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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曲之戀

2018-08-27 01:45平措朗杰
西藏文學 2018年2期
關(guān)鍵詞:駐村

平措朗杰

1

當太陽從米堆拉山后躍上晴空,將金色絲綢般的陽光灑在桑曲河的細浪上時,嬤卓嘎啦像往常一樣,將自己最喜歡的那把竹椅搬到自家屋門前。她找了個舒服的姿勢坐下,將肩背都放松地靠在椅背上,愜意地瞇起眼睛曬太陽,不一會兒便進入到了淺眠之中。

如果沒有茶館方向突然傳來的一陣說話聲,嬤卓嘎啦會一直這樣曬太陽直到中午。被打擾了的嬤卓嘎啦隨手拿起放在一旁的轉(zhuǎn)經(jīng)筒,一邊搖動一邊慢慢地踱向聲音來源的村茶館。那里常會有人聚在一起喝茶聊天,多數(shù)時候是村民,有時也會有駐村干部,但從沒有像今天這樣嘈雜過。

嬤卓嘎啦走到茶館門口,才知道為什么今天這么熱鬧了。一個陌生的小伙子背著個跟自己一半高的旅行包,站在門口正向喝茶的人們打聽著什么。小伙子講的是帶著方言的普通話,看來大家都沒能明白他要表達的意思,正在你一言我一語地熱烈討論。

嬤卓嘎啦知道這小伙子是個漢族,他好像是在打聽一個名叫“次珍”的姑娘。村子里的確有個叫次珍的女孩,她正在內(nèi)地讀大學。嬤卓嘎啦忍不住仔細打量了一下來找人的小伙子。

漢族小伙子的衣服和旅行包被泥土弄得臟兮兮的。他的頭發(fā)亂成一團,甚至能夠看到許多發(fā)絲粘在了一起??偠灾?,嬤卓嘎啦在心里下了結(jié)論:這小伙子不能令人信任。

嬤卓嘎啦轉(zhuǎn)身離開,手中的轉(zhuǎn)經(jīng)筒保持著一貫的速度。她原本是朝自己家走的,想了想,便拐向另一條路,去了駐村工作隊的辦公室。

因為周末的緣故,辦公室里只有洛追次仁在值班。一張半舊的辦公桌上面堆了太多的文件、稿紙和書報雜志,顯得格外擁擠和凌亂。愛整潔的嬤卓嘎啦看著辦公桌皺了皺眉,然后將目光落在背英語單詞的洛追次仁身上。

“普(小伙子),普!”嬤卓嘎啦掀開藍白相間的藏式門簾,盯著洛追次仁肩章上的“一毛二”,站在門口喊了兩聲。洛追次仁抬頭看到門口的老人,連忙站起來笑著打招呼:“嬤啦,早!”

洛追次仁邊說邊將嬤卓嘎啦請進辦公室,還搬來一把椅子請她坐在自己的對面,同時順手將桌上的東西迅速整理了一下,在嬤卓嘎啦的面前清理出一小塊桌面,為她倒了一杯熱水放在桌上。

嬤卓嘎啦確實有些渴了。她喝了一口水,便迫不及待地將自己剛才看到的事說給了洛追次仁,又加上了自己的懷疑和分析。

對于從小在拉薩長大的洛追次仁來說,嬤卓嘎啦的口音里帶著工部藏區(qū)的方言,語速又快,聽起來有些吃力。幸好她像每個上了年紀的人一樣,喜歡將一件事翻來覆去地說上許多遍,于是洛追次仁聽懂了她的意思。

“嬤啦,您放心,這件事我知道了,我也會告訴給其他同事。次珍還在內(nèi)地讀書,不會有什么事情。再說,有我們駐村工作隊在,就不會有事的?!甭遄反稳识Y貌地答復(fù)了嬤卓嘎啦,又在心中默默地加了一句:我也不會讓次珍有事的。

送走嬤卓嘎啦,洛追次仁忍不住嘆了口氣,輕得連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嬤卓嘎啦說的事并不是什么大事,然而因為那個名字,洛追次仁便感到幾分不安,想要親自確認一下來的究竟是什么人。

年輕的邊防中尉站起來在辦公室里踱了幾步,從墻上的鏡子里看到自己身上的軍裝時,突然又停在了原地。明亮的領(lǐng)章從鏡子里晃了他的眼,也讓他一下子清醒了幾分。

他深知無論發(fā)生什么,軍裝著身便意味著不能擅離職守。

洛追次仁自幼出生于書香門第,但軍營里的幾年歷練,使他的骨子里有了些戎馬意氣、鐵血情懷。當初求學過程中,明明有諸多的選擇,最終卻堅定地去就讀軍校。而軍校畢業(yè)后,他順理成章地到了青藏高原的邊防部隊。不久之后,洛追次仁扛著一杠兩星的中尉軍銜,被派到藏東的察隅縣的一個村駐村。

第一次見到次珍的時候,洛追次仁的駐村生活也剛剛開始。那是駐村隊抵達村子的第一個周末,次珍奔跑著闖進駐村工作隊辦公室,正值班的洛追次仁誤以為有什么人在追殺這個溫柔文靜的小姑娘。

等到確認沒有什么暴力行為后,洛追次仁便感到幾分疑惑。他請冒失闖進來的姑娘坐在對面,為她倒了一杯水,等她情緒平靜了一些,才開口詢問她來找駐村工作隊有什么事情。

“我想讀書,我考上了大學?!碑敃r次珍還說了些什么,洛追次仁已經(jīng)記不清了,不過只有這句話令他印象極其深刻。那時次珍剛剛收到了內(nèi)地一所大學的錄取通知書,可是她的家人不愿承擔這一筆高昂的求學費用,希望她去打工賺錢補貼家用,早早結(jié)婚生子。

想到那時次珍來求助的場景,洛追次仁還想起,為了證實她說的話,次珍還給他看了自己的身份證、高中學生證、幾張獲獎證書和大學錄取通知書。洛追次仁替次珍將那些證件重新收拾好,安撫了一下情緒激動的次珍,并保證會盡力幫助她完成讀大學的心愿。

送走次珍,洛追次仁坐回到自己的凳子上,啜了一口發(fā)涼的茶水,單手撐在辦公桌上,皺了皺眉頭。駐村隊初來乍到,他還不熟悉村子里的情況,只是隱約記得有個貧困戶家庭登記表上有個叫次珍的,上面寫著次珍有母親、外婆,還有兩個舅舅和一個姨媽,卻沒有父親,也沒有兄弟姐妹。

他努力回憶著,手卻已經(jīng)開始行動,在密密麻麻的群眾家庭檔案堆中翻找起來。

這是駐村隊來到村里發(fā)生的第一件事。洛追次仁查閱了檔案,走訪了熟悉次珍家的村民,其中最詳盡的信息來自于熱心關(guān)注每家每戶的嬤卓嘎啦。

“次珍這個姑娘呀,雖然家里困難,但真是個讀書的好苗子,聽說年年都考班里前幾名。她沒有阿爸,聽說她父親是來這里修橋鋪路的漢族人,次珍還沒出生,他父親就跟著工程隊回內(nèi)地了。她阿媽靠她舅舅和姨媽幫助將她養(yǎng)大成人的。那個男人回去后就沒回來過,連指甲大的一個字也沒有寄來過,現(xiàn)在沒人記得他是誰了。聽別人講,那個人好像是個大老板,但也說不準。達瓦玉珍,哦,就是次珍的阿媽,還有次珍的舅舅和姨媽都不想讓次珍讀大學了,想讓她去打工,賺點錢,結(jié)婚成家。次珍能讀完初中再讀高中,全靠阿佳德吉啦的支持。哦,阿佳德吉啦就是次珍的外婆,現(xiàn)在身體不太好,怕是幫不上次珍什么了?!?/p>

嬤卓嘎啦喝了一口洛追次仁倒給她的熱茶,語氣中帶著幾分同情地總結(jié)道:“唉,次珍一直都想念書,可是她家那個條件,就算她阿媽不反對,怕是供不起了?!?/p>

洛追次仁將嬤卓嘎啦說的話全都認真地記下來,習慣性地皺了皺眉。家境殷實的,從小就在內(nèi)地求學長大的洛追次仁從沒經(jīng)歷過沒錢讀書的日子,大學就讀的軍校又不同于地方大學,學雜費收的極少,沒聽說過有誰因為拿不出學費而放棄學業(yè)的。

洛追次仁好像記得,大學里對成績優(yōu)秀卻家境貧困的學生,有減免學費的政策。如果次珍需要,可以申請綠色通道入學,還可以申請助學金和助學貸款。

洛追次仁覺得真正的挑戰(zhàn),在于次珍的家人。

2

年輕的駐村中尉已經(jīng)忘了自己跟達瓦玉珍和次珍的舅舅說了些什么,只記得為了做次珍家人的思想工作,那三天里他擬的談話草稿,比他在校四年期間寫過的思想?yún)R報和論文還要多。

前期做的大量工作并非無作用,洛追次仁連續(xù)幾天對次珍的阿媽和舅舅說明情況講道理。洛追次仁還給錄取次珍的學校招生辦打電話說明情況,最終學校同意免去學雜費了。

不知是被校減免學雜費,還是被駐村隊員的誠懇態(tài)度所感動,抑或是想成全次珍對讀書的愿望,總之次珍的家人最終同意她去讀大學了。洛追次仁松了一口氣,總算圓滿解決了駐村遇到的第一個問題。

得知好消息,次珍跑到駐村工作隊辦公室找洛追次仁。洛追次仁還沒來得及抬頭對上次珍的目光,她已經(jīng)感動得眼眶紅紅的,明亮的眼睛里閃爍著亮晶晶的淚光。

“洛追次仁哥哥,真的非常、非常感激你,幫助我爭取到了讀大學的機會!”次珍只說了這句話便卡住了。

次珍的真誠感激,讓洛追次仁有些局促不安。他并不認為自己做了多大的事,這些是駐村工作人員的義務(wù)。不過,他為次珍能如愿以償?shù)厣洗髮W感到喜悅。

洛追次仁握了握次珍的手,說:“次珍,羊圈里也能養(yǎng)出雪山上的白獅。你到了大學,要好好讀書,為村子里的孩子們做個好榜樣!”

