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夏茹

一

割裂冷煙的雨夜，我跌進了一個很大、很沉重的夢。霧氣氤氳，裹挾我望不穿的因果，身下沒有冗長乏味的柏油，沒有渾濁虛空企圖吞噬脊骨，晦暗的情愫在深處水域泅游。

人們坐進虛實相間的燈光之中，模擬不落的黃昏和晝夜更替，竊聲談?wù)撝鞖夂臀⒚畹耐椤r間翻新了記憶，痛苦被替代，失落被沖刷。希望，忽明忽暗，在安靜中沸騰，步履不停。

2017年的日歷被換下，2018年在鞭炮聲和春節(jié)聯(lián)歡晚會里如約而至。

我今年，二十一。這是一個看到“理想”會覺得沉重的年紀(jì)，剖析自我往往讓人如坐針氈，像空氣里的蒸汽波遇到熱叫囂喧騰著，有一個聲音呼喊著：我在這里，我在這里。接著是怮哭，發(fā)出沉重的呼氣聲，包含亙古的時間和濃霧，它可以清昶空靈，亦能惉懘撕裂。而“回憶”總是撕扯得人頭皮發(fā)疼，阻隔在我們之間的是廣闊無際的時間，讓人無能為力。

很多東西在無形中漸行漸遠(yuǎn)，貼在墻上的便利貼字跡模糊，僅能看到幾個字眼還殘留著當(dāng)初寫下時的那份熱情，眼里的那道光在無數(shù)個日夜里卻慢慢黯淡。想到李白在《夢游天姥吟留別》中寫的“天臺一萬八千里，對此欲倒東南傾”，我終于頓悟，明白了那句歌詞“天臺傾倒理想一萬丈”的真正含義。城市中大樓林立，高聳入云，但是理想還是缺少一萬丈。

二

車廂很擁擠，坐在隔壁的女孩子穿著寬松褶皺的校服，在車廂頂部清冷的燈光下看書。窗外一閃而過的路燈和黑暗交錯印在我臉上，恍得我瞇起了眼，城市慷慨給了一整片光。有一節(jié)車廂在我的身體里前行，車上空無一人，兩旁的景色飛快倒退，僅留下一個模糊的影子。

是在哪個節(jié)點開始明白？這生活中，本來就會遇到很多困難，每天要和很多人擦肩而過，承受莫名其妙的傷害，或許難過會維持得久一點，它們凝固在血骨里，當(dāng)我在城市穿行，當(dāng)我在每一個清晨醒來，它們都不會放過我。

直到有一天，困難終會成為過去，日子也會好起來。

客車到達(dá)終點站發(fā)出“刺啦——”刺耳的聲音。狹小的空間，人們紛紛起身，我看到一張張臉上的疲憊和即將歸家的期待，走下車的時候我才感到有密密麻麻的雨絲毫無規(guī)則地拍打在我的臉上，和無邊無際的黑夜交融在一起，我下意識地就想從包里掏出傘。拉鏈打開一半，我恍然想起出門時走得匆匆忙忙，此刻我的傘還安安靜靜地躺在寢室的桌子上。我訕訕地收回了拉著拉鏈的手，頭還未抬起，眼前突如其來的黑影遮蓋了本來就微乎其微的光。我不由皺起眉頭，急忙抬頭，等看清眼前的人不禁啞然失笑。

我張了張嘴想要叫一聲“爸”，喉嚨卻干澀得像失了聲，眼前的男人只是奪過我手上的重物。被塑料袋勒紅的手臂一下失去了重物的擠壓，酸痛從四面八方聚集起來，疼得我咧了咧嘴。

“怎么了，坐車身體不舒服？晚上想吃什么？你是不是最近瘦了？房間收拾好了，你要不要看看被子夠不夠暖和？”

一連串的問號朝我砸來，我竟有些不知道先回答哪一個，只是安靜地站著、看著。爸爸掏出雨衣，用力地抖了抖，毫不猶豫地塞給我。我身體僵硬，拿著雨衣有些不知所措，看到他徑自坐上電瓶車，脫口而出：“爸，你的雨衣呢？”

“??？我就帶了一件，沒事你穿著，這雨不大，一會兒就到了。”他說這話時聲音沒有波瀾，像是說著一件毫不起眼的事情。

我笨拙地套上雨衣，冰涼緊貼著我的皮膚，一個激靈怔得我眼睛發(fā)紅、喉嚨發(fā)癢。道路兩旁的樹和風(fēng)逆向奔跑，我仰著臉，雨絲密且急地在我臉上跳舞，我倆一路都沒有說話。到家后，看到他頭發(fā)梢上的雨水凝結(jié)成水滴，搖搖欲墜，我趕忙抽了幾張紙把他衣服和頭上的水擦干。

媽媽響亮尖銳的聲音遠(yuǎn)遠(yuǎn)地從廚房傳來：“怎么才回來！快過來吃飯，給你燒的魚都要冷了，快過來，我重新熱一下?！?/p>

廚房還是一如既往充斥著熟悉的味道，桌上的菜冒著裊裊的熱氣，一陣一陣的氣味直往我鼻子里鉆。記憶鋪天蓋地地像野草一樣爬滿了整個山坡：牙牙學(xué)語，扶墻學(xué)走路時，大人拍著手大笑鼓掌；拿著滿分試卷上下蹦跳，恨不得把試卷貼在床頭；除夕和父母窩在被窩里，在耳邊不停歇的爆竹聲中看趙本山小品，笑得合不攏嘴。記憶就像一個籠罩著粉紅色迷霧、離我很近的夢，畫著圈，打著轉(zhuǎn)。

“請相信，都會好的?！?/p>

“請相信，都會好的。”

在很深的谷底，有一個聲音由遠(yuǎn)而近，逐漸清晰明朗，狠狠地撞擊在心上，迅速地傳遞開來，我不由為之一震。

“媽，我知道了！筷子拿了嗎？爸，快點過來吃飯了，你再不來都要涼了。”我扯著嗓子，腳步松爽地走近餐桌。

三

請相信，都會好的。

在走過平湖煙雨和歲月山河后，那些嘗過苦難、歷經(jīng)風(fēng)雨的人，會變得更加頑強和勇敢。時間是旁觀者，所有的后果需要我們自己去承擔(dān)。

無論何時，無論何處，總有一處，溫暖且有力量，直達(dá)心臟，給予關(guān)懷，令人熱淚盈眶。

請相信，一切都會好的。

（浙江省臺州學(xué)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