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蘭
一位老人在春天里走了
一位老人走了 像風吹走了一朵蒲公英
她給世界騰挪出一小塊兒地方
種一粒種子
長一棵小樹。
不久以后 清明下起小雨
有一些是親人的眼淚
她的氣息在泥土下變成了河流
一只小鳥 在小樹上筑了巢。
在飛往科爾沁草原的飛機上
我看見了一場宏大的涌動:漫天云朵
大風驅趕著大海……
那不是人類的手筆:羊群走向天庭
大雪覆蓋了路徑。
神駕馭著光在行走。那靜
能把群山按住。
北方的雪或許就是這樣堆在草原上的
我在機艙里一再想象:這盛大的天際若是奔跑
大地上會有多少人迷失方向。
明和暗早已分明 冷和暖早已自知
這人間啊
虛言是霧 大愛是金
群星在子夜灑下它的微光
陽光把它的熱度均衡地獻給大地
我恰好 領略了一場冷漠與大愛的較量。
從此我不再仰視高山
也不再低視卑微的小草
高飛的鷹只是為了獵殺一只兔子
無聲的細雨 每一次
都洋洋灑灑獻給了大地。
這一天 陽光是公正的法典
一半給白晝
一半給黑夜
冷暖自知的人間啊
花葉們開始登上枝頭捕捉春風。
這一地槐花 說出了飄零
這高懸于枝頭還未飄落的
如英雄就義之前。
誰說放下了就一切空過
看這樹冠上的葉子 一天比一天茂密
一條蛀心蟲正期待著結果。
我們也曾盛開過 經年事已經不值一提
發(fā)虛的身體與疼痛的骨節(jié)
告訴你:生命正進入一場叛亂。
唉 連這小小的槐花都走不出春天
那些被繁華覆蓋過的
又有多少春秋。
槐花還在飄落 這奢靡又易逝的小花
這林葉遮蔽的靜場
都可以掂量出一條命的斤兩。
我多么渺小——在山河之間
我多么渺小——在你們之間
春天一來草木繁茂
隨便一片林子 就可以把我覆蓋。
隨便一只小鳥 飛得都比我高
我多么渺小
日落時分 一株青稞的影子都比我長
在曠野里高喊一聲
一陣小風瞬間就把聲音帶走
——我多渺小啊。
一走進滹沱河 鳥鳴便覆蓋了我
嘀哩嘀哩……
像密密麻麻的露珠在飛。
初夏的早晨七點 雨還沒有來
晨曦的靜覆蓋了滹沱河兩岸
我一走 空氣尾隨而至
安詳到處都是
也在茂密的蘆葦之上。
好歌手不需要在舞臺上舞長袖
聽蘆葦深處的那些鳥
一聲一聲 多好聽。
我想要的越來越少了
這世上越來越沒有我想要的了
狂歡
拼酒
譏諷世事——好多描述都是臆斷
疆土自有它的遼闊
大河自有它的流向。
我愿意靠近夜晚的蛙鳴
它的忘我 呼應著安謐的星光
風一吹湖水更暗了
青蛙們一點也不艷羨 人類占領了白晝。
誰說一棵樹必須和森林站在一起
傳說中的東西 有一半不是真的
那些星星般燦爛的名字
有的曲線并不優(yōu)美
我在書中翻閱河流和大風
俠士和佩劍
那些為繁衍而赴死的昆蟲
總是讓我無來由地敬重。
風吹著雨水下來 夜空黑茫茫一片
雨水帶走了一些聲音
燈火在高處
躲過了最大的風。
一種看不見的較量 在西方
也在東方
今夜我的雙腳
踏在東方的一片雨水里。
與天地斗巧
會折壽
國與國之間的生死博弈 會拉動山河
君不見西風烈啊
風雨飄搖 我只愿在雨霧中等來黎明。
誰懂了這個風雨之夜 誰就會和我一樣
愛開花的泥土
也愛雨水沖毀的大地。
小時候 一條小巷子縱深幽長
一枚發(fā)亮的石子帶來神跡的想象
長大后
燕子筑巢知道了冬去春來
坡上的棗樹再高也夠不到天邊的云彩。
人到中年 目光狠了
一眼就能透過搖晃的樹梢弄清風向
一眼就能透過瑣碎的事情識破一個人的虛偽
時間剝離真?zhèn)?/p>
那些耀眼的 不一定是真寶石。
一坐著飛機飛上天 就想原諒一切
宇宙之大高山之渺小
人在半空
不如一只鳥。
一到大草原就想和一切和解
天之闊風之虛妄
一只鷹慢悠悠飛
一條河急匆匆流。
一看見祥和的羊群心就微微疼
它們不恨皮鞭
不念生死
給它一把青草
就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