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鶯舞 1993年出生,廣西靖西人,廣西民族大學在讀研究生。寫詩、小說。作品散見于《廣西文學》《民族文學》《滇池》《南方文學》等。
一
為了躲避債務,父母帶我們逃離故鄉(xiāng)。新居位于一片荒地,需從城里打的到鄉(xiāng)鎮(zhèn),從鄉(xiāng)鎮(zhèn)雇幾輛摩托車拉我們和行李。顛簸兩個小時,到達。住處周圍是一片樹林,中間凸起一塊小山坡,新居就在坡上,遠遠看去像一座森林里的城堡。
我們只有一戶鄰居。
父親卸下行李,一個男人緩緩打開門,不緊不慢幫忙搬進屋。母親手上還掛著輸液瓶,一下車就鉆進廚房,打掃,生火,煮飯。她有強迫癥,一定要準點吃飯,也有把一切混亂快速變成秩序的能力,沒多久,東西都已擺放整齊。她拉一個置衣架掛輸液瓶,把鬧鐘掛在墻上,快速處理好五只禽類,整整齊齊擺在案板上。這些分不清雞鴨的碩大動物,被兩下扯出內(nèi)臟,腸子順著劃到胳膊肘,接著在油鍋里吱吱響。然后她拿出一盒雞蛋,把一個不同顏色的雞蛋捏碎丟進垃圾筐。這聲響令我想起在故鄉(xiāng)的生活,經(jīng)過幾天的顛簸后,仿佛又回歸到原來的日子了。
我和一舟正在屋里安裝一臺舊電視機。聽到雞蛋的碎裂聲,他條件反射般抓起一朵花嚼了起來,起身到廁所,試圖把帶來的玩具鴨沖到下水道。我找出宣紙,在客廳里練字。
鄰居是個沉默的男人,他看著我們到來與忙碌,一直微笑,一句歡迎的話也沒說。那天晚上,他妻子未出現(xiàn)。我和一舟很快就爭吵起來,他狠狠地在我胸口捶了一拳。我逃到屋外,父親與那個男人坐在一棵樹下,兩個人影的背景是空寂的黑夜,像兩具皮影掛在樹下。父親在抽煙,男人挺直后背坐著。很久之后飯菜飄香,父親邀請他進屋。
“喝一杯吧?”
“不了,你們早點休息。”他拒絕了父親的好意。這對父親這個酒鬼來說,無疑是難受的。父親噎住一腔熱情,目送他進屋。我們看著他關(guān)上門,上了閂,接著一聲“嗒”,燈滅,他們那屋一片黑暗。
我跟父親告狀:“一舟又揍我,往我胸口捶了一拳?!?/p>
父親抓一把椅子背在身后,沒聽到一樣徑直進了屋。樹沙沙作響,月亮小而灰,空氣中有一股潮濕的泥土氣味。冷風很快也把我吹進屋。他們?nèi)艘呀?jīng)吃起東西,一舟帶來的小狗趴在他腳下沖我汪汪叫。我一屁股坐下,惡狠狠地吸著面條。
我們沒有搬家的喜悅,更像是被驅(qū)逐。
“以后不知道能不能再回去了?!备赣H說。接著又嘆氣,干巴巴地跟我們解釋道,我們總有一天會再回去的。我跟他說我在許多地方埋著玻璃瓶,里面裝有滿滿的千紙鶴。他稍微耐心了一些,顯得對我的千紙鶴有興趣,問我里面是不是寫了什么,我說是一些歌詞。他問我是不是五顏六色,我說紙張都是從張奶奶那里買的。
“媽媽你還記得她那里有多少顏色的紙嗎?”
