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國龍 吳軍校

20世紀80年代，中國社會和思想急劇轉(zhuǎn)型。歷經(jīng)“文革”后的一代人，恰似剛從噩夢中醒來的孩子，帶著或多或少的驚懼，在“改革開放”與“解放思想”的潮流之中，小心翼翼地打量那個充滿生機的新時代。處于轉(zhuǎn)型中的兒童文學，以“新啟蒙”的話語范式參與其中，成為構筑80年代文化景觀不可或缺的一隅。而80年代整個社會對理想、對人的重建的強烈渴望，我們在兒童文學的書寫中，尤其是暢銷童書里可窺一斑。因為童書預設的讀者群體是心智尚未成熟的兒童，一開始就帶上了明確的“為兒童”的意識。80年代的暢銷童書，自然而然就傳遞出了時代與文化的信息?？梢哉f，整個80年代的兒童讀物都在記錄社會轉(zhuǎn)型時期對未來一代和新時代的識見、期盼與夢想。80年代因精神饑渴催生了許多文化產(chǎn)品的出版，暢銷童書也應運而生。其中，多數(shù)是具有工具性和教育性的知識讀物，諸如《少年兒童百科全書》《十萬個為什么》《小學生作文選評》等。

本文聚焦于發(fā)行量達百萬冊，且具有文學性的《小靈通漫游未來》《365夜》《唐老鴨》和《黑貓警長》等，試圖探究蘊含其中的時代與思想的變化。因時代的特殊性及影響的深遠，“80年代”作為繼“五四”之后又一個具有文化隱喻性的時間維度，主要指向“文革”結束后到1989年的春夏之交。我們涉及80年代暢銷童書的考察，也主要基于這一時段。

一、《小靈通漫游未來》：在“科學的春天”展開對未來的鏡像式想象

十年“文革”，國內(nèi)經(jīng)濟瀕臨崩潰，科研和工業(yè)體系也遭到嚴重破壞，從事科學研究的隊伍更是受到了嚴重摧殘，中國與世界發(fā)達國家的差距進一步拉大。因此，我們亟待在廢墟上恢復秩序，打破原有意識形態(tài)統(tǒng)御之下的單一思維模式，重建已經(jīng)坍塌的精神信仰。在“改革開放”與“解放思想”的時代語境下，現(xiàn)代化建設成為時代的主旋律，“科學技術是第一生產(chǎn)力”成為國家的大政方針。1978年1月，中央召開科學大會之后，時任中國科學院院長的郭沫若做了題為“科學的春天”的講話，并在《人民日報》發(fā)表。《小靈通漫游未來》（1978）正是在這一契機之下，由上海少年兒童出版社出版發(fā)行。該作品不斷被重印，創(chuàng)造了高達137萬[1]的累計發(fā)行量。即使是在當時圖書動輒發(fā)行量都以數(shù)十萬計的背景下，這部科幻小說也無疑是真正的超級暢銷書。此外，連環(huán)畫版還未計入此統(tǒng)計數(shù)據(jù)之列。

《小靈通漫游未來》（1978）是葉永烈的第一部科幻小說，原名《小靈通的奇遇》。故事采用書信體，借一個名叫“愛科學”（也叫“小幻想”）的小學四年級學生急切地想知道未來是什么樣的信件引入。為了回答小朋友們的問題，編輯部的小靈通———一個眼明心亮、機靈活潑、消息靈通的小記者決定去“未來”采訪。整個故事圍繞小靈通在“未來”的所見所聞展開，一個現(xiàn)代化、智能、高科技的未來城市就如鏡像般顯現(xiàn)在讀者面前。整部作品沒有個性鮮明的人物形象、沒有跌宕起伏的故事情節(jié)，也沒有劇烈的矛盾沖突，一切只跟科技發(fā)明相關。作為科幻小說，作者醉心于鋪陳科學技術景觀：氣墊船、飄行車、微型半導體電視電話機、電視手表、飛艇、塑料做的房子、人造器官、環(huán)幕立體電影院、超級大南瓜、機器人，等等。