洛追次仁的故作老成,令次珍笑出聲來。然而這笑很短暫,次珍的臉上飛起了兩朵紅霞,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次珍匆忙跟洛追次仁告別,走出工作隊辦公室,她臉上的熱度,仿佛能夠煮沸一壺酥油茶。

目送次珍離開,洛追次仁才意識到自己的臉上露出的喜悅微笑。

時間如同平靜的桑曲河,伴著打酥油、煮茶、搖轉(zhuǎn)經(jīng)筒的聲音悄悄向遠處流逝。駐村工作隊辦公室的窗前,也開始有一兩片微黃的樹葉搖搖晃晃地飄落。

又一次在辦公室見到次珍的時候,洛追次仁才想起,過不了多久次珍就要去內(nèi)地上學。這期間他跟著駐村隊領(lǐng)導(dǎo)幫貧困孩子申請讀高中的資助;為沒有勞動能力的老人爭取低保補助。這段忙碌的時間里次珍并沒有出現(xiàn),他以為她一定在忙著準備去內(nèi)地的事。

洛追次仁注意到次珍的眉宇間凝著愁云,眼睛里含著淚水,愣了一下,以為是自己的幻覺。一瞬間的詫異之后,洛追次仁的第一個反應(yīng)便是次珍的家人難道又變卦了?

當次珍說出她遇到的困難時,洛追次仁著實松了一口氣,她只是買不到火車票而已。

“網(wǎng)上沒有票了嗎?中途轉(zhuǎn)車的話也沒有票嗎?”洛追次仁問,次珍低垂著頭點了點,輕輕發(fā)出了一聲“嗯”。

這個時候,旅游旺季還沒有過去,出入藏的火車票,多半被旅行社壟斷了。洛追次仁對這一情況并非一無所知,卻從沒想過票源竟會緊張到這種地步。他的第一反應(yīng)便是拿出手機,四下晃晃找信號,開始搜索火車票。

等了幾分鐘,次珍膽怯地抬起頭,看到洛追次仁正盯著手機。洛追次仁發(fā)覺次珍在看著自己,便也抬頭對她笑笑,繼續(xù)操作手機。

次珍看了看洛追次仁沒有說話,見洛追次仁朝自己笑便又迅速將目光躲開。她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躲閃,她的心里被焦急的情緒所占據(jù)。開學的時間愈來愈近,她卻始終沒能買到能將她帶到內(nèi)地那座城市的火車票。如果不能及時報到的話,她所付出的努力,恐怕會像村子里那些已經(jīng)凋零的桃花一樣。

次珍的內(nèi)心深處還有個聲音在說,如果因為沒能及時報到而失去讀大學的機會,那便辜負了洛追次仁曾經(jīng)為她付出的一切。

無論直達火車、中轉(zhuǎn)火車甚至臨時加開的火車都沒有余票時,洛追次仁習慣性地皺了皺眉。他看了看站在自己面前十分緊張的次珍,不知為何心生愧疚來。

“次珍,沒關(guān)系,一定會有辦法的。”洛追次仁脫口而出。隨后他的手指又在手機屏幕上飛快地跳躍起來。一分鐘后,他再抬起頭的時候,神情便舒展了許多。

“次珍,你們開學報到是哪一天?”次珍對這個問題有些疑惑,但還是將錄取通知書上寫的日期告訴了洛追次仁。

洛追次仁點點頭沒再說話,又將注意力放回到了手機上。這次花的時間長了一些,就在次珍覺得自己快要安靜得窒息時,她聽到洛追次仁說:“好了,次珍。我?guī)湍阌喓昧藱C票,到時候坐長途車到拉薩,再坐飛機去學校吧!”

突如其來的喜訊,使次珍的淚水奪眶而出。除了不停地重復(fù)感激的話之外,她甚至想不起來還能說些什么。如此強烈的反應(yīng)讓洛追次仁感到有些意外,然而他只是溫和地鼓勵次珍好好學習。

當辦公室窗前的樹葉金黃時,次珍已經(jīng)在大學校園里了。到校后她買了個最便宜的手機,辦好卡把號碼發(fā)給了洛追次仁。繁忙而瑣碎的工作之余,洛追次仁也會忍不住拿出手機,下意識地看次珍發(fā)給他的手機號,卻終究還是沒有撥一個電話。

還沒等到洛追次仁找到一個完美的借口給次珍打電話時,冬天便在飄落的雪花中姍姍而來。高校相繼放了寒假,次珍帶著許多當?shù)赝撂禺a(chǎn)回到了家。她鄭重其事地將土特產(chǎn)送到駐村辦公室,感謝洛追次仁和他的同事們幫助她圓了大學夢。

次珍再次來到辦公室的時候,洛追次仁正在苦惱村里孩子們假期里如何確保安全和功課復(fù)習的事??吹酱握涑霈F(xiàn)在面前,他歡喜之余,也突然想出了一個點子。

“次珍,我想到了一件事,你愿意幫我們這個忙嗎?”

“洛追次仁哥哥,盡管說,我當然愿意。”

洛追次仁想將村里的中學生、小學生組織起來,再請村里假期回家的大學生為他們輔導(dǎo)功課、介紹在外學習和生活的經(jīng)歷。對洛追次仁找自己上課的請求,次珍毫不猶豫地答應(yīng)了。如果能夠幫到這個曾經(jīng)給了自己莫大幫助的軍人哥哥,次珍當然愿意。更何況,能對自己的家鄉(xiāng)做貢獻,對村里孩子們也是一件好事。

這個冬天他們一起教導(dǎo)孩子們復(fù)習,組織孩子們一起做游戲,每當閑暇時刻兩人也經(jīng)常結(jié)伴在桑曲河畔聊天,經(jīng)過一段時間的接觸,次珍早已不像當初那么拘謹,對著洛追次仁不停詢問各種問題,時不時地打趣,體現(xiàn)少女的活力之余充滿了對外面世界的好奇,但她更多的是想多了解身邊的洛追次仁,這個改變了她生命軌跡的大哥哥。對于常年身在軍營中的洛追次仁來說,鮮少接觸到女孩,青春靚麗的次珍對他而言無疑有一種特別的感覺,但他又說不上來這到底是一種什么樣的感情,只是發(fā)覺跟次珍的每一次聊天都會讓他滿心歡喜,無比期待。就這樣在一起工作、聊天,兩人之間不知不覺間產(chǎn)生了一種莫名的情感。

3

彼此在一起的時間,總是因快樂而顯得格外短暫。不知不覺中,整個冬天就過去了,冰雪在和風里悄悄消融,米堆拉山亙古不變的冰盔在陽光下閃耀,桑曲河水奔騰不息。在洛追次仁的感覺當中,仿佛次珍昨天才剛剛回來,一眨眼卻又要分開了。

次珍準備回學校的時候,盡管她說自己可以一個人走,洛追次仁還是堅持把她送到了拉薩,送上了火車。洛追次仁覺得這有點像是鬼使神差,他不十分確定自己為什么要這樣做。

列車的汽笛長鳴了一聲,車廂里響起鈴聲,提醒車里的人們車門即將關(guān)閉,洛追次仁再找不到繼續(xù)和次珍呆在同一空間的理由了。他有些不舍地看了看次珍,感覺自己似乎應(yīng)該說些什么。最終,他也沒有想出該說些什么,匆匆跳下了火車,隔著車窗向車里的次珍揮手告別。

離去的火車開始加速,洛追次仁跟著火車奔跑起來。直到最后一節(jié)車廂從他身邊掠過,他才茫然地停下來,立在站臺的盡頭,望著火車開去的方向。

不知在站臺上呆立了多久,洛追次仁回過神的時候,只覺得心里空落落的。

回到村子里的最初幾天,洛追次仁以為只是因為次珍和其他幾位大學生相繼返校,辦公室突然安靜下來讓他有些不習慣。然而隨著時間的流逝,他總會不由自主地想起次珍,回憶起和次珍在一起的那些日子。

駐村的中尉終于察覺了自己的反常,他第一次如此在意一個女孩兒,就如同出征的諾桑王子一刻也沒有忘記過城堡里的云卓拉姆一樣,他的心仿佛也被牽走了。

洛追次仁試圖將這種情緒稀釋在繁忙而瑣碎的工作當中,他幾乎做到了,如果不是嬤卓嘎啦突然喚醒有個叫次珍的人,他在忙碌中幾近忘卻。

村子里只有一家小旅館,洛追次仁知道他一定會住在那里的。他想了想接下來幾天的工作安排,決定明天中午去賓館了解情況。

不過,還沒等洛追次仁去賓館找那個來客,那位背包客上午就主動跑到了駐村工作隊的辦公室。大概是因為語言不通,又太急于找到次珍,他已經(jīng)無師自通地想到了有事找“政府”。

當小伙子象征性地敲敲門,就迫不及待地闖進辦公室時,洛追次仁不由得愣了一下。來客正要邁進的腳遲疑了一下落回原地,微微前傾的身體突然緊急剎車。他表情有些尷尬地試圖將視線移到別處時,聽到洛追次仁不太確定的聲音:“許文輝?”

