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俠刺之辨與《聊齋》中的刺客故事

2018-09-13 11:26王福棟彭宏業(yè)
蒲松齡研究 2018年2期
關鍵詞:聊齋聊齋志異

王福棟 彭宏業(yè)

摘要:“俠客”與“刺客”兩個概念極易混淆,在史傳中如此,在小說中亦如此。傳統(tǒng)《聊齋志異》研究多涉“俠客”而少關注“刺客”,當我們從道德要求、存在價值和身份界定情境三個方面來區(qū)分“俠客”與“刺客”,《聊齋志異》中的刺客故事就呈現(xiàn)出三個特點:一、注重塑造社會底層刺客形象;二、一些女性刺客形象的出現(xiàn),為刺客文學帶來了新變;三、部分“俠”“刺”合流的故事延續(xù)了《刺客列傳》的特點。

關鍵詞:俠刺之辨;聊齋志異;刺客故事

中圖分類號:I207.419 文獻標識碼:A

蒲松齡的《聊齋志異》深受司馬遷《史記》影響,他曾經(jīng)在《題吳木欣〈班馬論〉》中自言:“余少時,最愛《游俠傳》,五夜挑燈,恒以一斗酒佐讀;至《貨殖》一則,一涉獵輒棄去,即至戒得之年,未之有改也。男兒不得志,歌聲出金石耳。仰取俯拾,爵而勿刁,我則陋矣。夫作者之憤作者之遇也,司馬、孟堅,易地皆然耳。人生不得行胸懷,不屑貨殖,即不游俠,亦何能不曰太阿、龍泉,汝知我哉?” [1]116 古今論者關于《聊齋》中的俠義故事論述也頗多。然而很少有人論及《聊齋》中的刺客故事,其原因除了刺客故事數(shù)量比較少以外,最主要的是因為很多人都把“刺客”簡單地劃進了“俠”的行列。這樣做,其實是模糊了“俠”與“刺客”的區(qū)別,或者說忽略了“刺客”存在的獨立性。所以,筆者覺得有必要區(qū)分“游俠”與“刺客”,并對《聊齋》的刺客故事做專門研究。

一、俠刺之辨

“俠”之產生當在春秋戰(zhàn)國時期,人們對于“俠”的認識相對來說也比較早。比如《韓非子》當中就多有關于“游俠”的論述,如“其帶劍者,聚徒屬,立節(jié)操,以顯其名,而犯五官之禁” [2]680 是古代對于“游俠”最早的記載,突出了“俠”手握兵器,具有一定節(jié)操,經(jīng)常違法亂紀等特點。游俠之風在春秋戰(zhàn)國為盛,至漢乃衰,司馬遷對游俠情有獨鐘,他在《游俠列傳》中說:“今游俠,其行雖不軌于正義,然其言必信,其行必果,已諾必誠,不愛其軀,赴士之戹困,既已存亡死生矣,而不矜其能,羞伐其德,蓋亦有足多者焉?!?[3]3183 司馬遷之后,班固的《漢書》同樣有《游俠傳》,此后的正史中就再無游俠傳記了。但“俠義”并未因此消失,而是一直存在于社會底層,后世多有詩文、戲劇等予以體現(xiàn)。

關于“刺客”,戈春源在《刺客史》中說:“刺客是一種暗殺者。行刺,是有預謀的、懷挾武器、采取突然襲擊方式的暗殺活動。既然是‘暗中刺殺,隱蔽性應是他的重要特點……冒險突襲可以說是他的另一個特點……現(xiàn)在一般學者認為,凡符合上述特點的暗殺者都可以稱為刺客,而狹義的刺客是專指政治或軍事上的武裝謀殺者。” [4]1 我國古史典籍中有關“刺客”人物的書寫,早在先秦《左傳》《戰(zhàn)國策》中即已出現(xiàn),后至司馬遷才為其立傳樹名。之后,正史中就再無刺客傳記,這使《史記·刺客列傳》顯得彌足珍貴。

