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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寂河山春里眠

2018-07-16 21:36陟山
花火B(yǎng) 2018年5期
關(guān)鍵詞:太子皇后

陟山

作者有話說:如果沒記錯,故事的起因是想寫一個爹不疼娘不愛、誰都可以拱一把、隨時性命不保的小白菜……真的,沒仇沒怨,所以派了女主來愛他,最終還給他HE[啥意思?]了。

他胸腔中的心臟猛地震動,眼瞳驟然一縮,復(fù)述了一遍:“你不會讓我伶仃一人?”

“我不會讓你伶仃一人?!?/p>

在皇后又一次喚他“元兒”后,李承堯自降生起便積攢的、長達十年的哀怨,終于在一瞬間上涌噴發(fā)。

這并不能稱之為爭吵,因為,他的母親沒有予以回應(yīng),只沉默寂靜地跪坐于佛像前,重復(fù)每個日日夜夜為死去的愛子誦經(jīng)的行為。

春日溫暖,李承堯的額頭、鼻子上滲出汗珠,白胖的圓臉通紅。他命人搬來木梯爬上離地五丈的宮墻,然后抬腿踹倒木梯,大聲喝退嚇得抖成篩子的一眾宮人:“滾!再動一下,孤就跳下去!孤死了,看你們找誰給皇帝繼位!”

宮人頓時噤若寒蟬。

李承堯盤腿坐下,一邊低聲抽泣,一邊胡亂地用袖子抹淚。這般過了許久,察覺有人向他望過來,他不由地自衣袖的罅隙偷偷瞟一眼。

二人目光相撞。那是一位身著鵝黃春衫的女公子,溫和沉靜的眼一瞬間有些失神,旋即別過頭去,隨身前的母親走入皇后的宮殿。孩童的敏感細(xì)膩使他想起皇后首次主動尋他的目的——丞相的女公子名薛佳,年長他三歲,是他未來的妻。

李承堯沒有猜錯。檀香繚繞的內(nèi)殿里,皇后表示出對端莊恭謹(jǐn)?shù)难训臐M意,只是,當(dāng)薛佳問太子在何處時,皇后皺了皺眉,卻因為這門親事的重要性,還是倦怠地問了一句:“太子呢?”

鄭姑姑即刻回道:“殿下發(fā)了一通脾氣便跑了,如今正坐在宮墻上呢,娘娘不如出去……”

鄭姑姑因可憐太子而生出的試探還未說完,便被皇后冷冷地制止:“命他回來,不回來便罷了。”

鄭姑姑垂首應(yīng)是,正欲邁步,便見始終端坐的女公子起身道:“我隨姑姑去吧?!?/p>

丞相夫人難以置信女兒再三的逾矩行徑,偷覷一眼皇后,見皇后幽深如古井的眸似乎動了動,微微頷首應(yīng)允,這才松了口氣。

李承堯聽見聲響扭頭之際,只見單薄的女公子獨自扶起木梯,搭在他的身后,仰頭語氣溫和地對他說:“我會扶穩(wěn)的,殿下下來吧?!?/p>

李承堯驀地止了哭泣,卻是猛地轉(zhuǎn)過身去,那溫柔的面龐真是討厭,好像她清楚他早就想下去,只是賭氣不愿開口。

他不喜歡父皇母后加之給他的一切,自然包括注定的妻。

良久,她輕柔的聲音再度傳來:“殿下若不下,我也可以上來陪著殿下?!?/p>

“誰要你陪著?”李承堯下意識地脫口而出,卻稍稍挪開一點以便她上來,視線故意避開她。

薛佳抿唇忍住笑,坐到他的身側(cè)偏頭問道:“殿下在看什么?”

“看宮道,看從哪里可以找到出宮的道路?!彼f著,伸手自腳下宮道的一端,指向另一端。

薛佳聞言,道:“殿下為何不問問我,我今日從宮外進來?!?/p>

李承堯猛地抬眼看她,眼里是孩童不應(yīng)有的惴惴:“你會告訴我?”

“會,”薛佳毫無遲疑,誠摯地復(fù)述道,“我會?!?/p>

李承堯埋首摳著腳邊的琉璃瓦,讓人看不清他的神情是委屈還是難過。他甕聲甕氣地嘟囔:“宮人從來不告訴我這些。每當(dāng)我問起,他們都會懼怕地深深低下頭,然后警醒我此刻應(yīng)該去學(xué)習(xí)治國之道,不應(yīng)該想這些。”

薛佳怔了怔。

直至行將就木,那仍是李承堯漫長一生里最喜歡的一刻鐘。少女與生俱來的溫和跟特有的清脆的美好聲線,娓娓敘述了他從未到過的市井繁華,以及他生活了十年還未明白的皇城路線。話音落下,他滿懷希冀地問身旁的少女,語氣憨直:“你能帶我出去嗎?”

