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豆腐老邵的那年那月(短篇小說)

2018-09-10 07:22吳德令
青海湖 2018年4期
關(guān)鍵詞:大雜院鹵肉木匠

吳德令

邵玉祥搬到草原水利隊大雜院的時候,是20世紀(jì)90年代初,他買下了屠夫?qū)O老漢的兩間房子和院子。屠夫?qū)O老漢半年前老死了,孫老漢的兒子就把房子賣給了老邵,作價7800元。當(dāng)時,7800元不是小數(shù)字,這院里住著的房老漢,正宗八路軍出身,當(dāng)過多年縣委副書記,當(dāng)時一個月的離休工資也不過350元,這房子夠得著房老漢兩年的工資了。因此,大家說這屠夫?qū)O老漢的兒子夠狠的,又說,這老邵夠有錢的。

這處大雜院位于小城的東南角,原來是草原水利隊的辦公場所和職工宿舍,后來草原水利隊撤銷,空下幾排房子。當(dāng)年一個姓范的副市長用極低的價格買下了這幾排房子和周圍的一片空地,第一個在小城里做起了房地產(chǎn)生意,既賣房子又賣地皮。外地來小鎮(zhèn)做生意的人,從附近國營農(nóng)場退休的人,還有些說不清是什么身份的人,想在這個小城安身立命,找來找去,發(fā)現(xiàn)這地方的房子既便宜,辦手續(xù)又快,于是紛紛找范副市長買房子,幾年下來,不但那幾排空房子全部賣完,周圍的空地上也蓋起了一幢幢房子,成了個會聚八方、藏龍臥虎的大雜院,因為它的前身是草原水利隊,習(xí)慣上人們還是把它叫做草原水利隊大雜院。

搬過來第二天,老邵就拜訪了左鄰右舍,他們是賣鹵肉的趙元球,簡稱趙鹵肉;當(dāng)木匠的王小六,簡稱王木匠;放羊的孟大軍,簡稱孟放羊;當(dāng)過八路軍的房老漢,簡稱房八路;此外還有嫁過地主的水地主婆、裁縫于寶貴這些人。

老邵到每家去敲門,敲開后先鞠躬,然后笑瞇瞇說,我叫邵玉祥,才搬過來住,打擾您了,請多多關(guān)照,以后我有做得不好的地方,也請您指教。說完又再鞠躬。

老邵那年五十歲上下,大個子,白臉皮,兩只眼睛忽閃忽閃的,看起來挺精神,他彬彬有禮的拜訪,一下子贏得了大家的好感,大家覺得這個老邵是個有文化有教養(yǎng)的人,大雜院里上百戶人家百業(yè)雜陳,干什么的都有,說什么話的人都有,但似乎還找不出比他更客氣、更有禮貌的人。

大雜院里來了新人,大家自然要議論議論。轉(zhuǎn)天,忙完了一天的事,幾個人站在院子前的大白楊樹下說閑話。據(jù)說這棵樹是50年代什么人種下的,也許當(dāng)年種的不止一棵,但只有這棵活了下來,此時已經(jīng)有了一抱多粗,樹葉伸展開來,方圓十多丈,是個天然聚會嚼舌頭說閑話的地方,大雜院里東家長李家短的事,都是從這里傳出去的。

話題當(dāng)然是剛搬過來的老邵。趙鹵肉先說:“這個新來的老邵我看是個文化人,跟人說話客氣得不得了,說不定學(xué)問高得很,咱這院里都是粗胚子,開口先罵人才說話,哪有像老邵這樣的人,有老邵來做伴,挺好,能正風(fēng)氣,我喜歡?!蓖跄窘辰又f:“老邵是個利索人,不但衣服穿得干凈,連鞋襪也干凈。你們注意到他穿的鞋沒有?那雙皮鞋補(bǔ)了好多補(bǔ)丁,比上回我撿回來的那雙鞋還舊,可是擦得锃亮,能照見人,不簡單?!彼刂髌艙屵^話頭:“老邵慈眉善目,一看就是個好人,這樣好的人多少年都沒有見過了,他可像我前面的男人,眼睛、鼻子都像,連說話的樣子也差不離,唉,我那可憐的男人硬讓造反派給打死了,要不是我的日子能過成這樣?天殺的造反派,一個個都不得好死?!?/p>

“喂,地主婆,你以前說你男人是病死的,死前你在醫(yī)院里守了幾天幾夜,怎么又變成被造反派打死?”孟放羊問。

水地主婆翻一下白眼:“先被造反派打了,打了就病死了,不打能病死?我家的事你知道什么!”

“別吵了,你們倆見面就抬扛?!蓖跄窘澈茸∶戏叛蚝退刂髌?,別過臉對著房八路問,“老八路,你見多識廣,你看這老邵是干啥的?”

沒等房八路回答,趙鹵肉搶先說:“我看他是個教書的,可能是學(xué)校里的老師?!?/p>

“也許是會計,當(dāng)會計的人文化都很高?!泵戏叛蚋f。

房八路把手里的兩個鐵蛋子轉(zhuǎn)得吱吱響,好像在思考,片刻后才說:“看他那作派,是個有文化的人,像個干部,可是你們注意到?jīng)]有,他說話的時候,手一直貼著褲角,為什么呀?那是老聽訓(xùn)話養(yǎng)成的。他說他是農(nóng)場來的,八成呀,是農(nóng)場里的新生人?!?/p>

聽房八路說老邵是新生人,大家半信半疑。王木匠說:“老八路,農(nóng)場來的也不一定就是新生人,農(nóng)場也有干部、有工人、有老師?!?/p>

于裁縫正在做一件中山裝,他一邊做著手中的活,一邊瞇著眼睛說:“不會吧,房八路,我瞅著他的架勢比你還大呢,好歹你也當(dāng)過縣委副書記呢?!?/p>

房八路再把手中的鐵蛋轉(zhuǎn)了幾響,說:“你們注意了沒有,老邵是一個人來的,好歹也來了幾天了,怎么沒見他老婆,誰聽他說過老婆的事?”

這一說,大家有點恍然大悟,覺出奇怪了,搬家是大事,但這幾天只見老邵一個人忙碌,沒見到他的老婆孩子。

“對、對,聽說農(nóng)場那邊的新生人大多沒有老婆?!壁w鹵肉說。

“他們犯過法,工資又低,沒人愿意嫁他們?!泵戏叛蜓a(bǔ)充。跟他一塊在山上放羊的就有一個新生人,孟放羊經(jīng)常聽他講新生的事。

因為老邵有可能是新生人,這幾天老邵給大家?guī)淼暮糜∠罅⒖叹徒档土藥追?。所謂的新生人就是過去犯了罪,在農(nóng)場里服完刑期,留在農(nóng)場當(dāng)農(nóng)工的人,大雜院里住著好幾個新生人呢。

正說著話,看見老邵從前面拐個彎過來了,手里推著輛小架子車,車?yán)镫s七雜八放著些東西。

看見大家圍在一起說話,老邵禮貌地挨個向大家打招呼,并且拿出一盒煙來請大家吸。

王木匠看見老邵拿出的煙是黃金葉,立刻在心里贊同房八路的判斷,這老邵恐怕真的是新生人。為什么呢,就因為他的煙。草原水利隊大雜院,憑什么識別人的身份?就是憑抽的煙,煙是身份和地位的象征。比如說房八路,當(dāng)過縣委副書記,又是離休干部,工資高,抽的煙是8角錢一包的喜梅牌;趙鹵肉生意好,每天能賣出去二三十公斤鹵肉,抽的是5角2分的彩蝶牌;王木匠自己抽的煙是3角3分的芒果牌;于裁縫不抽煙,但在家里拿出來招待客人的煙是3角7分的紅藝;只有孟放羊,每個月才掙著80塊錢,抽的煙就是2角7分的黃金葉。

大家都是鄰居,邵玉祥敬來的煙,不好意思不接,不過除了孟放羊,都拿在手里,沒有點著。大家往邵玉祥的手推車?yán)锎蛄?,看看車上裝著什么。水地主婆眼尖,在手推車?yán)锇l(fā)現(xiàn)一盤小磨,尖著嗓子問:“喂,老邵,你拉著一盤磨做什么用,自己磨面吃嗎?”

