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國興
若是院子里只有大人小孩來往,未免寂寞,總得喂點雞呀什么的。這當然只是一種浪漫的說法,村人養(yǎng)禽喂畜,更多的是取其實用。雞鴨鵝的肉和蛋,可做待客時拿得出手的菜,而狗分明是院落的另一道門戶,貓則是一個流動的捕鼠夾子,牛呢,簡直就是一個不會說話的勞力……
小時候的我,有一個流傳頗廣的外號,叫“鴨司令”。每次上學,我總是撿拾一根木棍,打開圈門,趕著鴨子一路前行。學校外面有條河,我把鴨子安頓好,轉身奔向教室。放學后,我卷了褲腿,脫掉鞋子跳下河,在泥水中摸索,恐怕有鴨子把蛋下到河里。摸到鴨蛋,沖洗干凈,放進書包,我再次揚鞭,將鴨子趕回家。很多次,回到家翻檢書包,卻發(fā)現(xiàn)里面成了一鍋粥——鴨蛋破了。
我最不喜歡下雨了。鴨子似乎在雨霧中迷失了方向,任憑我怎么指揮,都不肯游動一步。更糟的是,有時候鴨子四散亂竄,我總是顧了這頭亂了那頭,氣得不行。從學校到家只有百十米,卻成了我這一生最漫長而艱難的一段行走。哎,“司令”難當啊。
太陽落山,炊煙升起。一只叫春的貓,或是一只下蛋的雞沒有回來,家里便少了一個成員,叫人寢食難安。女主人走出家門,挨家串戶去找,或者扯開嗓子廣而告之:“誰見俺家的雞哩——”村子不大,村人那時還沒有電視可看,大都能清晰或隱約地聽見她的喊聲。剛開始的語氣是舒緩的,飽含期待和感恩。喊了半天沒有結果,女主人便多心了,腦子迅速轉了起來,搜尋平日里有過節(jié)的人家,站在他家門外再喊:“誰要是藏了俺家的雞,叫他家的雞都不會下蛋,都得雞瘟死嘍!”語氣緊張,滿是憤怒。晚餐是對勞累一天圓滿的完結,可這喊叫不亞于在湯碗里丟了一攤雞屎,自認清白的這家人氣不過,難免出來辯白,一來二往,口角翻出來舊賬,那只雞倒成次要的了。這時總會有人圍觀,勸架,或者看熱鬧。無聊的村人,終于有了一次很好的娛樂。
我家養(yǎng)鵝,這是別家沒有的。鵝其實是狗,有生人來,鵝“嘎嘎”地叫,追著來人的腳,直到他跳進屋里,還叫個不停,向主人請功。家人總是向來人賠不是,對鵝佯裝訓斥,往遠處撒把玉米,封住鵝的嘴巴。鵝一公一母,每次被訓得最重的,是公鵝。我喜愛公鵝的忠誠,但有時又十分討厭它——這家伙不時躥上瘦弱母鵝的背,展開雙翅保持平衡……我要是撞上了,總會隨手操起個東西,強行將它趕下去。大人們見到我的舉動,笑著對我說:“你不想吃鵝蛋了?”這和我吃不吃鵝蛋有什么關系,可他們又不說,他們的微笑神秘極了。
若說孤單,莫過于故鄉(xiāng)的家人。要說爺爺也是兒孫滿堂的,不過也只是過年過節(jié),大家聚在一起,湊些熱鬧。平時我們或工作或上學,老家的院落便成了空巢。雞鴨鵝是不養(yǎng)了,要吃肉蛋,盡可以花錢來買。前不久,大豬變賣后,家人并沒如常買來豬崽。媽媽說:“我們都老了,喂不動了?!庇谑牵o埐撕退㈠佀銦o處可去,于是,一個小小的食物鏈便斷了一環(huá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