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登科
宋朱長文《續(xù)書斷》中有一段記載蔡君謨的軼事:
蔡襄書頗自惜重,不輕為書。與人尺牘,人皆藏以為寶。仁宗深愛其跡……及學士撰《溫成皇后碑》文,敕書之。君謨辭不肯書,日:此待詔職也。儒者之工書,所以自游息焉而已,豈若一技夫役役哉?
在中國書法史上,這一“公案”頗具典型和意味,尤其是蔡襄“儒者之工書,所以自游息焉而已,豈若一技夫役役哉”的君子告白,已樹立起了一種文人因書以自重的時代風范。
在以蘇軾為代表的士大夫們的相互映照里,這種思想得以迅速傳播。這也正是幾千年來“游于藝”儒家文藝觀在書法中的遙相呼應,特別是作為“君子之藝”的命題,使得書法成為比類風雅的最佳選擇。這里有借此修身的“息焉”、有“適意于書”的優(yōu)游,更有“自高位置”的標表。凡此種種,匯成有宋以來中國書法史上的一股清流祈向,同時也影響了迄今為止的書法審美以及價值判斷。
而今天,承載舊日書法文化的場域已隨時風而去?!扒辶鳌币炎?yōu)椤盁崂恕保捌硐颉币岩鬃鳌傲餍小?,書法已異化為僅可以“競賽”的“一技夫役役哉”的當下,那些仍能葆有“文心”的寫字就顯得尤其難能可貴。在我看來,著名文化學者龔鵬程先生便是這樣一位“儒者工書“的代表人物之一。
龔先生學術涉獵廣博,且著作等身。正如他自己所謂“淹貫四部、博涉九流、兼綜三教”(《國學入門·自序》),舉凡文、史、哲、政治、社會、宗教、藝術等皆在其鉆研之列,可見思想之宏闊、氣局之通達。與之相比之下,寫字確實對于龔先生而言是一種“自游息焉”而已。據(jù)他自己說,寫字是從幼時開始發(fā)蒙,即便成長中的事業(yè)繁重,但其仍是臨池不輟。盡管他一直是將寫字作為生活中的“寄興”,但恰恰是這種“無意于佳”的情感自適,卻也偏偏成就了他作為一位書家的優(yōu)良品質(zhì)。他筆下的清新與自然以及由于學問溫養(yǎng)而出的“火候”,正是前人所謂的“佳”者。
龔先生諸體兼擅,這或許是因他“好奇字、尚異書”而結下的文字緣。上到甲骨、三代吉金、漢隸八分、北碑、唐楷無不臨習。近年尤嗜南朝《瘞鶴銘》。其風神磊落、其自在從容之氣象,盡從其筆下而生矣,進而也化進了他行草書的揮運中。
從他筆下所呈現(xiàn)出的書法意象看上去好像“似曾相識”,卻也“生疏面孔”。當然,這也正是龔先生書法的可貴之處。師古而不泥于古,筆筆生發(fā),一如蘇軾所謂的“常行于所當行,常止于不可止,如是而已”。此雖是論文,但于此論及龔先生書法卻也是頗為貼切的。
可見,龔先生的書法也正如他的學術研究一樣,厚積而薄發(fā),濃情卻淡出。這與其說是藝術視野,倒不如說是人生識見。
了解他的人都知道,龔先生于書法史和理論的研究也是頗有見地的。盡管他是將書法作為文化史的一種現(xiàn)象加以考察,但其思考的角度和深度卻引起了書壇的高度關注和普遍的好評。
在中國文化的背景里凡是大學問家、大藝術家都不是靠一時的境界而成功的,那的確應該是一種天長日久的人生修為,是一種另外意義上的“成精”和“開悟”。
從此而言,龔先生的書法也正可作如是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