那么“俠”和“刺”的主要異同點又有哪些呢?筆者覺得可以從以下三個方面來分析“俠”與“刺”的相異之處。

首先,道德要求相異。自“俠”產生,人們便賦予了它以道德要求。《韓非子》認為“俠”要“立節(jié)操”,而墨子進一步倡導人們扶危濟困,并且他認為“萬事莫貴于義”。司馬遷對游俠之喜愛,也正是因為他看重游俠身上體現(xiàn)出來的知恩圖報、反抗強暴、誠實守信、愛護名譽等道德特點。雖然秦漢已亡,俠風已衰,然而人們對“俠”的道德要求以及“俠”自身的道德自律卻一直未變,我們從唐傳奇、宋元話本以及明清小說中多能看到“俠義”之人。

刺客的使命唯在“刺殺”,社會對他們并沒有道德要求。《刺客列傳》中的五位刺客讀來讓人欽佩不已,但并不是所有的刺客都有如此品質,比如同為刺客的要離,就沒有入《刺客列傳》。劉向在《說苑·奉使》中談到“布衣之怒”時將要離與專諸、聶政并舉,極大地肯定了要離,而忽略了要離在道德方面的缺失:“夫專諸刺王僚,彗星襲月,奔星晝出;要離刺王子慶忌,蒼隼擊于臺上;聶政刺韓王之季父,白虹貫日。此三人皆夫布衣韋帶之士怒矣,與臣將四?!?[5]295 刺客之刺殺,目的明確,原因可以有很多,但與道德并無必然關聯(lián),這在漢代以后的刺殺事件中屢見不鮮。甚至于千載而下的《聊齋志異》當中就有很多這樣的復仇故事。

其次,存在價值截然相反。墨子說:“有力者疾以助人,有財者勉以分人,有道者勸以教人?!?[6]98 現(xiàn)代學者鄭振鐸也說:“一般的民眾,在受了極端的暴政的壓迫之時,滿肚子地填塞著不平與憤怒,卻又因力量不足,不能反抗,于是在他們幼稚心理上乃懸盼著‘超人的俠客出來,來無蹤,去無跡,為他們雪不平,除強暴?!?[7]345 “俠”正是因此而產生,他們?yōu)椤暗懒x”而存在,熱心助人,崇尚扶危濟困,不追求回報。比如《游俠列傳》中魯國的朱家,他曾舍命藏匿季布,而在季布發(fā)達之后卻不愿再與之見面。

刺客存在的意義與俠客截然相反,那就是刺殺。其殺人,無論原因是什么,最后的解決方法都是刺殺對方。當然,有時候還會同時毀滅自己的生命。這與“俠”之熱心救人,大相徑庭。

再次,身份界定情境相異?!皞b”是一種長期的社會身份,他們秉承著“義”的行事準則,扶危救困,而且不求回報,他們就是鄭振鐸所言的民眾眼中的“‘超人的俠客”。

“刺客”則不然。中國古代少有職業(yè)刺客,所以我國古代的刺客多是因事而起,屬于戈春源所謂的“臨暫刺客”。[4]15 比如《刺客列傳》中的曹沫身為將軍,卻在齊魯會盟中干起了類似刺客的事;豫讓為報智伯的知遇之恩,在象征性地刺殺了趙襄子之后選擇了自殺;聶政替嚴仲子殺死仇人俠累之后,為了不讓人認出自己,而“因自皮面決眼,自屠出腸,遂以死”;這樣的例子不勝枚舉,由漢朝至滿清,基本都是這樣:在刺殺別人之前,這些人身份各異;從事刺殺的時候,這些人的身份即變?yōu)榇炭汀?/p>

以上我們從三方面在基本辨清了“俠”與“刺”,但我們還不得不承認,“俠”與“刺”有些時候是很難分辨的,其原因最主要的就在于有時“俠客”出于“義”之需要會執(zhí)行刺殺任務。比如《刺客列傳》中的荊軻與聶政。司馬遷將二人收入《刺客列傳》正體現(xiàn)了二人身份上“俠”與“刺”的合流。《史記》中是這樣,后世的很多俠刺故事也是一樣。

二、《聊齋》當中的任俠故事

“俠”之要義就在于“義”,即“利他”。身為俠客,要有正義感,還要有犧牲精神?!读凝S》當中符合這些條件的故事約有十數(shù)篇,他們熱心助人而以道義為生存準則,是真正的“俠”。他們就像《史記》所稱贊的那樣“其言必信,其行必果,已諾必誠,不愛其軀,赴士之戹困,既已存亡死生矣,而不矜其能,羞伐其德”?!读凝S》當中的俠義故事類型比較復雜,有現(xiàn)實俠義故事,也有鬼怪俠義故事,還有動物俠義故事?!读凝S》中的俠義故事有《丁前溪》《王者》《農婦》《大人》《水莽草》《劉亮采》《義鼠》《禽俠》以及《崔猛》《紅玉》和《云蘿公主》等十一篇。