事實上，20世紀70年代末80年代初，中國主流兒童文學界亦對時代的科學需求做出了回應?！吨袊糯茖W家的故事》（1978）、《愛迪生》（1978）、《中國古代四大發(fā)明》（1978）、《今天的科學》（1978）、《數(shù)學萬花筒》（1979）、《元素的故事》（1979）、《明天的科學》（1979）、《十萬個為什么》（1980）、《上下五千年》（1980）等一系列童書，無一不在關注科學與發(fā)明。即或?qū)O幼忱的《小狒狒歷險記》（1978），看上去是一個充滿驚險與刺激的叢林冒險故事，實際上也是借一個對外面的世界充滿好奇的小狒狒的視角，鳥瞰非洲動物的生存狀態(tài)，讓兒童了解長頸鹿、鱷魚、黑猩猩等。這些童書皆旨在對兒童進行科學知識普及，寄望少年兒童努力學習科學文化，為社會主義的現(xiàn)代化建設添磚加瓦。“個人”不是作品關注的重心，社會發(fā)展與現(xiàn)代化建設才是終極目標。而《小靈通漫游未來》中“未來市”的城市發(fā)展藍圖，顯然是1978年“科學的春天”的鏡像式存在。

小靈通進入“未來”的途徑，本身就帶著錯覺和夢幻色彩。他正是在尋找“以為”丟失的相機的途中，因為迷路、天黑和勞累，無意中闖入了一艘開向“未來”的航船。當航船從江河開到海洋，在晨曦和汽笛聲中醒來的小靈通便開始了對“未來”的采訪。整個采訪圍繞他在船上碰到的小虎子、小燕一家進行，以他們?yōu)閳A心展開對未來市的全景掃描與記錄。城市的交通工具，以家家戶戶都有的無輪的飄行車為主。它可以在水上漂、空中飛，甚至還能爬山，只要年滿8歲就能駕駛。步行機、小直升機也是常見的個人出行交通工具，另外有火箭、巨型飛機等做遠途旅行之用。未來市有5個交通警察局，其中4個都是機器人在管理。曾經(jīng)的醫(yī)學難題在未來市已經(jīng)迎刃而解，人造器官被廣泛使用，微電子設備彌補了年老、疾病等帶來的各種身體局限，人人都能健康長壽。小燕爺爺?shù)臓敔斈棠桃廊唤≡?，還去廣寒宮避暑度假。顯然，未來市的人因為醫(yī)學技術的發(fā)達已經(jīng)具有賽博格的屬性，科技改變了人的命運。事實上，“未來”不僅醫(yī)學技術先進，農(nóng)業(yè)、生物、化學、電子等各個行業(yè)也都已經(jīng)被未來人攻克。太陽能被大量使用，米和肉是科學家利用人造蛋白質(zhì)造出來的，蘿卜和絲瓜實現(xiàn)了同生共長；奇妙的去污油涂抹在衣服、餐具等表面，水一沖就干凈；機器人在工廠和人們的日常生活里發(fā)揮著重要的作用；新型的環(huán)幕立體電影院讓人在觀影時有身臨其境之感。未來的學校也極具現(xiàn)代化色彩，階梯教室、多媒體、電視講課應有盡有。學生的興趣廣泛，對學習發(fā)自內(nèi)心地熱愛，上地理課的老師會帶著學生坐上瞬時即達的原子能飛機到世界各地旅行……“未來”的一切在各個方面簡直達到了理想狀態(tài)。而且，整個未來市的熱鬧繁華，并不是因為仙女的魔法或者阿拉丁的神燈，而是得益于科學技術神奇的魔力。因為有了《小靈通漫游未來》，科學技術在1978年的中國似乎迎來了真正意義上的“春天”。

問題在于，站在1978年的科學技術熱潮中展望新世紀的未來，更多的是剛剛歷經(jīng)創(chuàng)痛與赤貧的一代人對美好生活的鏡像式想象。作為故事的穿針引線人，小靈通搭乘“未來號”火箭返回當初迷路的草地時，與“未來”有關的電視手表等先進科學技術也一起隨著火箭的離開而沒有了存證。那一封封寫給“未來2000”的信，都被原封不動地退回了編輯部。而主人公在未來世界的三天漫游，仿佛鏡花水月般做了一場美夢。萬事靈光的小靈通告訴小朋友，雖然今天的中國還沒有“未來市”這樣的地方，宇宙地圖上也沒有，但是在將來，不僅中國，甚至包括宇宙的許多角落，都能找到像“未來市”一樣的科技昌明之地。于是，在故事的最后，大朋友對小朋友發(fā)出“要用智慧和勞動去創(chuàng)造建設”的號召。至此，這個科幻故事用標語和口號再一次應和了時代主題。