“五六種吧?!蹦赣H一直挺直后背,輸液瓶不停地滴著藥水,流過針管,進入她的身體。我看見她的手腫了一些。
“對啊,三月三你就得買回來折一些馬和燈呢?!蔽艺f。
“死人為什么需要燈呢?”一舟用筷子敲碗,我們都看向他。
“不知道,是年輕時外婆教媽媽的。”媽媽說。
小狗在桌子底下啃骨頭,舌頭舔遍了我們的腳趾,一舟癢得大笑起來。我們又說到故鄉(xiāng)的大雪和冷天里的火鍋,父親惦記他的酒友,一舟比畫起還沒來得及拿出來的一瓶玻璃球。
“這里也沒有小孩子可以陪你玩的。”
“倒是有個小男孩,與你們年紀相仿?!蹦赣H說。
“是嗎?”一舟眼睛亮起來。
“真好啊,一舟?!蔽艺f。我希望他有玩伴,這樣他就不會花那么多時間來跟我抬杠。如果沒人跟他玩,他又不上學,那他會天天揍我。
吃完飯我們開始收拾房間。
“這里有三間房間?!蹦赣H說。
“我和你一間,一舟他倆一間?!备赣H說。
“我想自己住一間?!蔽艺f。
“你應該跟一舟一起住,方便照顧他?!蹦赣H說。
“那么我們不是還剩下一間房間嗎?”
“當儲物室吧。我需要經(jīng)常對雞蛋進行分類,這里的廚房太小了?!蹦赣H說。她受不了顏色不一樣的雞蛋,更需要一個大的,能把門關(guān)起來讓她處理食材的地方?!霸谝粋€大家都看得見的地方做那些事,我有點不自在?!?/p>
“還是當作書房比較好,我可以去那里看看書,有些工作,你知道的,需要安靜。”父親板著一張臉,期待地看著母親。但我知道,他只想要一個能獨自飲酒的地方。
“一日三餐是最重要的?!蹦赣H說。
“但是也需要一個可以處理事情的地方?!备赣H說。接著他們開始喋喋不休為這件事情爭吵起來,末了看向我,“你覺得呢?”
“或許可以讓我住進去?!蔽以俅螢樽约籂幦?。
母親不再說話,轉(zhuǎn)過身,留給我們一個沉默的背影,輸液瓶還在“滴答”往她血液里輸送藥水,我甚至覺得那是她身體的一個器官。
“先睡覺吧,明天討論?!备赣H尷尬圓場。隨后他們,我和一舟,各自進了房間。
我的漫畫書不能帶來,但一舟帶了滿滿一袋子玩具,把整個房間都擺滿以宣示主權(quán)。到了后半夜,停電,母親點起一根蠟燭,幫我們草草鋪了床。我躺在床上,聽見蠟燭被母親熄滅后,就再聽不見一點聲音了。
夜里我起了兩次床。第一次,看見父親在第三間房間門前,站著抽煙。第二次,看見母親,她也在那門前站著,對著月光,什么也不做。兩次我都等他們離開后,走近去撫摸那扇門。我們都以這種方式去接近這個房間,但它即將拿來做什么,屬于我們當中的哪一個,似乎又是一件天注定的事情。
一整夜我都沒睡著,一舟也是。他很早起來逗小狗玩,哇哇大叫著沖下山坡。我走出來,腳下土地溫潤潮濕,樹木生長繁密,道路雜亂無章,我擔心他走太遠,勢必會迷路。
“一舟,快回來?!蔽掖蠼?。
他卻從另一頭跑了過來,狠狠地在我后背拍了一掌。我與他天生不合,天天都要打架,更多時候是他揍我。一舟是個暴戾的小孩,我們一家人都知道,母親拿他沒辦法,父親更是分身乏術(shù),他為很多東西煩擾,更多的時間拿來奔逃與悔過。在更大的問題面前,一舟成了我一個人的麻煩。我也試過狠狠揍他,但抵不過他更大的惡作劇,比如他往我被窩里放一些小蟲子,往我漱口盅里吐口水,等等。唯一的辦法就是忍耐,的確奏效,他現(xiàn)在頂多每天揍我一拳,我不理他,讓他覺得無趣。一舟也有煩惱,他不能說話,只能發(fā)出一些咿咿呀呀的音節(jié),無法上學,更沒有玩伴。在長年累月的逃跑中,我們一家人交流漸少,我的很多想法不被知道,他們的也不被我知道,甚至,父母有時不知道一舟比畫的是什么。
