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文佳
抵達(dá)舊金山的那天晚上,堂叔就對我說:“明天帶你到一個水族妹子家做客?!甭犓@么一說,我喜不自勝,在大洋彼岸的舊金山,居然還能覓得本民族妹子的身影,這是我始料未及的。堂叔又告訴我,那個水族妹子是十年前移民過來的,與當(dāng)?shù)匾粋€華人成親,育有一子,上個月才滿五周歲。
我問堂叔與水族妹子結(jié)識的過程。堂叔說,有一次上街,看見那水族妹子用馬尾繡背帶背孩子,便上前問她背帶的來歷。她說是老家人送的。堂叔于是斷定她是來自中國水族地區(qū),一問,果真如此,又問她是否會說水語。她點頭說會,堂叔隨即用水語與她交流。一番交流之后,彼此都驚喜不已:不承想,在這異國他鄉(xiāng),竟還能聽到原汁原味的鄉(xiāng)音。從此,他們便情同父女,隔三差五,不是你來,就是我往。
次日,我隨堂叔一同前往那水族妹子家。剛叩開家門,就聽她用水語說道,“是爸爸來了!”互相介紹寒暄后,她笑容滿面地給我們沏茶讓座,喚來她五歲的孩子,管我叫舅舅,又叫堂叔“外公好”。孩子不會說水語,用的是漢語問安,但一股親切怡人的水族味兒還是撲面而來。
這是我們水族人的禮節(jié),姑娘出嫁到婆家后,都會叫夫家上了年紀(jì)的上一輩人“爸爸媽媽”;同樣,在夫家生活一段時間,一般是有了孩子后,再回到娘家時,也會叫上一輩人為“爸爸媽媽”,這是約定俗成的禮數(shù),但此時此地,聽到這些個稱呼,還是引起我的諸多遐思。
我不知道水族人的這一習(xí)俗從什么時候開始的,也不知道外人聽了這些稱呼會有什么感想,反正在經(jīng)歷了不同文明的碰撞比照之后,我很快就發(fā)現(xiàn)這早已融入水族婦女血液的禮節(jié)的可圈可點之處,令我感懷不己。
堂叔也說,在家鄉(xiāng)聽到這些稱謂已習(xí)以為常,也沒有多少想法和思考。但在異域待的時日久了,聽?wèi)T了不少親生骨肉叫喚父母都是直呼大名之后,忽又聽到這些來自水家女子之口的可人的稱呼,心里不由泛起陣陣漣漪。
堂叔還時常感嘆,他如今年事已高,己沒有多少可供他稱呼爸媽的人讓他去稱呼,他總是叮囑兒女們要牢記水家人的這些禮節(jié)。欣慰的是,他的幾個子女都很聽話,一遇到這樣的場合都能自覺地進(jìn)入角色。至于他們因此而贏來的認(rèn)可和贊許,自然是不計其數(shù)。
至此,我才明白前年堂叔為何在假期特地帶上孫子回老家待上一段時間,他是要讓孫子在那個特別的環(huán)境里自覺接受熏陶。那一次,給我的觸動很大,也正是由于他攜孫子的遠(yuǎn)道而來,讓我對本民族這些待人接物的禮儀有了更深的認(rèn)識。臨近開學(xué),即將啟程返回美國時,堂叔又帶上孫子一家家話別。孫子都會向他的叔父叔母、伯父伯母道一聲:“爸爸媽媽,再見!”
有別于家鄉(xiāng)的孩子,這是呼吸著異國空氣長大的新一代,但學(xué)起祖先的禮節(jié)來也頗真誠和投入。難怪,有兄弟聽后也滿意地摸了摸他的頭,又拍了拍堂叔的肩,說:“都離開家鄉(xiāng)這么多年了,還記得水家人的禮節(jié),真是不容易!”堂叔道:“這是我們民族的優(yōu)良傳統(tǒng),我們有什么理由不繼承和發(fā)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