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琪

最近一段時間，我迷上了木雕工藝。在我買到這只木頭狐貍之前，我花了好幾天時間在木雕市場里淘來淘去。

我將木頭狐貍擺在我的書架上。

“這狐貍看起來真傻！”書桌評價它。

木頭狐貍傻笑著端坐在書架上，一點兒也不生氣。

“你的后面是一整套《格林童話故事集》，”我告訴它，“如果在書架上待得無聊，可以隨便翻翻——有不認識的字可以請教書桌?！?/p>

木頭狐貍傻笑著端坐在書架上，一動不動。

我清理了一下書房，就去給白己弄晚餐吃。當我端著一碗荷包蛋回到書房時，我聽到了書桌的大哭聲。

“哇——”

我手忙腳亂地放下碗，驚慌失措地問：“怎么啦？”

書桌嗚咽著用桌角蹭蹭我的胳膊：“我的故事沒了……”

“什么故事？什么沒了？”我一頭霧水。

書桌的眼淚猛流：“我的故事！我心愛的故事，我就是變成桌子都不能忘記的故事！”

我恍然大悟：“原來，是那個故事啊”。

擠來擠去的樹

書桌在它還不是書桌的時候，是一棵長得很好的樹。它傻傻地長在一個很大的山洞里，這個山洞被它的家族占領(lǐng)。

我們的書桌樹當時長在一個很差勁的位置。山谷里陽光很少，而它長在陽光最少的山洞里那個陽光最難以照到的角落里。這么差的條件，它還會長得很好，全是因為它有一群愛護它的哥哥姐姐。它們疼愛這棵營養(yǎng)不良的幺弟，為了它的健康成長，它們想了很多稀奇古怪的方法。最后，它們采用了一種十分麻煩但是很有效的辦法：

當陽光開始照耀山谷和大山洞時，站在最外頭的大哥哥伸出枝條，葉面朝上，小心地兜了很多片陽光，然后倒在旁邊大姐姐的葉片上。大姐姐再如法炮制，一片片地將陽光傳遞到山洞深處。最后，小姐姐細心地將漏掉一大半的陽光澆灌在書桌樹的身上。

每天如此，每年如此。書桌樹被暖暖的愛緊緊簇擁著。

有一天，一位植物學(xué)家走進了這個山谷。他在沒有陽光的地方漫無目的地游逛著，忽然發(fā)現(xiàn)了這一叢連綿到深處的樹家族。他撥開樹叢，從縱橫交錯的枝條上爬進去，然后看到了書桌樹。它在最黑暗的地方長得又粗又壯。

“好材??！”植物學(xué)家感嘆道。他是植物學(xué)家，也是木材商人。他很驚訝書桌樹居然能在這樣惡劣的環(huán)境里長得郁郁蔥蔥。他沒有注意到，從洞口到最深處，有一條隱隱約約的金色紋路在閃閃發(fā)光，像長長的微笑。

書桌樹很快被植物學(xué)家運進了城，經(jīng)過一番痛苦的折磨后，它變成了一張厚實的書桌。

“真是張好桌子?！敝参飳W(xué)家滿意地說，“在這張桌子上讀書寫字，智商和心情都會提高好幾個百分點！”

后來，書桌就來到了我家?，F(xiàn)在，它每天都能曬到暖和的太陽。雖然不能再生長，但它天天看書，變得越來越聰明，也就不在乎這點兒事了。

但我知道，它還是想念那座山谷，想念那么愛護它的哥哥姐姐們。暗地里，我不知道聽到多少次它的長吁短嘆。本來打算帶它回家探望一下，但聽說了它家的具體位置之后，我就膽戰(zhàn)心驚地打消了這個念頭。

這個故事，書桌逮到機會就講給別人聽。它很高興我?guī)碌幕锇閬淼郊依?，因為又有聽眾能夠聽它的故事了。我家?guī)缀跛械奈锲范悸犃硕橐陨希蓱z的我，由于天天坐在書桌旁看書，聽了兩百次也許都有了。

不過它視為寶貝的故事沒了，這是什么意思？

書桌抽抽搭搭地回答我：“我記不起來我的故事是什么樣的了。我出生在哪里？為什么會到這里來？我好像有一個心愿……”

