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芹圃歌哭靈均怨 紅樓亦奏楚些聲

2018-08-15 00:48:40李春光
關(guān)鍵詞:招魂晴雯楚辭

李春光

(湖北大學(xué) 文學(xué)院,湖北 武漢 430062)

清初旗人、曹雪芹摯友愛新覺羅·敦敏在《贈芹圃》一詩初稿中有“新仇舊恨知多少,一醉酕醄讀楚些”[1]7的說法,證明曹雪芹曾“讀”過“楚些”。沈慕韓在《紅樓百詠·晴雯》篇中有“為賦楚些招未得”[1]559的說法,直接把賈寶玉為已經(jīng)逝去的丫頭晴雯所“賦”的《芙蓉女兒誄》等同于“楚些”?,F(xiàn)通行的《贈芹圃》一詩(右側(cè)小注)明言,“讀楚些”三字曾被“貼改”作“白眼斜”三字。而“讀楚些”三字被“貼改”的紅學(xué)史懸案,還要從“楚些”的多層級所指說起。

一、為哀挽以代楚些

“楚些”語出《楚辭·招魂》:

竽瑟狂會,搷鳴鼓些。宮庭震驚,發(fā)激楚些。吳歈蔡謳,奏大呂些。士女雜坐,亂而不分些。放敶組纓,班其相紛些。鄭衛(wèi)妖玩,來雜陳些。激楚之結(jié),獨秀先些。

這段話,從內(nèi)容上顯示,這場規(guī)模盛大的宴會,以“激楚”這種組樂最為顯眼。吹竽、鼓瑟、擂鼓,夾雜著吳、蔡兩地的俗曲,輔大呂以和聲,震驚了皇宮內(nèi)院,可謂聲色俱優(yōu)、一時無兩。從形式上看,每句句末以“些”字收束,唯《招魂》中所獨見。而“楚”、“些”二字的詞義定型,除了上述內(nèi)容與形式的有機結(jié)合,更多的則是后世文化語境的踵事增華。

關(guān)于“激楚”,王逸《楚辭章句》注曰:“激,清聲也。言吹竽擊鼓,眾樂并會,宮廷之內(nèi),莫不震動驚駭,復(fù)作激楚之清聲,以發(fā)其音也?!笨梢?,“激楚”是一種交響樂,是以竽鼓為主的、奏于朝堂之上的清聲雅樂。司馬相如《上林賦》有“荊吳鄭衛(wèi)之聲,韶濩武象之樂,陰淫案衍之音,鄢郢繽紛,激楚結(jié)風(fēng)”[2]3038之句。漢代,以“鄢郢”為代表的楚地,盛行“激楚”之音,此時的“激楚”開始與上古時期的“韶”、“濩”、“武”、“象”等古樂名并提。故《史記》集解云:“郭璞曰:‘《激楚》,歌曲也?!崩钌啤段倪x》注亦云:“《激楚》,歌曲也?!崩畎住栋灼r辭三首》(其三)有“激楚結(jié)風(fēng)醉忘歸,高堂月落燭已微,玉釵掛纓君莫違”[3]265之句??梢姡跐h唐文化中,作為一種“歌曲”的“激楚”,儼然已經(jīng)成為城市繁華、燕饗雅聚的重要組成部分。

關(guān)于“些”,宋代學(xué)者洪興祖在《楚辭補注》中言:“些,蘇賀切。《說文》云:‘語詞也。’沈存中云:‘今夔峽、湖、湘及南北江獠人,凡禁咒句尾皆稱“些”,乃楚人舊俗?!盵4]198朱熹在《朱子語類》中云:

楚些,沈存中以“些”為咒語,如今釋子念“娑婆訶”三合聲,而巫人之禱亦有此聲。此卻說得好。蓋今人只求之于雅,而不求之于俗,故下一半都曉不得。道夫?!峨x騷》協(xié)韻到篇終,前面只發(fā)兩例。后人不曉,卻謂只此兩韻如此。[5]3298