作為一部暢銷書，《小靈通漫游未來》在1984年又推出了續(xù)篇《小靈通再游未來》，2000年還推出了《小靈通三游未來》，從而使得這部科幻小說成了名副其實的系列作品。而且，每一部涉及的科學技術都較前一部更加先進。當然，新的問題也在逐漸凸顯，但“未來”的人也不斷用新的科技去解決。比如第一部中的飄行車，因為噴氣會污染環(huán)境，于是在1984年的《再游》中就換成了會飛、有輪、有腿、可以水面航行和水下潛行的五用車。這些變化不僅回應了時代的發(fā)展，對每一時段的文化熱點也予以了或隱或顯的呈現(xiàn)。比如，1984年的“文化熱”“尋根熱”在《再游》中的出場：在一個極度現(xiàn)代化的“未來”世界里，繪制了一幅“老古董在未來大顯身手”的畫面，體現(xiàn)了對傳統(tǒng)的重新認識與接納。

二、《365夜》系列：于“有益又有趣”中重建一代人的人格

上海少年兒童出版社出版的魯兵《365夜》系列，包括1980年與1981年出版的《365夜故事》上下冊，分別創(chuàng)下了451萬、406萬的累計發(fā)行量；1983年出版的《365夜兒歌》上下冊，同樣分別創(chuàng)造了139萬、146萬的累計發(fā)行量；1986年出版的《365夜謎語》，也有94萬的發(fā)行量。這套《365夜》系列，目標讀者對象很明確，主要針對4歲至6歲的幼兒。中國兒童文學發(fā)展到80年代，衍生出針對兒童的年齡層次為兒童提供文學編創(chuàng)的意識，這一點可以說在《365夜故事》中體現(xiàn)得極其充分。

據(jù)出版社統(tǒng)計，《365夜故事》在出版的前8年重印了21次，其所受歡迎的程度，可見一斑。而入選其中的作品，包括《狼來了》《小熊過橋》《金色的房子》《小蝌蚪找媽媽》《孔融讓梨》《小拇指》《小羊和狼》《熊貓百貨商店》《李子核》《老虎外婆》《猴子撈月亮》《哪吒鬧海》《下巴上的洞洞》等幼兒故事、兒歌和幼兒詩歌，大多不是原創(chuàng)，遴選和改編古今中外的經(jīng)典作品較多。這套讀本，與大多數(shù)少兒讀物最大的不同就在于基本沒有插圖，只有文字，是屬于需要父母講述的“聽”讀文本。與《一千零一夜》異曲同工，《365夜故事》呈現(xiàn)出了傳統(tǒng)民間故事的口耳相授性。這與20世紀80年代的兒童讀物整體上傾向于文圖并茂的風格相異。而且，這一套讀物的編創(chuàng)宗旨明確，主要提供給父母講述。這種講讀性，一方面體現(xiàn)了當時兒童文學界對幼兒的閱讀認識停留在“他們需要父母的引導”的階段，另一方面恰恰體現(xiàn)了對幼兒的重視。這種針對幼兒的閱讀接受特點，有意識專門為幼兒編創(chuàng)圖書的舉措，顯然旨在對一代人進行人格的重建。

至于《365夜》系列的暢銷，也絕非偶然。在一系列專門提供給學齡前的幼兒“聽讀”的故事書里，匯入了兒歌、兒童詩歌、童話、寓言、神話傳說等多種文學樣式，采用一日一個故事、一日一首兒歌或謎語的方式，實現(xiàn)親子共讀。這些來自原創(chuàng)或經(jīng)過改編而成的具有多種文學元素的獨立故事，內(nèi)容豐富多彩，語言淺顯明快，非常適合講述。同時，由于故事和兒歌的選材以古今中外的經(jīng)典作品為主，有很多就是年輕的父母幼年時聽過的，當他們講述時，不僅能更有效地向自己的孩子傳達故事的魅力，也能重溫兒時聽讀這些故事的美好。而對于年齡層次稍高的兒童來說，《365夜故事》也可以自己閱讀。編者雖然明確表示這部作品是為學前期4歲到6歲的幼兒編創(chuàng)，但因各個故事的來源大多“古”已有之，導致它實際上成為各個年齡層次的讀者都能共享的閱讀文本。