洛追次仁并不敢十分肯定面前人是自己的高中同學。雖然高中同班三年,但插班的洛追次仁和家在當?shù)氐脑S文輝并沒有太多交情,畢業(yè)后也再沒有聯(lián)系。既然對方的表情有些意外,但也沒有否認他的身份,洛追次仁就知道自己沒有認錯人。

既然知道來找次珍的不是什么社會上的盲流或者閑雜人等,洛追次仁便放下心來,表情也隨之輕松了許多。洛追次仁的嘴角露出一絲習慣性的微笑,想要和許文輝打個招呼。

然而許文輝根本不想領(lǐng)老同學的情,臉上的表情變得很冷漠。如此敵意的表露,令洛追次仁有些尷尬,他還沒反應(yīng)過來的時候,許文輝已經(jīng)哨無聲息地退出了辦公室。

不速之客的突然消失,沒讓洛追次仁想的太多。曾經(jīng)同班三年,可他對許文輝的印象也已經(jīng)淡得只剩下名字和一個模糊的容貌。至于高中時他們之間發(fā)生過什么,洛追次仁一點都想不起來。

過了兩三天,許文輝再次跑到駐村辦公室的時候已經(jīng)沒有上次那樣冒失了。他站在門口敲了敲門,直到聽見里面用藏語說:“請進。”他才掀開藏式門簾走了進去。

辦公室里和上次一樣只有洛追次仁一個人,但這一次許文輝事先已經(jīng)做好了準備,表現(xiàn)得顯然比上次正常了些,除了故意裝作從來不認識洛追次仁之外。

“請問,這里是不是有一個叫次珍的姑娘呢?”許文輝的語氣顯得公事公辦。

洛追次仁倒沒有介意許文輝的態(tài)度,只是禮貌性地抬起頭招呼許文輝先坐下,又埋頭在厚厚的一大摞紙堆當中。

老同學的態(tài)度,令許文輝意識到對方也是公事公辦的態(tài)度,于是不太情愿地換了個口氣問:“那么她……請問,她現(xiàn)在還住在村子里嗎?”

洛追次仁感覺許文輝對自己的疏遠甚至敵意,他覺得莫名其妙,但沒有對許文輝有什么防備之心。他將次珍考上大學、正在內(nèi)地讀書,放假才回家的事告訴了許文輝。不過當許文輝問次珍家的住址時,洛追次仁想了想,最終沒有說。

就在一星期前,次珍的外祖母德吉生病,村里醫(yī)生無法處理,只能送到醫(yī)院去。這幾天老人情況穩(wěn)定了,便又回家休養(yǎng),由次珍的阿媽達瓦玉珍照顧著。這件事,因為怕影響快要期末考試的次珍,洛追次仁連她都沒有告訴。次珍家現(xiàn)在的這種狀況,洛追次仁當然不可能將她家的地址告訴一個外來人,即使這個外來人是他的熟人。

許文輝帶著掩飾不住的失望,皺著眉頭走出辦公室,洛追次仁忙得顧不上起身送行。他突然拿起放在桌上的手機,給次珍發(fā)短信問她什么時候回家。

收到次珍回復(fù)的時候,已經(jīng)是晚上了。她將自己期末考試和放假的時間告訴了洛追次仁。洛追次仁將短信看了一遍又一遍,然后帶著一絲微笑,撥通了次珍的電話。

接到洛追次仁的電話,次珍有些意外,從聲音里能聽出她是開心的。問候了幾句,洛追次仁問次珍準備什么時候回家,次珍遲疑了一下,回答說本來自己這個假期不打算回家,暑假不長也不短。次珍原本想留在學校勤工儉學,這樣可以省下一筆路費。然而,從舅舅那里得知外祖母生病,一方面擔憂老人,另一方面考慮要給阿媽幫忙,次珍不得不回來。她甚至有些不好意思地告訴洛追次仁,這次回家的路費,還是她宿舍里的一個熱心的同學主動借給她的。

洛追次仁在心里罵了自己一句笨蛋。他早該意識到,次珍家里的事情,即使自己不說,她也一定會知道。而現(xiàn)在他只能在電話里安慰一下次珍,又以駐村工作隊的名義保證會妥善照顧好她的家人,便結(jié)束了通話。

許文輝一定還住在那家賓館沒有走,但洛追次仁不打算將次珍回家的確切時間告訴他。他不想和任何人,尤其是跟關(guān)注次珍的年輕男人,分享關(guān)于她的任何消息。

4

次珍從學?;氐嚼_的那天一大早,天還沒有完全亮起來,洛追次仁早早就來到了火車站。前一天他向領(lǐng)導(dǎo)請假的時候,領(lǐng)導(dǎo)盯著他笑得意味深長,大筆一揮就準了假。而洛追次仁實在太興奮,以至于他完全沒有去想最近會有新的八卦在駐村工作隊里流傳。

青藏高原暫時還沒有通高鐵,盯著電子屏幕上滾動播放的列車時刻表,洛追次仁才真切地體會到這條巨龍翻山越嶺對他和次珍是多么的重要。

站臺上的人不多,大都是在等待即將進站的火車。

直到姍姍來遲的列車終于從鐵軌與地平線相交的盡頭滑進視線,洛追次仁才意識到他已經(jīng)以跨立的姿勢一動不動地站了快四個小時。然而看到次珍的身影出現(xiàn)在車門口的瞬間,洛追次仁卻忘記了腿的酸麻,跑上前去接過次珍手中提著的行李。他還下意識地伸出手想攙扶一下次珍,但次珍已經(jīng)自己下了車,穩(wěn)穩(wěn)地站在了站臺上。

洛追次仁伸出的手沒有來得及收回來,不過次珍燦爛的笑容完全消融了他那一瞬間的尷尬。兩人互相問候了幾句,便一起回到了米堆拉山腳下的村子里。

在洛追次仁的堅持下,次珍被帶到了駐村工作隊的辦公室。洛追次仁聲稱自己作為駐村工作者,有義務(wù)邀請村子里的優(yōu)秀大學生假期回家時先到辦公室休息一下。

高校放暑假時學子們都回村里,對于駐村工作隊來說正是工作壓力大的時候,因此辦公室里的同事不少。對洛追次仁半真半假的冠冕堂皇說辭,大家只是善意地笑一下,次珍先感到有些不好意思,告辭說想要回家看看家人。

洛追次仁自告奮勇地要把次珍送回家,次珍低下頭一笑,沒有拒絕,而她臉上的紅暈像是升起的紅霞。

在回村子里的路上,兩個年輕人一邊慢慢走一邊聊天。洛追次仁告訴次珍她的外祖母病情已經(jīng)穩(wěn)定,正在家里靜養(yǎng);而次珍則將她學校里的事情講給洛追次仁。對于軍校畢業(yè)的洛追次仁來說,內(nèi)地高校顯然是個完全陌生的世界,次珍講的那些事,他聽得津津有味,甚至沒有注意到一個熟悉的身影正迎面走來。

許文輝并不知道次珍今天就要回家。他這幾天一直住在村里的家庭旅館里,只是感覺自己宅得太久才心血來潮想要出來走走。卻意外地遇到次珍和洛追次仁,許文輝覺得有些不是滋味。再看到洛追次仁和次珍聊得興高采烈,十分投緣的樣子,許文輝心里難以抑制地陣陣泛酸。

次珍和洛追次仁邊聊邊走,還沒有注意到路邊的許文輝,這讓許文輝更不高興了,他帶著幾分敵意瞪了洛追次仁一眼,之后熱情地叫了一聲:“次珍!”

很顯然,對感情糾葛一向遲鈍的洛追次仁沒有覺察到許文輝的敵意。他禮節(jié)性地向許文輝打了聲招呼,又轉(zhuǎn)過頭問次珍:“這是我的高中同學,你們認識?”

次珍看了看許文輝,下意識地搖搖頭又點點頭,隨后有些茫然地將目光轉(zhuǎn)向洛追次仁。她覺得眼前這個漢族男孩有點眼熟,但又想不起來是在哪里見過。

礙于次珍在場,許文輝并不想表現(xiàn)得像個斤斤計較的小人,因此他沒再將對洛追次仁的敵意進一步升級,甚至還有意緩和了一下氣氛。

“次珍,還記得幾年前我們見過嗎?”在跟次珍說話時,許文輝的聲音里充滿熱情。他期待地看著次珍,見她沒有想起來,連忙補充道:“幾年前我們見過,當時我在騎行川藏路,我們那時候聊得很投機呢!”大概是為了證明自己說的是實話,他飛快地從外衣內(nèi)側(cè)的口袋里掏出一張折疊的紙條,獻寶似地遞到次珍面前:“這是你那時候?qū)懡o我的你家地址,我還留著呢!”