“準(zhǔn)備做點豆腐?!鄙塾裣樾σ饕鞯卣f,“我才從農(nóng)場出來,不會別的營生,只學(xué)了做豆腐的手藝,準(zhǔn)備做幾板豆腐拿到街上去賣。各位老哥老姐,你們先聊著,我事情多先走一會,等做出豆腐,我給大家嘗嘗鮮?!闭f著,邵玉祥推起小推車走了。

看著邵玉祥走遠(yuǎn)了,趙鹵肉呸了一口:“還真是新生人,裝的跟干部一樣,他給我送豆腐,我不要?!?/p>

“我也不要?!泵戏叛蚋?。

“哎喲,新生人怎么了?”水地主婆瞟了趙鹵肉一眼,“你們難道就體面得很,說不定老邵還是冤枉的呢,他要是送豆腐我就要?!?/p>

大家看了看水地主婆,不說話了。水地主婆的男人比水地主婆小了好幾歲,現(xiàn)在給勞動局家屬院燒鍋爐,有人說水地主婆的男人也是新生人。

大家轉(zhuǎn)了話題,感嘆肉又漲價了,農(nóng)場來的白菜從6分錢漲到8分錢,大蔥從1角錢漲到3角錢,說著話兒天就黑了,大家散開回家睡覺。

房八路說得沒錯,這老邵真是農(nóng)場的新生人。趙鹵肉猜得也沒錯,老邵還真的有文化,當(dāng)過五六年的小學(xué)老師。

時光倒退回去27年,老邵從師范學(xué)校畢業(yè)后,在山西呂梁山一個中心區(qū)的小學(xué)里當(dāng)老師,因為和鄰居發(fā)生口角,老邵用半瓶農(nóng)藥把鄰居家的兩頭肥豬毒死了,判了8年刑期,送到這附近的農(nóng)場來服刑。

在農(nóng)場里吃了很多苦,受了很多罪,老邵熬完了8年刑期,釋放出來,本來他是普通刑事犯,可以回家,但老邵想到當(dāng)年判刑的時候戴著高帽子、掛著大牌子游過街,沒臉面回去,就申請在農(nóng)場里就業(yè),成了新生人。在農(nóng)場的磨坊里干活,先磨面后做豆腐,不見風(fēng)不見雨,練就了一手做豆腐的手藝。恰好農(nóng)場搞改革,老邵不等不靠,自己安置自己,拿著從農(nóng)場領(lǐng)來的錢,搬到大雜院里來住了。

來到大雜院的第十天,老邵做出了第一板豆腐,他信守承諾,挨家挨戶送去一方豆腐,讓大家嘗嘗新鮮,看看他的手藝。盡管趙鹵肉、王木匠幾個人因為老邵是新生人而有點看不起他,老邵送來的豆腐卻全都收下,一嘗之后,鄰居說,這老邵不愧是磨坊出身,豆腐果然做得好吃,比大街上買來的強(qiáng)多了。

從這天開始,大家就開始管老邵叫豆腐老邵。

豆腐老邵的生意很好,每天做兩板豆腐,百十斤重,在集市上不到兩個小時就賣完了,集市上一溜四五個豆腐攤,有時候豆腐老邵的豆腐賣完了,收拾家什回家了,別的豆腐攤還沒開張呢。

為什么?

趙鹵肉的鹵肉攤離著豆腐老邵的攤不遠(yuǎn),平日生意也不錯,但比起豆腐老邵的豆腐生意差了不少,看著豆腐老邵的攤前經(jīng)常排著長隊,趙鹵肉就有點不服氣,都是做小買賣的,豆腐老邵憑了什么能把生意做得這么好?趙鹵肉得閑了就來豆腐老邵的攤前打量。

打量了半個月,趙鹵肉找到了原因。

一是豆腐老邵的豆腐,下料足,豆渣濾得干凈,點豆腐的火候掌握得恰到好處,從外觀上看比別家的白凈,從口感上比別家的好吃。一傳十、十傳百,大家都說豆腐老邵的豆腐好吃,即使有些從來沒有買過豆腐老邵豆腐的人,來了集市也要找豆腐老邵買豆腐;二是豆腐老邵不整顧客的秤。別個小攤小販都自覺不自覺地整顧客的秤,買上一斤東西,良心好的給個9兩,良心不好的只給7兩8兩,更有那黑心的小攤販,遇見老實的顧客,買一斤東西只給6兩。就連趙鹵肉自己也看人下菜,時不時地要整顧客的秤。而豆腐老邵呢,一是一、二是二,該多少就是多少,從來不在秤上耍花樣。別的肉攤、菜攤、水果攤常有顧客拎著不夠秤的東西罵罵咧咧來找補(bǔ),豆腐老邵的攤子前就從來沒有人來罵、來鬧、來找補(bǔ);三呢,是豆腐老邵做生意不斤斤計較,態(tài)度特別好。菜市場來買菜的老太太小媳婦居多,老太太小媳婦愛占小便宜,有的老太太稱好豆腐了,還不走,說賣豆腐的,你看我又帶了兩個人到你這買豆腐,你不得感謝感謝我?豆腐老邵說謝謝老姐姐給我?guī)砩?。老太太說別光嘴上說謝謝,你得有實際行動。豆腐老邵說好,咱就實際行動,順手就切下三四兩重的一小塊豆腐放進(jìn)老太太的菜籃里,老太太高高興興走了。還有的小媳婦,買好豆腐付錢時,缺個一角兩角的,愣是不愿把整錢破開,要欠著下次買豆腐再給,豆腐老邵滿口答應(yīng),至于下次小媳婦給不給,豆腐老邵從來不問。

生意好,該多做兩板豆腐來賣,但豆腐老邵從來不多做,就是兩板,早賣完早回家,晚賣完晚回家。為什么不多做兩板豆腐去賣,難道票子會咬手?

大楊樹下,趙鹵肉、王木匠、孟放羊、房八路、于裁縫幾個人對這一問題分析了原因,覺得可能是缺人手,做豆腐是件出力的事,晚上要泡豆子,早上要做豆腐,里里外外一個人,可能是忙不過來。

水地主婆自告奮勇,說我年齡還不大,能干活,我去給他打下手。

隔天,水地主婆就上了豆腐老邵的門。

水地主婆是個苦命人,典型的前頭甜、后頭苦。她的家庭是個小地主,17歲那年出嫁,嫁給了鄰鎮(zhèn)的魯大戶家當(dāng)二兒媳婦。魯大戶地有千畝,還開著油坊、點心鋪子,十分富有,按水地主婆的說法,家里長工幾十個,傭人一大堆。解放后,魯大戶一根繩子吊死,自絕于人民。水地主婆的婆婆,聽聞魯大戶死了,不哭不鬧,當(dāng)天也跟著上吊了。水地主婆的男人受了不少皮肉之苦加上心頭之痛,終成大疾,正當(dāng)壯年撒手而去,臨終囑托務(wù)必把孩子養(yǎng)大。為養(yǎng)活三個孩子,水地主婆忍羞含辱,先后嫁過兩個男人,都不能長久,其間更是受了無數(shù)的罪。直到70年代初,現(xiàn)在這個男人回家探親,想找一個老婆過日子,水地主婆搭上線,兩人都滿意,水地主婆把15歲的大兒子留給親戚,帶著一雙小兒女搬來大雜院里住。

水地主婆跟了現(xiàn)在這個男人日子倒也還好,男人對水地主婆溫柔體貼,百依百順,就是經(jīng)濟(jì)緊張,現(xiàn)在農(nóng)村的大兒子等著錢討媳婦,帶來的小兒女初中畢業(yè)后沒有什么正經(jīng)事做,只靠著男人燒鍋爐掙著百十元錢,加上水地主婆納鞋底賣個幾十元錢過活。

因此,水地主婆想做豆腐掙點錢花。

可沒承想,豆腐老邵一口回絕了水地主婆。豆腐老邵客氣地讓座倒茶,還拿出了新上市的,貴得讓水地主婆吸冷氣的桃子請她吃,就是不肯讓水地主婆幫他干活,再三地問,豆腐老邵只是笑笑,什么原因也不說。

豆腐老邵來到大雜院半年后,該拾掇的拾掇了,該平整的地方平整了,一切都收拾停當(dāng),忽然有一天,一個女人帶著3個孩子來了。

這女人三十來歲,眉眼周正,衣著不新不舊,看著是個利利索索的人。3個孩子,大兒子10歲左右,小兒子六七歲,老三是個女兒,才三四歲的模樣。

莫非是豆腐老邵的老婆?此前那么長時間里可是從未聽他說過有老婆,而且這老婆年紀(jì)太輕了點,三個孩子也太小了點。

正當(dāng)王木匠、趙鹵肉、房八路、水地主婆在大白楊樹下議論紛紛的時候,豆腐老邵帶著這女人挨家挨戶來拜訪。

“這是我的義妹,姓羅?!倍垢仙劢榻B,“她以前在農(nóng)場生活,現(xiàn)在孩子大了,農(nóng)場的教學(xué)水平太低,想轉(zhuǎn)到城里來上學(xué),再虧不能虧孩子,不是嗎?”豆腐老邵的態(tài)度依然那么謙遜。