《聊齋》俠義故事多為現(xiàn)實故事。如《丁前溪》是一篇比較有代表性的俠客故事。蒲松齡說丁前溪:“富有錢谷,游俠好義,慕郭解之為人?!?① 當他因為御史行臺要拜訪他而逃跑落難時,貧窮的楊家竭力款待了他,并拒絕了他的黃金。而當楊家遭遇饑荒向丁前溪求援時,丁前溪立即伸以援手,楊家遂“由此小康”。落魄的游俠知恩圖報,這非常符合司馬遷對于“游俠”的理解;《王者》也是一篇較好的俠義故事,塑造了一個專門打劫貪官錢財?shù)摹巴跽摺毙蜗蟆?/p>

《聊齋》當中的女俠客寫得也比男俠客更形象生動,可讀性更強。比如《農婦》就是蒲松齡非常喜歡的一個女“俠”,她“勇健如男子”;她為鄉(xiāng)中排難解紛;她樂善好施,辛苦經(jīng)營陶器,有了盈余就贈予乞丐;她容不得自己的姊妹北庵尼有穢行,一旦聽說便“忿然操杖”欲毆打她,被勸阻之后也并沒有作罷,后來又遇見了她,遂“拳石交施,至不能號,乃釋而去”。蒲松齡最后對這個農婦的評價說:“世言女中丈夫,猶自知非丈夫也,婦并忘其為巾幗矣。其豪爽自快,與古劍仙無殊,毋亦其夫亦磨鏡者流耶?”蒲松齡將這個農婦直接比之于唐代傳奇小說《聶隱娘》中的女劍客聶隱娘,倒讓堂堂男子們汗顏不已?!洞笕恕匪鐾瑯邮莻€女俠客。

除了現(xiàn)實中的俠義人物故事外,《聊齋》中還有一些與神仙鬼怪相關的俠義故事,如《水莽草》和《劉亮采》等?!读凝S》當中的“俠”除了寫人之外,還有一些篇目是寫動物的“俠義”之行的,如救助同伴的《義鼠》;《禽俠》中為保護小鸛鳥而殺死大蛇的大鳥,蒲松齡評價說大鳥就如“游俠”一般,又如唐傳奇《聶隱娘》中一擊斃敵的空空兒:“大鳥必羽族之劍仙也,飆然而來,一擊而去,妙手空空兒何以加此?”

三、《聊齋志異》刺客故事的主要特點

盡管蒲松齡自言少年之時便喜讀《游俠傳》,然從《聊齋》的故事內容看,他對《刺客列傳》其實一樣喜愛。上述我們已經(jīng)探討了“俠義”和“刺客”之異,依此標準我們大致可以劃定《聊齋》中的刺客篇目:《聶政》《田七郎》《崔猛》《商三官》《庚娘》《俠女》《向杲》《王者》《農婦》等九篇。細觀這些刺客故事,大致有以下幾個特點:

一、蒲松齡的刺客觀念源于《史記》,而又有所因革?!洞炭土袀鳌匪d有五位刺客,蒲松齡最喜歡聶政。聶政原本是一個因殺人避仇而遠走他鄉(xiāng)的屠戶,后為報嚴仲子的知遇之恩,成為刺客。蒲松齡最為服膺的刺客就是聶政這個由普通人擔當?shù)拇炭汀?/p>

蒲松齡在《聊齋》中的《聶政》篇表達了他的這種觀點。《聶政》故事本身荒誕無稽,講聶政的鬼魂竟然在幾千年后還能救助別人,使惡人行徑有所收斂。這篇故事的重點并不在于故事本身,而在于故事后面“異史氏”的評論:

余讀刺客傳,而獨服膺于軹深井里也。其銳身而報知己也,有豫之義;白晝而屠卿相,有專(諸)之勇;皮面自刑,不累骨肉,有曹(沫)之智。至于荊軻,力不足以謀無道秦,遂使絕裾而去,自取滅亡。輕借樊將軍之頭,何日可能還也?此千古之所恨,而聶政之所嗤者矣。聞之野史:其墳見掘于羊、左之鬼。果爾,則生不成名,死猶喪義,其視聶之抱義憤而懲荒淫者,為人之賢不肖何如哉!噫!聶之賢,于此益信。

