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超

右手拎著古馳（GUCCI）包，身穿紅白長衫的小女孩跟隨她的明星媽媽參加在香港舉辦的2018巴塞爾藝術展，身后還有一位女攝影師為她們拍照。小女孩面對著裸露的乳房，滿載欲望的情殺，遮遮掩掩的中國傳統(tǒng)屏風構(gòu)筑的雕塑，東望望，西望望。

已進入第六屆的巴塞爾藝術展一如既往地在香港會議展覽中心舉行，場館內(nèi)是組織者、策展人和畫廊構(gòu)建的展覽和敘事，場外則是流動的生活影像。在這個藝術場域里，展覽的重要細胞是畫廊，而畫廊的核心是藝術家和其創(chuàng)作的藝術品，是整個畫廊市場行為的重中之重。畫廊需要面對的是整合藝術家的資源，關注的是如何與該畫廊的藝術家建立好雙向共贏的關系，此種緊密關系將會影響畫廊實現(xiàn)其自身的目標和使命，這也是公共關系中所講的內(nèi)部關系（Internal Relations）的一部分。那么，到底畫廊與藝術家之間是怎樣的關系呢？

碩大的巴賽爾藝術展展板懸掛在展廳的顯耀位置，導演胡劉斌先生注意到展板右下角的UBS（瑞銀集團）標志。他說：這個UBS就像一個印章，一個落款，它好像是巴塞爾展覽的作者。他認為如果UBS成為使這個展覽得以與大眾見面的最重要力量，就需要我們加以警惕。事實上，UBS自1994年起一直是巴塞爾藝術展的主要合作伙伴，到2018年為止已合作過24年。在這個藝術場域里，策展人、畫廊、藝術家、買家、評論家等多種角色登臺演繹。他們在藝術理念、權(quán)力、資金的三方角逐下，促成某種藝術的品味和趨勢，延續(xù)藝術市場和產(chǎn)業(yè)的發(fā)展?！都~約時報》藝術批評家霍蘭德科特（Holland Cotter）曾在一篇評論文章中寫到：“藝術產(chǎn)業(yè)意味著高價畫廊、拍賣行與掌握藝術市場的收藏家們之間的聯(lián)系……從權(quán)力的角度來說，權(quán)力分配的比例是顛倒的，以至于藝術界的基本功能已淪為勞動力源頭?！狈▏鐣W大師布爾迪厄（Pierre Bourdieu）強調(diào)說：這整個場域是一個完全的“共謀”結(jié)構(gòu)。

曾被法國藝術界多位知名人士簽署公開信抵制的波普藝術家杰夫·昆斯（Jeff Koons）出現(xiàn)在卓納畫廊展位前，獲得眾多媒體和粉絲的簇擁。法國藝術界人士曾敦促巴黎政府拒絕杰夫·昆斯贈予該市的作品《郁金香花束》（Bouquet of Tulips）。這件超大型的雕塑原本是為了紀念2015年巴黎Bataclan音樂廳恐怖襲擊案的受害者而作，到目前為止仍處在爭議之中。展覽中也不乏眾多娛樂明星的身影，包括周杰倫、呂良偉、李嘉欣、袁詠儀和張智霖夫婦等。新電影《Mirror Cookie》的導演Sophia Al-Maria與備受爭議的女演員白靈在展覽現(xiàn)場對話。白靈在該電影中飾演一位超現(xiàn)實的自己，重復地卷入名流、暴力、瘋狂和縱欲、救世與毀滅等場景中。

