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麗鈞
假如,我是說假如,你手里有一塊豆餅,一塊通常用來喂牲口的、口味很不怎么樣的豆餅,而你身邊圍了一圈兒孩子,一圈兒饑腸轆轆的孩子,他們眼巴巴望著你手里那塊“美味”的豆餅,悄悄咽口水。你手里的豆餅有限,不可能滿足所有孩子的要求,那么,你該怎樣送出手中的豆餅?
有這么一個人,是村子里的糧食保管員,他拿豆餅引逗著肚子癟癟的孩子們,讓他們學(xué)狗叫。他說,誰學(xué)得最像就把豆餅賞給誰。結(jié)果,一群孩子便爭先恐后地學(xué)起了狗叫。大家學(xué)得都很像,難分伯仲。于是,那人便把那塊豆餅遠遠地擲了出去,讓孩子們蜂擁而上去搶奪那塊豆餅。
在這群孩子中間,有一個叫莫言的人。他后來把這個酸澀的故事寫進了他的散文《母親》里。莫言寫道,當(dāng)他回到家中,受到了父親和爺爺?shù)膰绤柵u。爺爺說:“嘴巴就是一個過道,何必為了一塊豆餅而學(xué)狗叫呢?人應(yīng)該有骨氣!”
當(dāng)我?guī)ьI(lǐng)著今天的高中生閱讀這篇文章的時候,我沒有對爺爺?shù)脑捵鲞^多引申,畢竟,那種可怕的饑饉不太可能轉(zhuǎn)回身來繼續(xù)嚙噬今天的孩子,并且,他們讀初中時就背誦過了“志士不飲盜泉之水,廉者不受嗟來之食”,“為了尊嚴不學(xué)狗叫”的道理他們都明白。但是,我依然不肯輕易翻過這一頁書,我說:“來,孩子們,我們一起想想一塊豆餅究竟有多少種給予方式?”
他們?nèi)氯缕饋怼椒至私o予,人心向來“不患寡而患不均”;按家庭條件給予,照顧家庭特困的;按年齡大小給予,照顧年齡小的……
我說:“你們說的都有一定道理,我愿意相信你們會動用自己的智慧分好手中的豆餅。但是,我還是擔(dān)心,我擔(dān)心你們會自覺不自覺地學(xué)起了那個糧食保管員。邪惡的倨傲心,讓他有了那么獨特的‘創(chuàng)意——你不是想得到我的施舍嗎?那好,那你就先滿足我對你的‘非人設(shè)定,你是一條狗,你要學(xué)狗吠、學(xué)狗搶食,只有這樣的給予方式,才能讓我真切地體會到擁有權(quán)勢的快感?!?/p>
“孩子們,以后,你們手里可能會攥著五花八門的豆餅——如果你做了教師,你會攥著知識的豆餅;如果你做了醫(yī)生,你會攥著健康的豆餅;如果你做了董事長,你會攥著薪酬的豆餅;如果你做了執(zhí)法者,你會攥著公正的豆餅……那么多的人寄望于你,那么多的人巴望著從你那里得到他們正匱乏、正渴盼著的東西,你能將倨傲的給予看成是一種對自我的侮辱嗎?就像那個糧食保管員一樣,當(dāng)他動了讓那些孩子學(xué)狗吠、學(xué)狗搶食的心思,他自己已率先成為一條狗?!?/p>
“你懂得怎樣的給予才稱得上是高貴的給予嗎?當(dāng)那塊無形的豆餅被送出去的時候,那施予的手,應(yīng)該是被感恩注釋過的——感恩我有機會給予你知識,感恩我有機會給予你健康,感恩我有機會給予你薪酬,感恩我有機會給予你公正……一個社會的美好度,很大程度上取決于給予者的美好度。給予者丑惡不堪,社會就不可能美好。孩子們,讓我們在特蕾莎修女的箴言面前對對表吧——給予就是接受,施恩就是受惠。”
在那個饑餓的年代里,莫言曾被糧食保管員用一塊豆餅誘著被迫學(xué)狗叫,那是一段讓他倍感屈辱的記憶。人們可能覺得學(xué)狗叫的人卑賤,其實,讓人學(xué)狗叫者的卑賤程度比學(xué)狗叫者高一萬倍,人越是內(nèi)心卑賤,越是外露囂張。作為被給予者,愈是被輕賤就愈要有骨氣,那作為給予者,要從中學(xué)會怎樣去給予他人呢?這是作者給我們每個人的人生詢問——如果你做了教師,你會攥著知識的豆餅;如果你做了醫(yī)生,你會攥著健康的豆餅;如果你做了董事長,你會攥著薪酬的豆餅;如果你做了執(zhí)法者,你會攥著公正的豆餅……那么,你會怎樣給予你手里的豆餅?
對此,作者給出的最高貴的方式是,那施予的手,是被感恩注釋過的——感恩我有機會給予你知識,感恩我有機會給予你健康,感恩我有機會給予你薪酬,感恩我有機會給予你公正……正如特蕾莎修女所說,施恩就是受惠的過程。
一個社會的美好,很大程度上是因為給予者的美好。你選擇讓美好從心靈過境,你的世界就美好;你選擇讓丑陋從心靈過境,你的世界就丑陋。
【文題延伸】心靈的選擇;卑賤與高貴;最好的給予;感恩的心……(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