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村上春樹
下坡路便徐緩了,兩側(cè)狗尾草已經(jīng)抽穗,黑壓壓的又高又密。大約走了15分鐘,我們路過一處村莊。村里空無人影,十二三座房子全都作廢了。房前屋后長滿齊腰 高的荒草,墻上的窟窿里沾著白花花的干鴿子糞。有的房子塌得只剩下立柱,但其中也有的似乎只消打開木板套窗便可以馬上住人。我們從這早已斷絕煙火的無聲無 息的房子中間的道路穿過。
“其實也就是七八年前這里還有幾個人居住來著?!绷嶙痈嬖V說,“四周全是莊稼地??山K歸都跑光了,生活太難熬啦。冬天大雪封山,人動彈不得,再說土地也不是那么肥。還是去城里干活賺錢。”
“可惜啊,本來有的房子還滿可以使用?!蔽艺f。
“值皮士住過一陣子,冬天也都凍得逃之夭夭。”
穿過村莊,前行不一會,便是一片草地。像是一座四周有圍欄的廣闊牧場,遠處可以望見幾匹馬在吃草。沿圍欄走不久,一只大狗“啪喀啪喀”甩著尾巴跑來,撲到 玲子身上,在她臉上嗅了嗅,然后又撲向直子搖頭晃腦。我一打口哨,它又跑過來伸出長舌頭左一下右一下舔我的手。
“牧場的狗。”直子摸著狗的腦袋說,“估計都有20歲了,牙齒不中用,硬東西幾乎啃不動??傇诘昵疤芍?,一聽到人的腳步聲,就躥上去撒嬌?!?/p>
玲子從帆布包里掰下一塊干奶酪。狗嗅到那氣味兒,便奔過去一口叼住,高興得什么似的。
“和這東西再也見不了幾天了?!绷嶙优闹纺X袋說,“到10月中旬,就要把馬和牛裝上卡車,運到山下的牧舍里去。只是夏季在這里放牧,讓它們吃草,還開了 一個小咖啡店招待游客。說起游客,一天跑來的頂多也就是二十來個。怎么,你不喝點什么?”
“可以?!蔽艺f。
狗帶頭把我們領(lǐng)到那家咖啡店。這是座正面有檐廊的小建筑物,墻壁涂著白漆,房檐下懸掛一塊咖啡杯形狀的退色招牌。狗搶先爬上檐廊,“唿”地躺倒,瞇縫眼 睛。我們剛在檐廊的桌旁坐定,一個身穿教練衫白布褲、梳著馬尾辮的女孩兒閃出,親熱地向玲子和直子塞暄。
“這是直子的朋友。”玲子介紹我。
“您好?!迸赫f。
“您好?!蔽覒?yīng)道。
三個女士一陣閑聊的時間里,我撫摸著桌下面狗的脖子。那脖子的確老了,硬邦邦的幾根筋。我在那硬筋上搔了幾把,狗于是十分舒坦似的閉目合眼,“哈味哈味”喘著氣。
“叫什么名字?”我問店里的女孩子。
“貝貝?!彼f。
“貝貝。”我叫了一聲,狗完全無動于衷。
“耳聾,得再大點聲才能聽見。”女孩兒的話帶有京都味兒。
“貝貝!”我扯著嗓門喊道,狗這回“霍”地立起身,“汪汪”兩聲。
“好了好了慢慢睡,好長命百歲?!迸赫f罷,貝貝又在我腳前來個就地臥倒。
(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