藝術家用自己的感官去感知，并用多種物料展現(xiàn)人們未曾發(fā)覺的世界。每一位藝術家的作品都是他/她感知的一種再現(xiàn)和重構(gòu)。當欣賞者遇到看似普通的玻璃容器盛滿水時，該玻璃材質(zhì)可能是創(chuàng)作者經(jīng)過不斷嘗試和組合多種物料創(chuàng)造設計而成的，藝術品則在不同的場域下承載著某種理念和構(gòu)想。在藝術展覽場域里，畫廊的負責人和工作人員向參觀者們解釋著藝術家的背景和復雜的創(chuàng)作經(jīng)歷，試圖還原藝術家的原始創(chuàng)作沖動。全球頂尖的高古軒畫廊連續(xù)第六次參加香港巴塞爾藝術展，其代理的藝術家曾梵志專門為該畫廊創(chuàng)作了油畫作品《8》，早早地以數(shù)萬美元的價格賣出。這種定制油畫的合作關系，體現(xiàn)出了該畫廊與曾梵志的緊密關系。眾所周知，曾梵志的“面具系列”作品《最后的晚餐》曾以1.8億港元成交，創(chuàng)造了目前為止中國當代藝術拍賣的最高成交價。導演胡劉斌認為：“雖然我們不能苛求純粹與金錢無關的藝術，但是從本質(zhì)上來說，藝術與金錢是沒有關系的。而當下的語境一直強調(diào)藝術需要良性的商業(yè)循環(huán)才能發(fā)展，恰恰是我們需要警惕的時候?！甭镁颖本┑乃囆g家九口走召則對畫廊和藝術家的關系比喻為婚姻，是一種關系的確立，利益的共享，責任的共擔，還有之間的維護。

來自紐約的Acquavella Galleries是家族式的畫廊，曾與英國藝術家盧西安·弗洛伊德（Lucian Freud）有長達20年之久的合作關系。法國畫家和野獸派的創(chuàng)始人亨利·馬諦斯（Henri Matisse）之子Pierre Matisse逝世后，1990年該畫廊的負責人William Acquavella與蘇富比合作，以1億5300萬美元買下Pierre Matisse Gallery畫廊的所有資產(chǎn)，這筆巨額交易，奠定了該畫廊發(fā)展的基礎。顯而易見，畫廊的負責人需有極佳的投資眼光。Acquavella畫廊總負責人，年近80歲的長者Michael Findlay向筆者表示：“參觀者中很多人并不懂得欣賞好的藝術，大多數(shù)只是走一走，看一看。好的藝術作品需要慢慢欣賞。很多人買了畫作，就馬上賣掉賺錢，失去了欣賞作品的機會。好的藝術作品是可以值得收藏數(shù)十年，掛在家里慢慢地欣賞。”導演胡劉斌則分享到：好的藝術品意義指向不應過于明確，過于明確的指向會束縛欣賞者，會使藝術家和觀眾的關系過于簡化。他強調(diào)藝術品最終應該能夠啟迪觀眾，帶來無限空間的可能性。

另一個來自美國紐約的畫廊Metro Pictures，與藝術家的關系可謂深之又深，他們的展品全部是辛迪·舍曼（Cindy Sherman）的作品。辛迪·舍曼是美國著名攝影家，以自己出演所有攝影作品中的主角為特點，并獲得藝術界的認可。她的作品吸引人的是獨特影像的生成方式。廣州美術學院教授黃專這樣評價辛迪·舍曼，“她將她的攝影工作室變成為一個電影棚，用幾乎和拍攝電影一樣復雜的方式拍攝圖片，講述屬于自己的故事。所有拍攝電影需要的角色：從導演、編劇、攝像到燈光、舞臺、化妝設計，甚至演員都由她自己擔當，這并不意味著她的作品是純粹自戀性的，相反，她以圖像的方式使電影這門高度社會化和意識形態(tài)化的大眾視覺媒介成功地獲得了某種新的視覺穿透力和社會批判屬性?！笔聦嵣?，Metro Pictures畫廊的擁有者一直與辛迪·舍曼保持著牢固的友誼，他們是數(shù)十年的密友，經(jīng)常在一起聚餐。只要攝影家辛迪·舍曼有新的作品，他們會第一時間推出和宣傳。這種牢固的私人關系和友誼捆綁在整個作品的生成和推廣環(huán)節(jié)。導演胡劉斌解釋到：畫廊和藝術家其實是相互共生的關系。畫廊應承擔更多的教育和培養(yǎng)的工作，它是欣賞者和創(chuàng)作者的一個橋梁，需要把先鋒和優(yōu)秀的藝術推廣于大眾并教育大眾。這種共生關系其實是對整個藝術氛圍的培養(yǎng)和創(chuàng)作者的雙重促進。畫廊與藝術家這種婚姻式的共生關系是藝術作品得以逐步被精英大眾接受的基石。