沿著父親當年進藏的路線,只身騎行川藏路,是許文輝中學時期做過的最得意的一件事,仿佛騎行川藏路就和登上月球一樣,都是人類的一大進步。因為這件事,他被班級里的同學炫耀的很厲害,洛追次仁也有所耳聞。聽許文輝這樣說,他有些意外地看看次珍又看看許文輝,心中忍不住感慨了一句世界真小。

次珍顯然是想起了當年的事情。她露出了驚喜,說:“你是那個騎行的學生???你后來寄給我的照片,我都留在家里呢!”

次珍的這個回答令許文輝興奮起來。他帶著勝利者的神色瞥了洛追次仁一眼。

“次珍,你知道嗎,拍的那些照片,我也都收藏著,而且還刻成了光碟。”許文輝仿佛受到了鼓舞,獻寶般地對次珍說。隨后他遲疑了一下,終于脫口而出:“次珍,騎行川藏路,我拍了很多美麗的風景,遇到了很多人,但是我感到最幸運的是認識了你,這么多年我始終忘不了你,直到現(xiàn)在我依然相信,你是我在川藏路上邂逅的最美的風景。”許文輝在次珍詢問的目光中說完了剩下的話:“我這次是專門來找你的。次珍,你可不可以……做我的,我的……我的……女朋友?”

這番表白的話從許文輝口中蹦出來,三人瞬間靜默了。次珍臉上剛剛才褪去的紅暈又重新聚集起來,她低著頭,洛追次仁和許文輝都看不清她的表情。

時間如同被凍結(jié)成了雪山之巔的冰雪,僅僅幾秒鐘,卻漫長得猶如幾個世紀。次珍大概下定了決心抬起了頭。

次珍的聲音很輕,但足夠打破這快要令人窒息的沉默,她說:“對不起,許文輝。我現(xiàn)在剛剛進入大學,要以學業(yè)為重?!彼穆曇粼絹碓降拖氯?,最后幾個字幾乎要屏息凝神才能聽清。不過,她停頓了一下,再開口的時候,便恢復(fù)了最初的音量,語氣也比剛才堅定了許多:“所以,我現(xiàn)在……不想考慮這個問題,對不起?!?/p>

次珍有些不自然地說:“我要回家去,你們是多年不見的同學多聊聊?!睆穆遄反稳适种心眠^自己的行李,便匆匆離開。

直到次珍從他們的視線中消失,洛追次仁和許文輝才將目光收回來。他們互相看看,又陷入了沉默。

最終,還是洛追次仁打破了兩人之間尷尬的氣氛,問道:“許文輝,很多年不見,現(xiàn)在你在哪里工作?”

5

許文輝回答:“我現(xiàn)在是做自媒體平臺的,遠程辦公?!痹S文輝的態(tài)度也緩和了許多。他打量了一下洛追次仁,決定讓這場談話繼續(xù)下去,畢竟他也的確對洛追次仁有些好奇。

顯然,洛追次仁現(xiàn)在的身份超出許文輝的預(yù)期。他將舊日同學身上的軍裝上下打量了一番,終于有些突兀地問:“你現(xiàn)在……在部隊?”沒等洛追次仁回答,許文輝又補充了一句:“沒當警察?”

許文輝的語氣有些酸溜溜的。這讓洛追次仁想起許文輝對自己的敵意從何而來。

高三的時候,學校評選優(yōu)秀學生,如果入選的話,高考就可以享受加分政策。在經(jīng)歷了漫長的申請又淘汰了諸多同學之后,最后的競爭者就只剩下了洛追次仁和許文輝。許文輝曾經(jīng)找洛追次仁商量,既然已經(jīng)有了少數(shù)民族政策,反正不同的加分又不能疊加,洛追次仁不如退出競爭,將機會留給許文輝。

許文輝的談判并沒有成功。洛追次仁沒有主動退出競爭,而且以微弱的優(yōu)勢在最終評選當中超過了許文輝。真正令許文輝對洛追次仁產(chǎn)生仇視的,卻是后來在報考的時候,洛追次仁報考了軍校,而軍校的錄取,無關(guān)任何保送或者加分政策。

就評優(yōu)而言,洛追次仁其實不認為自己做錯了什么。然而許文輝在高考中以兩分之差沒能進入第一志愿學校。再開口回答的時候,洛追次仁的語氣便緩和了許多:“軍校畢業(yè)之后,我就直接到了部隊上?,F(xiàn)在我在這里駐村?!?/p>

盡管因為被搶走優(yōu)秀學生名額令許文輝眼中的洛追次仁有幾分可惡,許文輝心中仍然認為洛追次仁像他想象中的所有藏族人一樣淳樸、天真。許文輝努力收斂了他的敵意和嫉妒,在告別的時候還給了洛追次仁一個相當友好的笑容。

洛追次仁駐村的村子里,無論是在內(nèi)地西藏班讀中學的孩子,還是外出求學的大學生,暑假回家的少于寒假回來的人數(shù)。暑假期間洛追次仁曾經(jīng)組織起來的輔導(dǎo)課仍然在繼續(xù),但跟寒假的時候比次珍多了許多閑暇時間。

第一次告白受挫,許文輝沒有放棄,反而表現(xiàn)出了愈挫愈勇的精神。他不再像偶像劇里的男主角一樣對次珍直抒胸臆,而是采取了迂回戰(zhàn)術(shù),以“曾經(jīng)川藏路上偶遇所以必定有緣分成為朋友”的名義,偶爾邀請次珍一起吃飯、聊天或是散步。對這樣一種看起來友好而無害的邀請,次珍倒是沒有拒絕。一來二去,和許文輝相識了以后,有一天次珍便向他發(fā)出了邀請,請許文輝到家里來一起吃午飯。

次珍的主動邀請,在許文輝看來無疑是他迂回戰(zhàn)術(shù)所取得的一次重大戰(zhàn)略勝利。當?shù)搅舜握浼抑螅陀行阑?,如果次珍沒有同時邀請洛追次仁的話那就更完美了。

次珍對許文輝不甚燦爛的笑容,理解為自己家環(huán)境簡陋,令來自大城市的許文輝不那么適應(yīng)。

這樣想著,次珍的表情里就有了幾分靦腆和局促。當她禮貌性地分一張紙巾給洛追次仁,他接過后也下意識地和許文輝一樣擦拭面前的藏式木桌時,她更加局促了。

“我家條件簡陋,”次珍看著許文輝想了想,補充了一句:“家徒四壁?!贝握淠眠^一塊干凈的抹布,將那張藏式木桌擦了擦,然后說:“你們是從城里來的,可能會有點不適應(yīng)吧。”

這番話原本只是次珍隨口一說,并沒有多想。但在洛追次仁和許文輝聽來,他們就不免為自己剛剛近乎于矯情的舉止而慚愧。

洛追次仁看出一直跟自己有意唱反調(diào)的許文輝這一回臉上也有了些慚愧,若有所思地盯著背對他們打酥油茶的女主人。

達瓦玉珍將滾燙的酥油茶端上來的時候,洛追次仁禮貌地用敬語說了聲謝謝!

許文輝也雙手接過達瓦玉珍捧給他的酥油茶,聲音不大地用漢語說了句:“謝謝。”

達瓦玉珍不太懂漢語,但還是猜出了含義。因此她也直起身,笑瞇瞇地示意許文輝喝茶,并順便多打量了眼這個被次珍介紹為朋友的小伙子。

許文輝端著茶碗抬起頭的時候,次珍正轉(zhuǎn)過身幫母親取來糌粑和酥油。許文輝的目光一直盯著次珍的身影,只有一旁的洛追次仁敏銳地注意到。達瓦玉珍看到許文輝的面容時微微愣了一下。

洛追次仁不由得有些疑惑,他忍不住掃了許文輝一眼,認為達瓦玉珍不可能會和許文輝見過面。然而當他再看達瓦玉珍時,卻發(fā)現(xiàn)她的表情已經(jīng)恢復(fù)如常,讓洛追次仁不得不懷疑剛才是不是自己的錯覺。

次珍大概早就和阿媽說過打算邀請兩個朋友一起來吃午飯,而其中一個是幫助她圓了大學夢的駐村干部。洛追次仁和許文輝喝著酥油茶,知道一定是達瓦玉珍特地去買的新鮮酥油。

和大多數(shù)漢族游客一樣,許文輝對酥油茶的味道并不習慣,然而在次珍面前,他努力沒有將這一點表現(xiàn)出來。他埋著頭將上唇浸在碗里,眼睛盯著茶碗。許文輝沒有注意到當他做出這樣動作的時候,達瓦玉珍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眼神有幾分凝滯,仿佛正專注于什么。

當許文輝抬起頭的時候,次珍正捧著自己的杯子坐到洛追次仁旁邊,而達瓦玉珍的神情已經(jīng)恢復(fù)了平靜。她將手中的暖水壺放在桌上,對次珍說了幾句話,目光卻時不時地注視著許文輝。

次珍對許文輝解釋說,她的阿媽問許文輝是哪里人,年紀多大,家里都有哪些人,都做什么工作。

這些問題聽起來只是一般的寒暄,卻令許文輝心花怒放。他十分確信達瓦玉珍必定是將自己當做女婿候選人才會問這些問題,因而他忍不住帶著勝利者的神情,挑釁地瞥了一眼洛追次仁。

遺憾的是,洛追次仁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他對電話另一端只是簡單地回應(yīng)了幾句,便掛斷電話站起身來向在座的歉意地說駐村隊有點事情要處理,自己必須回去了。

6

洛追次仁的突然離開,許文輝認為這是個難得的好機會。

然而,還沒等許文輝想出一個話題,次珍倒是先開了口:“許文輝,”她停頓了一下,“為什么……你好像,對洛追次仁……有很大的敵意?”

