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怡

1. 怪獸們的聚會

野貓梨花跑到哪里去了呢？

我一手拿著貓罐頭，一手拿著給她治口瘡的藥，跑得滿頭大汗。

送走了最后一批游客的故宮，安靜得能聽到風(fēng)吹過宮墻的聲音。

梨花是絕不會錯過吃晚飯的時間的。通常情況下，距離晚飯還有一個小時，她就一邊舔著爪子一邊蹲在飯盆前等著了。

“梨花……”我著急地呼喊著她。

“喵……”我聽到了有些口齒不清的叫聲，就在太和門后面不遠(yuǎn)的地方。我忙追上去，可連只貓的影子都沒有發(fā)現(xiàn)。我向太和殿跑去。

天在這時漸漸暗了下來，太陽躲到了遠(yuǎn)遠(yuǎn)的西山后，云彩失去了金邊。

就在這時，什么東西在我眼前閃爍了一下，仿佛是從金色的宮殿屋頂上落下來的一滴露珠，一只小小的寶石耳環(huán)飄然落到了昏暗的太和殿前的石階上。

我好奇地拾了起來，擱在手上，凝視著這個寶物。是誰丟的呢？這么漂亮的耳環(huán)！是不是應(yīng)該送到失物招領(lǐng)處去呢？雖然這樣想著，我卻把它悄悄戴在了自己的右耳朵上。

戴上了耳環(huán)的耳垂又重又熱，我不由得晃了一下頭，趕緊把耳環(huán)摘了下來。

一團(tuán)白色的東西在太和殿前閃了一下。我把耳環(huán)裝進(jìn)衣服兜里，趕緊迫了過去。

剛剛繞過太和殿，我就看見黑暗的中和殿里倏地一亮。沒有安裝電燈的中和殿里，正散發(fā)著不可思議的白色亮光。透過宮殿的玻璃窗，我看見七八個大怪獸正圍坐在地板上，他們身上散發(fā)著亮眼的白光。他們有的長得像巨大的獅子，有的則長得像龍，有長著翅膀的白馬，有腦門兒上長著尖尖犄角的獨(dú)角怪獸，還有一個怪獸長得很像猴子。

我站在高大的宮門前，怎么也不肯相信這是真的。更讓我納悶兒的是，這些怪獸怎么看著有點(diǎn)兒眼熟呢？

黑暗的天空中，有顆星星閃了一下。就在這一剎那，我一下子明白過來——這些怪獸，不正和太和殿屋檐上用琉璃瓦做的脊獸們一模一樣嗎？

記得那年太和殿大修時，作為故宮文物庫房保管員的媽媽幫著叔叔們一起把脊獸們從屋頂上拆了下來。因?yàn)檫@些脊獸做得太漂亮了，所以每一個我都仔細(xì)看過，他們的模樣我是絕對不會弄錯的。

獅子、天馬、狎魚、狻猊（suan ni）、獬豸（xie zhi）、斗牛、行什（ hang shi）……只是少了龍和鳳凰，還有領(lǐng)頭的仙人。

突然，那個叫斗牛的怪獸扭過頭來看向我，他長得真像動畫片里的龍，不過個頭兒可不大，眼神冷冷的。雖然沒有龍那么威嚴(yán)，但他仍然把我嚇了一跳。

“梨花，怎么是你？”斗牛滿臉不高興地說。

梨花？我環(huán)顧左右，果然，一只白貓不慌不忙地走進(jìn)了宮殿。

“是我啊，各位，好久不見！”梨花口齒不清地和怪獸們打著招呼。

我吃驚地捂住了嘴，我居然可以聽懂梨花和怪獸的對話！明明就在昨天，梨花的叫聲在我的耳朵里還只是“喵喵”的貓叫而已。

“你嘴上的傷還沒有好嗎？”天馬不太客氣地看著梨花問?；謴?fù)了怪獸模樣的天馬擁有雪白的翅膀和鬃毛，比雕像漂亮多了。

梨花用舌頭舔了舔嘴唇：“這么熱的天氣，傷口可不大容易好。”