《365夜故事》暢銷后，不僅后續(xù)分別出版了《365夜兒歌》（1983）、《365夜謎語》（1986）系列暢銷產(chǎn)品，還衍生了諸如洪汛濤主編的家庭幼兒讀物《娃娃課本》（1982）。《娃娃課本》上下兩套，一共12冊，以彩色圖畫為主。如果說《365夜故事》的閱讀主導權掌握在父母手里的話，那么《娃娃課本》則把更多的主動權交給了幼兒，也可以說《娃娃課本》是真正意義上的幼兒文學作品。雖然該系列也貢獻了累計50萬的發(fā)行量，但顯然無法與《365夜故事》400萬余的龐大數(shù)字相提并論。由此可見，暢銷并不只是迎合了兒童的閱讀需要與接受能力就能保證，很顯然，還有很多別的因素。

《365夜故事》的編者對兒童文學的認識以“教育”為主，強調(diào)“兒童文學是教育兒童的文學”。但魯兵在編選這套《365夜故事》時，不僅強調(diào)故事要有益，而且要有趣，“有益又有趣”才是編者真正的編選方針。正是因為這些編選的故事“有益又有趣”，所以才成就了《365夜故事》暢銷又經(jīng)典的地位。而“有益又有趣”“為兒童”所蘊含的豐富內(nèi)涵，正是20世紀80年代主流兒童文學界對人的認識和對人的重建的探索。誠然，在以《365夜故事》為首的暢銷童書里，一直強調(diào)要使兒童受到教益，擁有完善的個性與美好的品質(zhì)。雖有說教之嫌，但也要看到，這些作品更多的是寓教于樂，讓兒童在愉快中懂得如何做人做事，從而達到錘煉精神品質(zhì)的目的。這種教育方式，無疑受到了社會、家庭和學校的歡迎。正是這些小小的故事，以“有益又有趣”的方式讓正處于個體成長中的大朋友、小孩子完成了對自我的塑造和個性的完善。而如《365夜故事》一樣“有益又有趣”的作品，不僅尊重了兒童的閱讀接受特點，還力求使兒童受到教益、獲得人生智慧，這種編創(chuàng)意識所呼喚的恰恰是新時期一代人的美好人格。誠如班馬所說：“他們在這上面的舉動，突出的是‘文革之后這一代兒童文學作者對下一代人‘氣質(zhì)問題的嚴重關注和憂慮……他們筆下流出硬性、力度，他們追求將孩子的眼光牽引到更廣大的文化背景中去，都集中地表現(xiàn)為他們欲以藝術氣質(zhì)去感染或改變下一代人的精神氣質(zhì)?！盵2]正是致力于對一代人性格的重塑與美好的精神氣質(zhì)的提升，80年代的兒童文學編創(chuàng)者們在文學園地里辛勤耕耘。

三、《唐老鴨的故事》與《黑貓警長》：“個體的人”在小人物與英雄身上的回歸

《唐老鴨的故事》與《黑貓警長》的連環(huán)畫版是20世紀80年代中晚期最具代表性的兩部暢銷之作，也是頗能體現(xiàn)時代特色與社會發(fā)展變化的兩部經(jīng)典。其中，上海人民美術出版社出版的《唐老鴨的故事》（1987），由沈琪根據(jù)迪士尼動畫片中涉及唐老鴨的10個趣味故事改編而成，累計發(fā)行量高達510萬冊，是80年代名副其實的暢銷童書。《黑貓警長》原是諸志祥在1981年創(chuàng)作的科學童話，1983—1987年期間由戴鐵郎改編成家喻戶曉的5集動畫片。借著動畫片的熱播，戴鐵郎先是將5集動畫片改編成了連環(huán)畫《黑貓警長》（1987）第一部，之后又繼續(xù)編繪了第二部（1988）、第三部（1989），三部單行本連環(huán)畫均由上海人民美術出版社出版。連環(huán)畫版《黑貓警長》是該系列最為優(yōu)秀的版本，分別創(chuàng)下了高達145萬、93萬和200萬的發(fā)行量。