次珍主動開口與他交談是許文輝絕對求之不得的事,但這個問題的確令他尷尬。

“沒……沒有吧,為什么這樣說?”許文輝有些遲疑地回答,他知道次珍肯定是看出了什么,但他不想馬上承認。次珍只是笑笑沒有接話,但盯著許文輝等待下文的眼神卻分明表示她不相信許文輝的話。

許文輝當然不會對次珍如實承認自己對洛追次仁的嫉妒,而是避重就輕地說:“沒想到……還是被你看出來了。其實也不是……不算是很嚴重的事情?!币贿呎f著,許文輝停頓了一下,故意嘆了一口氣。

“你已經(jīng)知道我和洛追次仁是高中同學。在高中的時候,學校有一個優(yōu)秀學生的名額,本來應(yīng)該是我的,但是最后這個名額給了洛追次仁?!闭f到這里,他迅速打量了一下次珍的表情,才故作大度地搖了搖頭:“其實現(xiàn)在想想也沒什么,畢竟少數(shù)民族享受優(yōu)惠政策也正常。只是后來……”他又停了幾秒,才繼續(xù)道:“后來我沒有得到加分政策,沒能去我最想去的大學,所以心里一直與洛追次仁有這么個結(jié)?!?/p>

許文輝這番回憶,并沒有引起次珍的共鳴。她本想說洛追次仁不是那種會進行暗箱操作的人,而學校里的公平競爭本來就是要憑自己的實力。然而最終她沒有說出來,只是輕輕地“嗯”了一聲。

次珍的平淡反應(yīng)令許文輝有幾分失落,但同時也因為她沒有就這問題繼續(xù)追問而松了一口氣。他也不再提高中的事,而是反客為主,熱情地邀請次珍下午和自己一起去散步或者喝茶。然而次珍說她下午還要給村里幾個上初中的孩子補習英文,婉拒了他的邀約。

失望情緒完全寫在了許文輝的臉上,倒讓次珍不由得生出幾分于心不忍來。許文輝也沒有提出什么進一步的要求,只是向次珍和達瓦玉珍告別,態(tài)度也比洛追次仁在的時候禮貌得多。

許文輝離開的時候,達瓦玉珍又看了他一會兒,并沒有過多地挽留,只是象征性地客套了一下。

回賓館的路上,許文輝忍不住將次珍、洛追次仁和他自己的這幾次交往,在頭腦中一遍遍地回放。他不得不承認,次珍對洛追次仁的態(tài)度,才是他嫉妒洛追次仁的原因。

既然問題的根源已經(jīng)找到,那么下一步當然就是解決問題。許文輝沒有一點猶豫,不一會兒便制定好了接下來的行動計劃。

揚湯止沸,不如釜底抽薪。于是,在許文輝計劃當中的第一步,就是找洛追次仁好好聊聊,寄希望于洛追次仁能夠主動退出。

一兩天之內(nèi),他已經(jīng)旁敲側(cè)擊地打聽出了駐村工作隊的工作日程安排,并且在一個下午,在辦公室找到了洛追次仁。

洛追次仁顯然不知道老同學的來意。他對這個熟悉的不速之客有些意外,但還是禮貌地打了聲招呼,還從辦公桌上的茶葉袋里捏出兩撮放進一次性紙杯,倒上開水放在了許文輝面前。

許文輝本打算開門見山,卻又意識到自己終究還是沒能擬出一個足夠合理的開頭。不過他的視線落在洛追次仁一杠兩星的肩章上,倒是突然給了他新的靈感。

許文輝先熱情地寒暄了幾句,仿佛是來看望一下工作中的昔日同窗。他們一起聊到那段青澀的高中生活,他用平淡的語氣對洛追次仁說,當年競爭評選優(yōu)秀的事情,他已經(jīng)不放在心里了。

洛追次仁顯然沒有能夠看透許文輝真實的想法。他對曾經(jīng)對自己積怨頗深的高中同學所伸出的橄欖枝樂于接受。因此,當許文輝突然將話題轉(zhuǎn)向次珍的時候,洛追次仁沒有絲毫防備。

“你也喜歡次珍對吧?”

“……”

洛追次仁下意識地張了張口,然而還沒等他發(fā)出聲音,許文輝已經(jīng)再次搶回發(fā)言權(quán):“喜歡還是愛?”

“這……有區(qū)別嗎?”洛追次仁顯然被問得措手不及。

“喜歡是放肆,愛卻是克制,你懂不懂?”許文輝步步緊逼,甚至不惜借用了曾經(jīng)在各種自媒體圈子中流行過的一句話。

“我……”

原本語言表達能力不錯的洛追次仁,此時卻卡住了。

許文輝沒等洛追次仁再說出第二個字便又搶了話頭:“你不要總是想要占有你根本不需要,而且也根本不該屬于你的東西。如果真的是為次珍好,你就不應(yīng)該有讓她跟著你……在一起的想法?!彼鞠胝f“跟著你受苦”,但最終還是換了個詞。

主題終于被點出來,許文輝的緊張神經(jīng)立刻放松了,剛才咄咄逼人的氣勢瞬間少了大半。下意識地喝了一口茶水,便急忙張口開始義正言辭地陳述論據(jù)。

在許文輝慷慨激昂許久之后,洛追次仁終于明白他的意思。許文輝的這番表述雖然很長,但說來說去就是那幾個理由。

首先,洛追次仁常年駐扎在雪域高原,而他生活在氣候宜人的內(nèi)陸城市。如果次珍和洛追次仁在一起,便意味著只能留在這片高寒缺氧的土地上;而和許文輝在一起,就可以定居在條件優(yōu)越的繁華大城市;其次,洛追次仁是軍人,而自己做文字工作,如果次珍成為軍嫂勢必就要面臨常年的聚少離多,忍受生活上更多艱苦和不便,而跟著自己就有更多的時間和更好的條件幸福地生活,可以活得像一個公主。

對許文輝的第一個理由,洛追次仁不以為然。許文輝下意識地認為青藏高原上的生存條件這么惡劣,自然沒有人是真正愿意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卻忽略了次珍本身就是高原上的藏家女兒,在這片土地上成家立業(yè)本就是再自然不過的事情。但許文輝這第二個理由,卻在某種程度上的確擊中了洛追次仁的軟肋。

軍婚不易,軍嫂難為。無論洛追次仁對次珍的情感究竟是什么樣子,他都不愿因為自己的情感,而讓本可以成為公主的次珍承受太多的生活壓力。洛追次仁凝重地看看自己身上國防綠的軍裝,便低下頭不說話了。

洛追次仁若有所思的沉默,在許文輝看來無疑等于呈上了投降書。他頓時心花怒放,得意地站起身,做出一副感慨且遺憾的樣子,拍拍洛追次仁的后背勸他好好考慮。

許文輝以一副勝利者的神情,走出了駐村辦公室。

7

直到看到旅館的招牌時,許文輝才從勝利的喜悅中回到現(xiàn)實中來,才想起自己忘了囑咐洛追次仁不要將他們的這次談話告訴次珍。

這次兩人的秘密會談,雖然許文輝和洛追次仁沒對次珍透露一個字,然而,次珍還是發(fā)現(xiàn)了有些不太對勁。她依然在給村子里的中學生進行義務(wù)輔導(dǎo),但每次她找洛追次仁去商量輔導(dǎo)的事情,他總是不在辦公室。

盡管洛追次仁有意避免與次珍見面,但巴掌大的村子兩個人不可能碰不到,洛追次仁和次珍還是有幾次意外地碰面了。次珍隱約發(fā)覺,兩人之前的默契和親近突然不見了,洛追次仁現(xiàn)在的態(tài)度變得生疏而客氣。

起初,次珍以為洛追次仁在工作上遇到了什么棘手的難題,并沒有計較他對自己態(tài)度轉(zhuǎn)變。她甚至更加主動地邀請洛追次仁,有時也會順便邀上許文輝一起到她家里去吃飯或是喝酥油茶,試圖給洛追次仁或多或少的一點安慰。

然而,洛追次仁卻一次又一次推掉次珍的邀請。

“真不巧,今天下午臨時通知明天一早就要交個材料,我要趕寫出來,以后有機會的?!?/p>

“謝謝你的邀請,次珍,可是村子里要報一個項目,我需要先把申報書寫好?!?/p>

“縣里來人,領(lǐng)導(dǎo)讓我接待一下,真抱歉這次不行,下次吧?!?/p>

每一次接次珍的電話,洛追次仁都盡量保持著疏遠而禮貌的語氣。他慶幸通過電話次珍看不到他的表情和眼神。

明明看出次珍對自己也有好感,卻不能讓次珍知道自己對她的感情,洛追次仁當然很痛苦。但一想起許文輝說的話,他又安慰自己說,這是為了次珍能夠生活得更好,愛一個人,當然希望她幸福。

如果說一次兩次的推脫或許是因為工作太忙。那么,每一次都被以相似的理由婉拒,次珍便覺得洛追次仁是在有意地躲避她了。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哪里做錯了,或是洛追次仁對自己感到厭煩。這樣想著,次珍就感到有些難過。

當洛追次仁再一次婉拒了次珍的邀請時,次珍終于沉不住氣了。有一次她對“順便”來充數(shù)的許文輝發(fā)問:“許文輝,最近你看到過洛追次仁嗎?”