可以說這段評論是蒲松齡的刺客觀總論。他認為《刺客列傳》中豫讓有義,專諸有勇,曹沫有智,而聶政則具備了這三個人的所有優(yōu)點,是他最理想的一個平民刺客形象。所以他說:“余讀刺客傳,而獨服膺于軹深井里也?!迸c傳統(tǒng)觀點不同,蒲松齡最不屑的是荊軻,認為他成事不足敗事有余,與聶政有云泥之別。蒲松齡生活在社會底層,所以他極力肯定同為布衣的聶政也就不足為奇了。進而,蒲松齡筆下的刺客也多由普通人擔當,所述也都是社會底層的故事,無關國家與政治。

創(chuàng)造源于模仿?;趯β櫿矏?,蒲松齡甚至還創(chuàng)作了一個和聶政相類似的一個刺客故事——《田七郎》。對比這兩個故事,我們會發(fā)現(xiàn)田七郎這個小說中的刺客和聶政這個歷史上的刺客存在著諸多的相似點:他們都是社會最底層出身,聶政是屠戶,田七郎是獵戶,都勇猛無比;面對別人初次見面時贈送的金銀都是一概拒絕;不愿替人進行刺殺活動,顧慮都是自己的母親;在解除了自己的顧慮之后,為報知遇之恩都選擇獨自進行刺殺活動;刺殺成功之后,并未逃亡,而是選擇了自殺。關于這點,《聊齋》著名評論家馮鎮(zhèn)巒在這篇故事的開端便評論曰:“一篇刺客傳,取《史記》對讀之?!贝苏撆c筆者的意見不謀而合。以上我們分析的這些共同點其實已經(jīng)基本構成了一個刺客故事,只不過史傳要求簡潔,而小說追求生動。《聊齋》多有新奇之處,如武承休是通過一個夢的指點去主動結交田七郎;田七郎的母親拒絕武承休的金銀是因為她看出武承休的面相“有晦紋,必罹奇禍”,怕連累自己的兒子;比如田七郎的劍在遇到惡人時竟“忽自騰出匣數(shù)寸,錚錚作響,光閃爍如電”;已然自殺的田七郎竟然又跳起來殺死了執(zhí)法不公的邑宰;田七郎的尸體被扔在荒野中過了三十多天,有許多飛禽和狗環(huán)圍守護著他。這些都屬于浪漫主義創(chuàng)作手法,增加了故事的傳奇性和可讀性。蒲松齡對田七郎的評價很高,他說:“一錢不輕受,正一飯不敢忘者也。賢哉母乎!七郎者,憤未盡雪,死猶伸之,抑何其神?使荊卿能爾,則千載無遺恨矣。茍有其人,可以補天網(wǎng)之漏。世道茫茫,恨七郎少也。悲夫!”蒲松齡肯定了田七郎如聶政般知恩圖報,贊嘆他死而猶能殺人,認為田七郎有著荊軻都沒有的神奇之處并慨嘆世間正少此等人!清代《聊齋》評論家何守奇最后對這篇故事的評價,簡單而直接“如讀刺客傳”,同前文提到的馮鎮(zhèn)巒的評價如出一轍,都強調了《田七郎》的刺客故事性質。

蒲松齡不僅創(chuàng)造了一個類似聶政這樣的刺客形象,還在刺客故事的具體情節(jié)上進行模仿,比如《崔猛》當中就有反映。美國的白亞仁先生曾經(jīng)細致地比較過聶政和田七郎,在結論中,他說:《崔猛》同樣著力描寫使人能聯(lián)想起聶政的正義行為準則。與《史記》中所收不少列傳一樣,這篇小說實際上記錄了兩個人物的事跡,即崔猛和他的朋友李申。崔猛最令人欽佩的行動就是承認自己曾經(jīng)殺死當?shù)貝喊阅臣?,以免連累李申。跟聶政一樣,他等母親去世之后才清楚地說明自己的立場:“殺甲者,實我也。徒以有老母故,不敢泄。今大事已了,奈何以一身之罪殃他人?我將赴有司死耳。”如同《田七郎》和《喬女》一般,《崔猛》反映了蒲松齡對《史記》所歌頌的英雄氣概的濃厚興趣。這三篇小說也都說明司馬遷的《聶政傳》對《聊齋志異》的作者產生過深遠的影響。[8]98