筆者有幸采訪了香港巴塞爾光映現(xiàn)場策展人李振華先生，他也分享了對藝術的一些看法：“藝術無處不在，而審美是一個漫長的過程。生活中優(yōu)雅的小美感就是藝術，它是方方面面存在的，在于怎么去發(fā)現(xiàn)?！碧岬剿囆g品的收藏，他說所有的收藏應有其內(nèi)在邏輯，而當今的文化收藏是缺乏清晰目的的。他欣賞當代藝術家用畢生精力去做一些普羅大眾看起來毫無意義的東西，去發(fā)現(xiàn)和探索未曾知曉的東西。他建議藝術家應多思考自己的角色定位，以及他自己作為策展人的角色定位，都要深思藝術和非藝術的區(qū)別。他認為一座城市的風景是離不開人的，是由流動的東西串起來，是人和人的聯(lián)系，是與圖像和記憶息息相關的瞬間。試想是不是所有的物質(zhì)之間都有裂縫，物質(zhì)之間也會透過光？與李振華先生談論藝術，筆者很容易被他的話語帶入畫面感相當豐富的圖像中，循序暢游。其反思和細膩的言語，也是藝術家敏銳嗅覺的再現(xiàn)。

展覽中來自新加坡的STPI畫廊引起了筆者的注意。這個畫廊的特點是展出其創(chuàng)意工作坊中紙質(zhì)和印刷品為主的藝術作品。他們的創(chuàng)意工作坊是與多位藝術家合作，探索實驗性質(zhì)的印刷和造紙技術，共同進行藝術創(chuàng)作。藝術作品的所有權(quán)屬于該畫廊，而藝術家則在作品被買家收藏后獲得一定比例的回報。其中極具國際市場潛力的藝術家Dinh Q. Lê（黎光定）就與該畫廊合作，該畫廊工作人員參與編織他的藝術作品。Dinh Q. Lê出身于越南，10歲時移民美國。在越南戰(zhàn)爭期間，他隔著大洲大洋以一個旁觀者的身份看待越南戰(zhàn)爭，并以攝影及越南民間傳統(tǒng)草席編織手法，將越戰(zhàn)時期受害者的黑白照片切割后重新編織，與寺廟影像結(jié)合，合成一個全新的視覺影像語言，借以引起大眾對于越南戰(zhàn)爭更多的反思。北京師范大學-香港浸會大學聯(lián)合國際學院藝術文化中心主任兼教師董佳女士把畫廊形容為經(jīng)紀公司，代理兜售知名藝術家的作品，也在尋找青年藝術家。而展覽的意義，她認為只要通過現(xiàn)場傳達出思考和問題，就是有意義的。藝術家九口走召認為：“藝術沒有高低之分，而是多層面多方向的，更像個球，你永遠看不到所有的面，照顧不到所有人，所以不管怎樣，存在即合理，藝博會會在在意藝博會的人那里生效。”

高古軒畫廊、Acquavella畫廊、Metro Pictures畫廊、STPI畫廊只是藝術產(chǎn)業(yè)中的一個縮影，他們謹慎地處理與藝術家的關系，并在藝術場域中擔當代理人的角色。那如果畫廊與藝術家這樣一段長時間的“婚姻”關系破裂，利益的分割將會如何變化？筆者也許需要先成為一名有故事的藝術家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