她忽然驚醒一時觸動帶來的后果,斬釘截鐵地?fù)u頭:“不能,殿下。”

李承堯拂袖站直,兀自踩著木梯走下,一言不發(fā)地離去。

皇后對于太子沒有回來未置一詞,任誰都能看出她的疲乏。她卻在丞相夫人攜薛佳告退時,突然出聲道:“聽聞女公子的字寫得極秀麗,明日入宮替本宮抄些佛經(jīng),可好?”

薛佳應(yīng)下。

朝野一刻不放松對這位未來君主的監(jiān)督,是故,昨日之事再度引起了群臣激昂,皇帝照例罰太子殿下禁足抄書。

其實,罰與不罰無甚差別,李承堯很少有離開東宮的機會,太傅授課走后,他仍需準(zhǔn)備課業(yè),面臨皇帝的提問。但沒有人喜歡受罰,況且,他自覺無錯。

是以,薛佳提著食盒趕到時,只見太子臥在蒲團上,雙掌交疊于腦后小憩。饒是她放置糕點的動作,還是驚醒了自幼睡不安穩(wěn)的李承堯。她朝他笑道:“我聽聞你將送菜的宮人趕了出去?!?/p>

李承堯坐起身,手撐著胖乎乎的臉端詳左側(cè)的女公子,殿外的光自她裙裾漫上嘴角、鼻尖,落在纖長的眼睫毛上,浮現(xiàn)的塵埃像極了山嵐霧靄。半晌,他才開口問道:“你做的?”

薛佳像是愣了一下,低首搖了搖頭:“是鄭姑姑讓我?guī)淼?,也是她央求我來看你?!?/p>

李承堯不再說話,靜默地抓了一塊糕點。

見案上紙張潔白一片,薛佳便挪至他的身畔,提筆抄寫起來。

“你為什么要對我好?是怕嫁給我以后,我會像昨日一樣對你嗎?”自小所有人對他寄予的厚望,對他盡其所能的索取,使他對每一份好意都本能地充滿警惕。

咽下甜膩的糕點,他又很和緩、低低地道:“只要你不學(xué)父皇和大臣,我做什么都教訓(xùn)我,不讓我伶仃一人,我也會好好待你的?!?/p>

薛佳一字一頓、字字懇切地否定:“不是的,我不怕殿下?!?/p>

“那為什么?可憐我嗎?”李承堯沉吟道,待糕點被掌心的汗濡濕,終究別過頭去,“不過,即使你可憐我,我也清楚,你們心里都在想,若圣孫元尚在人世就好了?!?/p>

若圣孫元尚在人世,世上便不會有太子堯的存在。

大概是三十年前,作為太子妃的皇后五年無所出,心有不滿的先帝向太子提議納妾,而太子堅硬地陳述只愿一雙人的態(tài)度。先帝龍顏震怒,一度有過廢太子的想法。次年,太子妃生下了圣孫元,他不僅帶來了天家父子的再度和平,更帶來了先帝在時陳國對戰(zhàn)魏國的第一次捷報。

——自數(shù)百年前起,魏國日益壯大,屢犯陳國邊境,富饒安定了兩百余年的陳國自是難敵,幾朝下來丟失數(shù)十座城池。而這場勝利,保住了陳國險要所在。先帝給新生兒賜名“元”,意為陳復(fù)興之始,將皇太孫、圣孫的殊榮竭盡所能地賜予。

圣孫元未曾辜負(fù)舉國的期望,從他學(xué)會說話開始,便顯露出驚人的智慧謀略。當(dāng)他有馭馬射箭的氣力,便果敢地奔赴戰(zhàn)場,所向披靡地奪回了陳國曾失去的泰半城池。當(dāng)世、哪怕是萬世想必也無人不稱頌他的勇猛、才華,甚至俊朗清逸的相貌。

圣孫元無疑是“皇天降下紫薇星”,卻猝然隕落在十八歲的英年。

年邁的先帝聽到圣孫元戰(zhàn)死的那一刻,倒下后再沒起來。蒙圣孫元益處最多的皇后,一夕之間仿佛被抽離了所有情感,將寢殿改為佛堂,每日只知吃齋念佛。皇帝卻不得不清醒地處理陳國垂危以及百官的死諫納妃,當(dāng)皇帝終于退而求其次地答應(yīng)過繼子嗣時,年已四旬的皇后誕下一子。

那便是李承堯,“堯”字寄托了堯舜再世的宏愿,但這一次,沒能遂愿。

他與世上一般的孩童別無二致,沒有無師自通、天賦異稟的才能,這令天下人痛心疾首。于是乎,人人都以揠苗助長的手段催促他,仔仔細(xì)細(xì)地宣告他在這個年歲圣孫元已經(jīng)會什么,如果他再這么駑鈍下去,將會生生斷送李氏江山、陳國百姓。

在李承堯知曉自己是誰之前,他先察覺到的是肩上那沉重的負(fù)擔(dān)。

可若真的細(xì)究起來,李承堯在尋常子弟里,決計算是出類拔萃的。然而,被烈日照射過的人,怎會覺得蠟燭燃燒的燭火耀眼奪目?

