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世美

22年前，懵懂的我走出衛(wèi)校大門，踏上了實習路程。在那段迷茫的日子里，有幸結(jié)識了善良的路家人，并認識了路家奶奶。

路奶奶有兩個兒子，當時大兒子跟媳婦生活在濟寧老家的一座小村莊里，二兒子在縣城林業(yè)局上班，媳婦是婦科醫(yī)生。我與路家結(jié)緣，純粹與路奶奶的二兒媳婦“來姨”有關(guān)。實習期間，一直跟隨來姨臨床實踐，她總是耐心指教我，待我宛如自己的女兒。每次下班，來姨就會熱情地喊我去她家里吃飯。從小在鄉(xiāng)下生活的我，脫不掉鄉(xiāng)村女孩的靦腆和拘謹，每次去都很糾結(jié)，有時委婉地回絕，謊稱吃過飯了，最后還是被熱心的來姨喊了去。路叔和藹可親，勤勞樸實，甚至比我的父親還溫和，而且會做一桌子拿手好菜，有時我自告奮勇幫著打打下手，順便學著炒盤小菜。在小城，孤單無依的我，逐漸感受到了家的溫暖。

一個休息日，來姨把我叫到跟前對我說：“你是一個懂事勤快的女孩，一直以來很喜歡你，把你看作自己的孩兒，今天想帶你去見見我家的爺爺、奶奶，以后你就是我們家庭的一分子了，你愿意嗎？”想想人家對自己照顧如此周全，我還有什么理由拒絕。于是隨來姨騎著自行車從縣城最東邊來到最西邊林業(yè)局的家屬大院里，來姨對我說：“你爺爺曾經(jīng)是林業(yè)局的老領(lǐng)導，局里分給他這座兩居室的平房里?！边呎f邊推開小院子的門，我緊跟在她身后走進屋里，一位將近六十多歲的爺爺，坐在一張八仙桌旁看報紙，聽到我們進來，把手上的報紙放到了八仙桌上，滿面笑容地說：“來了，快進來……快進來……”熱情的招呼著。旁邊站著一位身材嬌小，皮膚白皙，瓜子臉，宛若江南女子的老婆婆?？吹轿覀?，她高興地迎上來拉著我的手讓我們快坐下，然后來姨給大家互相介紹一番，我猜想得沒錯，她就是奶奶。我開心的喊：爺爺、奶奶。奶奶邊答應(yīng)邊忙活著給我們洗水果，斟茶水。我環(huán)顧了一下屋子里，家具擺放整齊，收拾得干凈停當，不難看出路奶奶是個勤快賢惠之人。雖然只是萍水相逢，可看到路奶奶的第一眼，我就感覺很親切，如同自己的親奶奶，緣分有時就這么奇妙。她看到我也高興得合不攏嘴，一會兒往我手里塞香蕉，一會兒又給我泡了碗麥乳精，那個年代能用麥乳精招待我，可見我在路奶奶心里不一般?！皩O女真好，瞅著就是老實孩子?！辈煌５乜渲叩梦覞M臉緋紅。一個農(nóng)村女孩在城里無依無靠，又沒有社會背景，能受到路奶奶、路爺爺如此熱情招待及看重，內(nèi)心感動之情無法言表，眼里噙滿了幸福的淚花。

從此，每逢閑暇時，我就去看望路奶奶，她總是樂呵呵的，從未表現(xiàn)過絲毫的憂愁，也未曾有過任何抱怨。我一直認為生活在高干家庭的路奶奶，肯定沒經(jīng)受過生活的苦難。直到有一天，無意中在來姨面前聊起來，猜想著她的人生應(yīng)該一路無憂？來姨當時就否決了我的猜測，并對我詳細地講述了路奶奶的艱辛經(jīng)歷，我才了解到她不平凡的人生。

