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燕翔
我彎腰把僵硬的野鴿子拎起來,撥弄著羽毛,幻想著它能再活過來。扭頭見母親站在了我的身后,我撲進母親懷里抽泣不止。
我的童年生活在上世紀(jì)六十年代后期。記憶中,父母每天都為我們姊妹幾個填飽肚子的事發(fā)愁,逢年過節(jié)時能吃上一口肉就是最大奢望。
那年臘月二十六中午,我和一群小男孩在大街上瘋玩打雪仗,看見九叔在街口遠遠地朝我擺手,我狐疑地蹭到他跟前,他笑嘻嘻地從破舊的上衣兜里摸出了一個塑料布團。剝開塑料布,里面露出一小團噴香的熟肉。我用乞求的眼神看著九叔,問這肉哪里來的?他神秘地壓低嗓音說:“昨天在村東打谷場上用魚網(wǎng)捕到了一只野鴿子。”趁九叔說話分神之際,我一把抓過那點熟肉塞進了嘴里。九叔看著我吃肉的樣子,他的喉結(jié)也不住地蠕動。
回家后,我將九叔給我吃野鴿子肉的事向父親炫耀,父親睜大眼愣愣地看了我半天,一雙粗壯的大手猛擊雙膝:這下好了,今年過年咱就有肉吃啦!
第二天吃過午飯,父親拉起我,扛著魚網(wǎng)來到了村東的打谷場捕捉野鴿子。他先是在打谷場的角落里將積雪掃出一塊空地,然后把魚網(wǎng)張開用谷草偽裝好,隨后笑瞇瞇地躲進打谷場邊的道溝里“守網(wǎng)待鴿”。
淡黃色的太陽快要沉到房頂了,一只野鴿子也沒有出現(xiàn)。父親用他那破舊的大衣把我裹到懷里,凍得不停地跺腳,但仍舍不得回家……
臘月二十九下午,我在村東大坑塘冰面上“砸魚”,無意間看見打谷場里有四五只花白相間的野鴿子正在雪地里覓食。它們中間,一只羽毛純白的小鴿子活蹦亂跳顯得尤為搶眼。我興奮地跑回了家,沒等我比劃完,父親抄起魚網(wǎng)扯起我的袖子就奔向打谷場。
一出東街口,遠遠看見那幾只野鴿子還在場里覓食。父親撇開我,拎著魚網(wǎng)悄悄地向野鴿子靠近。熟練地將魚網(wǎng)半圓形支到打谷場的進口處??吹礁赣H向上揮手的指令后,我用盡氣力“啊嗚、啊嗚”地大聲喊叫轟趕野鴿子。野鴿子猛地受到驚嚇慌不擇路,兩只大鴿子和那只小白鴿子鉆進了布下的魚網(wǎng)里。我跑到跟前時,父親已將三只鴿子裝進了麻袋里。野鴿子在麻袋里撲棱棱掙扎不停,一只剛飛走的肥壯野鴿子瘋了似的向麻袋俯沖過來。不知道它哪里來的力氣和膽量,硬是緊緊追到我們家里,停落到大門口外的棗樹上,不住地凄慘鳴叫。看著麻袋里掙扎的小白鴿子,我心里萌發(fā)出一種懵懵懂懂的愛憐。在我的央求下,父親把小白鴿子單獨裝進了一只用秫秸桿扎的鳥籠里,掛在院里的椿樹杈上,答應(yīng)不吃它,讓我喂養(yǎng)著玩。母親看見捕捉來的野鴿子,滿臉興奮泛起了紅暈:“今年過年咱也有肉吃啦!”
半夜里,窗外響起“咕咚咚、咕咚咚”的異響,透過玻璃窗向院里看去,昏暗的椿樹杈上的鳥籠子不停地晃動。我猜想那只小鴿子晚上不睡覺肯定是想它媽媽吧。
天剛亮,我急不可耐地穿衣下炕來看小白鴿子。只見椿樹下一片狼藉,昨天掛在椿樹杈上的鳥籠子散落在地上,鳥籠里的小白鴿子不見了蹤影。一只血肉模糊的野鴿子僵死在樹下。事情明擺著:昨天晚上,追來的那只野鴿子母親為了營救孩子,用自己的身軀拼命地反復(fù)撞擊鳥籠子……籠子上濺滿了鮮血,地上落滿了羽毛,鳥籠子被撞散架,孩子得救了,母親卻無怨無悔地死在了樹下……
我彎腰把僵硬的野鴿子拎起來,撥弄著羽毛,幻想著它能再活過來。扭頭見母親站在了我的身后,我撲進母親懷里抽泣不止。母親撫摸著我的頭發(fā),喃喃自語:“好孩子,鴿子死了就不能再復(fù)生……難得你小小年紀(jì)就懂得了母愛,長大后會成為一個好孩子的……”
除夕那天一大早,父親拎著那兩只野鴿子,母親捧著那只死去的野鴿子和我來到村東的打谷場邊。父親雙手向上揚起,把那兩只野鴿子放飛了,母親在場邊的小樹下挖了一個小坑,輕輕地把野鴿子母親放進去掩埋好。站在寒冷的雪地里,我體內(nèi)翻涌著一陣陣說不出來的燥熱。
那年春節(jié),全家人沒吃上肉………
(責(zé)編 宋行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