“下次最好不要和天馬比賽跑步，他可是怪獸里跑得最快的?！豹{子也出聲了。說他是獅子，不如說是巨獸更準(zhǔn)確，他的腦袋都快頂?shù)椒宽斄恕?/p>

“不是比賽，是他追我?！崩婊ㄎ卣f，“那樣子兇得嚇人，我才撞到了石獅子上。”

“如果你下次再偷偷跟蹤我，還是這個下場?！碧祚R低下了長脖子，兇巴巴地看著梨花。

“天馬翻垃圾箱，這可是個大新聞，我絕不會錯過的！”梨花不服輸?shù)乜粗?/p>

“你是說下一期的《故宮怪獸談》里會有天馬的新聞？”一邊的海馬大聲叫道。

“是的！歡迎大家訂閱下一期《故宮怪獸談》，這可是故宮里最棒的報紙喲！”

我心里一驚，真沒想到，平時看起來那么乖巧的一只貓，居然是可以與狗仔記者媲美的“貓仔”記者。

就在這時，天馬的眼神和我的眼神啪地撞到了一起。 “誰？”

糟糕！我被發(fā)現(xiàn)了！一瞬間，怪獸們都朝我這邊看過來，紅色的眼睛、藍(lán)色的眼睛、紫色的眼睛……我張口結(jié)舌，說不出話來。

“我……我是來找……梨花的……”

“是李小雨呀！”梨花嗖的一聲跑了過來，“哎呀，一有大新聞，我把晚飯都給忘了！”

“你是梨花的朋友？”怪獸們一下子放松了下來，“還以為闖進(jìn)來的是什么無知的人類呢……”

梨花溫馴地在我腿上蹭來蹭去：“多虧有小雨每天喂我，如果只憑著《故宮怪獸談》的收入，我早就餓死了。”

“這個小姑娘我也見過?！币恢睕]說話的獬豸開口了，“我經(jīng)常見她喂故宮里的小動物，是個善良的小姑娘。”

獬豸雖然長得有點(diǎn)兒可怕，但他可是出了名的公正怪獸，很久之前，人們就相信他的判斷一定是最公正的。所以他這么一說，其他的怪獸就善意地接納了我。自從認(rèn)識了這群在故宮里生活了幾百年的怪獸，我經(jīng)歷了很多驚險又有趣的故事……

2.角樓上的鳳凰大人

今天是星期六，本來媽媽要帶我去摘櫻桃，但是因?yàn)橛刑貏e著急的工作，她只能又把我扔在了故宮里，自己加班去了。

周六的故宮里人真多，我繞到慈寧宮，這里的大門用大銅鎖鎖著。我拐了一個彎，就到了慈寧宮花園的后門。

這是個特別不起眼兒的紅漆木門，很少有人從這里經(jīng)過。我輕輕推開門，天空像是被擦亮的藍(lán)玻璃，連琉璃瓦和紅墻都映上了淡藍(lán)色。

“咦？”我眨巴了兩下眼睛。花園里不是我見慣了的亭子和假山，而是成片的松柏和梧桐樹，樹下是綠油油的三葉草。

我屏住了呼吸。自己究竟在什么地方？怎么沒有一點(diǎn)兒慈寧宮花園的樣子？

從很小的時候起，我就在故宮里跑來跑去，摘桃花、偷柿子、逗野貓，這里的每個角落我都跑遍了，怎么不記得有這個地方？

我本打算離開，問問看門的爺爺這里是哪里，可樹林里好涼爽，三葉草把地面幾乎鋪滿了。我一屁股坐下來，打算休息一會兒。我撿起一片梧桐樹葉，當(dāng)扇子扇著風(fēng)。不知不覺已經(jīng)是黃昏了。