與豆腐老邵的謙遜不同,這女人說話快人快語,“我們是農(nóng)場出來的,農(nóng)場地方小,沒見過世面,請大家照顧,有得罪的地方,你們就說、就罵。”

大家說,好說、好說,大家是鄰居,理應(yīng)相互照應(yīng)。

就這么著,這羅義妹也在大雜院里落了根。

羅義妹來了后,豆腐老邵的生活有了變化。

首先不打麻將了。豆腐老邵喜歡打麻將,來的這半年,老邵每天吃了晚飯,與大家在大樹底下閑扯三五句,就約上趙鹵肉、孟放羊幾個人支開桌子打麻將。豆腐老邵的麻將水平不高,一般輸多贏少,而大雜院的人家普遍生活不富裕,賭注偏小,因而他對輸贏看得不太重,賭品頗好??墒亲詮牧x妹住進(jìn)家里,豆腐老邵就不再打麻將了,倒是他的義妹成了麻將桌上的???。趙鹵肉問豆腐老邵怎么不來打?義妹回答上四年級的大兒子和剛上小學(xué)一年級的小兒子都是豬腦子,笨得不行,老師教不會,豆腐老邵在家輔導(dǎo)孩子做作業(yè)。

豆腐老邵的第二個變化是過去洗一個人的衣服,現(xiàn)在洗一家人的衣服。從菜市場收了攤回來,豆腐老邵不覺得累,就洗衣服,5個人的衣服全歸他洗,院子里的繩子上經(jīng)常掛滿了花花綠綠的衣服。某一次水地主婆去串門,看到豆腐老邵正滿頭大汗洗衣服。水地主婆問怎么不讓義妹洗?豆腐老邵回答義妹有風(fēng)濕性關(guān)節(jié)炎,見不得冷水。水地主婆說你這義妹真好福氣,認(rèn)了你這么個義哥,衣服不用洗,家務(wù)不用干,孩子不用管。豆腐老邵聽出了水地主婆話中的嘲諷,笑一笑,不做聲,繼續(xù)滿頭大汗地洗衣服。

第三個變化是豆腐老邵變得小氣了。豆腐老邵的豆腐好吃,大雜院里的人吃豆腐自然要吃豆腐老邵做的。過去來豆腐老邵這里買豆腐,豆腐老邵很大氣,有的人免去一角兩角錢,有的人多給二兩三兩豆腐,更熟悉的人,像一塊打麻將的趙鹵肉、王木匠、孟放羊,以及水地主婆這些比較親近的人,基本上是半送半賣。此外誰來買豆腐忘了帶錢,就臨時賒上,三天五天不還,甚至徹底忘了,豆腐老邵從來不追問,不像趙鹵肉,誰賒了他的肉,等不到第二天就上門去要??墒橇x妹來了以后,大雜院的人再休想占豆腐老邵的便宜。頭一個買豆腐的人買好了豆腐,豆腐老邵迅速報出價錢,1元零8分,買豆腐的人磨磨蹭蹭掏口袋,等著豆腐老邵免去8分,豆腐老邵看一眼義妹,不吭聲,買豆腐的人只得掏出1元,又掏出8分。沒有零錢?沒關(guān)系,豆腐老邵是干什么的,家里能缺了零錢?后一個買豆腐的人買好了豆腐,一摸口袋:“哎呀,老邵,出門急忘了帶錢,先欠著,明天順路給你帶來?!倍垢仙劭匆谎哿x妹,說,“大哥,你家不遠(yuǎn),回去拿錢,趕趟。怎么,你有急事,那我在這小本上給你記著,3斤4兩,合共1元2角6分……”孟放羊愛占小便宜,次次買豆腐都要多占一點,這回他買好豆腐,看豆腐老邵一點也沒多給,就說話了:“老邵,咱們都是街坊鄰居,我上你這來買豆腐是照顧你的生意,咋扣得那么緊?你饒上2兩?!倍垢仙垡廊皇强匆谎哿x妹,然后說:“老孟兄弟,你照顧我的生意我感激不盡,可我這是小本生意,賒免不起。”

第四件事最重要,豆腐老邵買了大磨,擴(kuò)大再生產(chǎn),一天從做2板豆腐變成了做6板豆腐。當(dāng)初水地主婆想跟豆腐老邵打下手,掙點兒工錢,老邵堅決不答應(yīng),現(xiàn)在義妹才來了幾天,就換了大磨,把水地主婆恨得直咬牙。

一天做6板豆腐,豆腐老邵就不能早早賣完,早早回家,有時下午快要收攤了還賣不完,就要減價賣呢。收不了攤,中午就要在攤上吃飯。這吃飯也讓大雜院的人覺出稀罕。按道理豆腐老邵在街市上忙著賣豆腐,該著義妹做好了飯送來,可是豆腐老邵倒過來了。上午11點,義妹來換豆腐老邵,義妹守著豆腐攤,豆腐老邵回家做飯。一個來小時,中午飯就做好了,豆腐老邵卻并不在家吃,提著個飯盒又回到豆腐攤,換下義妹回家吃飯,自己一邊賣豆腐,一邊吃著飯盒里的涼飯。

此種情景讓趙鹵肉的老婆宋大嘴看了怒不可遏,因為她是一向給趙鹵肉送飯的,趙鹵肉挑肥揀瘦,飯送得遲一點早一點都不行,開口就罵,更別說回家做飯了。于是找了個機(jī)會,宋大嘴就批評羅義妹:“他家嫂子,這老邵大哥一天忙得腳不沾地,你還讓他回家做飯,心里能忍?”

義妹并不接受批評,她瞟一眼宋大嘴,輕飄飄地說:“義哥自個愿意做,他做的飯孩子們愛吃?!?/p>

“那你學(xué)呀,誰天生也不會做飯,還不是學(xué)會的?!?/p>

“我想學(xué)來著,義哥不讓,炒菜的煙氣大,怕我嗆了嗓子?!绷_義妹漫不經(jīng)心的回答,讓宋大嘴不好再問。

宋大嘴把這一番話傳給了大雜院的人。大雜院的人結(jié)合羅義妹來后豆腐老邵的種種變化,在大楊樹下猛烈進(jìn)行抨擊。

“什么義哥義妹,我看就是搞破鞋。”水地主婆神神秘秘說,“上前天我去他家里買豆腐,看見啥了?看見老邵給義妹洗褲頭,哪有哥給妹洗褲頭的?還有呢,他們住的臥室我也進(jìn)去過,床上放了兩個枕頭,你們說不是搞破鞋是什么?”

“肯定是搞破鞋,不搞破鞋兩個不相干的男女能住在一起這么長時間?還義哥義妹呢,只怕是編出來遮掩我們耳目的?!壁w鹵肉同意。

“我說怎么那么怪呢,這女人一來,老邵就變了個人,連麻將都不打了,他們要不是有一腿,這女人能管得著老邵?”于裁縫說。

“這羅義妹說不定是寡婦?要是寡婦就不算搞破鞋。”王木匠說。

“不是寡婦,她有男人,我問過老邵的義妹,她說她男人還在農(nóng)場種地,走不開,男人也是新生人。”水地主婆搶著回答。

“他們這個法子住下去,要出大問題的?!狈堪寺窊u頭。大家紛紛點頭,頗以為然。

雖然大雜院里的人不知道羅義妹與豆腐老邵是什么關(guān)系,也沒有人見過他們搞破鞋,但一個有男人的少婦和一個老男人廝混在一起總是不清不白的,被男人看見了還得了?大雜院曾經(jīng)發(fā)生過這樣的事,一個販馬的安徽人的老婆與平日里來往密切的老鄉(xiāng)睡在了一起,被安徽人發(fā)現(xiàn)后,一刀三命,奸夫淫婦被安徽人殺了,安徽人上了刑場,那也才是兩三年前的事,大家都記憶猶新。那個安徽人大家也都熟悉,個子小小的,很老實的人,大家都買過他的馬肉,誰也想不到他會去殺人。

過了兩個來月,一個男人進(jìn)了豆腐老邵和羅義妹的家,這男人40歲的樣子,看起來精明強(qiáng)干,與羅義妹倒也般配,大家心里嘀咕,這下子有好戲看了。

可是大雜院的人并沒有看到好戲,這男人來了之后,對豆腐老邵很親熱,一口一個大哥地叫,豆腐老邵拉著6板豆腐往街市上去很費勁,這男人還幫著推車呢。水地主婆去豆腐老邵家串門,回來說,他們關(guān)系好得很,正在屋里喝酒呢,桌子上放著五六盆菜,都是肉菜,喝的酒也是10塊6角錢的皇鄉(xiāng)酒,那可是正宗的政府接待酒。聽他們說話,十多年前就認(rèn)識,說不定還是把兄弟。

大雜院的人很郁悶,這么精明強(qiáng)干的人居然看不出自己的老婆被人睡了,還是把兄弟呢。孟放羊頗有正義感,說我得空去給這男人說說。

王木匠厲聲喝止,說你還想再出三條人命?