模仿,目的當在超越。蒲松齡喜歡《刺客列傳》,他的新變也隨之而來。作為一個史學家,司馬遷在《刺客列傳》當中關注最多的是刺客對國家、政治的影響;而蒲松齡作為一介文人,他欣賞聶政,但他的關注點并不在國家與政治,他在意更多的是他周圍的人們,關注最多的是普通人的血親復仇。一般而言,血親復仇的主體一般都秉承著極大的孝心和忠心,竭盡自己的所能,甚至是生命去實現(xiàn)刺殺仇敵的目標。如《向杲》中向杲的兄長向晟因為娶了一個妓女與莊公子結仇,并被莊公子殺害。向杲多方訴訟,并無結果,只能選擇替兄報仇。他刺殺莊公子的方式很奇特,他死后化作老虎,伺機吃掉了仇人的頭顱,報了仇?;頌榛⒌南蜿奖磺f公子的保鏢焦桐射殺后,竟又活了過來。當莊家向官府報案后,竟因為故事荒誕無憑而不了了之。向杲刺殺莊公子的方式雖極荒誕,故事的結局卻讓讀者大呼過癮,給人暢快淋漓的感覺。清代馮鎮(zhèn)巒在讀到向杲化為老虎吃掉仇人頭顱時就評價說:“要離、專諸等頓成傖父,無此爽快?!?/p>

再如《商三官》當中的商三官是個普通讀書人的女兒,因為父親被富豪打死,狀告無門,遂用計刺殺富豪,為父報仇;《庚娘》中的庚娘是個太守的女兒,因為在船上為王十八所害,最終刺殺王十八,報仇雪恨;《俠女》里俠女是一個司馬的女兒,她家為仇人所滅門,與母逃亡,經(jīng)過三年準備終于報仇血恨。這些故事都是普通民眾的故事,故事的主人公有仇必報,為報大仇不惜與仇人同歸于盡,這令蒲松齡以及后世所有讀者都覺得暢快淋漓、血脈僨張。

其次,蒲松齡深受唐傳奇、“三言”“二拍”等小說的影響,作品中多有女性刺客,形象光彩照人。學術界早就有研究者指出《聊齋》中的俠客形象,除了受《史記》影響,還受唐傳奇的影響。如前文所述,蒲松齡在《王者》《農婦》《聶隱娘》等故事中就多次提及唐傳奇作品中的人物形象,如紅線女、聶隱娘、空空兒等。雖然生活在封建社會末期,蒲松齡卻很注重女性?!读凝S》有近500篇故事,其中多有女性形象,總量在190多篇。受此種種影響,《聊齋》當中的女性刺客形象尤其顯得光彩照人,而這在《史記》中是沒有的。

商三官是個普通女孩,她的父親商士禹是個讀書人,因為酒后的玩笑觸怒了本縣一個富豪,遂被打死,商三官的兩個哥哥上告一年竟無結果。商三官于是出走半年尋找復仇機會。在一次仇人富豪過壽時,她化裝成一個男戲子進入仇人家,當晚借和仇人富豪同床共枕的機會將其殺死,然后自殺。文中的“以其服兇,疑是商家刺客”。很好地確認了商三官的刺客身份。蒲松齡對商三官這個女刺客的評價極高,他說:“家有女豫讓而不知,則兄之為丈夫者可知矣。然三官之為人,即蕭蕭易水,亦將羞而不流;況碌碌與世浮沉者耶!愿天下閨中人,買絲繡之,其功德當不減于奉壯繆也。”蒲松齡此論認為商三官就是女版的豫讓,甚至勝過荊軻,論其功德不減關公,評價之高,無以尚之。但明倫評價商三官刺殺仇人時說她:“給奉殷勤,可以強為;展笑中不露殺氣,則神明不可測矣。”非常好地點出了商三官行刺時的精神狀態(tài)。王阮亭評價說:“龐娥,謝小娥得此鼎足矣?!饼嫸鸷椭x小娥是古代著名的女刺客,她們也都是普通人,因為家人被殺,憤而行刺殺之事,遂留名千古。王阮亭將商三官和龐娥、謝小娥并列為中國三大女刺客,可見評價之高。