忽然，眼前一閃，有白色的東西飛上了樹梢。是鴿子嗎？我瞇著眼睛望過去。

沒等我看清楚，撲棱撲棱，不知道從哪里又飛來了幾只大鳥。從模樣上看，他們應(yīng)該就是鴿子，但是為什么我一只也不認(rèn)識？

故宮里的每只鴿子都有名字，伯爵、黑頂、小二哥……這些名字中有一半是我起的?？墒?，眼前的這些鴿子我卻一只都不認(rèn)識。他們是從哪兒來的呢？

太陽落山前，樹梢上已經(jīng)站滿了鴿子，像是綠葉間一簇簇白色的花。

在太陽的最后一道光消失之前，一只大鳥飛進(jìn)了樹林。它的翅膀像天鵝絨般絢麗，讓人覺得只要一碰那羽毛，指尖就會被染上金色。

我心跳得厲害，這不是鳳凰嗎？在故宮里的房檐上、壁畫上、瓷器上無處不在的鳳凰，現(xiàn)在就活生生地在我眼前，輕盈地飛上了樹梢。

就像是電影開場前的瞬間，這時候，天一下子黑了。

鳳凰呢？我抬頭去找。

哇！剛才那些看起來很普通的鴿子，此時卻一只只亮了起來，像是一個個鴿子燈籠，把樹林都照亮了。

同時，我聽到了一些不可思議的聲音：

“天氣熱起來了?！?/p>

“聽說唐山在舉辦鴿子大賽?！?/p>

“怎么能有京城舉辦的鴿子大賽好看？”

“我們這些品種應(yīng)該都已經(jīng)滅絕了。”

我坐在樹下面，聽樹梢上的那些鴿子聊天兒。這樣一看，這些鴿子還真是與眾不同，都是些我沒見過的品種。比如那只黑色的鴿子，渾身的羽毛油黑油黑的，要是不仔細(xì)看，一定會把他認(rèn)作烏鴉。那只有紫色斑紋的鴿子，像是披著紫色披肩的公主。

“合璧，好久沒看見你了?！笔区P凰在說話，她的聲音細(xì)細(xì)的，非常好聽。

“是呀，已經(jīng)習(xí)慣那個世界安靜的生活了。”一只漂亮的白鴿子回答，他雪白的羽毛背后，有一條長長的黑線。

“鳳凰大人最近好像胖了呢?！?/p>

“我正在發(fā)愁這件事，每天待在這里，越來越胖。”鳳凰唉聲嘆氣地嘟囔道，“還是你們那個世界好，永遠(yuǎn)也不會發(fā)胖。”

“話是這么說，但那個世界誰也不想去吧？”叫合璧的鴿子正說著，那只黑頂?shù)陌坐澗筒辶诉M(jìn)來。

“鳳凰大人，聽說最近故宮里有偷鴿子的賊？”

“是呀，那個小偷兒專門挑警衛(wèi)午休時來，站在紅墻外面，用鴿哨把鴿子引出去，然后拿網(wǎng)子捕?！?/p>

“鳳凰大人也沒有辦法嗎？”

“我不知道告訴鴿子們多少遍了，紅墻外的聲音是假的，千萬不要相信?？蛇€是有鴿子禁不住誘惑飛出去?！兵P凰搖著頭，“后來，我好好教訓(xùn)了他一下?！?/p>

“怎么教訓(xùn)的？”發(fā)著光的鴿子們都圍到了鳳凰身邊。

“我讓龍的兒子嘲風(fēng)變成鴿子飛了出去，那個小偷兒看到這么大的鴿子，高興極了?？墒切⊥祪簞傋サ剿?，嘲風(fēng)就變回了自己的樣子，把小偷兒嚇壞了，鴿子、籠子全都不要了，尖叫著就跑了?！兵P凰大人不緊不慢地說。

“太和殿上的嘲風(fēng)？那模樣可真嚇人！”

“可不是嗎？長得比龍、獅子都兇，身上還有翅膀。我以前每次飛過太和殿看見他，都會被嚇一跳?！?/p>

“還是鳳凰大人有辦法！”

鴿子們說著贊揚(yáng)的話，我卻覺得無聊極了。月亮已經(jīng)升到空中，風(fēng)搖動著樹梢。是該回去吃晚飯的時候了，可是怎么離開呢？鳥類對聲音最敏感了，只要我動一動，樹上的鴿子們就會發(fā)現(xiàn)。他們可不是普通的鴿子。

