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谷立立
[美]約翰·威廉斯 著鄭遠濤 譯上海人民出版社出版:2018年5月定價:56.00元
用流行的觀點來看,美國作家約翰·威廉斯大約算得上“佛系”。他的“佛系”首先體現(xiàn)在作品的無法歸類?!锻婪蚴宙?zhèn)》顯見的西部氣息并不曾讓他以“類型小說家”的身份大賺一筆。《斯通納》濃郁的學院風情也沒有將它與《小世界》畫上等號,位列經(jīng)典的殿堂。即便得到了美國國家圖書獎的承認,《奧古斯都》仍然是小眾的,難逃被大眾忽略的命運。作品的拒絕歸類,隱隱約約流露出威廉斯本人的拒絕歸類。他一生的創(chuàng)作來自于學院,也終止于學院。然而,學院并沒有在他身上留下太多痕跡。我們看到的仍然是那個從不妥協(xié)、從不跟隨的作家。
《奧古斯都》有著迥異于同類小說的結(jié)構(gòu)。先抑后揚、先側(cè)面后正面、先配角后主角,威廉斯用迂回的方式一再試探著他的人物,挑逗著我們的好奇心。這是一個少年,纖弱蒼白,從未接觸過政治的陰暗,卻被迫要負起為養(yǎng)父愷撒復仇的重任。他討好政敵,向刺殺者獻媚,逼死親近的朋友,把自己的姐姐嫁給心懷叵測的馬克·安東尼。這又是一個父親,為了不讓羅馬再次陷入內(nèi)亂,兩眼含淚將他唯一的女兒尤利婭流放到荒島,終生不再相見。這也是一個老人。在生命將要走到盡頭的時候,回顧前生,用寥寥數(shù)十字總結(jié)自己的功績,把一生的成就定義為荒誕的“角色扮演”。
是的,角色扮演。如果說奧古斯都重新創(chuàng)建了羅馬城,將它從內(nèi)亂頻仍的泥土之城塑造成大理石建造的文明之城,那么,威廉斯則是重新創(chuàng)造了奧古斯都。至少,他不再是殘暴無情的代名詞,不再是高高在上的神話。就像更改了出身、錯入了年代的斯通納,穿上古羅馬的長衣、托加袍,搖身一變成了愷撒的侄孫、古羅馬盛世的開創(chuàng)者奧古斯都。
既然注定是角色扮演,就少不了相應的劇本?!秺W古斯都》是名副其實的歷史寫作,卻又不單單是歷史。法國小說家瑪格麗特·尤瑟納爾曾把歷史比作“獲得自由的學堂”,是通往哲理思考的跳板。在她的《哈德良回憶錄》里,古羅馬皇帝哈德良在臨終之際回顧一生,將所有功過寫成一封長信。仿佛是要與之形成文學上的呼應,威廉斯將《奧古斯都》定義在古羅馬,同樣也采用書信體。不過,他并不曾陷入常識的窠臼,為本已被誤讀的奧古斯都添油加醋,使之徹底淪為無意義的戲說、肥皂劇的情節(jié),或者淺薄的模仿。和《斯通納》一樣,《奧古斯都》是一段生命的實錄,有掙扎、有彷徨、有失落,唯獨沒有成功者的狂喜。
顯然,威廉斯從來不曾把全部話語權(quán)留給他的人物,更不愿讓小說停留在無意義的歌功頌德,硬生生地造出一部現(xiàn)代視角的《神圣奧古斯都功業(yè)錄》。書分三部,分別對應少年、成年、老年??芍钡阶詈笠豢?,姍姍來遲的奧古斯都才正面出鏡,為他的一生做出總結(jié)陳詞。76歲的他聲稱自己“既不是戰(zhàn)勝了勢力的英雄,也不是被勢力摧毀的主人公”,而是不幸生有一副“總在演戲的貧乏可憐的皮囊”。眼前高高聳立的羅馬,早已與他無關,哪怕是他一手造就了城市的榮光。
或許,探討究竟是什么讓“奧古斯都”這個名字鑄就成永恒,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怎樣寫出作家自我的心聲。與其解剖偉人的成功之道,倒不如剝開耀眼的光環(huán),親眼見證少年的成長。從“對自己無知,對自己的將來無知,對他將要開始生活其中的世界更加無知”的孤獨男孩,最終成為孤家寡人的老皇帝,威廉斯始終在那兒,冷眼旁觀他的人物??此氉砸蝗?、跌跌撞撞地行走在這個對他并不友好的世界,看他手刃強敵、建功立業(yè),直到國家授予他尊號,將他變成神圣的“奧古斯都”。說到底,這不過是又一次賣力的演出。是斯通納的,是奧古斯都的,也是威廉斯的。他把他的夢想、他的執(zhí)著、他的堅持帶入故事,讓他的每一次角色扮演,都衍生出一個獨自挑戰(zhàn)風車的英雄堂吉訶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