漢代學(xué)者許慎《說文解字》明言“些”為語氣助詞,洪興祖為其注“蘇賀切”之音。宋人沈括在《夢溪筆談》中認為,“些”乃是楚地咒語句尾所用之詞。朱熹認為,“些”字與佛家咒語中“娑婆訶”相類,人們?yōu)榱粟呇疟芩?,只知《離騷》中的“兮”,卻忘了《招魂》中的“些”。宋代學(xué)者達成共識,即“些”字乃句末的語助詞,是楚地巫俗中咒語的結(jié)句之詞。元人袁裒《東湖聯(lián)句》“香火釋迦專,楚些招歸魄”之句,似乎亦是對朱熹觀點的回應(yīng)?!俄嵏河瘛贰靶弊謼l下注云:“《招魂》語末皆云‘些’,故挽歌曰‘哀些’。”[6]603明人張岱《夜航船·禮樂部》直言:“《招魂》語末皆云‘些’,故挽歌亦曰‘哀些’?!盵7]404四庫館臣在《提要》明人夏宏所撰《字考》時明言“些”字字音使用的混亂性:

“些”字于“誤寫字”條下注音“梭”,楚歌聲;于“通用聯(lián)字”條下以“楚些”標目,而注曰“梭去聲”。亦自相矛盾。[8]377

岑仲勉先生獨辟蹊徑,認為“些”在古突厥語中發(fā)“sa”音,有“我說”或“他說”之意,按照王逸“巫陽”之說法,“巫陽既主持招魂事物,她對魂靈的說話,自然要保持一種權(quán)威,方能有效”[9]60,故句末之“些”字是用來加重語氣的。

綜上所述,“激楚”乃是一種以竽鼓為主的、奏于公共場所的,反映都會繁華、燕饗歡愉的清聲雅樂;“些”乃是楚地巫俗中咒語的結(jié)句之字,最早出于《招魂》之句末,后人多用“哀些”代指挽歌。因此,當(dāng)“楚”、“些”二字連用之時,便生發(fā)出三層含義。

其一,以“楚些”代指哀切凄婉的楚音。

宋人葉適《潘廣度》一詩中有“秦聲嗚嗚何處村,楚些行欹愁斷魂”[10]第50冊31225之句。范成大《公安渡江》一詩云:

食罷雨方作,起行泥已深。伴愁多楚些,吟病獨吳音。莫怨馬蹄滑,須愁蠶事侵。梅黃時節(jié)是,未可決晴陰。[10]第41冊25886

楊萬里在寫給尤袤的祭文中有“齊歌楚些,萬象為挫。瑰偉詭譎,我倡公和”[11]340之句。在宋代的文化語境中,“楚些”是與“秦聲”、“吳音”、“齊歌”相類的、與“愁”緒有關(guān)的歌曲,或抒發(fā)逝者駕鶴之哀思,或寄托羈旅幽遷之憤懣。故宋人洪興祖補注認為,此時的“楚些”,已經(jīng)變成與“清聲”相對的、“濁汛哀切”的濁聲。元人侯克中《易說》一詩中有“楚些吳儂皆已見,郢書燕說豈初心”[12]3之句。明人楊慎《阻風(fēng)曲罐子磯作》(其二)一詩中有“行人夜唱江南曲,巴歈楚些遙相續(xù)。聲聲怨暝復(fù)愁更,訴盡離情天未明”[13]118之句。可見,在元明時期,“楚些”仍是與“吳儂”、“江南曲”、“巴歈”相類,且愁緒充盈、哀切凄婉的楚地之音。這也基本印證了明人夏宏《字考》中“楚歌聲”的論斷。