路奶奶出生在一個比較富裕的農(nóng)民家庭，雖沒有多少文化，但知書達理，善解人意，勤勞樸實。不論是在那個兵荒馬亂的戰(zhàn)亂年代，還是大躍進三年困難時期以及“十年動亂”中，她都能靈活應(yīng)對著挺了過來，面對任何困難都不畏懼，用寬廣包容的胸懷去面對。

1949年，年輕漂亮的路奶奶，由父母指婚嫁到路家。路家是個大家庭，路爺爺兄弟九個，他排行老五，當時路爺爺以及弟弟們?nèi)淌苤毟F，仍然不放棄在學校讀書，而且個個成績優(yōu)秀?？上攵~入路家后，既要承擔大量的家務(wù)，還要忍受著生活的貧困。但她從未有過怨言，用瘦削的身體默默地承擔起了所有的農(nóng)活及家務(wù)。每個星期都要披星戴月地為兄弟們做好干糧，給他們捎帶，生怕弟弟們受委屈。待到夜深人靜時，別人都睡覺了，她獨守在小小的煤油燈下，用粗糙的雙手穿針引線縫制著全家人的鞋襪、衣褲。夏天蚊蟲不停地叮咬，冬天刺骨的寒風從破舊的門窗縫隙里鉆進來侵襲著她冰冷的身體，手腳凍得麻木不聽使喚，但她依然咬牙硬撐著。燈油熬干了，路奶奶熬得更加消瘦了。

為了讓路爺爺不放棄學業(yè)，安心上學。路奶奶帶著兩個年幼的孩子獨自在家侍奉婆婆。在那匱乏年代，是一句“艱難困苦”所不能形容的，忍饑挨餓是經(jīng)常的，為了掙工分，分點糧食，還要去生產(chǎn)隊里跟男人們一樣干繁重的體力活。年邁的婆婆跟孩子們餓得面黃肌瘦，日漸虛弱，路奶奶看著心急萬分。有一次，她再也顧不得顏面，獨自徒步翻過幾道山嶺走了50多里路到親戚家，難為情地開口討點糧食回家應(yīng)饑餓之急。路奶奶的為人處世，親戚們都知道，非常理解，同情她的難處，二話不說借給了一袋子糧食。她忘記了疲憊，不足1.55米的身高，70斤重的體重，不知哪來的力量，連口飯沒顧得吃就推起載著糧食的獨輪車迫不及待地往家趕。

常言說，百日床前無孝子，路奶奶為癱瘓在床的父母親煎湯熬藥，喂水喂飯，擦屎端尿日日夜夜伺候了六七年。在婆婆臥病期間，她不辭辛苦，白天不停地忙碌著地里和家務(wù)活。晚上守在婆婆床前噓寒問暖，趕上冬天，她每天晚上都把婆婆的雙腳摟在懷里，任由冰涼的腳貼在自己的胸口上，用體溫為婆婆取暖。婆婆被感動得逢人就夸，就是親閨女也不一定能做到這份孝心。老人去世后，路奶奶隨路爺爺?shù)搅塑炜h，他們都已步入了老年期，兒子們也都成家立業(yè)，有了自己的孩子。路奶奶又開始幫兒媳婦們帶孩子，從幼兒園，小學，中學用十余年的時間撫育著孫輩們。

孫輩們逐漸長大成人后，93歲的路奶奶卻于2015年3月19日永遠離開了我們。依然記得我去看望她時，她安靜地坐在來姨家沙發(fā)上，臉色紅潤，拍了拍沙發(fā)讓我坐在她身邊，然后看著我的鞋子問：“閨女，你的鞋底太高，不累嗎？”接著又說：“你看看我的鞋，舒服，漂亮。”說完孩子般開心地笑著，我們也忍不住跟著一起開懷大笑。半個月后，突然接到來姨的電話，說路奶奶去世了。放下手機，我已淚流滿面，說不出的失落，心疼，心里總有千萬個不舍。

路奶奶用弱小的肩膀支撐了路家?guī)资?。漫長的歲月里，有誰能走進路奶奶的內(nèi)心世界呢？

——選自《西部散文選刊》微信公眾平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