連忙壓下那點兒異樣的躁動，嬉皮笑臉地朝他打招呼。

可季衡明顯心情不好，一張俊臉?biāo)朴酗L(fēng)雨欲來。片刻壓抑的沉默后，他毫不留情地說：“你剛剛唱的歌跑調(diào)了，氣息短促不勻，沒有一個音節(jié)唱對。”

“你聽過一個說法嗎？”季衡站在黃昏的光影里，微微垂著眼瞼，洶涌的情緒卻從扇動的纖長睫毛間溢了出來。

他說：“接吻是可以鍛煉肺活量的?！苯≥栉⑽⒄绲乃查g，就見季衡傾身上前，伸手扣住她的后腦勺，毫不猶豫地吻了上去。

很短又很長的一個吻，短到江印蓁尚且來不及反應(yīng)，又長到仿佛經(jīng)歷了幾個世紀(jì)。

他抵著她的額頭，輕聲道：“對不起，印蓁，我藏不住了。你可以對我的緋聞毫不在意，我卻無法對你的不聞不問坦然自若?！?/p>

這段時間，季衡放任媒體捕風(fēng)捉影，為他的“戀情”添油加醋，就是為了試探江印蓁的反應(yīng)，可她始終無動于衷，令他漸涼的心不斷下沉。

沒有誰比他更熟悉她的性情了，所以季衡曾經(jīng)一度忍耐，就是害怕自己示愛被拒后，兩人會尷尬得連朋友都做不成。可是，最近他終于想明白了，他和江印蓁只會有一種結(jié)果，如果最后無法在一起，他也不愿強忍痛苦，大方祝福她與別的男人朝朝暮暮。

左右沒有別的路，倒不如放手一搏。

此時，江印蓁的大腦仿佛爆炸后的余韻，長久地轟鳴作響。她花了五秒鐘明白季衡的意思，又花了五秒鐘仔細(xì)思考這件事的可行性，突然驚慌失措地將其推開。

“我……”我們不合適？我不喜歡你？

江印蓁動了動唇，發(fā)現(xiàn)說什么都詞不達(dá)意，最后只好非常懦弱地……落荒而逃。

【8】

江印蓁從未想過，她與季衡之間純粹的關(guān)系會發(fā)生改變，她向來奉行“兔子不吃窩邊草”，唯恐分手后失去的不只是男朋友，還有一個密切的好朋友。

所以她開始躲著季衡，本以為能就此淡忘那個吻所帶來的悸動，豈料思念卻在心里滋生瘋長，迅速蔓延過身體的每一個細(xì)胞。

為了轉(zhuǎn)移注意力，江印蓁又開始“騷擾”喻星旋，甚至上網(wǎng)百度了“攻略男神手冊”，每種套路輪番試了個遍。

當(dāng)她第N次來到Q大等喻星旋下晚課時，于教學(xué)樓天臺為他放了一場浪漫的孔明燈盛會。

朗朗夜色中，無數(shù)孔明燈乘風(fēng)而起，上面寫滿了告白話語。當(dāng)喻星旋出現(xiàn)在天臺時，江印蓁激動地朝他揮手：“怎么樣，驚不驚喜，刺不刺激？”

喻星旋無奈搖頭：“印蓁，你果然不喜歡我?！?/p>

她笑容凝滯，一臉莫名。

喻星旋道：“如果你喜歡我，就會記得我對花粉過敏，也會在意我的感受?！?/p>

可江印蓁之前送他玫瑰花，又幾次三番地搞出大動靜，自己不怕丟人，也不在乎他是否感到尷尬……喻星旋嘆息，慢慢朝她走去：“與其說你喜歡我，不如說你只是享受追求愛情的過程。印蓁，其實你對我并不認(rèn)真?！?/p>

江印蓁尷尬地捏緊衣角，正欲為自己開脫，就見喻星旋的目光往她身后一掃，突然高深莫測地笑了：“要不我們試試？”

隨即他傾身上前，作勢要去吻她，江印蓁嚇了一跳，條件反射地想要后退擋開，卻被喻星旋眼明手快地圈進(jìn)懷里，并緊緊禁錮，一個吻猝不及防地落到了額上。

那個吻與季衡帶給她的感受完全不同，此刻的江印蓁只覺得驚悚、慌張，迫不及待想要逃離?！芭椤钡囊宦暰揄懀炫_的鐵門被人狠狠地踹開撞在墻上。

喻星旋終于放開了她，江印蓁一回眸，便瞧見天臺入口處，站著她熟悉入骨之人。眼前的季衡氣息微喘，顯然一路飛奔而來，眉眼間的狂躁像暴風(fēng)雨降臨前的濃稠夜色，含著化不開的陰郁苦悶，讓她一顆心不受控制地重重下沉。

“季衡，我……”