其二,以“楚些”暗指呼喚靈魄的《招魂》。

唐人牟融《邵公母》一詩中有“搔首驚聞楚些歌,拂衣歸去淚懸河。劬勞常想三春恨,思養(yǎng)其如寸草何”[14]第14冊5312之句。殷堯藩《楚江懷古》一詩中有“騷靈不可見,楚些竟誰聞”[14]第15冊5514之句?!膀}靈”代指屈原,屈子下世后,楚韻再難尋覓。可見,“楚些”在唐代開始與死訊、靈魂相關(guān),已經(jīng)初具“招魂”之意,但還不能完全等同于《招魂》。北宋李新《凌云》一詩中有“與公莫論從前事,楚些游魂卻可招”[10]第21冊14197之句。南宋辛棄疾《沁園春·戊申歲,奏邸忽騰報謂余以病掛冠,因賦此》一詞中有“試髙吟楚些,重與招魂”[15]233之句。金人李純甫《雜詩六首》(其二)中有“卻笑幽憂客,空招楚些魂”[16]161之句。元好問在《摸魚兒·雁丘詞》中有“招魂楚些何嗟及,山鬼暗啼風(fēng)雨。天也妒,未信與,鶯兒燕子俱黃土”[17]128之句。宋金時期,“楚些”開始與《招魂》、《山鬼》相并列,并開始從字面意義上暗喻《招魂》。明人田汝成《西湖游覽志》中,仇仁近有歌哭孫季蕃“花翁墓”“欲把管弦歌楚些,卻憐度曲不如君”[18]91之句。明人歸有光《與沈敬甫七首》(其三)云:

痛苦之極,死者數(shù)矣。吾妻之賢,雖史傳所無,非溺惑也。寄去僧疏,仆書二句,蓋天問楚些之意,偶于此發(fā)之。前后有六首,又有偈一首,別有答人小柬,連書一道,敬甫就五弟處觀,知我悲也。[19]873

清初文人王士禛給布衣詩人吳雯所作《吳征君天章墓志銘》一文中有“余居田里聞君之訃,為哀挽以代楚些”[20]278之句。可見,在明清兩代的文化語境中,不論是仇仁近歌哭孫花翁之詩,歸有光悼念亡妻之文,還是王士禛悲挽吳天章的墓志銘,就文本內(nèi)蘊與實際功用而言,均用“楚些”代指與《天問》并稱的《招魂》。

其三,以“楚些”喻指作為文本的楚辭。

蘇軾在《遺直坊》一詩中有“魯經(jīng)有余嘆,楚些無歸魂”[21]1384之句。證淚生評清人朱錫綬所著《幽夢續(xù)影》有“焚香供梅,宜讀陶詩;垂簾供蘭,宜讀楚些”[22]13之句??梢?,“楚些”已與“魯經(jīng)”(即《論語》)、“陶詩”相對,成為作為文本甚至是文體的楚辭的代稱。故而,“《招魂》因‘些’的通篇使用,而被稱為‘楚些’。‘楚些’又因所具有的典型性和代表性,而泛指《楚辭》?!盵23]88

二、一醉酕醄讀楚些

概而言之,“楚些”或代指楚音,或暗指《招魂》,或喻指楚辭。

敦敏《贈芹圃》一詩初稿有“新仇舊恨知多少,一醉酕醄讀楚些”之句,明示曹雪芹曾經(jīng)讀過“楚些”。曹雪芹胸中塊壘便是連綿不絕的“新仇舊恨”,酩酊大醉之際借“楚些”或發(fā)哀切凄婉之聲,或禮曹家故人之魂,或頌《離騷》《九歌》之章。清人西清《樺葉述聞》載,曹寅“為織造時,雪芹隨任,故繁華聲色,閱歷者深”。曹家覆滅之后,雪芹的生活舉步維艱,使其對逝去之繁華極不能釋懷,正是“秦淮風(fēng)月憶繁華”(敦敏語)。進而對現(xiàn)實生活心生憤懣,故敦誠《佩刀質(zhì)酒歌》有“知君詩膽昔如鐵,堪與刀穎交寒光”之句,可見曹雪芹詩膽之機鋒,一般文人很難望其項背。