春去秋來,日子就這樣過下去了,豆腐老邵每天賣6板豆腐,賣完豆腐回家洗衣服,晚上教孩子念書,整天忙忙碌碌,沒有一點時間。羅義妹沒有正經(jīng)事做,白天在大雜院里晃蕩、說閑話,晚上湊人打麻將,別人打到幾點她就奉陪到幾點,一點兒也沒有義妹的樣子。豆腐老邵掙的錢看來真是不少,羅義妹隔幾天就換新衣服,脖子上掛了金項鏈,手上戴起金戒指,她還講究起打扮了,新燙了頭發(fā),打了粉,抹了口紅,穿上了高跟鞋,與剛來時大不相同,走在大雜院里就好像雞窩里出了個鳳凰,引得大雜院里那些老男人們伸長了脖子看。羅義妹的男人呢,一般兩三個月回來一趟,回來了住幾天,吃豆腐老邵做的五六盆肉菜,喝正宗的政府接待酒。從來也聽不到他們爭吵,比一家人過得還像一家人。

大雜院的人猜想,這男人怕是知道自己的老婆與豆腐老邵有一腿,甚至同意他們有一腿,否則怎么能發(fā)現(xiàn)不了老婆與他人的私情,又豈能容忍老婆與一個老男人長期生活在一個屋檐下?

羅義妹的嘴不嚴(yán),她的話語里經(jīng)常透露出一些情況。某一次,豆腐老邵在大街上碰見了過去一塊在農(nóng)場干活的朋友,這朋友向他借錢。他們以前的關(guān)系大約相當(dāng)不錯,豆腐老邵把當(dāng)天賣豆腐的錢統(tǒng)統(tǒng)借給了朋友。羅義妹很不滿意,當(dāng)著眾人的面數(shù)落了豆腐老邵,言詞中居然毫不客氣。事后,水地主婆勸她,說你義哥整天價在外面賣豆腐掙錢,就算不應(yīng)該,你也不能當(dāng)面數(shù)落他,小心惹惱了他,把你們娘幾個都趕出去。羅義妹輕蔑地一笑,說他敢?他欠著我的呢。

根據(jù)羅義妹透露的蛛絲馬跡,大雜院的人進(jìn)而猜想,他們的情況可能更為復(fù)雜,也許是這樣的:多少多少年以前,一個農(nóng)場的新生人娶了一個俊俏的小媳婦,他們的隔壁住著一個年齡大了很多,從來沒有碰過女人的老男人。新生人的工資不高,尤其是在生下了兩個孩子之后,生活變得格外艱難,當(dāng)兩口子為了是否買一塊肥皂都要精細(xì)算計時,就窮則思變,想其他辦法了。他們發(fā)現(xiàn)隔壁的這個老男人在俊俏的小媳婦路過的時候,總是伸長了脖子看。他們想到了一個主意,能不能把這個老男人引進(jìn)他們的家庭,成為一個秘密的兩夫一婦的家庭,用兩個男人的工資來支撐日常生活?這樣的事情不是沒有先例,在中國歷史上,在各個時代的鄉(xiāng)村里,都有這樣的事例。唯一要解決的是傳統(tǒng)的觀念,心理上的障礙。起先有一方不同意(趙鹵肉、孟放羊、水地主婆認(rèn)為男人起先不愿意,房八路、王木匠、于裁縫認(rèn)為是女人起先不同意),但慢慢的,他們終于達(dá)成了一致。于是在一個黃昏,隔壁的老男人被請進(jìn)了家,家里擺上了幾樣小菜和一大瓶酒,酒是催情和亂性的必備物品,他們都心知肚明。當(dāng)一大瓶子酒被喝完后,醉眼朦朧中,忽暗忽明的燈光下,老男人發(fā)現(xiàn)這個家里只剩下俊俏的小媳婦,小媳婦的酥胸在眼前晃動。以后的事情就順理成章了,豆腐老邵成了名義上的義哥,羅義妹成了名義上的義妹,豆腐老邵的工資進(jìn)了羅義妹的口袋,然后隔三差五,夜黑人靜之時,羅義妹鉆進(jìn)豆腐老邵的房子……

大約豆腐老邵搬來大雜院兩年后,羅義妹的男人,也從農(nóng)場搬了回來。羅義妹的男人說農(nóng)場幾年前改制后,他在農(nóng)場辦了一個小型雞場,脫不開身,直到今年,才終于關(guān)了雞場,搬來與義哥同住。

羅義妹的男人來了后,就跟著豆腐老邵做豆腐、賣豆腐,什么起五更、睡半夜的事都由羅義妹的男人來做。豆腐老邵明顯輕松了不少,6板豆腐將近100公斤,原先豆腐老邵用小板車?yán)浇质猩弦鄢鲆活^汗,現(xiàn)在則由羅義妹的男人來拉。中午,照例是豆腐老邵回家做飯,但他再也不用帶著飯盒吃冷飯,攤子有羅義妹的男人照料,他可以安心在家吃了飯再來賣豆腐。豆腐老邵也不用每晚都守在孩子身邊,偶爾也能到趙鹵肉家或者王木匠家,打上幾圈麻將。

大雜院的人們,背后猜想著這兩男一女的日子,雖然覺得有悖倫理道德,讓大雜院已經(jīng)敗壞的風(fēng)氣更加敗壞,不無嘲諷,不無惡毒地咒罵,可是人家就愿意過這樣的日子,誰又能說什么呢?

然而,大雜院的人沒有想到,豆腐老邵和諧的日子那么快就結(jié)束了。

那天,王木匠接了一單活,為銀行做幾套桌椅。王木匠起了個大早,急匆匆出門,手里還提著給銀行后勤管事的5公斤大蘋果。

走過豆腐老邵的院門,突然聽到院子里有呵斥聲、打人聲、痛叫聲。王木匠愣了一愣,院門突然開了。豆腐老邵滿頭滿臉是血,從院門里跑了出來。緊隨其后,羅義妹和她男人也追了出來,羅義妹手里提著一只高跟鞋,男人則拿著一根兩尺來長的木棍。

豆腐老邵本來是要跑的,看到王木匠膽子一下壯了,站住不跑了,羅義妹和她男人本來是追出來打的,看到王木匠也愣了,停手不打了。

王木匠問:“哎呀,這大清早的,你們?yōu)榱松妒麓虼螋[鬧?看老邵的頭都打爛了?!?/p>

豆腐老邵手哆嗦著,指著羅義妹和她男人說“:王大哥,這一家人狼心狗肺呀,翻臉就不認(rèn)人?!?/p>

羅義妹氣咻咻厲聲喝罵:“誰狼心狗肺?你邵玉祥才是真正的狼心狗肺,為了你老娘我受了多少委屈,你還不知足?今天不打你不行!”