這樣一想，我又把身體往樹影里縮了縮。

我漸漸在樹下打起瞌睡來。不知道睡了多久，突然，耳邊風(fēng)琴一樣的風(fēng)聲把我驚醒了。剛才還溫柔得不得了的暖風(fēng)，不知道什么時候突然變得兇猛起來，仿佛是披著黑斗篷的怪獸，齜牙咧嘴地?fù)溥^來，把樹枝搖得嘎吱響。

我頭頂上的鴿子們也被這聲音驚動了，他們拍動著翅膀，一眨眼就全部從樹梢上躍起，排成一列，向著天空飛去。

夜色下，這條閃耀著白光的線，宛如一條螺旋狀的樓梯，一圈圈地旋轉(zhuǎn)著，被吸進(jìn)黑暗里不見了。

周圍一下子暗了下來，黑漆漆的，伸手不見五指。細(xì)細(xì)地聽，還有讓人毛骨悚然的聲音。

我猛地站起來，可怎么什么都看不見了呢？剛才的月亮都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這下糟了……以前聽叔叔阿姨們講的故宮里的故事一下子都浮現(xiàn)在腦海中。

“救命……”我扯著嗓子大喊。這時候，不管是誰能聽見都好??！不過這種地方，真的會有人經(jīng)過嗎？

“唔……”風(fēng)里傳來了奇怪的回聲，如花腔女高音一樣高亢。

“誰？”我呆呆地站在那里。

忽然，一道晃眼的金光出現(xiàn)在我的面前，是鳳凰，鳳凰大人！

我驚訝得連呼吸似乎都停止了，瞪圓了眼睛看著鳳凰。

鳳凰的眼睛溫柔地眨了一下，等我回過神來時，發(fā)現(xiàn)自己正趴在鳳凰的背上，跟隨她一起沖進(jìn)墨藍(lán)色的夜空了。鳳凰的羽毛像光滑的絲綢一樣，冰著我的臉頰。到了亮著燈的故宮角樓，鳳凰把我放下，眼睛卻望著遠(yuǎn)方。

我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鴿子的光點(diǎn)像無數(shù)只螢火蟲，不斷地向上飛升。

我看向鳳凰：“謝謝您救了我。”

“這個時間，小雨也應(yīng)該去找媽媽了吧？”鳳凰扭頭看著我。

“您認(rèn)識我？”這可讓我太意外了。

“怎么會不認(rèn)識？一個能聽懂動物和怪獸們語言的女孩，有一期的《故宮怪獸談》上，你還是頭條呢！”

《故宮怪獸談》？梨花把我也寫上去了嗎？

“那我回去啦！下次見，鳳凰大人！”我和鳳凰告別，但很快就又轉(zhuǎn)了回來，“如果我下次想見您，到哪里能找到您呢？”

“來故宮里的角樓找我吧?！兵P凰說，“等到太陽落山，故宮里空無一人的時候?！?/p>

“您不在太和殿嗎？”

“誰會待在那種地方？建筑呆板又沒有品位。角樓才是故宮里最美的建筑！”

和鳳凰告別后，我順著角樓的樓梯往下走。路過一樓警衛(wèi)室時，里面?zhèn)鱽砹穗娨暤穆曇簟，F(xiàn)在是下班時間，警衛(wèi)們應(yīng)該正在看電視。

我從窗戶望過去，卻嚇了一跳——鳳凰正趴在另一側(cè)的窗戶上，邊看電視邊抹眼淚。

原來是這樣，角樓和太和殿相比，除了魅力之外，對于鳳凰大人來說，最重要的，應(yīng)該是能看到電視。

第二天是星期日，故宮里有一場特殊的展覽，展品是在故宮書畫庫內(nèi)沉睡了幾百年的宮廷畫家繪制的鴿譜。我跟著游客們一起進(jìn)入展廳，泛黃的畫紙上的鴿子一只只活靈活現(xiàn)。

合璧、老虎帽、鐵牛、雪花……這不是我昨天晚上見到的那些鴿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