《庚娘》同《商三官》的故事類型一樣,也是女性為復仇而刺殺仇人的故事,不同的是故事結局:庚娘復仇之后選擇自殺,但最終她死而復生并與大難不死的丈夫重新團聚,這種“無巧不成書”的敘事方法能夠很好地平衡讀者的心理,明顯是受明代話本小說“三言”“二拍”的影響。

《俠女》是《聊齋》當中寫得最好的一篇刺客故事。盡管這篇故事名為《俠女》,盡管后來的評論者,包括很多現(xiàn)代學者都視這篇故事為“俠義”故事,但這篇故事從人物身份定位和從故事本質來講都更像是一篇刺客故事。馮鎮(zhèn)巒最早看出了這篇故事確有刺客的因素,他說:“(俠女)名論可包游俠、刺客兩傳?!蹦敲创似适碌降讓佟皞b”還是屬“刺”呢?如本文前文訴述,所謂“俠”,其核心在于“義”,即利他。故事中的“俠女”盡管有特異武功,但她并未對別人做過利他之事。她對顧生好,為他“延一線之續(xù)”,純是出于報恩,但知恩圖報又非為“俠”所獨有?!皞b女”從始至終一直在暗中籌劃的便是如何刺殺仇人,刺殺成功之后,俠女便決絕地離開了顧生。所以“俠女”非為“俠”,當為“刺”。

這篇刺客故事最吸引人的地方除了“俠女”本身的性格外,更吸引人的地方在于這篇故事的敘事方法。這篇故事從頭到尾一直都有很多“奇”事,形成諸多懸念,讓讀者同故事中的顧生一樣捉摸不透,使讀者的閱讀欲望越來越強。這種極成熟的敘事方法,明顯也是從“三言”“二拍”繼承而來。比如“俠女”初次給人的印象是“年約十八九,秀曼都雅,世罕其匹,見生不甚避,而意凜如也”。年輕美貌,卻又嚴肅到讓人敬畏;顧生的母親說:“(俠女)為人不言亦不笑,艷如桃李,而冷如霜雪,奇人也!”連顧生的白狐孌童都說:“艷麗如此,神情何可畏?”包括讀者在內,所有俠女身邊的人都對俠女的“冷如霜雪”充滿好奇。所以當顧生第一次想親近俠女的時候,她表現(xiàn)出的“舉止生硬,毫不可干”也就并不奇怪了。當女俠第一次主動親近顧生并與之交歡之后,她也并未改變對顧生的態(tài)度——“厲色不顧而去”“少游戲之,則冷語冰人”,相信讀者與顧生一樣,越發(fā)好奇了。俠女曾經(jīng)對顧生說:“(床笫)事可一而不可再。”這也很是奇怪。孰料,斬殺白狐之后,俠女竟又自己食言,邀請顧生共赴“綢繆”。俠女前言“可一而不可再”,本已奇怪,后竟自破禁令,怪上加怪。此后,顧生也并未與俠女親近過,“后相值,每欲引與私語,女輒走避”,越發(fā)的奇怪。最奇怪的事發(fā)生在最后——俠女為顧家生下一個女嬰?yún)s立即送給顧生母子,顧生的母親表達出了這種幸福的疑惑:“母笑曰:‘異哉此女!聘之不可,而顧私于我兒?!蓖跞钔さ脑u論:“神龍見首不見尾,此俠女其猶龍乎?”正表達出了所有人的疑惑和感受。這諸多的奇事和疑惑對讀者形成了巨大的吸引力,這個“俠女”到底是什么人?她的種種言行又到底是為什么?不但顧生母子疑惑,讀者同樣想知道原因。在疑惑積攢到頂峰的時候,隨著俠女手刃仇人,所有的謎底全都解開了:

向不與君言者,以機事不密,懼有宣泄。今事已成,不妨相告。妾浙人,父官司馬,陷于仇,彼籍吾家。妾負老母出,隱姓名,埋頭項,已三年矣。所以不即報者,徒以有母在;母去,又一塊肉累腹中,因而遲之又久。曩夜出非他,道路門戶未稔,恐有訛誤耳。