毫無鋪墊的問題讓許文輝愣了一下,下意識地不想回答這個問題。許文輝故意做出一副認真回憶的樣子說:“最近……還是見過的。不過最近幾次見到洛追次仁……他好像……”

許文輝終于想出了一套說辭:“好像每次都在打電話?!彼贿呎f,一邊不動聲色地觀察次珍的反應(yīng)。他進一步試探性地補充道:“也許是給女朋友打電話吧?高中的時候他就很受女同學的歡迎?!?/p>

事實上許文輝已經(jīng)根本不記得高中的時候,洛追次仁是不是真的受女同學的歡迎。

為了使自己的話在次珍身上達到最大化的效果,許文輝沒有給次珍太多當場消化吸收那一堆虛虛實實信息的時間。他故意裝作沒有看到次珍的情緒,迅速換上一臉笑容轉(zhuǎn)換了話題:“你們什么時候開學?。俊?/p>

出乎許文輝意料的是,次珍沒有表現(xiàn)出如他想象的那般難過。她只是遲疑了幾秒鐘,便接上了他的話題,還順手提起桌上的暖壺,將許文輝面前的茶杯添滿。

8

離開次珍家的時候,許文輝已經(jīng)能夠成功地掩飾自己的志得意滿。他確信自己成功地完成了對洛追次仁和次珍的各個擊破,一回到賓館便開始計劃起下一步行動方案來。

在緩慢滲透、逐漸占領(lǐng)和趁虛而人迅速告白之間,許文輝最終決定選擇后者。無論如何,就距離和接觸機會而言,終歸是洛追次仁占據(jù)著優(yōu)勢。如果洛追次仁改變主意,許文輝并不確定他還有多大的把握。為了避免夜長夢多,許文輝決定速戰(zhàn)速決。

時間隨著桑曲河水一同飛逝,次珍的暑假很快便接近尾聲。經(jīng)過前段時間的鋪墊,在開學前最后兩個多星期,許文輝已經(jīng)有充分的自信讓次珍相信她和洛追次仁不可能在一起。

許文輝最終選了一個有晚霞的黃昏。他假裝若無其事地約次珍出來一起散步,又在夕陽余暉下,再一次向次珍姑娘告白。

不知是因為漸漸習慣了許文輝,還是因為終于不再對洛追次仁抱有渺茫的期望,次珍猶豫了幾分鐘,便低下頭,算是默許了許文輝的追求。許文輝捕捉到這一信息,按捺著激動和狂喜,試探著伸出手,先是假裝無意碰到了次珍,見姑娘似乎沒有躲開的意思,他的膽子也大了幾分。

對許文輝的試探,次珍并不是很熱情,但也沒有表現(xiàn)出拒絕。這下許文輝有些迫不及待地牽起了次珍的手,她只是下意識地縮了一下,只好任憑對方將自己的手緊緊握住。

許文輝回頭向身后看了一眼。他故意在這個時間將次珍帶到這個位置并非盲目行動。早在幾天前,他就已經(jīng)從洛追次仁寫的工作計劃本上看到洛追次仁今天要走訪幾家村民,而自己和次珍此時所在位置,正是從村民家到駐村辦公室的必經(jīng)之路。

身后的小路空蕩蕩地延伸,通向一片不起眼的平房。沒有看到洛追次仁身影的許文輝故意帶著次珍在附近晃了半天,才將次珍送回家。

回到賓館的時候,許文輝興奮得幾乎要唱起歌來。他又忍不住向駐村工作隊辦公室的方向看了一眼,雖然一直沒看到洛追次仁的身影,許文輝卻安慰自己說,他和次珍手牽手在那個地方轉(zhuǎn),會被洛追次仁看到的。

不得不說,這一次許文輝是真真切切地猜對了。就在他牽著次珍的手散步時,準備回辦公室整理材料的洛追次仁看見了。

遠遠看到次珍和許文輝,洛追次仁原本是想打招呼的。然而還沒來得及發(fā)出聲音,他便看到兩人的手是牽在一起的。洛追次仁的聲音卡在喉嚨里發(fā)不出來。盡管已經(jīng)無數(shù)次說服自己要放手,將次珍讓給更能給她幸福的人,然而親眼見到次珍和許文輝在一起的時候,洛追次仁的心還是忍不住疼痛。

看到許文輝和次珍聊得熱烈,洛追次仁下意識地停住腳步,躲在了路邊的幾棵大樹后面。

盡管不算十分熟絡(luò),畢竟同班三年,洛追次仁對許文輝的家庭狀況并非一無所知。許文輝的母親是中學教師,父親是個在當?shù)厣庾龅煤艹晒Φ闹髽I(yè)家,記憶中他的父母都是很開明、不算難相處的人。況且許文輝的父親,據(jù)說年輕時還在西藏工作過幾年,這大概能讓他的家庭相對容易地接受一個藏族兒媳吧。

雖然已經(jīng)決定了放手,但畢竟村子不大,駐村干部和曾經(jīng)幫扶過的村民總不可能老死不相往來,況且還有個假期補習班。洛追次仁依舊習慣性地關(guān)注著次珍,在她需要幫助的時候默默地幫忙。

告白成功的許文輝乘勝追擊,和次珍的關(guān)系也在短短幾天內(nèi)突飛猛進。既然覺得自己和洛追次仁已經(jīng)沒有可能,次珍便也不再執(zhí)著。

對于未來的生活許文輝還做了種種計劃,說是等次珍大學畢業(yè),他們就可以定居在內(nèi)地工作生活,順便把次珍的家人也接到內(nèi)地安度晚年等等。當他提出這一系列計劃的時候,次珍并沒有表現(xiàn)出許文輝期待中的興奮和憧憬。許文輝安慰自己,至少她沒有反對這個計劃。他記憶里還記得父親曾經(jīng)說,藏族人的淳樸守信,若是答應(yīng)了什么事,便一定不會反悔。

駐村工作隊的同志們?yōu)榇握渌蛠硭聦W期用的筆和本子之類東西。次珍看到洛追次仁就躲在同事們的身后。畢竟,全體駐村人員為村子里的優(yōu)秀大學生送來學習用品表示鼓勵,洛追次仁沒有理由缺席。

當次珍的目光落在洛追次仁身上的時候,他趕忙低下了頭,避開了次珍的眼神。

洛追次仁的這個動作,讓次珍不由自主地有些隱隱的失落。她看了看洛追次仁,感到莫名的不甘心。她咬住了下嘴唇,暗自在心里說,至少也要知道他究竟是為什么對自己疏遠。連阿媽都看出洛追次仁是在有意回避,還問她是不是和洛追次仁發(fā)生了什么矛盾。

辦公室的藏式門簾被突然掀開的時候,洛追次仁感到有些意外。

原本在闖進辦公室的瞬間已經(jīng)怯場的次珍,看到辦公室只有洛追次仁一個人的時候,鼓起勇氣叫了一聲:“洛追次仁哥!”

次珍本來是想問問洛追次仁為什么要故意疏遠自己,然而話到嘴邊,終究還是打了個轉(zhuǎn),沒有說出口。次珍賭氣地說:“洛追次仁哥,我和許文輝已經(jīng)準備等我畢業(yè)就結(jié)婚,我們的婚禮,你也來參加嗎?”

洛追次仁聽到這番話,還是忍不住心中感到一陣錐痛。他竭力控制自己的表情,甚至還擠出一絲微笑來:“當然,許文輝是我的高中同學,你是我的……”洛追次仁的聲音停頓了一下,他不想說是朋友,終于還是狠狠心補全了這句話,只是聲音輕了幾分,“我們駐村工作最重要的支持者,我當然……”

洛追次仁話還沒說完,便被次珍打斷了:“那就謝謝了,洛追次仁哥哥,你幫助了我那么多,我很感激,也希望你以后能夠……幸福?!彼]想要掩飾眼中流出的失落。

此刻,洛追次仁的腦中一片空白,根本沒有留意到次珍的表情。

最終,洛追次仁掩去了心中的痛,笑著祝福了次珍。看著洛追次仁的笑容,次珍突然覺得自己的眼睛一陣陣發(fā)酸,再也顧不上什么寒暄或者禮節(jié),轉(zhuǎn)身便跑出了辦公室。

當許文輝再次見到洛追次仁的時候,他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照顧好次珍?!贝蚱瞥聊氖锹遄反稳?。他原本以為自己或許應(yīng)該有很多話想要叮囑許文輝。最終,他只說出了這一句,而這寥寥幾個字,卻讓許文輝產(chǎn)生了幾分心虛。他默默地點了點頭。

9

不知不覺次珍的假期已經(jīng)臨近結(jié)束,許文輝計算了一下次珍返校的時間,便建議早點出發(fā),沿途可以在各地短暫停留,順便觀賞一下冰雪覆蓋的梅里雪山,為他的千里尋愛之旅畫上一個圓滿的句號。

暑假期間為中學生補習的工作已經(jīng)結(jié)束,次珍手上也沒有其它事情了?;蛟S是想離開村子散散心,又或許是為了拉開一點和洛追次仁的距離,免得看見又難過,次珍不到一天便答應(yīng)了許文輝的請求。

邀約成功的許文輝興高采烈地回到旅館開始為回家的旅途做準備了,他還計劃順道把次珍帶回家讓父母親見見。原本他進藏并沒有將自己的尋愛計劃向父母匯報,他沒有想過會如此順利,不過既然如愿以償?shù)睾痛握湓谝黄鹆?,那么,自己?yīng)該向父母匯報一下,也免得帶回家時父母覺得太突然。于是他在微信上將兩人的戀情,次珍的家庭情況詳細地告訴了遠在內(nèi)地的父母,當然隱去了他和洛追次仁那些“明爭暗斗”,同時也將自己接下來的計劃告訴了父母。

如他所愿,母親并沒有打算干涉他的計劃,只是叮囑自己的兒子路上要注意安全。然而出乎意料的是,他那通常都是秒回自己微信的父親,卻沉默了許久,始終沒有回復(fù)。對此許文輝并沒有當回事?;蛟S他的父親公務(wù)纏身,一時沒抽出時間回復(fù)也并非不可能。

父親沒有回復(fù)微信,第二天直接打來了電話。

“文輝,你說的那個藏族女孩今年多大了?”許文輝的父親省略了許多寒暄,開門見山地提出了問題。沒等對方回答,他緊接著又問:“她家一直都住在那里,還是后來搬過去的?”