羅義妹的男人說:“王大哥,這個邵玉祥是個人面獸心的東西,我把他當(dāng)親哥哥看待,可他竟然占我老婆的便宜,你別攔著,今天不打斷他的腿不算完。”

“你們都年紀(jì)不小了,有事到家里慢慢說,大清早也不怕人笑話?!蓖跄窘硠窠獾馈?/p>

豆腐老邵怕打,躲到王木匠身后:“你們還有沒有一點良心?這些年我?guī)湍銈兝逗⒆?,沒日沒夜,你們想讓我走,當(dāng)我看不出來?你們好好說,我走就是了,可你們竟然下黑手?!?/p>

“笑話,你幫我們拉扯孩子?我們有手有腳,要你幫什么幫?我們是看你一個人無家無業(yè)太可憐,才讓你跟我們住在一塊,照顧你,你還倒打一耙。”羅義妹滿臉怒氣地說,那樣子好像眼前這個男人不是她多年的義哥,倒像仇人似的。

羅義妹男人接著說:“邵玉祥,你個王八蛋,你還講什么天理,你還讀過書,書都讀到屁眼里了?!?/p>

不由分說,羅義妹和男人又沖了上來,廝打豆腐老邵,王木匠伸手去攔,一袋子蘋果滾了滿地,就這也只攔住了羅義妹的男人,眼看著羅義妹舉起高跟鞋在豆腐老邵的頭上狠狠地鑿一下。王木匠的心里咯噔一下,一股寒氣浮到腦門。事后多年,王木匠還記得羅義妹的那一鑿。“這女人心腸狠呵,那是照死里打的,幸虧只是鞋跟,要是個別的東西,老邵就沒命了。”王木匠說。

一股新的血從豆腐老邵的頭上迸了出來,眼看著羅義妹撲三撲四還要打,王木匠又?jǐn)r不住,豆腐老邵撒開腿,一溜煙跑了。

豆腐老邵被羅義妹和她男人打跑了的事,在大雜院引起了轟動,大家想不到平時看起來關(guān)系這么好的一家人突然間就血濺三尺。于是免不了議論紛紛,羅義妹和她男人出出進(jìn)進(jìn),都有人在背后指指點點。

或許是輿論的壓力太大,羅義妹和她男人在不同場合向大雜院的人進(jìn)行了解釋。他們說他們都是農(nóng)場里的人,以前關(guān)系還不錯,農(nóng)場改制后,豆腐老邵孤苦伶仃一個人沒有地方去,他們夫妻一片好心,掏錢買下這所房子,讓豆腐老邵來住,剛好豆腐老邵會一點做豆腐的手藝,就做幾板豆腐來養(yǎng)活自己,可是這個老邵人面獸心,表面看起來文質(zhì)彬彬,人模狗樣,卻是一肚子壞水,他一直垂涎羅義妹的姿色,經(jīng)常拿話挑逗羅義妹,有時還動手動腳,他們夫妻看著他年齡大了,認(rèn)識的時間也長,就都隱忍了??墒抢仙鄣么邕M(jìn)尺,把他們的好心和忍讓當(dāng)成軟弱可欺。那天早上,老邵利用羅義妹幫他干活的機(jī)會,竟然把手伸向了羅義妹的下身,同時嘴里還說著無恥淫蕩的話,他們夫妻忍無可忍,才不得不動手打他。

羅義妹和她男人說得有鼻子有眼,但大雜院的人不信。大家猜測這一家人絕不會因為豆腐老邵摸了羅義妹就把他打跑,豆腐老邵和羅義妹同吃同住了好幾年,要摸羅義妹早幾年干什么去了,何必等到羅義妹的男人回來了才摸?豆腐老邵又不是傻子。倒是王木匠把那天早上看到的情景和豆腐老邵說的話向大家學(xué)講了一遍,大家比較認(rèn)可。最大的可能是以前豆腐老邵有做豆腐的手藝,需要老邵給他們掙錢,現(xiàn)在呢,他們自己學(xué)到了做豆腐的手藝,用不著豆腐老邵了,找個借口把他打跑。而大家更愿意相信,豆腐老邵不但摸過羅義妹的下身,睡在一塊恐怕也有幾十上百次了。所以,當(dāng)某一天羅義妹又在講述豆腐老邵不要臉的行為,正說得滿嘴白沫時,宋大嘴冷冷地對羅義妹說,你以前不是說過聞了鹵水味就惡心想吐,幾天都吃不下飯,怎么那天早上不叫你男人幫忙做豆腐,偏偏自己去?

一句話問得羅義妹口吃了半天。

豆腐老邵就此失去了蹤跡,再沒有回過大雜院,偶爾有人說他又回到了農(nóng)場,在農(nóng)場的某個私人養(yǎng)殖場干活,又有人說他離開了這個地方,到省城去了,在省城的大街上賣棉花糖。大雜院的人嘆息,這么一個懂禮貌、懂事理的人怎么偏偏跟羅義妹綁在一起,替人家養(yǎng)兒子,做出這么不明事理的事兒來,難道他就不能好好地娶上一個老婆,過正經(jīng)的日子?

羅義妹和她男人繼承了豆腐老邵的豆腐生意,如豆腐老邵一般每天做6板豆腐到菜市場賣,看來他們學(xué)到了豆腐老邵的真本事,做出來的豆腐還是像以前那么好吃,每天很早就能賣完,賺錢賺得讓大雜院里的人眼紅。

大雜院的人嘆息,這個老邵真傻,怎么把自己的手藝毫不保留地都傳給羅義妹,一點私都不留呢?

世上的事,偏偏那么巧。大約豆腐老邵走了兩年的光景,大雜院出了大事。

冬天,大雜院里家家燒煤爐子。大雜院里燒的煤是附近紅山上產(chǎn)的煤,含硫大,搞不好就很容易造成煤煙中毒,年年冬天,小城的人家總要傳出幾戶人家中了煤煙的消息。

那天早晨,房八路到羅義妹家里去買豆腐,去了兩趟,羅義妹家大門緊閉。房八路想到也許自己來晚了,人家已經(jīng)提前出攤,就到菜市場去買豆腐,可是菜市場轉(zhuǎn)一圈回來也不見羅義妹的豆腐攤,房八路只好買了別家的豆腐。

回到家,房八路心里嘀咕了,昨天晚上還看見羅義妹的男人在門口修架子車,日頭升到半空里怎么沒了聲響?房八路去找王木匠,說羅家沒有動靜。王木匠說出攤了吧,要么天氣冷,在家里睡覺。房八路說都找過,沒有,可能出了什么事。王木匠問怎么辦?房八路說咱們都是鄰居,得去看看。王木匠說把于裁縫和孟放羊都叫上,好有個見證。

4個人一起到了羅義妹家,撞開門一看,愣了,羅義妹一家4口都睡在床上,讓煤煙打死了,只有大兒子當(dāng)天找同學(xué)玩,住在同學(xué)家,躲開一劫。

羅義妹和她男人在本地都沒有親戚,又因為出來得早,老家也沒有父母等直系親屬,只有幾個堂兄表妹什么的,找個地址發(fā)了電報回去,讓堂兄表妹來主持喪葬事宜,都沒有回音。而大雜院又是一個三不管的地方,沒有哪一級組織管,匯報到公安局,公安局說這是意外死亡,不是刑事案件,也管不了。最后只得由房八路牽頭,王木匠、趙鹵肉、孟放羊、于裁縫、水地主婆幾個幫襯,來打發(fā)這一家四口。

大家認(rèn)為羅義妹搭幫著豆腐老邵賣豆腐,自己也賣過兩年多豆腐,生意很好,家里肯定有不少錢,可是翻箱倒柜地找,也才找出一千來塊錢,問大兒子,大兒子也說不出所以然來,看來這兩口子實在太精明了,把錢藏得嚴(yán)嚴(yán)實實,外人休想找得到。

為了喪葬的事,大雜院的人們著實費了力氣。窮人辦窮事,憑著那一千來塊錢,又賣了做豆腐的大磨、幾件家具,東湊西湊,總算是讓這家人穿得干干凈凈、睡在棺材里,埋到后山的荒地。

死人的事辦了,可活人的事才開了頭,羅義妹剩下的這個大兒子怎么辦?

大兒子今年14歲了,正在上初中。若是找到了羅義妹的錢,在現(xiàn)成的房子住著,大伙兒照看著點,也就養(yǎng)大了,可是沒有錢,他吃什么呢,目前這幾天大兒子暫時輪流在幾家吃住,但長此下去怎么行?把他送回老家去養(yǎng),誰養(yǎng)呢?那些親戚都是遠(yuǎn)親,連羅義妹的喪事都不來,會去養(yǎng)一個半大的小子?房八路等一幫人籌劃來籌劃去,唯一可行的辦法只能交給政府,送孤兒院。

房八路仗著還有點老關(guān)系,跑政府、跑民政局,想把孩子交給政府管。可是事情并不好辦,小城太小,本身沒有孤兒院,需要把他交到省城的孤兒院去,于是這牽涉跨地區(qū)的問題、跨系統(tǒng)教育的問題,需要各種各樣的證明,各種各樣的報告,房八路跑了十多天,說得口干舌燥累得精疲力盡,也還沒有多少眉目,每個部門都說要研究研究,按照他的估計,如果手續(xù)全部辦好,把孩子送進(jìn)孤兒院,少說也需要半年的時間。