……養(yǎng)母之德,刻刻不去諸懷。向云‘可一而不可再者,以相報不在床笫也。為君貧不能婚,將為君延一線之續(xù)。本期一索而得,不意信水復來,遂至破戒而再。今君德既酬,妾志亦遂,無憾矣。

俠女身負殺父之仇,所以她平日對人冷若冰霜就不足為奇了;隱姓埋名三年不去刺殺仇人,是因為老母健在;母親亡故之后沒有立即去報仇是因為身懷六甲;夜不歸宿則是去確認刺殺對象。所有這一切都是因為仇恨,都在為刺殺仇敵做準備;而俠女前言“可一而不可再”,是因為想以一個孩子報顧母之恩,食言則是因為沒有成功,遂再次“破戒”。俠女與顧生并無愛情可言,俠女與顧生兩次交歡,純?yōu)閳蠖?。俠女大仇已報,報恩完成,所以“女一閃如電,瞥爾間遂不復見”也就不足為奇了——使命已畢,久在無益。讀到此處,讀者和顧生母子一樣都立刻放松下來,感覺就如清代趙翼評價蘇東坡的詩那樣:“爽如哀梨,快如并剪?!?[9]56如此精彩的一個刺客故事在《聊齋志異》中不可多得。

再次,《聊齋》中有些刺客,本是俠客,往往因事憤而行刺,延續(xù)了《刺客列傳》“俠”“刺”合流的特點。如前文所述,“俠”與“刺”并不是沒有交集,因為當“俠”出于“義”的需要而去刺殺某些人的時候,這時候俠其實已經(jīng)同時有了“刺客”的身份?!妒酚洝ご炭土袀鳌樊斨芯痛嬖谶@個問題,比如荊軻本就是俠,后世的評論家多數(shù)也都這么認為。然而,荊軻卻是《刺客列傳》最著名的傳主之一,這種身份上的兩重性,并不是個案,《聊齋志異》當中也存在這種現(xiàn)象。對于這類篇目,我們當然不能只認定一端,而應該全面分析?!洞廾汀贰都t玉》和《云蘿公主》三篇就是這樣的故事。

《崔猛》是一篇典型的“俠”“刺”合流故事。故事中的崔猛到處行俠仗義,眼見李申為某甲所欺凌,遂將某甲刺殺。事后又不忍李申代為服刑受罪,遂向官府自首。崔猛出獄后,在他的影響下,李申也成長為一名“俠客”,并為仇氏兄弟而刺殺了王監(jiān)生父子及王監(jiān)生的嬸嬸,成了一名刺客。此后,王監(jiān)生的侄子王得仁聚眾報復崔猛和李申,抓走了崔猛的妻子。李申與眾惡人斗智斗勇,不但救回了崔猛的妻子,還以少勝了多。并最終由“俠”而成長為一名土團負責人,成為一方保護神。蒲松齡最后說:“一介細民,遂能濟美?!边@句話肯定了崔猛和李申由普通人成長為一名“俠客”兼“刺客”。

《紅玉》和《云蘿公主》的故事類型比較相似?!都t玉》的故事主體當屬于人、狐相戀的故事。故事中的狐仙紅玉并非為“俠”,倒是故事中的“丈夫”既是俠,又是刺客,甚是奇?zhèn)ァ_@位“丈夫”不知從何處得知馮相如被姓宋的紳士搞得家破人亡,竟獨自找到馮相如并告訴他要代為報仇——“愿得而代庖焉”,而且并不求回報——“不濟,不任受怨;濟,亦不任受德”——這是俠客所應有的品格,所以此人才是真正的俠客!這位俠客后來果然暗入宋家,刺死了宋某父子三人,及一媳一婢。此是刺客所為,故這位“丈夫”身兼“俠”“刺”兩重身份。不僅如此,當邑令胡亂判案,將馮相如逮捕,又是這個“丈夫”深夜將一把短刀扎入床內一寸多以示威脅,馮相如才得以被釋放,此亦俠客所為。何守奇與王阮亭對這篇文章都有評價,何守奇說:“程嬰、杵臼,未嘗聞諸巾幗,況狐耶!”王阮亭說:“俠殺御史一家而不殺宰,意宰之不勝殺也。”前者肯定了這個“丈夫”的俠客之行,后者肯定了這個丈夫的“刺客”之名。