“小時候，我以為我只要穿上企鵝裝，爸媽就會回頭多看我一眼?！奔竞獯驍嗔怂脑?，疲憊地輕聲道，“可是長大了我才明白，我永遠(yuǎn)不可能變成企鵝，爸媽也永遠(yuǎn)不可能放棄科研?！?/p>

Q大的孔明燈盛會太過壯觀，很快就上了熱搜，季衡無意間刷到，又瞧見燈上寫了喻星旋的名字，瞬間明白是江印蓁在搞事。

他突然覺得害怕，害怕喻星旋一時腦熱接受了她，所以他馬不停蹄地趕了過來，雖然不知道自己能阻止些什么，但行動已經(jīng)快過了大腦。可就在他一口氣爬上高高的天臺時，從他的角度，正好撞見兩人“繾綣”地吻。

夜風(fēng)徐徐，送來他剩下的話——“就好像我永遠(yuǎn)不可能成為你喜歡的樣子，你也永遠(yuǎn)不會喜歡上我。”

雙腳像被灌了鉛，喉嚨似被封了蠟，江印蓁愣愣站在原地，望著季衡一臉受傷地掉頭離去，直到身影消失不見。

這一刻，她仿佛被抽走所有力氣，難受地蹲了下來。

自己究竟是怎么了？

喻星旋長長地嘆出一口氣，伸手覆上她的頭頂：“現(xiàn)在你該明白了吧？你并不喜歡我。我是你一時好勝、想要瞄準(zhǔn)射中的箭靶，而他是你始終握在手上，陪你度過四季的弓?！?/p>

獵物會變，弓卻永遠(yuǎn)是那把弓。獵人以為她愛的是獵物，其實她只是享受征服的快感，可如果哪天她失去了弓，獵人就不是獵人了。

【9】

已經(jīng)是冬季了，景城的天空時常呈現(xiàn)出柔軟安靜的蔚藍(lán)色。季衡沒再聯(lián)系她，江印蓁也將自己關(guān)在家里，仔細(xì)思考起人生。

微風(fēng)吹響窗臺上的風(fēng)鈴，她會想起季衡將之懸掛上去時的側(cè)臉；給花園里的仙人掌澆水，她會想起與季衡一同種下它的場景；書架上都是他翻過的書，相框里全是他倆的合照，他們在廚房里接了第一個吻……生活處處是他的影子。

江印蓁一直將季衡當(dāng)親人，卻忘了，所有美好戀情的最后結(jié)局，都是成為親人。

想明白后，江印蓁只覺得神清氣爽，血脈通暢。她查了季衡最近的行程，得知他今晚會上一檔綜藝，迅速搞來了票，而后梳洗換裝，準(zhǔn)備當(dāng)面和他把話說清楚。

節(jié)目六點開始錄，她四點出門，卻在高架橋上堵了整整三個小時……江印蓁越等越心急，中途竟然接到了季衡的電話。

她受寵若驚，卻只來得及聽見他說了一句：“印蓁，我想明白了，有首歌叫……”話音戛然而止，一整天忘記充電的手機，在此時沒電而自動關(guān)機了！

江印蓁抓狂不已，等她匆匆趕到電視臺時，綜藝已經(jīng)錄了一半。她貓著腰進(jìn)去，在觀眾席間一個不怎么顯眼的邊緣位置坐下。不一會兒，輪到季衡的獨唱環(huán)節(jié)，全場燈光漸熄，只余舞臺中央投下的一束光圈。

那清冷俊逸的大男孩穿著白色襯衫，抱著吉他坐在高腳凳上，對著麥輕聲道：“那些來不及說完的話，我慢慢唱給你聽?！?/p>

修長的指節(jié)輕輕掃弦，清冽的音符流淌而出，干凈悅耳的嗓音在耳畔響起，是林宥嘉的那首《浪費》——

沒關(guān)系你也不用給我機會

反正我還有一生可以浪費

隨便你今天拼命愛上誰

我都會坦然面對

即使要我跟你再耗個十年

無所謂……

江印蓁聽著聽著，深深吸了幾口氣，室內(nèi)暖氣太足，熏得她眼眶發(fā)熱。

舍不得讓這番情意再被浪費一秒，綜藝甫一結(jié)束，江印蓁就沖向了后臺。此時這里圍著上百名粉絲，高舉著季衡的海報名牌，鬧哄哄地嚷成一片。

工作人員費力維持著秩序，雕花大門緊緊閉著。江印蓁知道，那個人就在那扇門后，離她不到兩百米的地方，她的胸腔里驀然涌上一股熱氣，宛如逐日的夸父，費力撥開人群，奮力向前挪動。

他已經(jīng)走完了九十九步，只待她邁出最后一步。這么想著，江印蓁愈加興奮，她要穿過茫茫人海，于萬丈塵寰中牽起他的手，微笑著告訴他——

對不起，我來遲了。

但我一定不會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