雖然對父親的問題感到有些奇怪,許文輝還是老老實實地又回答了一遍。他聽得出電話的另一端遲疑了一下,繼續(xù)發(fā)問:“次珍的媽媽真的叫達瓦玉珍嗎,你確定嗎?”

“確定啊,是叫達瓦玉珍。爸,你問這做什么?”許文輝有些疑惑,不知為什么達瓦玉珍的名字會被特地作為一個問題來提出來。他想了想,不太確定地猜測:“爸,我小時候你在林芝工作過,這個阿姨你認識嗎?”

父親又問了幾個關(guān)于次珍母親的問題后,許文輝感覺到電話另一端再一次沉默了下來。他感到父親一定是有話對自己說,便一直沒有結(jié)束通話,等著父親開口。當他再次聽到電話里傳來聲音的時候,父親的語氣,令他有種已經(jīng)過了幾個世紀的感覺。

“文輝,我當年跟著工程隊工作過的地方就在這個村子附近?!?/p>

這句話之后又是半天的沉默。

終于聽完父親說的所有內(nèi)容后,許文輝已經(jīng)完全愣在了原地,甚至連手機里傳來的對方通話結(jié)束的嘟嘟聲也沒有注意到。他目光呆滯地握著手機,僵硬地保持著打電話的姿勢。

父親告訴他,當年他在這個地方工作的時候,曾經(jīng)和一位名叫達瓦玉珍的藏族姑娘維持了一段沒有結(jié)果的關(guān)系。達瓦玉珍的父親曾經(jīng)是十八軍的戰(zhàn)士,與次珍的外婆結(jié)婚不久便因病去世,留下了次珍的外婆與母親兩人相依為命。而她的外婆,一位不識字的普通藏族婦女,一個人養(yǎng)大了她?;蛟S是受到外婆的影響,達瓦玉珍對漢族人,似乎有種天生的親切感。

來西藏工作的他,可能是獨自上高原的寂寞,也可能被達瓦玉珍的熱情活潑打動,卻隱瞞了他在城市已經(jīng)成了家,并且兒子已經(jīng)兩歲多的事實。他等工程結(jié)束,只是匆匆和達瓦玉珍道別,沒留下任何承諾便離開了。后來他也沒再來過西藏,就連達瓦玉珍生了一個女兒的事情,都是輾轉(zhuǎn)從別人的口中聽來的。根據(jù)時間推算和次珍的詳細情況,確定她是許文輝同父異母的妹妹。

呆愣了半天,許文輝才慢慢回過神來。他試圖說服自己,達瓦玉珍是個十分常見的藏族名字,次珍的母親也未必就會這么巧,偏偏就是當年自己父親遇到的那個藏族女子。

許文輝突然想起那一次在次珍家里,達瓦玉珍打量自己的目光。不知為何,他突然想起,從小就有很多叔叔阿姨說過,他長得跟父親年輕時一模一樣。

許文輝認為自己應(yīng)該親自向次珍求證一下。

很顯然,次珍并不知道許文輝父子的這一次通話。她突然注意到身邊的文輝表情有些沮喪,于是關(guān)切地詢問他發(fā)生了什么事情,許文輝猶豫了一下,終究沒有問出他頭腦中久久盤桓的問題,只好敷衍幾句搪塞了過去。

許文輝渴望求證,卻又害怕面對真相。最終他選擇了自欺欺人地裝作遺忘,至少他還可以享受和次珍一起的旅行。

根據(jù)兩人的安排,次珍和許文輝將先坐長途汽車到拉薩,去布達拉宮、拜謁過大昭寺、小昭寺還有哲蚌寺,然后返回梅里雪山,之后到他所在的城市休息幾天,次珍也就該準備開學返校了。

洛追次仁都不記得自己是如何在次珍來和他告別的時候,表現(xiàn)得好像一切都很正常,甚至還微笑著祝她一路順風。在洛追次仁看來,許文輝比以前任何一次見到他時都更加刺眼。

終于沐浴在布達拉宮廣場的陽光下時,次珍虔誠地閉上眼,雙手在胸前合十。她身旁的許文輝在明亮的光線里,微微瞇起眼,看著次珍陽光下的側(cè)臉,沒來由地又想起父親告訴他的事。他試圖說服自己不要無謂地擔心,卻不由自主地從次珍的五官里尋找是否也有自己父親的痕跡。

在桑曲河畔出生長大的次珍似乎更多地繼承了她母親的容貌。她的五官遠比許文輝父子更加立體,眼睛也是藏族姑娘特有的明亮有神。這一認知令許文輝多少放心了些。

次珍終于注意到身邊的許文輝一直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自己的時候,臉上不由得有幾分緋紅。她有點不好意思地低下頭躲避許文輝的目光,小聲開口:“我們……去布達拉宮里面吧?!痹S文輝這才回過神來,也對自己剛才的失態(tài)感到幾分尷尬。他下意識地點點頭,拿出提前從旅行社買到的門票,和次珍一起向布宮的入口走去。

不知為什么,許文輝感到一陣莫名其妙的迷茫與恐慌。這種感覺強烈地占據(jù)了他的心,卻又飄忽不定無法抓住,更不知究竟從何而來。

次珍在每一尊佛像前虔誠地五體投地,又用雙手托著哈達繞著每一間殿堂轉(zhuǎn)了一圈又一圈,為每一盞供燈添上燈油。

許文輝沒有耐心跟著次珍一起轉(zhuǎn)或是像她一樣從一座佛像向另一座緩慢地移動。他便立在佛殿的門口,等著次珍完成她的儀式,他們好一起奔向下一個“景點”。許文輝在心中引用了剛剛路過的、帶著他家鄉(xiāng)口音的導(dǎo)游對一撥游客的講解詞。

當?shù)谌龘苡慰蛷纳磉叴掖矣窟^時,許文輝忍不住百無聊賴地抬頭打量著四周。

許文輝注意到有位身著黃色僧袍的僧人盤腿坐在一側(cè)的軟墊上,面前攤著一疊翻開一半的經(jīng)書,口中念念有詞。從僧人的打扮看來,似乎頗有些道行。

他估計次珍大概還要半個小時才會和他會合,于是他便一步步走到那名僧人面前。

“師傅,我……”許文輝跪在僧人對面的地上,絲毫沒有意識到膝下地面的冰冷。他不知道對方是否懂漢語,他只是有種壓抑太久的傾訴欲望,仿佛突然一下爆發(fā)出來。他想要將這些天自己的恐瞑、迷茫和痛苦一股腦地傾瀉出來。

然而,當真正開口的時候,許文輝反而不知道該從哪里開始傾訴了。他啞了半天,最先宣泄出來的,卻不是語言,而是止不住的淚水。

10

停止誦經(jīng)的僧人平靜地看著許文輝,看起來對這種突然跪到自己面前大哭的漢族小伙子并不陌生。相比有些嚎啕不止的明星,這個只是默默流淚、偶爾抽泣一下。

哭了一陣,許文輝的情緒漸漸平靜下來。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抬頭看著僧人,看到僧人的目光依舊淡然,仿佛什么都沒有發(fā)生。這令許文輝心中踏實了一點,之前的傾訴欲稍稍退去,另一個念頭卻突然冒了出來。

“師傅,我想出家,您看行嗎?”許文輝忘了考慮對方是否聽得懂漢語,也沒經(jīng)過任何大腦的思考,直接脫口而出:“我想出家……出家……對我來說大概就解脫了!”