曹雪芹之友輩曾提及“楚些”。敦敏《吊宅三卜孝廉》一詩中有“招魂賦楚些,辭哀不能寫。大暮安可醒?一痛成千古”[24]49之句。卜宅三曾是曹雪芹在右翼宗學(xué)時期的同事,亦是二敦好友。卜宅三去世后,敦敏可以用“楚些”為其招魂,而現(xiàn)通行的《贈芹圃》一詩則將“讀楚些”“貼改”作“白眼斜”,可見,這是有人故意為之。明人朱應(yīng)麒曰:

《楚辭》皆以寫其憤懣無聊之情,幽愁不平之致。至今讀者尤為傷感,如入虛墓而聞秋蟲之吟,莫不咨嗟嘆息,泣下沾襟。[25]99

《楚辭》“憤懣”“不平”的本體屬性,加之曹家幻滅的坎坷過往,極易引起曹雪芹對當(dāng)政者的不滿以及對家族故人的憑吊。退而言之,即使曹雪芹將“楚些”當(dāng)成一般文本去讀,由于曹家敏感的過往,難免會被當(dāng)政者過度解讀,甚至羅織入文獄。有例為證:乾隆四十三年,山西巡撫巴延曾制造“王爾揚撰李范墓志稱皇考案”,認為王爾揚稱別人父親為“皇考”,“于‘考’字上擅用‘皇’字,實屬悖逆”[26]289。而“皇考”語出《禮記·曲禮》,《離騷》、《瀧岡阡表》均征引以旌揚先父,實屬常用之典故。巴延此舉實在過于敏感。

雍正八年(1730),廣東巡撫傅泰追查屈大均所著《翁山詩外》、《翁山文外》等書,發(fā)現(xiàn)“書中多有悖逆之詞,隱藏抑郁不平之氣”[26]196,當(dāng)即奏報朝廷。此時屈大均已故去三十余年,其子屈明洪知情后,主動到廣州投案,并繳出父親的詩文著作和雕版。乾隆三十九年(1774),廣東當(dāng)局查獲屈大均族人屈稔禎、屈昭泗私藏已被列為禁書的《翁山詩外》。雖然二屈的收藏完全出于無意,但當(dāng)時的督撫徑依“大逆”律擬刑,作出處著書者戮尸,處藏書者斬立決的決定,終被乾隆駁回。此案綿延四十余載,禍及子孫族人。傅泰詆毀屈大均著作,“多有悖逆之詞”,很有可能是屈大均早年參加過反清復(fù)明斗爭的緣故;“抑郁不平之氣”,很有可能是屈大均及其作品類似屈原及楚辭的緣故。屈大均自認為“予為三閭之子姓,學(xué)其人,又學(xué)其文。以大均為名者,思光大其能兼風(fēng)雅之辭,與爭光日月之志也”(《自字泠君說》),“我宗本楚人,宜以楚辭為專家,世相傳授”(《三閭大夫祠碑》),“身是湘累憔悴種”(《答張桐君見題三閭書院之作》)。他曾用騷體作《悲幽操》一文,其中“昊天嗟嗟兮,何今其盲?晝不見日兮,吾無以為光;夜不見月兮,吾無以為明。昊天嗟嗟兮,吾無日月之照臨,將與鬼怪而爭行”的感慨,幾乎明言自己對故明的悼念以及對清廷的訾詈。故清初浙派文壇領(lǐng)袖朱彝尊在《<九歌草堂詩>序》中這樣評價屈大均:

予友屈翁山為三閭大夫之裔。其所為詩,多愴怳之言,皭然自撥于塵埃之表。……其儻蕩不羈,往往為世俗所嘲笑者,予以為皆合乎三閭之志者也。嗟夫!三閭悼楚之將亡,不欲自同于混濁,其歷九州,去故都,登高望遠,游仙思美人之辭,僅寄之空言,而翁山自荊楚吳越燕齊秦晉之鄉(xiāng),遺墟廢壘,靡不攬?zhí)檫^之。其憔悴枯槁,宜有甚焉者也……后之君子誦翁山之詩者,當(dāng)推其志焉。[27]附錄三2119