大雜院的人發(fā)愁了。原本是可憐孩子,讓他在幾家里輪流吃住,免得他四處流浪??墒枪軒滋煨?,時間長了誰也受不了,大雜院里都是窮人,自己孩子的衣食還不周全呢,咋能管得了外人的孩子。

大伙兒在大樹下商議,孟放羊提了一個建議,說莫如把這孩子送去放羊算了,孟放羊認(rèn)識很多當(dāng)?shù)氐哪撩?,可以給這孩子找一份放羊的活干,不但有飯吃,還能掙點錢。這個建議獲得一致通過,房八路打算再去民政局做最后一次努力,如果還不行,就只能把孩子送去放羊。

正在這當(dāng)口,豆腐老邵來了,直接找房八路。

兩年不見,這老邵似乎瘦了點,也黑了點,但變化并不大,還給房八路帶了禮物,是一盒子包裝上看著還不賴的點心。

豆腐老邵依舊像過去一樣彬彬有禮,他問候了房八路、房八路的老婆,順便也贊揚(yáng)了房八路4歲的孫女聰明可愛。

豆腐老邵感謝房八路及時發(fā)現(xiàn)了羅義妹一家人的不幸,而不是等他們的尸體發(fā)臭了才辦事,感謝房八路牽頭帶著鄰居們安葬了羅義妹一家4口而沒有讓他們曝尸荒野,感謝房八路帶頭收留了羅義妹留下的唯一的孩子,而沒有讓他流落街頭。說這些話的時候,豆腐老邵顯得十分真誠,的確像一個義哥、一個親人的口吻,似乎他們之間一直相處得很好,根本沒有發(fā)生過義妹把義哥打走的事。

說到最后,豆腐老邵向房八路提出了一個不情之請,能不能由他來收養(yǎng)這個孩子?

豆腐老邵列舉了他收養(yǎng)這個孩子的優(yōu)勢。單身一人,別無牽掛,可以全心全意照顧孩子,他會做豆腐,憑著做豆腐的收入就完全能養(yǎng)活這個孩子,供他上學(xué),甚至供他上大學(xué)。他當(dāng)過老師,雖然那是幾十年前的事,但做過老師終究對孩子的教育有幫助,另外,最重要的是這個孩子目前無依無靠,要送到政府的孤兒院去,不說手續(xù)繁雜,而且孩子的心理上也未必受得了。

房八路完全同意豆腐老邵的請求以及他提出的收養(yǎng)優(yōu)勢,他巴不得豆腐老邵趕快收養(yǎng)了這孩子,不僅同意,還為豆腐老邵補(bǔ)充了優(yōu)勢條件。這孩子已經(jīng)與豆腐老邵情同骨肉生活了幾年,現(xiàn)時還有比豆腐老邵更親近的人嗎?羅義妹一家死了,但現(xiàn)在就有房子住,收養(yǎng)很方便。房八路答應(yīng)明天去民政部門幫他辦收養(yǎng)手續(xù)。

但是,豆腐老邵為什么要收養(yǎng)這個孩子?

他們的日子,無論是情夫情婦的關(guān)系,還是兩男處一女的關(guān)系,在當(dāng)年羅義妹高高舉起的高跟鞋下,不是已經(jīng)結(jié)束了嗎?

豆腐老邵漲紅了臉,在房八路好奇的追問下,他說,為了什么?我也不知道為了什么,我就是下賤,天生賤骨頭。

說這話的時候,豆腐老邵一反文質(zhì)彬彬的樣子,幾乎是咬牙切齒。

豆腐老邵繼續(xù)做豆腐。每天天不亮起來做幾板豆腐,趁著早市到菜市場去賣,中午不管賣得完賣不完,都要急急忙忙回家給孩子做飯,下午若還有剩下的豆腐,接著到市場賣,沒有了就在家里泡豆子、洗衣服。

現(xiàn)在豆腐攤的生意沒有以前好了,菜市場又添了好幾個豆腐攤,其中有兩個攤位的豆腐也做得很好吃,搶去豆腐老邵不少生意,他雖然每天只做兩板豆腐,但經(jīng)常要賣到天黑。

豆腐老邵對羅義妹的孩子特別好,在外人看來比親生父親還要親。這孩子叫王安義,原本在小城的四中上學(xué),離家有點遠(yuǎn),豆腐老邵賣豆腐的時候,認(rèn)識了二中的一個老師,通過這個老師,又認(rèn)識了更多的老師,最后把王安義轉(zhuǎn)到了二中上學(xué),離家近了不少。上學(xué)要騎自行車,羅義妹留下了一輛老“永久”牌自行車,雖然能騎,但很破舊,孩子不愿意騎,豆腐老邵就給他買了一輛新自行車回來。這新自行車可不是過去的飛鴿、永久、紅旗這些老牌子,而是輛剛興起的山地自行車,是老邵托人從省城買來的。穿打補(bǔ)丁衣服是大雜院的人家常有的事,大雜院的人干的是粗笨的活,衣服上這里掛個口子,那里有個窟窿是常事,衣服破了隨手就補(bǔ)一塊布。大雜院的人家都生活在底層,孩子多,負(fù)擔(dān)重,經(jīng)濟(jì)條件不好,千辛萬苦掙了幾個錢,還要考慮今天的米、明天的鹽、后天的醋,哪里就輕易地給孩子做件新衣?所以大雜院的孩子們也大多穿著帶補(bǔ)丁的衣服。但豆腐老邵給王安義穿的都是新衣服,別說是打補(bǔ)丁的衣服,就是舊了,顏色不好看了,也必定要換了新衣服,天天把王安義收拾得像有錢人的孩子。

豆腐老邵不止一次向大雜院的人們宣稱,他要讓王安義上中學(xué)、上大學(xué),最后培養(yǎng)成一名最體面的人,好讓可憐的羅義妹在陰間安心。

由于豆腐老邵對王安義好得異乎尋常,大雜院的人們一直沒有斷過猜想:這孩子莫非是豆腐老邵和羅義妹所生?

然而,豆腐老邵盡心盡意,王安義卻不是省油的燈。不知道是羅義妹和她男人身上的那點血緣作怪,還是農(nóng)場低人一等的生活在他心中留下了仇恨的種子,又或者是父母的驟然離世和大雜院人家普遍的生活狀態(tài)讓他產(chǎn)生了絕望,他向著豆腐老邵期盼和努力的相反方向走去。

王安義的學(xué)習(xí)一塌糊涂。雖然豆腐老邵好面子不肯說出來,但王安義在大雜院的同學(xué)把他在學(xué)校里的種種問題源源不斷地帶回來。比如王安義的學(xué)習(xí)成績始終在年級里排名最后一名,在數(shù)學(xué)、語文、物理、化學(xué)、英語等5門主課的考試中,只得了4分,平均每門課不到1分。學(xué)校的老師把豆腐老邵叫到學(xué)校,讓他把王安義領(lǐng)回家,不要來上學(xué)了。豆腐老邵哭了,因為哭得很可憐,老師才勉強(qiáng)答應(yīng)讓王安義再上一年??赏醢擦x不省心的事情一件接著一件:抓一只老鼠嚇唬女同學(xué),把女同學(xué)嚇得尿褲子,女同學(xué)的爸爸找到學(xué)校來要打王安義,豆腐老邵替王安義挨了一耳光。王安義與同學(xué)打架,把同學(xué)的頭打爛了,豆腐老邵賠了人家一輛新自行車,要170塊錢呢。王安義趴到女廁所下面偷看,被老師們抓到教室里當(dāng)皮球打,是豆腐老邵跪地求饒才算了事……

王安義勉強(qiáng)上到初三,忽然有一天不上學(xué)了,跟著豆腐老邵去菜市場上賣豆腐。在菜市場,豆腐老邵笑吟吟地對熟悉的顧客說,這是我的義子,這孩子有做生意的天分,將來很出息呢,我?guī)麃須v練歷練,大家多照顧生意呵。

顧客們不知道,還交口稱贊,說這孩子小小年紀(jì)就懂得做生意,將來肯定了不得。但大雜院的人知道,王安義盜竊老師的錢,被學(xué)校徹底開除,再也上不了學(xué)。

王安義跟著豆腐老邵賣了快一年的豆腐,某一天,豆腐老邵與王安義換班吃飯,王安義先吃,說好了吃完來替換豆腐老邵,可是王安義吃完了,卻沒有來替換豆腐老邵,也從此不賣豆腐了。

那王安義做什么呢?王安義做了街頭上的小混混。王安義長成了一副好身板,身高1米85,體重八十多公斤,才16歲的孩子,但怎么看也像個成年人。所以在他身邊很快就聚集起了五六個差不多大小的孩子,他們先是打架,與另一伙街頭的小混混打斗,打斗中王安義頭上挨了兩磚頭都沒有倒下,滿臉是血還能堅持打斗,所以成了混混們心中的英雄。然后他們開始勒索學(xué)校里的學(xué)生,把學(xué)生口袋的幾角錢挖完,倘若不從就施以拳腳。攔路調(diào)戲女學(xué)生,占口舌的便宜。偷雞摸狗,常常半夜行動,從老太太的雞籠里逮回三兩只母雞,或者殺死一條狗,用勒索來的錢買回?zé)?,或者在橋洞底下,或者在小樹林里,或者在小河邊爛醉一回。

王安義的惡名慢慢地就傳到大雜院里來了,房八路、王木匠等一干人議論之后,決定有必要提醒一下豆腐老邵,讓他管教一下王安義,于是,王木匠登門看望豆腐老邵。

王木匠直言不諱:“老邵,大家伙委托我來給你說說,王安義最近的事你知道嗎?”