我嚇了一跳，連忙抓住書桌顫抖的桌沿問：“為什么想不起來了？”

書桌費神地想來想去：“我不知道，我剛才對著那只笨狐貍講了一遍……”

我將木頭狐貍拿到書桌上，前前后后地翻看。木頭狐貍依舊傻傻地笑著，連耳朵都沒動。

“你會說話嗎？”我試著問它，它沒理我。

也許它不會說話，或者是不想和我說——并不是所有東西都喜歡和人類說話的。

我把它放到書桌的一角，安慰了書桌一陣子，書桌逐漸平靜下來，呼嚕呼嚕睡著了。

我吃掉那碗冰涼的荷包蛋，然后抽出一本童話書來看。

看著看著，我眼前越來越模糊，童話書上的字也一個個跳動起來，跳啊跳，那些字漸漸跳得越來越模糊，最后消失了。這下，我什么故事都看不到了。

“看來今天實在太累，眼睛都不好使了?！蔽疫@么想著，放下書，打個哈欠，一下子就睡著了，因為我已經(jīng)開始做夢了——

那只木頭狐貍轉(zhuǎn)轉(zhuǎn)耳朵，大尾巴在身后擺了擺，然后四條小短腿伸展開來，在書桌上跳了兩跳。

“木頭狐貍活了！”但我不太驚訝，因為這是在夢里嘛。我裹在被窩里，好奇地盯著它的一舉一動。

木頭狐貍把書桌給弄醒了。書桌迷迷糊糊地搖晃著，習(xí)慣性地顛動了一下桌腳。木頭狐貍啪嘰一下掉到了地上。

木頭狐貍伸伸小短腿，生氣地轉(zhuǎn)動著尖耳朵，接著，歡快地朝角落跑去，拖出一本大大的書來。

我瞇起眼睛仔細一看，哦，是前幾天被書桌發(fā)脾氣踢走的那本故事集。

木頭狐貍似乎因為找到這本書而開心不已。它坐在它的大尾巴上，讀得很認真。故事集閃出一陣陣月光一樣的顏色，無數(shù)小光點從書頁中跳出來，跳進狐貍的尖耳朵。

“真好看……”這是一個很美的夢。

過了很長時間，木頭狐貍心滿意足地用兩只小爪子抱起故事集，毛茸茸的小臉蛋兒在上面依戀地蹭蹭，然后把它端端正正地放回原來的地方，白己蹦回書桌底下，重新變成了木雕的樣子。

我往被窩里縮縮，陷入了熟睡。

第二天早上，我習(xí)慣性地就著早餐看書。今天的早餐是鮮榨橙汁加饅頭，所以看民間故事比較好。

我突然想起昨晚夢中的故事集。我走到角落里，拾起它回到餐桌旁，翻開上次看到的那一頁。

“哎？”

“怎么啦？”正起勁地吸著饅頭香氣的書桌慌忙問我。

“書上的故事呢？跑到哪里去了？”書頁上一片空白。我受驚不小，立刻將懷疑的目光射向木頭狐貍——咦，不在書桌上？

我瞅瞅桌底，那家伙果然待在昨晚我夢中看到的地方。

難道昨晚不是夢？

我把木頭狐貍抓到桌面上，開始審問：“是不是你把故事書弄成這樣的？還有，是不是你偷了書桌的故事？”

木頭狐貍一臉傻笑。

不說是吧？我有辦法。我把小兔娃從籠子里抱出來放到沙發(fā)上，然后將籠子放上桌子，慢條斯理地打開籠門：“如果你不說，我就把你裝進籠子鎖起來，看你還怎么去偷故事！”

木頭狐貍一動不動，我心里有點兒急，真的把它塞進了籠子。見它絲毫不動搖，很是氣餒。書桌忽然提醒我：“小兔娃在沙發(fā)上‘嗯嗯了！”

我慌忙把小搗蛋重新抱進籠子，和木頭狐貍放在一起。正當我轉(zhuǎn)身去收拾沙發(fā)時，籠子里傳來了木頭狐貍微弱的哭聲：

“我說，我都說！快把這只兔子放出去！”