很多時候,我知道一舟要吃面條,但母親給他拿包子時,我一句話也不說,他只能急得哇哇叫。一舟想找他的玩具,母親卻給他打開電視,我會假裝看不見。我們各自都有對付對方的辦法。母親對付父親,通常是罷工不煮飯,父親對付母親,會流連在外不回家。來到這個地方之后,一些東西悄然改變,很多辦法開始不奏效,因為沒人煙,沒商店,沒朋友,我們只有家庭與孤寂。
很大程度上,我們是各自的麻煩,但不得不聚在一起,用以抵抗一些東西。
二
我們逃離故鄉(xiāng),已幾月有余。
那間房間一直空著,不屬于母親,不屬于父親,自然也不屬于我。
搬來后,總是下雨,一舟整個人就像狂躁的小獅子。我常被迫離開家,在樹林里游蕩,林間有一條河,河岸空曠且從無人踏足。好多次我都到那里去,低著頭把每一寸土地勘察一遍,累了就一個人坐著面對河流。隔著河,還是一片樹林,很遠的地方仿佛有村莊,人聲偶爾會夾在水里游過來,聽起來,是一個熱鬧的地方,總感覺那里的小孩會成群結(jié)隊,到樹林里來捉迷藏。但我們誰也看不見誰。
很早,我便想在河邊建一個房間。有一天,我穿著我的紅色雨衣,在河邊淘到一把小刀,它躺在一條細溝里。沿著溝,我貓著身子走,發(fā)現(xiàn)這是一條長長的細溝,從河里起,繞到岸上,又回到河里,成一個橢圓形。我很快確定這是我手上這把刀的主人用小刀劃出來的一條溝,這是一種占領(lǐng)土地的方法。在溝里,我還找到一塊小積木。我為發(fā)現(xiàn)這些而興奮,整個下午都放聲唱歌。臨近傍晚,大概是被歌聲吸引,一個男人從對岸朝我走過來,走近了,我才發(fā)現(xiàn)是那晚見到的那個鄰居。我們碰面次數(shù)不多,他看起來還是那樣,慈祥又陰郁。
“你來這里干什么呢?”他在我面前蹲下,認真注視我的眼睛。
我正用那把小刀削一根潮濕的木棍,打算削尖了插進泥土里,作為我房間的第一根地基。我望著他,很久才開口。
“我想建一個房間。”
“你不是住在一個大房子里嗎?”
“還不夠一舟放玩具呢?!?/p>
“一舟是你哥哥?”
“是我弟弟?!?/p>
“噢?!彼f。
說完眼神盯在我手上,久久沒有移開,“這把小刀,你從哪里拿來的?”
“前幾天,我在那河里撿到的。水把很多東西沖了上來?!?/p>
“噢?!彼f
“還有一雙小鞋子呢?!?/p>
“黃色的?”
“是的?!蔽一卮稹?/p>
他突然靜默,眼神遠遠看向水,臉上毛孔在微微抖動。這樣的表情,我也在父親臉上見過,當時他在回憶被追債的情形?!澳愀赣H躺在地上,那些人,六七個,都用啤酒瓶往他背上扇?!碑敃r,母親隱晦地對著我和一舟說,“我就想著如果他死掉怎么辦?!?/p>
“您怎么知道是黃色呢?”我問他。
他低著頭,還是不說話,我正打算繞到他身后,從另一邊離開。“我可以幫你建一個房子,要不要?”他突然開口。
“最好建成一座大城堡?!蔽覂H僅猶豫了一下。
“嗯……”他欲言又止,四下前后左右看了一下,把手輕輕搭到我肩上。
“給你建一個合適的,其實房間并不需要太大?!彼f。
“不可以建大的嗎?是不是木頭不夠?”