沈琪改編的連環(huán)畫版《唐老鴨的故事》，采用四格彩色漫畫的表現(xiàn)形式，人物形象生動，畫面精美，讀者于圖文并茂中充分領略審美的愉悅。與《小靈通漫游未來》專注于對未來的鏡像式想象、《365夜故事》對個人的刻意規(guī)避和對人的美好人格的呼喚有著本質(zhì)不同，《唐老鴨的故事》從頭到尾都在展示一個平凡的小人物的多樣性格。整個故事不僅圍繞唐老鴨展開，而且表現(xiàn)的也主要是這個看上去像一個調(diào)皮的小男孩的主人公的荒唐。雖然編者希望小朋友們能從唐老鴨身上受到教育，但讀者從故事中所收獲到的遠不止于此。作為小人物的唐老鴨，為了生活四處奔波，它渴望有所收獲但又總是運氣不好；它脾氣火暴，好惹是生非，喜歡搞點惡作劇又自作聰明；它常常抱怨生活中的芝麻小事與不盡如人意之處，偶爾還會占點小便宜，等等。唐老鴨就這樣以它的張牙舞爪和聒噪式的“不完美”，給讀者展現(xiàn)了一個活生生的小人物形象。這個充滿煙火味的小人物讓讀者覺得真實、親切，在它身上映現(xiàn)出了日常生活中的每一個人。我們都是小人物，我們都能在唐老鴨身上找到自己的影子。同時，我們又都希望能像唐老鴨一樣，既能在白天盡情地宣泄自己的喜樂悲傷，又能在暗地里悄悄做一個“超能鴨”的美夢。正是因為這個人物具有的日常生活屬性，讓它變得豐滿、立體，不再是刻板、單一的類型化人物，而是活生生的現(xiàn)實生活中的某一個人?！皞€體的人”成為作品真正關注的焦點。這既是20世紀80年代后期改革開放與時俱進的時代精神的體現(xiàn)，又是在解放思想潮流下中國文化與西方文化的再一次碰撞。因此，有人甚至宣稱，唐老鴨是八九十年代給中國帶來世界眼光的一個人物形象。

戴鐵郎編繪的《黑貓警長》系列，同樣采用彩色漫畫形式，借用流行的偵探故事架構，嵌入動物科普知識，塑造了各式各樣性格鮮明的經(jīng)典人物形象。作為偵探故事，《黑貓警長》同樣設置了正義與邪惡兩個陣營：以黑貓警長、白貓班長、白鴿偵探為首的森林公安局，對陣以“一只耳”“吃貓鼠”為首的邪惡勢力。同時，穿插以森林中其他動物所牽涉的小案件，在沖突和斗爭中再現(xiàn)了“森林”復雜的社會現(xiàn)實。在偵破各類案件的過程中，作者書寫了正義一定會戰(zhàn)勝邪惡的英雄傳奇，還讓讀者了解了動物們的生活習性。同時，作為科學童話，在敵我矛盾與陣營的設置上，作者主要根據(jù)動物的自然物性劃分，然后賦予各類動物相應的性格特點并進行角色定位，最后再借探案故事的懸念與環(huán)環(huán)相扣，最大限度對科學知識進行正確傳達，進而達到寓教于樂的表達效果。比如，在《吃丈夫的螳螂》一篇中，就借用了一個極其精彩的“命案”故事，來交代螳螂在交配過程中雌性會吃掉雄性的物種特性。同時，作者并未滿足于僅僅借助故事進行動物科學知識的普及，而是在適當?shù)臅r候融入探案故事必備的“謀殺”“圈套”等元素。比如在《大黃狗之死》一篇里，“尖嘴鼠”利用夾竹桃毒死了有殺子之仇的大黃狗，故事情節(jié)緊張刺激，在童話人物的物性中注入了更多人性的復雜質(zhì)素，豐富了人物的性格。