朱彝尊直接把“翁山哭明”與“屈原悼楚”相并列,足見屈大均“宗本楚人”、“以楚辭為專家”的行文做派,在清初東南沿海一帶的文壇幾成共識。故傅泰詆毀屈大均著作“多有悖逆之詞,隱藏抑郁不平之氣”絕非空穴來風(fēng)。

綿延四十余載(1730-1774)的“屈大均詩文案”,以及“墓志稱皇考案”(1778),可謂籠罩在曹雪芹(約1715-約1763)生前與身后的文化空氣中。乾隆政壇對詩文的敏感更勝前代,由對屈騷楚辭之過度關(guān)注中可窺一斑。這些因素共同決定了曹雪芹不適合讀“楚些”類的作品。故有學(xué)者認為,“讀楚些”三字被“貼改”,“大概是因為‘楚辭’是傷時怨君之作,醉后去讀當(dāng)然更忌諱”[28]6?,F(xiàn)行的《懋齋詩抄》本是被后人剪貼挖改過的殘本,悼念卜宅三的詩未改,而贈送曹雪芹的詩卻被改過,證明曹雪芹確實讀過“楚些”。

后人也對曹雪芹大類屈原的直覺有所言說。劉鶚在《老殘游記自敘》中有“《離騷》為屈大夫之哭泣……曹雪芹寄哭于《紅樓夢》”[29]1之句。事實證明,《紅樓夢》中確實有“楚些”的影子。脂硯齋在甲戌本第一回眉批中稱《紅樓夢》是“《離騷》之亞”[30]4。解盦居士在《石頭臆說》中稱“《紅樓夢》一書得《離騷》遺意”[1]184。沈慕韓在《紅樓百詠·晴雯》篇有“為賦楚些招未得”的說法,直接把賈寶玉為已經(jīng)死去的丫頭晴雯所作的《芙蓉女兒誄》等同于“楚些”之《招魂》之意。不難看出,晴雯神似屈原,《芙蓉女兒誄》亦借徑《離騷》生發(fā)《招魂》之意。

德國古典哲學(xué)時期,發(fā)展被理解為精神自我運動和自我實現(xiàn)的過程。代表性觀點有:客觀世界形成起來的精神王國構(gòu)成一個前后相繼系列,在這個系列里,一個精神為另一個精神所代替,每一個精神都從先行的精神那里接管(精神)世界的王國。黑格爾把世界和人類歷史的發(fā)展看作“絕對精神”的展開和實現(xiàn)過程。這個時期哲學(xué)家的哲學(xué)思維超脫現(xiàn)實,因而對發(fā)展的認識表現(xiàn)出非現(xiàn)實性特征。

三、為賦楚些招未得

涂瀛《紅樓夢論贊》有林黛玉“似賈長沙”之喻,江順怡《讀紅樓夢雜記》亦持此說。賈誼是楚地的重要作家之一,在《史記》中與屈原并列入傳,其人生經(jīng)歷大略與屈原相類。朱熹認為,賈誼的《吊屈原賦》乃是“因以自喻”之作。

后世學(xué)者大多認為“晴為黛副”,“晴雯,黛玉之影子也”。因此,晴雯身上勢必會承載著某些楚文化的基因。

涂瀛、江順怡均認為晴雯“似楊德祖”。楊德祖即楊修,《世說新語》納楊修于“捷悟”篇,足見其聰慧異常。羅貫中于《三國演義》中稱其“為人恃才放曠,數(shù)犯曹操之忌”。晴雯與楊修相類,王夫人認為晴雯“有本事的人,未免有些調(diào)歪……他色色比人強,只是不大沉重”。顏之推在《顏氏家訓(xùn)·文章》中認為,楊修與屈原有相似之處:

然而自古文人,多陷輕薄:屈原露才揚己,顯暴君過;宋玉體貌容冶,見遇俳優(yōu);……

楊修、丁廙,扇動取斃?!泊酥T人,皆其翹秀者,不能悉記,大較如此。[31]237

楊修與屈原作為文人翹秀,失敗的原因是“輕薄”,即才華太顯,不能安時守分?!安┞剰娭?,明于治亂,嫻于辭令”的屈原,因上官大夫“爭寵而心害其能”,終致楚懷王怒而疏之。晴雯“風(fēng)流靈巧招人怨,夭壽多因毀謗生”的結(jié)局,可與屈原遙相呼應(yīng)。

