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培養(yǎng)兒子不計成本

2013年7月2日，羅麗華一睜開眼睛，便打開電腦查詢兒子馬博的中考成績。只看了一眼，她立刻怒火中燒：馬博6門功課僅考了430分，勉強上了普通高中的錄取分數(shù)線。

羅麗華時年40歲，遼寧省盤錦市人，是北京某開發(fā)區(qū)的管理人員。丈夫馬強大她1歲，山東省濰坊市人，北京理工大學畢業(yè)，在某軟件開發(fā)公司從事研發(fā)工作。他們的獨生子馬博1998年出生。夫婦倆出身農(nóng)村，雖為名牌高校畢業(yè)，擁有北京市戶口，但在高房價、高消費的京城，生活依然艱難。因此，羅麗華夫婦格外渴望兒子未來有出息。

為不讓兒子輸在起跑線上，馬博進入初中后，羅麗華瘋狂逼兒子補課，每學期要給他報3個課外培訓班，科目涉及數(shù)學、英語、物理。由于每晚寫作業(yè)到10點，初一第二學期，馬博的眼睛就高度近視，戴上了600度的眼鏡。盡管如此，他的學習成績遠未達到媽媽的預期……

馬強出門跑步了，羅麗華撥通丈夫的電話：“兒子的中考成績慘不忍睹，我數(shù)落幾句他就出走，你快回家！”馬強忙往家跑，夫妻倆分頭在小區(qū)附近的公園、街道尋找。

兩個小時后，羅麗華在一處廢棄鐵道邊找到了馬博。他堅決不回家，揚言要去流浪。羅麗華保證不再指責他，馬博才隨母親回家……

那幾天，羅麗華經(jīng)常暗自落淚，擔憂兒子的前途。馬強勸解妻子：“再難過也沒用，咱們想補救辦法吧?！笨伤煞蛟诒本]社會關系，夫妻倆將所有認識的人都梳理了一遍，才在羅麗華大學同學表姐嫂子的介紹下，繳納3萬元贊助費后，將兒子送入通州區(qū)一所重點中學。

羅麗華家住大興區(qū)，工作單位離通州區(qū)比較近。為監(jiān)督兒子，馬博入學不久，她在學校附近租了套40平方米的小一居陪讀。馬強上班的地方在豐臺區(qū)，去趟通州區(qū)要繞大半個北京城，因此，馬強周一至周五住家里，雙休日去出租屋與妻子團聚。為了兒子的學業(yè)，兩人成了“周末夫妻”。

陪讀之后，羅麗華除了工作，生活重心都圍著兒子轉(zhuǎn)。每天早晨5點半，她就起床給兒子準備營養(yǎng)早餐。7點整兒子上學了，羅麗華趕緊擠地鐵去單位上班。傍晚下班她又匆匆趕回出租屋，給兒子準備晚餐……經(jīng)常洗洗涮涮就到了深夜11點。因睡眠嚴重不足，羅麗華臉色憔悴，頭發(fā)也變得枯黃。馬強則由幸福已婚男變?yōu)殄邋荨皢紊砉贰保航?jīng)常不吃早餐，晚餐則在外暴飲暴食，以致血糖、血脂飆升。

馬博升入高二后，為全面提升兒子的成績，羅麗華雙休日給他報了4個輔導班。馬博經(jīng)常6點就起來晨讀，一直做作業(yè)到深夜11點才睡覺。2014年10月19日，馬博感冒發(fā)燒，羅麗華準備送他去培訓班。馬博可憐兮兮地央求：“媽，我太累了，讓我休息半天吧?！绷_麗華板著臉說：“不行，媽媽現(xiàn)在心軟就是害你?！瘪R博轉(zhuǎn)而向父親求情，馬強對兒子說：“小博，兩節(jié)課就400元，錢都繳了，不上課太可惜了?！绷_麗華拿著面包、酸奶，馬強背起兒子的書包，送眼淚汪汪的兒子去上補習班……

2015年9月，馬博升入高三，羅麗華明確向兒子提要求：必須考上985高校。馬強知道兒子成績一般，私下里對妻子說她要求太高。但羅麗華振振有詞：“馬博平時考不好是沒發(fā)揮好。輔導班的老師都說了，他是潛力股，有后勁，高考肯定會爆發(fā)。”

次年6月，高考來臨了。為討個好彩頭，羅麗華不僅專門買了一件紅色旗袍送考，寓意“旗開得勝”，還買來一根火腿腸和兩個雞蛋，將火腿腸折成個“7”，然后將兩個雞蛋排在后面，讓兒子全部吃下去，預祝他考700分。然而，讓羅麗華夫婦心碎的是，6月底高考成績公布，馬博僅考了420分，只上了三本線。讀三本有什么出息？傷心、絕望再次籠罩羅麗華……

逼兒子讀“高五”

7月3日，馬博與父母商量填報志愿的事。羅麗華告訴兒子：“我和你爸商量好了，你復讀明年再考，我們愿意陪你再苦一年。”想起高三這一年來的煎熬，馬博不寒而栗。他跪在父母面前哀求：“你們放過我吧，就讓我上三本吧?！?/p>