如果說唐老鴨是個具有喜劇色彩的小人物的話，那么黑貓警長就是一個正派、堅強、果敢的大英雄。但可貴之處在于，作者并沒有單一地把其塑造成性格固定或毫無缺點的完美英雄，而是讓人物在故事情節(jié)的發(fā)展中出現(xiàn)了小失誤。相對來講，第一部中的黑貓警長性格較為簡單，不僅充滿正義感，而且任何事情都能解決，是屬于比較理想化的人物類型。而在第二部中，黑貓警長的完美英雄人設開始動搖，它偶爾會失態(tài)，身上開始有小缺點和小毛病。比如，他曾就因為掉以輕心把關在家里的老鼠放溜了。雖然黑貓警長不再完美無缺，卻更加有血有肉，也更加真實和貼近生活。尤其值得一提的是，在這個以英雄人物的英雄事跡為主的偵探故事里，作者還切入了高科技等元素。比如，警探們的先進武器、黑貓警長乘坐的百變交通工具、森林公安局的現(xiàn)代化大樓和人造驢鼻子等等，都與科學技術和發(fā)明有關。此外，作品還涉及了環(huán)境保護等熱門話題。這些都與20世紀80年代現(xiàn)代化建設的時代語境一脈相承，也是兒童文學對處于轉(zhuǎn)型中的社會現(xiàn)實做出的文學回應?？梢哉f，80年代中晚期社會的發(fā)展與進步、對作為個體的人的尊重和人的觀念的變化在以《唐老鴨的故事》與《黑貓警長》為首的系列暢銷童書里隨處可見。

縱觀20世紀80年代的暢銷童書，無論是在科幻小說中注入大量科學幻想以構置對未來的鏡像式想象，還是在低幼故事中以“類的人”為出發(fā)點，探討人的精神重塑，以及在連環(huán)畫中對“個體的人”的多樣性的認同，都從不同角度反映了處于改革開放初期中國社會的現(xiàn)實。事實上，中國兒童文學在一個世紀以來的變遷中，在不同時代與文化語境下曾歷經(jīng)幾次重要的轉(zhuǎn)型。每一次的轉(zhuǎn)型，既是對時代的回應，也是對文化與文學不斷探索的結果，更是成人的兒童觀的一次又一次更新。而80年代兒童文學的整個場域，從創(chuàng)作、出版、購買到閱讀的流變，都與時代的現(xiàn)實需求相關。也可以說，以《小靈通漫游未來》《365夜故事》《唐老鴨的故事》《黑貓警長》為首的80年代暢銷童書，正是對整個時代大環(huán)境、大氣候的反映。就此而言，80年代暢銷童書的大眾文化底色正是在對主流文化的認同與皈依中涂抹的。滿懷激情建設美麗新時代、對未來充滿夢想與希望、關注未來一代人成長的80年代兒童文學探索者和開拓者們，把對文學、對人、對社會的真誠愿景展現(xiàn)在這些提供給年幼的孩子閱讀的書籍里，從而鑄就了作品暢銷又經(jīng)典的魅力。這是光輝燦爛的80年代真正的價值和意義。正如梅子涵在《南昌宣言》中所說：“我們關懷的是一代代生命的人格模樣。我們在乎的是一個國家的集體目光。我們響應的是民族復興的偉大渴望?！盵3]關心人、胸懷民族國家和未來，才是《小靈通漫游未來》《365夜故事》《黑貓警長》等童書經(jīng)典又暢銷的主要原因。目前正值中國兒童文學的黃金時代，我們選擇在此刻回望80年代的暢銷童書，正是本著期望中國兒童文學之于中國兒童和社會，能拓展更大的成長空間，釋放更大的精神力量，承擔起中華民族和整個國家的希望。

注釋

[1]本數(shù)據(jù)來自付慧民所輯《40年來我國部分出版社發(fā)行量在50萬冊以上的圖書目錄》，此文所涉及20世紀80年代圖書發(fā)行數(shù)據(jù)均來自于此。

[2]梅子涵.閱讀推廣：“點燈人”的匯報[A].高洪波主編.改革開放三十年的中國兒童文學[C].上海：少年兒童出版社，2008：640.

[3]班馬.你們正悄悄地超越（總論）[A].金逸銘選編.新潮兒童文學叢書30年紀念版：探索作品集[C].南昌：二十一世紀出版社集團，2016：448，44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