《紅樓夢》里真正的“楚些”,乃是賈寶玉“遠師楚人之《大言》、《招魂》、《離騷》、《九辯》等法,或雜參單句,或偶成短聯(lián),或用實典,或設(shè)譬寓,隨意所之,信筆而去”為晴雯所作的《芙蓉女兒誄》。故沈慕韓《紅樓百詠·晴雯》有“為賦楚些招未得”之句,直接把《芙蓉女兒誄》等同于“楚些”《招魂》。庚辰本曾將誄文中師法“楚些”的典故,逐一批出,現(xiàn)開列如下:

孰料鳩鴆惡其高,鷹鷙翻遭罦罬。(《離騷》:“鷙鳥之不群兮?!庇郑骸拔崃铠c為媒兮,鴆告余以不好。雄鳩之鳴逝兮,余猶惡其佻巧。”注:鷙特立不群,故不于。鴆羽毒殺人。雄鳩多聲,有如人之多言不實。)

薋葹妒其臭,茝蘭竟被芟鉏。(《離騷》薋、葹皆惡草,以別邪佞;茝、蘭芳草,以別君子。)

豈招尤則替,實攘詬而終。(《離騷》:“朝誶而夕替?!碧?,廢也?!翱钟榷猎?。”攘,取也。)

高標見嫉,閨幃恨比長沙。(汲黯輩嫉賈誼之才,謫貶長沙。)

直烈遭危,巾幗慘于羽野。(鯀剛直自命,舜殛于羽山?!峨x騷》曰:“鯀婞直以亡身兮,終然夭乎羽之野。”)

天何如是之蒼蒼兮,乘玉虬以游乎穹窿耶?(《楚辭》:“駟玉虬以乘鹥兮?!?按:語出《離騷》。

地何如是之茫茫兮,駕瑤象以降乎泉壤耶?(《楚辭》:“雜瑤象以為車?!?按:語出《離騷》“為余駕飛龍兮,雜瑤象以為車”句。

驅(qū)豐隆以為庇從兮,望舒月以臨耶?(豐?。豪讕煛M妫涸掠?。)按:“豐隆”出《離騷》“吾令豐隆乘云兮,求宓妃之所在”句;“望舒”出《離騷》“前望舒使先驅(qū)兮,后飛廉使奔屬”句。

首先,被王善保家的陷害的晴雯,與被汲黯嫉妒的賈誼,均是“高標見嫉”,可謂同命相憐。黛玉似賈誼,賈誼似屈原,且晴為黛副,把晴雯與賈誼相并,又神隨屈原,亦算合理。其次,誄文中所引物象“鳩鴆”與“鷹鷙”、“薋葹”與“茝蘭”均二元對立。賈寶玉以“鳩鴆”、“薋葹”等惡禽毒草,比喻王善保家的等諸多長舌婦;以“鷹鷙”、“茝蘭”等高鳥香草比喻“心比天高”的晴雯。正是由于“鳩鴆”厭惡“鷹鷙”飛得高,所以“鷹鷙”才慘遭“罦罬”;正是由于“薋葹”嫉妒“茝蘭”香氣濃,所以“茝蘭”才慘遭“芟鉏”。第三,晴雯死后化為芙蓉女神逍遙天界,過著“乘玉虬游穹窿”、“駕瑤象降泉壤”、“豐隆庇、望舒臨”的自在生活。故馮家眚在《紅樓夢小品》中有云:“‘邦無道,危行言遜’,晴雯非不能之,讀《離騷》眾女之句,吾哀吾晴雯矣?!盵1]234或許“眾女嫉余之蛾眉兮,謠諑謂余以善淫”,正是晴雯“夭壽”的根本原因。