“木頭遠處有很多?!彼呀?jīng)起身,撿起幾根木頭敲敲打打。
“那為什么不建大的呢?”我圍著他的膝蓋轉(zhuǎn)。
“已經(jīng)夠了?!彼f。
他往別處走去,我留在原地,繼續(xù)削那根木棍。他每彎一次腰,河水就輕輕叫一次。我從他雙腿縫隙看見他抱在懷里的樹枝,像一個父親拾起自己的孩子,輕柔地,沉重地,如同這雨被招入地里。我想起母親說過,他還有一個孩子,但我卻從未見過。一舟一直期待著見他一回,覺得會和他玩得很好。不過,母親沉淪在一日三餐里,父親惶恐地規(guī)劃著下一次逃離的地方。我們都沒能登門拜訪這一戶寂靜的鄰居。
他走回來,腳步輕緩,像剛才從對岸過來一樣。我的木棍才削了一半,他把那些或粗壯或纖細的木頭分了類,像要造一個真正的房子那樣仔細挑揀。最后從一堆木材里,取了一根出來。“只有這一根,你看,適合用來建造你的房子?!彼f。
我沒有問,似乎完全了解他所說的東西。這回我跟著他,從岸邊走向河里,從河上蹚過對岸。在對岸,我們一起尋找一根穩(wěn)當堅硬的木頭。它不過于干枯,也不潮濕,身上不帶雨水,也不沾過多的泥,最好干干凈凈立著,如果不,干干凈凈躺著也行。在這過程中,我們沒有過多交談,他手里拿著那根木棍,我拿著小刀和削了一半的木棍,就像一個父親,帶著孩子冒險一樣,在叢林穿梭。
要找這樣的木棍著實困難,我們已經(jīng)陷入一種執(zhí)著中,好在叢林夠大,總算找到了一些。“夠了。”他說。
回到原地,他問我想在哪里建我的房子。我抬起腳重重地在一塊地上踩了踩,他跟著把一根木棍插進去,隨后就忙碌起來。我對建房一無所知,只呆呆看著。他專心在那塊地上圈圈畫畫,過了一會,突然站起來,手里拿著那塊積木。
“這是你的嗎?”
“不是。我也是剛才才發(fā)現(xiàn)的,在這小細溝里?!?/p>
“小細溝?”
“對啊,就在你前面。看,這條,還有水呢,一條小小的河流?!?/p>
我把他領(lǐng)過去,蹲下來指給他看,那一條小小的河流。
“很長,不止這里?!蔽翌I(lǐng)著他,興奮地把這叢林里的橢圓介紹給他,好像發(fā)現(xiàn)了什么了不得的寶藏。
“房子,正好建在它中心?!睕]等他發(fā)現(xiàn),我爭著說出口,透著一股驕傲勁。
“是嗎?”他嘟囔著,四下看了看,有些失神。
“我想,你不能在這里建房子了。”他說。
“為什么?”我大叫起來。
“或許,這是另一個小孩的領(lǐng)地。”他說。
“小孩?誰?”
他沒有理我,而是抱起那些木頭,到一個離河很遠的地方,快速地用那些漂亮的木材建起了小屋。
“好了?!焙芫弥螅酒饋砼ち伺げ弊?。我仰著頭看他,發(fā)現(xiàn)他竟留著濃密的胡子,猜不準是原本就有,還是近期才留起。我對他一點都不了解。
“你不請我進去坐一坐嗎?”他說。
我走到河邊,一把將手里削尖的木頭扔向河里,拍拍手,走進那間“小屋”。他也跟著進來,蹲著,眼神落在我手上,很久都沒有移開。我不敢問他在想什么,看起來,他并沒有為小屋的建成而高興。
“你這把小刀,能不能借我用一用?”
我把刀遞給他。
“你叫什么名字?”
“方可?!?/p>
他抓著小刀,看了好一會,接著在地上畫下我的名字。
“不要讓別人知道,這是誰的房子?!彼f。
“沒人會來這里。”我說。
“有的。你和我,不就來了嗎?”
“除了你和我。”
“或許吧?!彼聪蛩铮盎蛟S還有一個人,一直待在這里沒有離開。”
“誰?”我又問。
他的眼神重新落到我身上,回避了這個問題?!胺娇??!彼刂啬盍宋业拿?,“你喜歡這個地方?”