《云蘿公主》的篇幅比較長,同《紅玉》一樣,其主旨并非俠刺故事,當為嚴妻(侯氏)如何管教自己的丈夫(可棄)的故事。但這其中有個俠客袁大用,頗值得研究。他具備了俠客的所有特征:他風度翩翩——“頗甚溫謹”;他“為人簡默,而慷慨好施。市有負債鬻女者,解囊代贖,無吝色”;他嚴守“俠義”之德——“某所殺皆不義之人,所取皆非義之財。不然,即遺于路者不拾也”;他嫉惡如仇,見不得齷齪小人,認為作惡之人安大業(yè)的鄰居屠家該死,遂刺殺了屠家全家——“盜入鄰家,父子十余口盡行殺戮,止留一婢。席卷資物,與僮分攜之”;他敢做擔當,在殺了屠家滿門后,竟然“執(zhí)燈謂婢:汝認明:殺人者我也,與人無涉”;他武功高強,殺人之后,便逍遙逃走——“并不啟關,飛檐越壁而去”。這樣一個光彩照人的俠客,刺殺了不義之人屠家全家,讀來令人暢快淋漓。但明倫非常欣賞故事中的俠客袁大用,在蒲松齡寫到袁大用不吝金銀替人贖女時,他評價道:“從對面寫俠士,已見一斑。此處先實后虛”;在袁大用對安大業(yè)說“某所殺皆不義之人,所取皆非義之財”時,他評價道:“正面寫俠士,此處先虛后實。”袁大用言明要殺死屠某時,但明倫說:“人間自是清凈光明世界,那能容此齷齪骯臟物?!痹笥么趟劳兰胰液螅鱾惖脑u價只四個字:“爽快干凈!”但明倫對袁大用的評論貫穿了袁大用故事的始終,足見其對這個俠客形象之喜愛。袁大用行俠仗義,而又行刺客殺人之事,其刺客身份也很明顯,袁大用說自己:“所殺皆不義之人,所取皆非義之財。不然,即遺于路者不拾也?!睍r馮鎮(zhèn)巒評論說:“游俠、刺客傳不必與篤行傳并讀?!贝苏撘粊砜隙嗽笥弥惺路绞?;二來其實也承認了袁大用的刺客身份。

結論

文學藝術是現(xiàn)實生活的反映?,F(xiàn)實社會存在不公,普通民眾對于俠義和刺客就有心理上的需要。當這種需要反映到小說中,俠義和刺客的故事就應運而生了。所以《聊齋》當中之所以有俠義和刺客故事,首先是現(xiàn)實社會中讀者以及作者心理需要的反映;其次,我國文史著作關于俠義和刺客故事的記載和創(chuàng)作一直就有良好的傳統(tǒng)?!妒酚洝樊斨械摹队蝹b列傳》和《刺客列傳》是我國最早的關于俠義和刺客故事的集中記載。而基于司馬遷極高的文學創(chuàng)作能力,我們還必須承認,《游俠列傳》和《刺客列傳》是司馬遷的杰出作品,才有了后世朱家、荊軻、聶政等深入人心的俠客和刺客形象。這之后小說的發(fā)展一直很好地延續(xù)著這種創(chuàng)作傳統(tǒng),從南北朝的志人志怪小說到唐傳奇當中的俠義故事、刺客故事,再到宋元的話本小說和明代的“三言”“二拍”等短篇小說集都有很多俠、刺故事?!读凝S》當中的俠義和刺客故事并非橫空出世,而是這種創(chuàng)作傳統(tǒng)的延續(xù),“俠”“刺”合流的現(xiàn)象也同樣是這種傳統(tǒng)的繼續(xù)——《史記》中的荊軻故事早就昭示出了這種合流的現(xiàn)象,其后的文史作品中也不乏這樣的現(xiàn)象。所以《聊齋》當中的俠義故事、刺客故事以及“俠”“刺”合流都是有創(chuàng)作傳統(tǒng)可循的。當然,在這種傳統(tǒng)的延續(xù)過程中,蒲松齡也一直在努力創(chuàng)新,使他的創(chuàng)作在反映現(xiàn)實的同時,在遵循創(chuàng)作傳統(tǒng)的同時,努力凸顯出他本人的創(chuàng)作特點,而這也是一個杰出作家的最重要的品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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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陳麗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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