關(guān)于誄文,《文心雕龍·誄碑》云:“誄者,累也;累其德行,旌之不朽也……論其人也,曖乎若可覿;道其哀也,凄焉如可傷?!盵32]127桓范在《世要論·銘誄》中說:“賞生以爵祿,榮死以誄謚?!盵33]62故從誄文的本體論層面看,賈寶玉為晴雯作誄,是表彰其德行的“榮死”的表現(xiàn),是對其“心比天高”、“風(fēng)流靈巧”性格的潛在肯定。但是,作誄文是有規(guī)矩的。《禮記·曾子問》:“賤不誄貴,幼不誄長,禮也?!盵34]1398在儒家早期的禮儀構(gòu)想之中,只有比死者地位高的人、年紀大的人,才有資格作誄文。但事實上,后世誄文大多沒有遵循這一準則。這些誄文大多是人臣誄頌帝后,或同級僚屬追贈同僚或朋友(及其內(nèi)眷)而作。故徐師曾在《文體明辨序說》中言:“蓋古之誄本為定謚,而今之誄惟以寓哀,則不必問其謚之有無,而皆可為之。至于貴賤長幼之節(jié),亦不復(fù)論矣?!盵35]154故從誄文的倫理層面看,賈寶玉為自家奴婢作誄的行為,十分地意味深長。

首先,賈寶玉想起晴雯“作了芙蓉之神”,遂借用有香草美人文化基因的“楚些”(尤其是《離騷》)作為其建構(gòu)誄文的最佳選擇。而《紅樓夢》中,真正的芙蓉花乃是“瀟湘妃子”林黛玉,故祭奠晴雯的《芙蓉女兒誄》乃是招魂林黛玉的預(yù)演。清人陳其泰目“擬騷一段,尤飄然有凌云之氣”的《芙蓉女兒誄》“是黛玉祭文??秩瞬挥X,故于落下處小婢大呼有鬼。以黛玉當(dāng)晴雯,其意尤明”[36]746。

其次,林黛玉稱此誄文可與《曹娥碑》并傳,賈寶玉明言“世上這些祭文都蹈于熟濫了,所以改個新樣”?!恫芏鸨返膶嵸|(zhì)是褒揚曹娥之“孝”,寶玉不蹈熟濫、別出心裁的潛在目的,便是對儒家倫理之忠孝節(jié)義的不屑與逆反。賈寶玉認為今人作誄文“全切于功名二字”,他“自放手眼”、不“蹈襲前人套頭”的目的,更是對儒家強調(diào)積極入世的價值觀念的質(zhì)疑與揶揄。故李劼對此誄文評價甚高:

不僅歷史經(jīng)由這樣的悲悼被全然重新構(gòu)寫,而且文學(xué)本身也因此獲得觀念上的巨大顛覆。過去為正史所忽略不計的冤屈悲劇,于此得以昭雪伸張;同樣,當(dāng)年屈原在《離騷》中那樣的滿腹牢騷,在此不過是悼念一個不見經(jīng)傳的屈死的丫鬟。文學(xué)的內(nèi)涵連同定義隨著歷史的顛覆和重新命名從忠君報國之類的圭臬轉(zhuǎn)向憐香惜玉式的人文主題[37]122。

以“憐香惜玉”代替“忠君報國”,儒家正統(tǒng)的史傳文學(xué)傳統(tǒng)在審美的層面上遭到了全部的解構(gòu)甚至是否定。以對抒情文體的大力倡導(dǎo),去駁擊敘事文體的某些僵化,正是“為閨閣立傳”的最佳途徑。

