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占剛,本名李戰(zhàn)剛。1963年生于吉林省吉林市。1979年考入東北師大政治系。留學于日本富山大學并獲文學碩士。中國人民大學社會學博士。上世紀80年代初開始詩歌創(chuàng)作,有作品在《詩歌報》《詩刊》等刊發(fā)表。著有詩集《四笞靈魂》《獨白》,散文集《奔向泰山》。創(chuàng)辦民刊《家園》和中日雙語文學季刊《藍》。獲中國詩書畫高峰論壇短詩金獎、中國當代詩歌精神騎士獎、中國桂冠詩歌獎等。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
奶奶常桂榮于2018年5月19日23時38分仙逝,享年九十有六。奶奶彌留之際跟我說:“要統(tǒng)一臺灣,但不要戰(zhàn)爭,流的都是我同胞的血啊?!薄}記
進入五月,白云忙于更白
姿態(tài)更婀娜,歸燕忙于壘筑巢穴
迎來更呢喃的歌唱,某些人
更忙于奔波,這些毫無用途的奔波
更多屬于詩意,屬于大地的某些空隙
進入五月,時間變得更加可疑
像個黑衣人,在命運的屋頂
隱身急行,要偷走我的一切
我必須把時間更多地留給奶奶
為了聽到她的叮囑,喜愛的花朵
在彌留之際,只要聽到我的名字
她就會露出笑容,我看到一個少女
在離亂中奔跑的身姿,和
唯一不會被風吹散的蒲公英
今天,我把奶奶身上的鮮花一一翻起
進入五月,大地正在復蘇
而奶奶開始沉睡。在彌留之際
奶奶腦海迅速閃回的畫面
是否像一晃而過的窗外
在黑褐色的田野上,我終于讀懂:好生之德。2018.05.20 營口—吉林
除夕,是一年中的終極
良夜,也是個涼夜
他們,不,我們,溫順地走進
除夕,是華夏紀年
最溫和的奇點和良夜,我們
不要溫順地走進這個涼夜
因為從一條江,到另一條江
沿途的爆竹由弱變強
新桃覆蓋舊符,立體了的行草
人類總得用B計劃代替A計劃
那些聰明的算法
超越我們,我,去思考今夜的意義
但我逆著爆竹的硝煙,行走
就是跟著傍晚的炊煙,跟著心走
在涼夜炸響,劃亮夜空的一切方向和時間
為了良夜,人類需要在除夕之夜
張開翅膀,飛向迷人的黑暗
把苦難的故事講述給他們,不,我們的后代
過年,如半個星球的血液
在一起流動,它是我們的未知之謎
謎面是潮起潮落,謎底可以是
愛,正如今夜一樣,它和
“年”這個極權的幽靈一起,讓我的
奔波被方向和意義占滿:回家過年
2018.02.15 吉林
那些大包小裹的遷徙者
理由和我一樣:回家過年
遷徙是一次壯觀的回,是血液的
一次峰值,對祖先之血
流經(jīng)我之河流的一次刷新,終點
炊煙升起,那就是我的目的地
一個具體的家。那個抽象的家
坐落在漢語河流的上游
在所有同胞的所有方向
我懷念起母親,她是家的
終極方向和內容
自從母親離世而去,我的世界
已經(jīng)坍塌至半,連同我的意義世界
一起坍塌。但家,只要有炊煙再起
老邁的父親在家中走動
忽然傳出西皮流水,家就在
只要到白山黑水之間,祭祀
母親的笑容就會具體而生動
“祭如在”。而年
是無與倫比的事件和想象,年
我們聽得到它隆隆的腳步聲
直到被它逼到時間的盡頭
我們用與血液一樣的爆竹和新桃
換掉舊符,把年趕跑:過年
為了這個唯一的理由
我從千里之外回到老地方
在家和年之間,我輕輕叩響家門
父親和我緊緊擁抱在一起
2018.02.10 吉林
在上海,等待一場大雪
像等待一次不可能的
相遇,但并非等待之虛
它需要一種共謀,天
要讓從紐約開始的極寒
突然轉向,要讓
西伯利亞的寒流忽然
變得陌生,要讓我的故鄉(xiāng)
天天玉樹瓊花
要讓“銀裝素裹”一詞生動
起來,讓京城的雪
變成全球的一部分
俠女提前亮劍,急于
抽刀斬斷那條不知去向的河
天,要在等待中
讓某完成一次無法考證的
奔走,但石頭、骨頭和
竟然可以稱為響亮的藕
會在臘八節(jié)的一角
一擁而上,不問東西
會在雪將落未落的瞬間
想起誓言
一次面向天的白色證詞
“我們能走多遠
取決于生命的亮度”
明天早上,我會
和所有人一樣發(fā)出驚叫
但我只希望有一片雪花
能在某的手中
慢慢融化
在我的生命之外
確定又多出一條,命
或者河,每到某個時辰
它就會自動開啟,或
蘇醒。它是我的阿凡達
需要萬種風情的歲月
把它激活
然后過往日月星辰
她從夜里去
我從夜里來
這條河或命
是無法言說的詩
或者詩意,但我會真切
感受到它的成長,它
越來越多地占據(jù)我
最后把我擠到岸邊
落地成詩
而從辰時至寅時的路途
遠遠長于從虎到龍的
一次奔襲和流淌
可是,這條命
必須迎來一場大雪
用凝視的光、熱和專注
進入雪花的內部,匯進他們
共生的河或者命
一江流而不逝的春水
2018.01.28 上海
1.一路走來,創(chuàng)作歷程中的感受和體會一定多多,有堅持,也有改變。請談談你的詩歌追求、詩歌理念。
答:我追求用樸素大方、直抵心靈的語言,準確地抓住心靈與世界的神秘關聯(lián),并力圖通過對理想主義與日常生活的深入探求而呈現(xiàn)出我們這個時代的精神狀況。
2.你的寫作,在藝術上是否有一個自覺或不自覺的參照系?