看著兒子戴著厚厚的眼鏡，瘦高身體彎成一只大蝦，馬強很是心痛，軟了口氣：“三本就三本吧?！绷_麗華瞬間怒火萬丈，為不激化夫妻矛盾，馬強妥協(xié)了。

叛逆的馬博牙一咬，決定與父母對抗。此后，他夜里上網(wǎng)，白天睡覺，生活黑白顛倒；對父母，他冷若冰霜。羅麗華被氣哭了。馬強給妻子支招：“兒子高三這一年太辛苦了，咱們陪他出去走走，換個環(huán)境，他的心情也許會有所好轉(zhuǎn)?！绷_麗華答應了。

2016年7月16日，羅麗華夫婦帶兒子隨團赴長白山旅游。因報的是經(jīng)濟團，馬博吃不飽。羅麗華買回一大堆蛋撻、火腿腸，背在身邊給兒子加餐。由于缺乏鍛煉，馬博攀登長白山時，兩條小腿累得抽筋。馬強將兒子的腿抱在懷里，輕輕揉捏。父母骨子里流露出的關愛，讓馬博的對抗情緒大為緩解。

7月21日凌晨，馬博一覺醒來，聽見父母還在聊天。只聽媽媽說：“每年全國新增幾百萬大學生，要是沒過硬的學歷，找工作很艱難。你我沒有社會關系，將來幫不了兒子什么忙?！瘪R強一聲嘆息：“是呀，現(xiàn)在很多大公司只認文憑。要是兒子能考進重點大學，我愿意吃世上最大的苦，走世上最長的路?！笨蓱z天下父母心，黑暗中馬博滿臉是淚……

次日早晨，馬博對父母說：“爸媽，你們的話我都聽到了。我聽你們的，再復讀一年，爭取明年考重點大學?！绷_麗華喜極而泣。

2016年9月1日，羅麗華夫婦送兒子回校復讀。這次，夫婦倆給兒子降低了目標，不要求他考985，只要考取211高校就行。馬博與父母擊掌約定：“我一定不讓你們失望。”夫婦倆心中生出美好憧憬。

兒子在學?？嘧x，羅麗華夫婦也不敢懈怠。這年11月底，羅麗華通過“秘密渠道”借到一份北京市高考狀元的學習筆記，當晚冒著大雪趕到打印店復印，然后將它交給兒子：“小博，這可是學習‘圣經(jīng)，你得好好消化?！瘪R強也沒閑著，通過各種途徑從北京四中等名校，高價給兒子買各科模擬試題。夫婦倆小鳥銜石般將各種學習資料往家里搬，以至于馬博書桌上的資料堆得像小山一樣高。

傍晚馬博回家吃飯，有一個小時的休息時間，羅麗華也讓兒子擠半小時學習。為節(jié)省兒子吃飯的時間成本，她事先將魚刺、雞骨頭剔得干干凈凈。

為了兒子高考，羅麗華夫婦完全失去了自己的生活。他們不參加同事聚會，不逛街，不走親戚，出租屋的電視常年不開。擔心走路聲音大影響兒子休息，羅麗華和丈夫在出租屋常年不穿鞋子，一年四季穿著襪子走路……家有高考生，父母有著太多的痛和淚。

2017年3月16日，馬強的父親因肝癌去世，他想帶兒子回老家奔喪，羅麗華當即反對：“馬博快高考了，回一趟山東起碼得四五天，時間耽誤不起?！?/p>

見兒子一個人回來，兒媳和唯一的孫子缺席，馬母傷心不已，馬強無言以對，默默咀嚼喪父的悲痛和親人的責難……

2017年6月，又一輪高考來臨了，羅麗華夫婦特意在考點附近訂了賓館。擔心兒子吹空調(diào)感冒，夫婦倆關掉空調(diào)，輪流坐在床邊，用扇子給兒子扇風。馬博進考場前，羅麗華夫婦嘮嘮叨叨向兒子提了十條注意事項。

然而期望越高，失望越大。這次馬博考了490分，上了二本分數(shù)線。看著垂頭喪氣幾近崩潰的妻子，馬強擔心她繼續(xù)給兒子施壓，小心與她商量：“就讓小博讀二本吧，再復讀一家人都太累了?！绷_麗華也心灰意冷，同意兒子讀二本。馬博的臉上終于出現(xiàn)笑容。

然而7月13日，羅麗華下班回家，告訴丈夫和兒子：“我同事的兒子去年二本畢業(yè)，始終找不到理想工作，被人騙去做傳銷。如果他能考上一本，找到滿意的工作，又怎么會這樣？”

接著，羅麗華就向兒子下命令：“我也不要求你考什么985或211，只要考個一本就行，這是我的底線！”馬博堅決不肯復讀，又要離家出走。馬強將兒子緊緊抱住。望著媽媽偏執(zhí)得近乎變形的面孔，馬博哭吼道：“我聽你們的，同意復讀！”

