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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下地還沒回來

2018-07-30 09:37仲彥
情感讀本·道德篇 2018年5期
關(guān)鍵詞:娘親稻草人鋤頭

仲彥

古老的村子,娘親住著的地方,莊稼活著的地方,大地上種滿油菜的地方,娘親還在風(fēng)中,一遍遍清除著冬天的雜草,清除著我思想的疼痛。

腳步越遠(yuǎn),離家越近。

故鄉(xiāng)越近,心跳越痛。

植下坑坑洼洼腳印的地方,生長炊煙和糧倉的地方,一次次在夢里輕輕呼喚的地方,這就是我的家鄉(xiāng)。

娘親一生都在這里忙著種莊稼,娘親一生都在這里忙著養(yǎng)孩子。

娘親種活的五谷,生生世世,離不開娘親。

娘親養(yǎng)大的孩子,撒在命運(yùn)這丘田里,苦做苦吃的,活在四面八方。

娘親喊孩子,在心里,親了又親;孩子喊親娘,在夢中,一聲又一聲……

不必想,就知道,娘親仍然每天會和早起的露水一起在地里不停流汗。娘親流下的汗珠,就像她地里的莊稼。莊稼一行接著一行,在土里生根,在汗水做成的肥料中成長。

不用想就知道,娘親每天都用黃昏收割炊煙和稻香。

娘親早出晚歸的一年四季,像她身上的衣服,青片補(bǔ)了,藍(lán)片又補(bǔ)。娘親縫縫補(bǔ)補(bǔ)的村莊,像一丘丘稻田,五彩斑斕,上面粘著泥巴,更粘著汗水。

我是她的第二個兒子,和她的莊稼一樣,被人生一天天收割著,和她的谷子一齊,和她的大豆、小麥一齊,走了好遠(yuǎn)好遠(yuǎn)的路,就在今天,像頭頂輪回的冬天,又回到了老地方……

村莊很靜。灶頭很靜。

娘親,站在地里,還沒回來。

此時,娘親,在家鄉(xiāng)的田野里,匆匆忙著。

娘親滿頭白霜,拖著操勞的身體,此時正站在冬天肅殺的田野里。

天空,像我的心,很空,很空。

大地,冰冷的皮膚,裂開一片片凍傷的繭殼。

蒼天不語。大地?zé)o言。

田野,呼呼啦啦的寒冬,飄蕩在昏暗的上空。

風(fēng),緩緩地滑過帶著顫抖的低音。我看見冬天的冷,在空中,隨著北風(fēng),低低地,低低地飛翔。

田野,撕開大地的繭殼,露出冰冷的醬黑。冬天,翻耕的這些泥土,瑟縮在凝固的空氣里,被堅(jiān)硬的冰冷,一塊塊凍住。

雨和黃昏,還在落下,落入大地。

凜冽的風(fēng)雨,像一粒粒寒冷的呼吸,所有的熱量都飛走了,只有娘親還留在田野,像稻草人那樣留下,背影猶如冰鑄。

為什么還不回家???我的土地之上,含辛茹苦的娘親,立在北風(fēng)之中,比稻草人單薄,但卻比稻草人更加忠誠執(zhí)著地,守著她生命的大地。

冬天,寒冷的收成,和時令一樣,緩慢生長。

油菜,種活的青枝綠葉,從泥土之中,長出堅(jiān)強(qiáng)的笑臉。旁邊的雜草,雙手推開低低的風(fēng)聲,長滿雜亂無章的思想。大地,蕭瑟而又零亂,像受創(chuàng)的心靈,需要娘親,用勤勞的汗水和樸素的真理,帶領(lǐng)手中的鋤頭,重塑面貌。

就是那些雜草,牽絆著娘親的腳步,讓她走不回家。

這么久了,我的娘親,還站在地里,面對寒冷的冬天,一次次揮動樸素的真理,撫平大地的荒蕪。

娘親種出的風(fēng)調(diào)雨順,給予我在人世間活下去的希望。

請大地為我作證,遠(yuǎn)方,痛苦和吶喊,刻痛的傷心和往事……住在流浪的旅途上,沒帶回家。

古老的村子,娘親住著的地方,莊稼活著的地方,大地上種滿油菜的地方,娘親還在風(fēng)中,一遍遍清除著冬天的雜草,清除著我思想的疼痛。

我親愛的娘親,這么多年,為了讓她心愛的兒女衣食無憂,她下地還沒回來。

田野,感受著娘親的心跳。

五谷,感受著娘親的呼吸。

此時,娘親還站在大地中央,一個人面對著寒風(fēng)呼嘯的冬天,艱難種植著豐收的希望。

真的舍不得回家,真的只想好好陪著面前的土地,活完她的生生世世,活完她的地老天荒。

汗水種活的冬種,血肉養(yǎng)大的家鄉(xiāng),我們真的很痛,我們真的還在疼痛。

想起娘親,這么老了還在田里操勞,我除了牽掛,除了流淚,除了寫下我痛痛的傷感……不知道還能做什么。

我知道,一朵朵繭殼做成的衣裳,已經(jīng)裹不熱娘親冬天受凍的身體。

我知道,一塊塊土坷垃,就已經(jīng)讓娘在風(fēng)中凍了很久,還不能回來。

為什么還不回來啊,娘親?我是您的兒子,現(xiàn)在,從城里坐著汽車回來了很久,還沒見您回來。

村莊很靜。灶頭很靜。

娘親,其實(shí)早就知道,我今天回來。

娘親,把她平常舍不得吃的東西,全都擺成滿滿的一桌,還沒等到我回來,就走出山寨,來到她一生迷戀的土地。

我知道,那里,安放著她的靈魂。

我知道,那里,刻著她酸甜苦辣的過去,刻著她生死相依的未來。

望著餐桌上濃濃的母愛,我的眼淚,早已流干。我想說的話,說了千遍萬遍。娘親,在地里,還是沒有回來。

娘親還站在地里,一遍又一遍地,匆匆忙著。

十一

天,仍然很冷。娘親勞累的身子,仍然艱難地耕種著眼前那一寸寸土地。

土地,種下的希望,多么肥沃。不愧娘親用汗水,浸泡了那么多年。

十二

時間,緩緩爬上歲月的額頭。

黃昏,還在下著,凜冽的暗淡。黑暗,一點(diǎn)點(diǎn)兒凝固著,冰凍的田野,大地的黃昏,無邊無際。

低沉而古老的大風(fēng),還撕扯著凍僵的寒冷,這些空中飄飛的冬天,終于,把娘親,從田里,接了回來。

娘親,在風(fēng)中,慢慢變老??粗镉H拖著殘存的歲月,出現(xiàn)在我顫抖的呼喚里,大地和我,流下了熱淚。

十三

沒機(jī)會和娘親說話,其實(shí),娘親本來就很少對我說話。

娘親在我面前,總是習(xí)慣沉默。

娘親的語言,都種進(jìn)了地里。就如她手中的鋤頭,一年四季,住在田野,不言不語。

娘親一生,就這樣,用她的鋤頭,輕輕敲打著我的頭顱和四肢,敲打我思想之中黑暗的骨髓。

娘親只是叫她地里的莊稼和我說話,莊稼總是會用娘的語氣說:人不管走到哪里,都有根,都要像娘親一樣,深深地扎進(jìn)面前的土地。

張曉瑪摘自《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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