答:在上世紀80年代的詩歌創(chuàng)作中,確實有以中外現(xiàn)代詩歌,特別是以當代中國的朦朧詩為參照而寫作的作品。越是往后,這種“參照系”似乎越是被叫做“場域”的東西所代替。這個“場域”對于詩人非常必要,只要詩人堅持自己的內心和獨特表達,根本不用犯愁生長不出獨一無二的詩歌之樹。
3.網(wǎng)絡時代給你的詩歌寫作帶來了哪些影響?
答:網(wǎng)絡時代加大了語言文字,包括詩歌的流量和流速,自然是泥沙俱下、魚目混珠,必然而又無奈。對詩人構成真正沖擊的是人工智能,如小冰機器人寫詩,可以說小冰干掉了60-70%的詩歌寫作者,會寫詩的小冰對詩人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只專注于詩歌技巧的寫作已被敲響喪鐘。詩人應該退回到他們的專屬領地,這個領地就是他們的內心。我本來就不隨時趣,網(wǎng)絡時代對我的創(chuàng)作影響很小。
4.你是否注重詩歌理論和詩歌評論?
答:詩歌理論對于詩歌研究顯然是重要的。我有時也寫詩歌評論,但從寫作的視角看,詩歌理論和詩歌評論對詩歌寫作作用不大。
5.你怎樣理解詩歌寫作的先鋒性?
答:“先鋒性”概念中有邊際、前沿、先端、先銳的意思,也包括方法論、態(tài)度等含義。詩歌的先鋒性顯然更加復雜,它并不是指一個方向,可以是一個“詩歌之瓜”中的任何方向,所以任何一個方向的寫作都可能是先鋒性的。先鋒并不是好詩的標準,在任何一種方法或標準下都有可能寫出好詩。
6.在你心目中,好詩的標準是什么?
答:好詩是從心里長出來的,表現(xiàn)在審美上有妙悟、生動、感人的特征。在寫作中,我有時會有這種奇妙體驗。
7.怎樣理解詩歌的傳承與“斷裂”?
答:只要人類文明沒有徹底消失,絕對的文明“斷裂”是不可能的,對于詩歌更是如此。在中國古代詩歌中的“賦比興”表現(xiàn)方法中,我越來越注重“興”,而在中外的現(xiàn)當代詩歌中,我自覺或不自覺地吸收著那些優(yōu)秀抒情詩人的營養(yǎng),愿意看到他們的生命活水澎湃在我的作品中。
8.你認為當下中國現(xiàn)代詩多元格局中是否有主流?
答:我沒有觀察到這個主流是什么。對于詩人,主流非主流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寫出好的詩歌文本,而且要持續(xù)寫作,保持相當水準的量。
9.你個人偏愛哪一種詩歌風格?有你心目中最推崇的詩人嗎?
答:我偏愛那些豪放、開闊、自然又有些憂郁、神秘氣質的詩歌風格或詩人,這可以舉出一長串詩人的名字,如陶淵明、李白、蘇東坡,如但丁、惠特曼、艾略特、阿赫瑪托娃、布羅茨基、特朗斯特羅姆等。
10.你認為詩歌作為一種寫作類別,其前景如何?
答:王小妮說,詩歌甚至不屬于文學。我非常贊同!因為詩歌上承天意,下指人心,所以它會一直與人類、人心相伴隨。它和數(shù)(科學)一同構成了人類文明的兩個輪子??茖W越是進步,對詩歌(或詩意)的需求和依賴就會越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