“我也不知道?!蔽艺f。
我們在里面待了一會,雨從縫隙流下來。我仰著頭,看著雨滴在很高的樹上蓄勢,樹葉密實蓋住了河流、我們以及這片土地。他也往上看了一眼,然后低頭,在腳邊鉤了一把泥土,在自己臉上抹兩撇。然后雙手捧起我的臉,也在上面抹了兩把?!跋朐谶@里生活,就得融進來?!彼f。
我突然感到害怕,為他的舉動,為臉上的泥,也為這片沒有聲音的樹林,我的心臟慢慢在起毛。這時我才知道,前面積存的一點信任是不確定的。整個下午,我對一個陌生人的害怕提防一直沒有徹底消散,我們的相處像一個實驗,稍微一點動靜都可以令我感到危險?,F(xiàn)在,我感覺到了。顧不上抹去臉上的泥,我從那間小房子里鉆出來,撒開腿就跑。在逃離過程中,我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他依舊單膝蹲著,身影融進那間他親手建起的小房子。河岸蜿蜒如蛇,我跑得很快,他顯得無比弱小與孤寂。
三
我一路跑到家。母親在廚房里處理一只雞,她的手依然和輸液瓶連接,父親在一張大地圖前,用紅筆在上面寫寫畫畫。一舟不知道在哪里,也許在馬桶那,也許正試圖吞下一個雞蛋。我不想再練字了,今天。
我小跑上樓,靠著墻壁坐了一會。一個女人的聲音從墻上傳出來,聽起來是跟她的孩子對話。我好奇地站起來,用手敲了敲墻壁,打算給對面的同齡人一個信號。那邊的聲音卻戛然而止,我豎起耳朵,貼著墻壁,沒有再聽到任何聲音。我又無聊地坐下,在地上和墻上敲敲打打,卻意外在床與墻的縫隙里,瞥見一截異樣的布料從墻上長出來。我爬進床底,輕輕扯了扯,是一小團結(jié)實的布,似乎在堵一個洞。我用力扯了下來,一束光瞬間從那里打了過來,竟真是一個貫穿了墻壁的小洞。我把眼睛貼上去,鄰居家的內(nèi)部結(jié)構(gòu)盡收眼底。一只黑貓正窩在門前,一個女人在盡頭的廚房忙碌,廚房非常小,似乎只占了整個房子的十幾分之一。另外,還有一間臥室,似乎也只占了房子的十幾分之一,里面除一張床外就沒其他東西。其余的空間,是一個大房間,看起來像一個嬰兒房,里面有秋千、沙坑、火車道、小滑梯,以及各種各樣的玩具,還有一方小池塘,沒有魚,裝著一池死水。那個大房間簡直是一個小型游樂場。我撐著身子怔在那,想起鄰居家這個素未謀面的同齡伙伴,看來他根本沒有必要出門。
正當我還巴巴數(shù)著里面的玩具時,那個女人的身影閃了進來,又快速閃出去。我才注意到那里面的東西,擺放得整整齊齊,床鋪也整齊干凈。
環(huán)顧一圈,卻沒看見那個幸福的伙伴。
很久之后,黑貓叫了幾聲,一舟的小狗瘋狂叫起來。我打開窗往外看,一個男人從巨大的夕陽下走出來,小路因天色變得朦朧。起初夕陽很大,人的身影很小,慢慢人影很大,夕陽變成一枚珠子,掛在他面無表情的臉上。然后他進屋,換上笑容,脫鞋換鞋,一邊跟他的妻子聊天。
“今天吃什么?”
“雞肉,炒青菜?!?/p>
“沒有飯?”他湊到她身后看了一眼。
“一點炒飯。幫拿一個碗。”
“好的?!?/p>
“哎呀,有一些撒到外面了?!?/p>
“小心一點,沒事?!?/p>
他在原地不停地搓著手,手腳無處安放的樣子,然后靠近了那間嬰兒房。
“很快就吃飯了。”他妻子說。
“好?!?/p>
他的身影閃進嬰兒房,隨后也很快出來,在逼仄的廚房那里洗手,然后坐下。妻子拿了三副碗筷,他愣了愣。妻子失神地笑了笑,把另一副放回去。他們坐下吃飯。
“今天工作怎么樣?”
“有點忙?!?/p>
“回來得挺晚的?!?/p>
“對?!?/p>
我又看向那巨大的嬰兒房,秋千在微微晃動。
“啪!”一舟不知何時出現(xiàn)在房里,重重地踢了我一腳。驚嚇之余,我快速把洞口堵起來,隨便扯了一些東西遮得嚴實。我不想讓他看見。
“你在干嗎?”
“沒干嗎?!?/p>
“你是不是偷吃什么,不跟我分享?”他還在比畫。
我不耐煩地把他推出房間,下樓。父母已經(jīng)坐在餐桌前,等著我們吃飯。
責任編輯 壇 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