“這孩子太小,還不懂事。”豆腐老邵說。

“哼,哪是什么不懂事?”王木匠憤憤地說,“他現(xiàn)在是干犯法的事。前幾天他把老朱家的大孫女堵在半道上耍流氓,要不是人家顧惜臉面,早拿著刀子上你這來了?!?/p>

“哎呀,有這個事,這個小孩子真是無法無天,王哥,等他回來我一定好好教育他。”豆腐老邵說。

王木匠白了豆腐老邵一眼:“老邵,咱們也是五六年的鄰居了,有些話我也不得不說,不管你和羅,嗯,就是你義妹有些什么糾葛,可是你現(xiàn)在自愿收養(yǎng)她的孩子,就要為孩子負(fù)責(zé),就得管他,該罵就罵,該打就打,你不管他,任他想干什么就干什么,這樣下去,我看就得進(jìn)監(jiān)獄了?!?/p>

豆腐老邵的臉一下紅了,半晌才說:“王大哥,你說的事我都知道,也想管他,可是管不了,這孩子大,當(dāng)年我們的事,他都知道,我管不了?!?/p>

“那怎么辦,就任由著他胡作非為?”

“就盼他能長大一點,能懂事就好了,總之,這是我做下的冤孽?!?/p>

看著豆腐老邵那副可憐的樣子,王木匠跺了一下腳,轉(zhuǎn)身走了。

過了四個月,一輛警車呼嘯著開進(jìn)大雜院,停在豆腐老邵的家門口,警察從豆腐老邵家里揪出王安義。警察說王安義參與了一起攔路搶劫,不但搶了錢還打傷了人。

大家都圍在豆腐老邵的家門口看熱鬧,豆腐老邵撥開人群把一卷行李遞到戴上手銬的王安義手里,說:“聽公安局的話,有什么就說什么?!?/p>

王安義的臉因恐懼變了形,他叫了一聲“邵爸”,還沒來得及說話,頭就被警察按進(jìn)了車?yán)铩?/p>

王安義回來的時候,已經(jīng)是5年以后。他夾著一個行李卷在薄暮時分鉆進(jìn)了家。

5年的監(jiān)獄沒有白坐,王安義不但個子長高了,也懂事了,整天低著頭在院子里走,看到熟悉的人就站在一邊有禮貌地打招呼,很像豆腐老邵。大家說,這回好了,王安義讓公家教育好了。

王安義沒有跟著豆腐老邵做豆腐,他干起了屠夫的行當(dāng),從北邊的草原上買來一群群的牛羊,天不亮就起來殺羊宰牛,挑到菜市場里賣。不知道他是怎么從監(jiān)獄里學(xué)到的手藝,殺羊宰牛的手法很利索,一頭大牛在他手里不消一個鐘頭就頭腳分離,皮肉分離,收拾得利利爽爽。趙鹵肉親眼看見他宰牛后,對大家說這小子就是個宰牛天才,看起來不慌不忙,但刀刀見骨,寸寸挑筋,我活了大半輩子,殺羊宰牛的人見過無數(shù),但從沒有見過像他這么干凈利索的人,這小子上輩子恐怕就是干這個的。

既然有這手藝,王安義的生意慢慢就紅火起來了,一如豆腐老邵剛來時那樣,賣肉的攤子一點點擴(kuò)大,熟客越來越多。王安義也學(xué)會了豆腐老邵的那一招,看見大雜院的人來買肉,在斤兩上必得讓一讓,誰要少個塊兒八角的,頭一擺,就算了。大雜院的人眼皮子淺,占了王安義的便宜,漸漸就忘了王安義當(dāng)年所干的那些惡行,在大樹下聚會閑談的時候,往往要伸一下大拇指,說這小子行,改好了。

王安義成了正經(jīng)的買賣人,豆腐老邵很高興,就走到大樹底下,說要為王安義討媳婦了,讓大家?guī)兔o相一個。

要什么樣的媳婦呢?豆腐老邵有自知之明,王安義雖然殺羊宰牛的生意做得紅紅火火,票子不少掙,但他畢竟只是個屠夫,又坐過監(jiān)獄,吃公家飯的姑娘當(dāng)然不敢想,豆腐老邵開出來的條件是能吃苦耐勞,能相夫教子,最好是大雜院或者類似大雜院這樣的家庭出來的姑娘。

水地主婆給領(lǐng)來了一個姑娘。這姑娘是城東氣象局大雜院里的,6歲隨著父母從山東老家到這里來討生活,初中沒畢業(yè)就跟著父母干活,賣過菜,洗過衣服,壓過面條,學(xué)過裁縫,總之沒少干過活。姑娘的家境與豆腐老邵也差不多,都是吃了上頓有余,再吃下頓不足,吃面條稀飯能過得去,吃大魚大肉沒辦法的家庭。姑娘的長相著實不錯,身條細(xì)長,皮膚白中透紅,一雙大眼睛撲閃著,動人心魄。姑娘手腳勤快,第一次來家里,就幫著豆腐老邵把院子掃了一遍,雖然豆腐老邵很勤快,早把院子掃得很干凈。最關(guān)鍵的是,送姑娘出門的時候,豆腐老邵從她的背影看很像當(dāng)年的羅義妹。

雙方都滿意,婚事立刻就說定了。

豆腐老邵馬上籌備婚事,房子住了很多年,需要重新粉刷,貼壁紙。家具的樣式舊了,需要到家具鋪打造新的家具,過去地面上鋪的是青磚,按現(xiàn)在流行的要重新打水泥地平,再貼上瓷磚。此外還要準(zhǔn)備新人們鋪的蓋的等等。

緊緊張張準(zhǔn)備了3個月,忙得豆腐老邵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很多次房八路、王木匠、趙鹵肉、水地主婆等一干人看到豆腐老邵花白的頭發(fā)上滴著汗珠卻沒有時間擦拭,聽到豆腐老邵說累得晚上睡不著覺。大雜院里的人可憐豆腐老邵但又覺得他活該,王安義不過叫他一聲邵爸,他卻比真爸爸還要忙活。

反倒是王安義對結(jié)婚的事淡定得很,豆腐老邵忙只管忙,王安義卻沒有幫過幾次忙,他照樣天天殺羊宰牛,晚上回到家里,到趙鹵肉賣剩下的鹵肉里挑一塊豬肝,兩只豬腳,或者切半斤豬頭肉,悠然自得地喝酒。

應(yīng)豆腐老邵再三請求,王木匠擔(dān)任了新式家具的打造任務(wù),因此王木匠不止一次看到王安義坐在小桌子前喝酒,豆腐老邵則站在桌前匯報婚事的準(zhǔn)備情況,比如今天貼了多少瓷磚,預(yù)計還要幾天才能貼完,許家鋪子的棉花網(wǎng)套雖然便宜4塊錢,但是質(zhì)量不好,寧可多花4塊錢到馬家的鋪子里去買等等。

王安義有時候說一句,你看著辦吧,有時候則一言不發(fā),只顧喝酒,連頭也不抬一下,仿佛豆腐老邵說的是別人的事情,與他一點關(guān)系都沒有。

這情景看得王木匠心里生氣,背過了王安義,王木匠對豆腐老邵說,“老邵,你真他媽的?!?/p>

豆腐老邵賠著笑容,突然間他明白了王木匠的意思,臉色一變說:“我,我邵玉祥,真他媽的呀!”