第三,賈寶玉“遠師楚人之《大言》、《招魂》、《離騷》、《九辯》等法”為晴雯作《芙蓉女兒誄》,且行文獨鐘《離騷》,可見曹雪芹對以“楚些”為代表的南方文化的青睞。元人傅若金《送張聞友游湘中序》云:“荊楚之邦,地大而物蕃。其鎮(zhèn)衡岳,群山宗焉;其浸洞庭,眾水瀦焉;其人屈原、宋玉、賈誼之流,百世慕其風(fēng)焉。”[38]333而這在后人看來以屈宋賈之荊楚文化為代表的南方文化,卻并不為北方文化所正視。明人王世貞《王少泉集序》云:“楚于春秋為大國,而其辭見絕于孔子之采,至十二國之風(fēng)廢,而屈氏始以騷振之,其徒宋玉、唐勒、景差輩,相與推明。”[39]182王國維亦在《屈子文學(xué)之精神》一文中強調(diào)南北文化的不可調(diào)和性。即“北方派之理想,置于當(dāng)日之社會中;南方派之理想,則樹于當(dāng)日之社會外”,因此“南方學(xué)派之思想,本與當(dāng)時封建貴族之制度,不能相容”[40]99。進而,形成了古代重北輕南的文化心理。《文心雕龍》中,北方文化的代表“國風(fēng)”被歸入《宗經(jīng)》,而南方文化的代表《離騷》則被列在《辨騷》,一“宗”一“辨”,軒輊自現(xiàn)。而這種現(xiàn)象似乎在清初出現(xiàn)了某種層面上的破局,北人孔尚任(1648-1718)在《古鐵齋詩序》中明言:

考三代以來,江以東無詩,所謂楚風(fēng)者,乃在方城、漢水之間。漢魏之言詩者,南弱而北盛,至唐宋始相均。近則吳、越、七閩,家弦戶誦,可謂南盛于北矣。[41]476

至此,與其說曹雪芹借《離騷》澆自家之塊壘,倒不如說曹雪芹對以“楚些”為代表的楚文化的高度贊譽,這也是從另一個角度對南方文化的聲援。以孔子的儒家思想為代表的北方思想,在封建時代的文化語境當(dāng)中,長期壓制著以“楚些”、老莊為代表的南方思想??登瑫r期,封建君主專制達到頂峰,其重要表現(xiàn)之一就是對楚辭思想文化意義闡釋的嚴密把控。曹雪芹在南方文化初步復(fù)興的背景之下力主“楚些”,從文學(xué)的角度看,是有清一代南方浪漫主義文學(xué)傳統(tǒng)對北方“文以載道”文學(xué)傳統(tǒng)的一次有力駁擊;從文化的角度看,是“傷時怨君”的“楚些”在被儒家忠君愛國等普世價值碾為齏粉之前的回光返照。

正如??滤裕骸罢\然,話語是由符號構(gòu)成的,但是,話語所做的,不止是使用這些符號以確指事物。正是這個‘不止’使話語成為語言和話語所不可減縮的東西,正是這個‘不止’才是我們應(yīng)該加以顯示和描述的?!盵42]53曹雪芹作為稗史巨子,正是在熔裁“楚些”的基礎(chǔ)之上,完成了紅樓話語澆自家塊壘的這種“不止”的過程。不可否認,作為事件本身的歷史已去當(dāng)代甚遠,但是作為符號的、繼續(xù)起作用的歷史仍然流淌在文化的血液中。有人將“讀楚些”改為“白眼斜”,與其說是曹雪芹(抑或是其友輩)的不由自主的讓步,倒不如說是曹雪芹拋給時下的一個白眼?!俺北坎挥?、傷時怨君的大旨,幻化為曹雪芹對林黛玉、晴雯等靈透女性的贊頌與歌哭,以及對國賊祿蠹、文死諫武死戰(zhàn)的嘲諷與唾棄。故李澤厚先生論及“屈騷傳統(tǒng)”的審美內(nèi)涵時直言:“《離騷》把最為生動鮮艷、只有在原始神話中才能出現(xiàn)的那種無稽而多義的浪漫想象,與最為熾熱深沉、只有在理性覺醒時刻才能有的個體人格和情操,最為完滿地熔化成了有機整體。由是,它開創(chuàng)了中國抒情詩的真正光輝的起點和無可比擬的典范。幾千年來,能夠在藝術(shù)水平上與之相配的,可能只有散文文學(xué)《紅樓夢》?!盵43]67-68這正是,芹圃歌哭靈均怨,紅樓亦奏楚些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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