我驚訝地回頭一看，原來小兔娃把紅棕色的木頭狐貍當成胡蘿卜在吭哧吭哧地啃，木頭狐貍的尾巴已經(jīng)缺了個小口子。

剛從兔齒之下被搶救出來的木頭狐貍感激涕零地朝我拜了一拜。我一揮手：“你把我們的故事弄哪兒去啦？”

木頭狐貍擦擦眼睛，說：“這個要從我剛剛出生的時候說起……”小紅狐，小藍狐

木頭狐貍是從一雙布滿老繭的大手中出生的。一位清貧的老爺爺花了一個晚上的時間將它雕好，上漆，使它從一塊粗笨的木頭變成漂亮的小紅狐。幾天之后，老爺爺又用剩下的木頭雕了個小藍狐。

小藍狐和小紅狐被并排放在窗臺上，小藍狐整天親親熱熱地叫著小紅狐“哥哥”，纏著它玩。

窗臺正對著一大片稻田，每到晚上，蛐蛐兒的叫聲和青蛙的歌聲就在稻田里滾來滾去，翻攪起淡黃色的波浪。但是，小藍狐很害怕這些聲音，每次都被嚇得直哭。小紅狐就想辦法轉(zhuǎn)移它的注意力，想來想去，就想到了講故事。

然而一只沒出生幾天的木頭狐貍能有什么好故事呢？它很苦惱。這苦惱很快讓夜風知道了，好心的夜風便在它的心中種下了一顆風的種子。小風生長出來，呼啦啦地從小紅狐的大耳朵和大眼睛里刮過，在外面繞一圈，又回到小紅狐的身體里。小紅狐就這樣得到了一個關(guān)于稻穗的美妙故事。

從此，小紅狐就擁有了收藏故事的本領(lǐng)。每個白天，它只要聽到、看到什么喜歡的故事，就用小風搜集起來，保存到肚子里。小藍狐在故事中，度過了很多寧靜而開心的夜晚，小紅狐卻累壞了，一到早晨就呼呼大睡，一直睡到日落西山。

有一天，小紅狐醒來，發(fā)現(xiàn)身邊藍色的小影子消失了。它慌張地在窗臺上繞了幾圈，又朝底下張望了很久，卻一無所獲。等到它自己被老爺爺帶進木雕市場時，這才知道，小藍狐是被別人買走了。小紅狐很傷心也很擔心，小藍狐如果再聽到蟲鳴蛙聲，沒有人給它講故事了，怎么辦呢？

夜風告訴它，它可以繼續(xù)收集故事，然后放到風中捎給小藍狐。

所以自打木頭狐貍來到我家之后，看到有這么多故事書，連書桌都有故事，然后它就……

“然后你就偷了書桌的故事，偷了故事書上的故事？”我生氣地說，“書桌就一個故事，你偷了，它很傷心；我的故事書我都還沒看，你就偷走了它們，真過分！”

我說一句，小紅狐就掉一滴眼淚，最后它的整個身體都被自己的眼淚浸成了深紅色。

“嗚嗚……我沒想到這些，對不起……”

“那我們怎么辦呢？”書桌生氣地顛了兩下，讓小紅狐摔了個大跟頭。它慌慌張張地爬起來，抬起小爪子：“你們別著急，故事是可以回來的！”

“怎么回來？它自己跑回來嗎？”書桌哼了一聲。

“就是會自己跑回來呀。”小紅狐委屈地抓抓耳朵，“我把故事講給小藍狐聽后，故事就會自己跑回原來的地方?！?/p>

“真的嗎？”我和書桌都半信半疑。

“真的！”小紅狐很肯定地回答，“不過，故事經(jīng)過小藍狐的耳朵后，和故事主人的距離太遠的話，它就可能要多花一些時間去找回家的路。所以，我請夜風把故事捎給不知道在哪兒的小藍狐，你們可能要等很長時間了。”

“這你不用擔心，我有辦法。”我眼睛一亮，立刻翻出電話簿，給一個朋友打電話。

不一會兒，我的朋友就捧著一只藍色的小木頭狐貍進門了。

小藍狐歡呼著擁抱哥哥，小紅狐目瞪口呆。

“知道嗎？我就是看這只小藍狐很可愛，才去木雕市場上淘到你的！”我笑瞇瞇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