豆腐老邵給王安義準(zhǔn)備的新家,真是沒有少費氣力,粉刷一新的房子,大屏幕的電視機(jī),松下冰箱,小城里還不多見的電動車,以及特意從省城買來的高檔床上用品,王木匠覺得這可能是大雜院的人家里最奢華的新房了。

這天晚上,王木匠應(yīng)約到豆腐老邵家里收工錢,院門房門虛掩,隱約聽到房子里有說話的聲音和很急促的喘氣聲,因為做家具來來去去,王木匠沒敲門直接就進(jìn)去了。

王木匠看到了怎么也想不到的場景。豆腐老邵橫躺在房子中央的地下,王安義一只腳踏在他花白的頭上,手里居然還握著一把殺羊宰牛的尖刀,刀尖抵在豆腐老邵的脖子上。王木匠聽到了王安義的厲聲喝問:“你答應(yīng)不答應(yīng)?”

一剎那間,王木匠嚇得渾身發(fā)軟,想轉(zhuǎn)身逃出去喊人,但他走慣江湖,見多識廣,終于定下心來,大吼一聲:“王安義,你要干什么?”

可能沒有想到突然間有人進(jìn)來,王安義一愣,迅速把踏在豆腐老邵頭上的腳抽了回來,握在手里的刀也藏到身后,臉上露出羞愧和驚慌的神情??吹竭@個情景,王木匠心里有底了,膽氣陡然上升,他跨前一步,更大聲說:“王安義,你想殺人,好,殺一個不夠,干脆殺一雙,連我也殺了?!?/p>

“不是殺人,我就是問,就是那個,總之我不是殺人……”王安義語無倫次。

“王安義,你的良心讓狗吃了?你邵爸這些年來對你比對親兒子還親,你竟然把他踩在腳下,還拿刀殺他,這一回,你邵爸放過你,我不放,走,咱們到公安局去說話!”

王安義一低頭,閃過了王木匠揪他的手,笑嘻嘻說,“王伯伯,我跟邵爸開玩笑呢,你別當(dāng)真,有事你們商量,我先走了。”說著話一撩腿轉(zhuǎn)身走了。

王木匠跺一下腳,對剛剛爬起來的豆腐老邵說:“為了啥事,這混賬東西把刀都拿出了?”

豆腐老邵臉上的顏色很不好看,猶豫了一下才說:“他想給媳婦買一個金鐲子,我沒答應(yīng),他就生氣了,嗯,也不是生氣,鬧著玩玩吧?!?/p>

“老邵,金鐲子一萬多一個,他怎么不買?鬧著玩玩,哼,有這么鬧著玩的?我晚來一步,刀子就捅進(jìn)你胸口了,不行,我得報警?!?/p>

“別、別報警,王大哥,孩子馬上要結(jié)婚,一報警婚事就吹了?!倍垢仙刍琶⊥跄窘车母觳病?/p>

“那你就借著這個機(jī)會,自己搬出去另住,我?guī)湍阏曳孔?,以后別管他的事。”王木匠說。

“搬出去另住,我也這么打算過,可是總得等他成了婚以后再說吧?!倍垢仙壅f。

“老邵,你圖了個啥呀?”王木匠幫豆腐老邵抹去額頭上的灰,“當(dāng)年,人家兩口子把你打得頭破血流,硬生生把你從這院里趕出去,你倒好,不但不記仇,反而替人家養(yǎng)孩子。養(yǎng)就養(yǎng)了吧,還養(yǎng)出這么個東西,不講一點恩德,竟然拿刀來勒逼你,你也是六十多的人了,快活到頭了,就不覺得自己虧?”

“王大哥,不瞞你說,當(dāng)年的事也不能怪我義妹,是我不老實,瞞著他們私下藏了些錢,他們才對我動手。這孩子大,當(dāng)年的事都聽到了,所以才逼我拿錢出來買金鐲子?!?/p>

“那你有錢就給他買吧,何必又鬧出這些爛事?”

“唉,王大哥,當(dāng)年不過就私藏了幾千塊錢,這孩子不消停,為了他的事我到處送禮,錢早就沒有了。我一個賣豆腐的,這幾年生意不好做,手上也沒有存下幾個錢,為他的婚事都花得差不多了,不然,我早買給他。”

王木匠連嘆幾口氣,本來還要著實數(shù)落幾句,可是看著豆腐老邵衣衫不整,灰頭土臉,樣子著實可憐,不忍心再說。只得回家,連手工錢也忘記要了。

過了七八天,豆腐老邵帶著王安義挨家挨戶來發(fā)喜帖。豆腐老邵喜氣洋洋,穿著很少穿的新衣服、新皮鞋,王安義恭敬有禮,一口一個大叔大伯大爺?shù)亟小?/p>

在王木匠家,豆腐老邵非常誠懇地說:“王哥,這回你給我?guī)兔Σ簧伲阕龅募揖哒l見了誰夸,都說樣子好又結(jié)實,我和安義萬分感謝,請你務(wù)必賞光,到時不但一對新人要好好敬你幾杯,兄弟我也要好好和王大哥喝兩杯?!?/p>

王木匠看一眼王安義,前幾天王安義腳踏豆腐老邵的情景又浮現(xiàn)在眼前。他把喜帖隨手往茶幾上一扔,冷冷地說:“這幾天我事情多,不去?!?/p>

豆腐老邵連忙鞠躬,嘴里不住地說:“王哥,看在咱們老鄰居的分上,請您一定抽時間光臨,不勝感激?!?/p>

王木匠把頭揚(yáng)起來,竟自不再說話。

當(dāng)天下午,水地主婆和趙鹵肉的老婆來串門,其實是來討主意,她們問王安義的婚禮該不該去,去了該隨多少錢的禮。一會兒,于裁縫和孟放羊也來了,也是看別人去不去參加王安義的婚禮。

話題自然就扯到了王安義,幾個人痛說了王安義這些年來的所作所為,均覺得憑著這小子的惡行,不當(dāng)著面啐他一口唾沫已經(jīng)是給面子,現(xiàn)在還要參加他的婚禮,給他捧場,真是豈有此理。可是大家又想到豆腐老邵,豆腐老邵為人忠厚,從來也沒有與誰紅過臉,特別重要的是,這些年來,誰沒有吃過豆腐老邵送的豆腐,怕是一二百斤都不止。倘若不去,太不給豆腐老邵面子了,一個大院里住著,今后怎么見面?

拿捏不定,于裁縫提議,何不到房八路那里去請教,當(dāng)年正是房八路主持安葬了羅義妹夫婦,又力主讓豆腐老邵回來撫養(yǎng)王安義,說不定他有什么高見。

房八路已經(jīng)坐上了輪椅。兩年前因為想在省城里買一套房子受了騙,恨怒相加,得了一場大病,病好后就坐上了輪椅。

聽完大家的意見,房八路沉思片刻,說:“你們誰能說清老邵與他義妹究竟是什么關(guān)系?”

這一說,大家茫然了,還真的說不清豆腐老邵與他的羅義妹究竟是什么關(guān)系,大家不過是根據(jù)日常行為猜測他們以兄妹之名行夫妻之實,可是那畢竟只是猜測。

房八路又說:“這些年大家看到,羅義妹活著的時候,老邵對羅義妹好得不得了,比一般的夫妻還要好。羅義妹死了,他又對王安義好得不得了,比一般的父親都強(qiáng),為什么?”

大家轉(zhuǎn)轉(zhuǎn)念頭,回想著豆腐老邵搬到大雜院里這十多年的情景,的確如房八路所說,比一般的夫妻、比一般的父子都要好。

房八路接著說:“我猜想,以前老邵可能欠了羅義妹的債,欠的還不是一星半點,現(xiàn)在老邵這么做,就是還賬,水老妹子,你說是不是?”

“是啊,前些天,我?guī)腿思已a(bǔ)衣服,碰見一個人,也是農(nóng)場出來的,提到過老邵,說當(dāng)年有個女人從農(nóng)村來投親,本來是要嫁給老邵的,但不知怎么沒有嫁成,聽說老邵有病,娶不得女人,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彼刂髌耪f。

“所以,咱們還是去一去吧,老邵不管為什么這么做,但他不是壞人,連我坐著輪椅也要去熱鬧一下?!狈堪寺纷詈笳f。

大家覺得房八路說得有理,都頷首稱是。于是決定,由王木匠牽頭,集份子錢,一塊去給王安義,不,給豆腐老邵添喜。

三天后的早上,一串鞭炮在大雜院里炸響,驚飛了大樹上棲息的鳥,房八路、王木匠、趙鹵肉、孟放羊、水地主婆、于裁縫等一干人齊聚在大樹下,大家說走呀,咱們給老邵去添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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