僧人沒有說話,默默地將面前的經(jīng)書翻過一頁。他沒有看許文輝,可又像是目光從沒離開許文輝。已經(jīng)止住淚的許文輝期待地看著表情毫無變化的僧人。就在他覺得不可能得到任何回復(fù)的時候,聽到僧人用漢語說:

“出家是為了追求佛法的智慧,不是為了逃避現(xiàn)實?!鄙丝粗S文輝,又慢慢地說:“想清楚自己要面對什么,一味地逃避不能減輕痛苦?!?/p>

許文輝也無暇思考,他想要繼續(xù)追問些什么時,僧人已經(jīng)瞇起眼繼續(xù)誦經(jīng)了。

許文輝茫然地站起來,才意識到自己的腿已經(jīng)跪得麻木。他訕訕地退回自己剛才站的位置,調(diào)整了一下情緒,頭腦中卻一片空白。次珍結(jié)束了參拜來找他時,他也只是機械地跟在次珍的身后。

次珍看出許文輝的情緒很低落,善解人意的次珍并沒有再問什么。晚上他們在八廓街吃藏式火鍋時,許文輝已經(jīng)恢復(fù)正常,和次珍有說有笑了。

接下來的行程里,許文輝一直裝作什么事情都沒有發(fā)生。拉薩的游覽計劃完成后,他決定還是按照原計劃,和次珍一起去轉(zhuǎn)梅里雪山。也許神山會為他指點迷津,過去的許文輝從不迷信鬼神之說,但現(xiàn)在卻忍不住這樣想。

次珍他們出發(fā)后的一個晚上,洛追次仁一身冷汗地從噩夢中驚醒過來,夢中的景象還歷歷在目。夢里黑云壓城,天崩地裂。白牦牛落入了深不見底的地縫之中,而黑牦牛從地縫邊昂首闊步地走遠。洛追次仁因這個夢而無來由地心慌,按理說憑著他受過的教育和訓練,他不應(yīng)該相信所謂的預(yù)兆,然而直覺卻告訴他,似乎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即將發(fā)生。

四天后的一個早上,當電視新聞里滾動播放川藏路上發(fā)生大面積泥石流和山體滑坡的消息時,洛追次仁的心便不由得一沉,按次珍他們先前的計劃,今天應(yīng)該在回林芝的路上,剛好在受災(zāi)區(qū)域,想到這里洛追次仁連忙撥打次珍和許文輝的手機,當聽筒中傳來不在服務(wù)區(qū)的聲音時,他的腦袋嗡的一聲,一片空白。災(zāi)害發(fā)生幾個小時后,當?shù)卣M織救援隊伍時,他第一個報了名。作為武警官兵的洛追次仁被編入了第一梯隊,第一撥趕赴受災(zāi)現(xiàn)場。

第一梯隊不僅意味著最早抵達災(zāi)難發(fā)生的地方,同時也意味著他將會最早地直面未知的危險。但洛追次仁根本就沒有想到這些,他唯一的愿望就是快點見到次珍,他才能夠安心。

泥石流發(fā)生時,次珍和許文輝正在從拉薩到林芝的路上。盡管正值雨季,卻沒有任何人預(yù)料到會有這樣一場突如其來的災(zāi)難。長途客車的司機避讓落石的同時為了避免客車翻下峽谷,不得不撞上了一邊的山崖。駕駛室被凸起的石塊擠得變了形,而那個司機活著做出的最后一件事,便是拉起手剎,打開了前后的兩扇車門。

盡管有隨車警察在組織疏散乘客,人們依舊被恐慌所統(tǒng)治。頭發(fā)微卷的年輕警察堅持將所有乘客都帶到了開闊的地方,才向組織匯報了突發(fā)情況,請求就近提供援助。

許文輝和次珍肩并肩地坐在了一塊扁平的石頭上。許文輝聽不懂次珍口中一直念的經(jīng)文,他也沒有打斷她,只是將手臂輕輕搭在了次珍的肩膀上。而這一次,他是單純地將次珍當做了一個妹妹,一個和他有一半血緣關(guān)系的家人。

等待救援的地方只能說是比事故突發(fā)的地點要安全一點,但在救援到來之前,危機還遠遠沒有解除。隨車的藏族警察在電話里用許文輝聽不懂的話溝通了一陣,便回過頭,先是用漢語告訴大家已經(jīng)封鎖了事發(fā)路段,讓大家注意安全,不要慌張,耐心等待救援,又用藏語將同樣的話重復(fù)了一遍。

稀疏的石塊偶爾會落下,只是因為體積不大,滑落的點也不高,沒有再造成什么事故。驚魂未定的次珍下意識地靠在許文輝懷里,而許文輝突然覺得之前的迷?;艁y,比起剛剛發(fā)生的災(zāi)難,實在是太過渺小,不值一提。

這樣想著,許文輝糾結(jié)混亂了許多天的心反而平靜了下來。然而,他還沒來得及品嘗這種久違的、難得的平靜,便聽到馬路對面幾個游客尖叫起來,同時他看到他們一窩蜂地向后面退去。

籃球大小的落石突然從山上大面積滾落下來,許文輝和次珍已經(jīng)來不及躲避了。許文輝遵從本能,不知道從哪里突然爆發(fā)出的力氣,將次珍猛地推向了一邊。猝不及防的次珍摔在地上,只覺得手掌和膝蓋都撞在滿是碎石頭的柏油路上,疼得幾乎失去知覺。她忍痛回頭看許文輝,卻無法抑制地尖叫了一聲。

許文輝被石頭砸了個正著。推開次珍的動作讓他失去了自己躲開的機會。次珍試圖站起來,卻重新又跌倒在地上。她顧不得許多,跌跌撞撞地挪到許文輝身邊時,許文輝還沒有失去意識。

警察在忙著匯報情況、呼叫救援、安撫傷者,人人都是自顧不暇,肩上披著大披肩、頭上梳著五顏六色辮子的女游客坐在地上,打扮時尚的小伙子驚恐地看著搜不到任何信號的手機,反復(fù)嘗試打通一個求救電話。許文輝的身邊,一時間就只有次珍一個人。

次珍沒有注意到自己已經(jīng)是淚流滿面,只是嘗試著想說點什么,減輕徐文輝的痛苦,但許文輝艱難地搖了搖頭,用眼神示意她不用開口。隨后,他把在村里跟洛追次仁的那次秘密會面,還有父親之前對自己說過的話,一五一十地告訴了次珍,每一句的聲音都比前一句更加虛弱。

當終于說完這些事情,許文輝頓時感到了幾分輕松。次珍震驚而迷茫的表情在許文輝眼中愈發(fā)模糊,他這時腦海中開始浮現(xiàn)洛追次仁和次珍在一起的畫面,看著站在洛追次仁身邊笑靨如花的次珍,心里反常地沒有了一絲妒忌。

許文輝感到有些疲憊,便合上眼,不由自主地微笑起來。而他的最后一個表情,也就定格在這個微笑上。

一個多小時后救援隊趕到,洛追次仁看到的便是已經(jīng)冰冷的許文輝和縮在許文輝身邊低聲抽泣的次珍。

見到洛追次仁的瞬間,次珍已經(jīng)忘記了之前他如何疏遠自己。她本能地向洛追次仁懷里撲過去,洛追次仁伸出手,正好接住了由低泣轉(zhuǎn)為嚎啕大哭的次珍。洛追次仁因一路上的緊張和見到次珍時的驚喜,緊緊抱住了次珍,輕撫著她的頭發(fā)和后背,柔聲安撫。

待次珍的哭聲稍微平息了一點,洛追次仁認真地看著次珍的眼睛,鄭重地說:“次珍,你……我……以后……我……”

就在洛追次仁還沒組織好語言的時候,次珍卻已經(jīng)從他的眼神里讀懂了要說的話。她不由自主地將臉貼在洛追次仁迷彩服的領(lǐng)口,抬起頭來。聲音有些嘶啞地說:“洛追次仁,我……其實,許文輝和我,不是男女朋友。”她看著洛追次仁疑惑的眼神,便深吸了一口氣,繼續(xù)說:“許文輝跟我說他的阿爸,當年在西藏時和我阿媽的事情。他……本來應(yīng)該……是我的……我的……哥哥?!弊詈髢蓚€字,次珍的聲音輕得幾乎聽不到。

“死者是你的什么人?”一個突兀的聲音打斷了他們。是救援隊隊員在詢問許文輝的身份。沉浸在悲傷之中的次珍不知道怎么回答時,洛追次仁搶先回答:“是她的……我們的家人。”

這次意外之后次珍回到了村子里,向大家講述了事情的經(jīng)過,眾人既感動又惋惜,一起提議在村子里為許文輝舉行藏式葬禮,祈禱他來世幸福。在眾人議論紛紛的時候平常嗓門兒最大的嬤卓嘎啦一言不發(fā),只是靜靜地沉思著。當眾人散去后嬤卓嘎啦單獨找到次珍要了張許文輝的照片,沒說原因便匆匆離開了。當一切塵埃落定,次珍的假期也日益臨近,在準備回校時,她去拜訪了一次嬤卓嘎啦,看到徐文輝的照片竟擺在佛堂角落里的佛龕上面,跟幾張嬤卓嘎拉家人的遺照放在一起。嬤卓嘎啦察覺了次珍的視線,感慨地說到:“哎!多好的孩子啊,可惜當初還懷疑他不像好人,現(xiàn)在想想那孩子都沒喝上一口我做的熱茶?!眱扇讼嘁暉o言地坐了一會兒,似乎感覺氣氛有點壓抑,次珍跟嬤卓嘎啦匆匆道別。

又是一個晴朗日,嬤卓嘎啦就像往常一樣,將自己最喜歡的那把竹椅搬到自家屋門前。舒適地坐在椅子上,愜意地瞇起眼睛曬太陽,不一會兒便進入了淺眠之中,在夢里又見到那個清秀的漢族孩子,操著那口略帶方言的普通話,回到了村子里,這一次她微笑著迎了上去。

責任編輯:次仁羅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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