親情喋血幾多傷痛

9月1日，馬博第二次回校復讀，成了一名“高五生”。經(jīng)歷這一次，他與父母的關系徹底惡化。為發(fā)泄憤懣，馬博經(jīng)常將羅麗華氣哭。羅麗華拿兒子沒辦法，便將丈夫當出氣筒，指責馬強不管兒子，讓她一個人受累受罪。

兩年的復讀，讓馬博厭倦了試卷試題，一進教室，就莫名的抵觸。為排遣煩惱，入學不久，他與同班女生孫晗戀愛了。

為麻痹媽媽，馬博不再與羅麗華斗氣；約會后回到出租屋，還自覺復習。羅麗華以為兒子終于懂事了，誰知2017年12月17日周末，羅麗華一家正在出租屋吃中飯時，孫家父母卻帶著孫晗闖了進來。孫父指著馬博的鼻子破口大罵：“你這個小流氓，我女兒被你毀了！”羅麗華蒙了，“我女兒懷孕兩個月了，都是你兒子作的孽！”

兒子怎么闖下了這么大的禍！羅麗華仿佛挨了一記悶棍，幾乎昏厥。孫父揚言要報警，羅麗華趕緊勸他：“報警是兩敗俱傷的愚蠢做法！要是這事傳開了，你女兒的聲譽毀了，將來戀愛也會受影響。你們有什么要求，咱們坐下來談?！睅捉?jīng)交涉，最后雙方達成一致意見：羅麗華帶著孫晗去醫(yī)院打掉孩子，賠付孫家8萬元。

兩天后，羅麗華悄悄帶孫晗做了人流手術，隨后將8萬元打到孫家父母的銀行卡上。一個星期后，孫晗轉(zhuǎn)學走了，這起早孕事件終于平息下來。然而天下沒有不透風的墻。2018年1月，馬博被學校開除了。羅麗華和丈夫一邊責罵兒子，一邊四處幫他聯(lián)系新學校，但始終無果。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1月11日，羅麗華突然接到一家借貸平臺打來的催款電話，說馬博在他們公司借款2萬元。3個月過去了，連本帶息已滾成了7萬元。羅麗華揪著兒子耳朵吼道：“你借這么多錢干什么？”馬博小聲說：“與孫晗戀愛，給她買禮物花了。”歇斯底里的羅麗華抱著兒子就要跳樓，被馬強拉開了。

在借貸平臺的威脅下，羅麗華夫婦四處借錢，終于將7萬元還清了。

眼看春節(jié)將至，羅麗華家卻硝煙四起。想起這些年為兒子的付出，所有的期望都化做了絕望、焦慮、委屈，羅麗華天天在家罵兒子，罵著罵著就將戰(zhàn)火燒到丈夫身上，夫婦倆互相指責。而在馬強看來，兒子落到這一步，與妻子瘋狂逼他復讀有很大關系，想到人到中年不但沒存下任何積蓄，反而欠下了外債，而兒子卻連學也沒法上了，他對妻子也充滿了怨恨，指責是她打著母愛的旗號毀了兒子。兩人由爭吵到打斗，鬧起了離婚。

兒子的不爭氣，蟄痛了羅麗華的心。她原來有多愛兒子，現(xiàn)在就有多恨他，她常口不擇言地責罵兒子……馬博畢竟是個剛滿19歲的孩子，雖然外表叛逆，內(nèi)心卻極度脆弱。女友意外懷孕，雙方父母的責罵，校園貸的威壓，被開除的恐慌，早已讓他不堪重壓，出現(xiàn)了嚴重的心理障礙。他在心里恨媽媽，是媽媽的自私害了自己！

2018年2月1日，羅麗華與丈夫去外面為兒子聯(lián)系學校后回到家。不一會，馬強去公司了。羅麗華告訴馬博：“有學校愿意接收你，好好調(diào)整心態(tài)，過了年回學校復讀。再有4個月就高考了，趕緊在家復習功課。”馬博吼道：“要想讓我回校復讀，除非我死?！绷_麗華扇了兒子一巴掌，長期以來積聚的憤怒，在馬博心中火山一樣爆發(fā)了。他沖進廚房，操起菜刀對準媽媽就砍。羅麗華猝不及防，被連砍3刀。她大呼“救命”，倒在血泊中。鄰居聽到慘叫聲，撥打110報警。

很快大興公安分局民警趕赴現(xiàn)場，將馬博控制。羅麗華沒有生命危險，但左胳膊三根肌腱被砍斷，經(jīng)鑒定屬5級傷殘。

兒子徹底毀了，馬強絕望了。2018年3月12日，他決絕地與羅麗華辦理了離婚手續(xù)。高墻內(nèi)的馬博悲痛懊悔，如果自己對母親多一分體諒，悲劇也不會發(fā)生。羅麗華終日以淚洗面，要是自己不對兒子抱過高期望，逼他接二連三復讀，一家人的命運都不會被改變?？梢磺谢诤薅紒淼锰t！此案值得千千萬萬家長深思。

責編/昱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