薛佳停筆,挪到李承堯的跟前,一雙澄澈的眼凝視他,那雙眼能洞察他的一切掙扎:“殿下心中明明最憎恨旁人將你的每一處都與圣孫元比較,對不對?可你自己也已經(jīng)在不知不覺中將自己與圣孫元緊緊地糾纏在一起?!?/p>

李承堯扯了扯嘴角,勉力擠出笑:“孤誕生的緣由,不就是承繼圣孫元未盡的功業(yè)?!?/p>

“古往今來,許多人有共同的心愿,可他們都不是彼此,且沒有任何理由成為彼此。”

“你從沒問過我的心愿。”他終于直視她,沉聲道。

李承堯十二歲開始習(xí)騎射,他身形胖,未待多動,便汗流浹背、渾身酸痛,沒幾日便只做幾下樣子,然后坐在校場一旁裝睡。任皇帝親自過來,他仍是雷打不動,最終惹來一頓杖責(zé)。

這事傳到了薛佳的耳中,她當(dāng)下請求丞相夫人帶她入宮,帶了膏藥悄悄地溜到了東宮。

李承堯見她欲伸手拉下他的褲子上藥,身子忙一躲,牽動傷口,齜牙咧嘴地說了句“男女授受不親”

“別動呀你?!毖鸭钡溃缓脤㈩^扭到一邊,“我不看就是了?!?/p>

雖說二人遲早會有夫妻之名,可如今她已然及笄,身形窈窕,品貌端莊,怎么看都是個清麗的姑娘家,李承堯自然有些不好意思。

薛佳一邊動作輕柔地抹藥,一邊輕聲細(xì)氣地規(guī)勸。李承堯起初裝聾作啞,始終沒能等到她停下,漸漸有些不悅:“你是怕,怕成為亡國奴,才會一直敦促我騎射帶兵之事,對不對?”

這不是全部的理由,但薛佳無從否認(rèn)。

李承堯伸手撩開她沉默面容旁的發(fā)絲,道:“說穿了,你和他們一樣。你是丞相引以為傲的女兒、京中女子的典范,你的目的自然也是為了讓我一人擔(dān)負(fù)一國,只是,你用的是一種溫和的姿態(tài),不那么讓我難以接受,我都明了的。”

李承堯那日雖然道了一番近乎刺耳的話,然而,之后的遍體鱗傷難以遮掩他的拼命,私底下更是徹夜研讀兵法,直至眼見窗外東方泛白,方敢合眼少頃。

年幼積攢的體脂隨著他的任性天真一齊消失,到四年后與薛佳成親當(dāng)日,一身繡金喜袍奪取了廟宇的華貴威嚴(yán),丹墀下古板的老臣終于稱贊了太子堯一句:唯俊逸可勝圣孫元。當(dāng)然,其空有皮囊的名聲也由此傳開。

兩年之后,皇帝駕崩。

第一日下朝后的李承堯,面上蓬勃的怒氣無處遁形,宮人們約定俗成地去請皇后。薛佳疾步趕到時,案牘被踹翻在地,地上散落了不計其數(shù)的奏章。她默然,儀態(tài)從容地將一切各歸其位,末了,跪在怒意未消的新帝跟前。

似乎過了很長一段時間,她依舊沒有起身的意思,李承堯冷靜了些許,眉目疲倦:“你做什么?”

薛佳不卑不亢,音容是國母該有的賢良:“妾請陛下批閱奏章?!?/p>

真像,像極了她那父親大人在朝堂上的咄咄逼人。李承堯捏起她的下巴,俯身貼近她,皺起的眉峰昭示此刻的情緒并不像語氣一樣漠然:“你難道感受不到,你正在將我推向刀山火海嗎?”

薛佳隨著他的力道仰頭,澄澈的眼伴著淚意溢出痛苦,積壓數(shù)年的話最終還是道出:“我救不了你,因為我和我的家族、百官百姓都在等著你的營救??杉词故堑渡交鸷#乙矔c你共赴,我甚至?xí)踉谀愕那懊妗也粫屇懔尕暌蝗??!?/p>

他胸腔中的心臟猛地震動,眼瞳驟然一縮,復(fù)述了一遍:“你不會讓我伶仃一人?”

“我不會讓你伶仃一人?!?/p>

春末,失去了丈夫的太后,便失去了僅有的殘存人世的理由。一如她這個母親留給李承堯的印象,她的死同樣沉默而悲涼,倒在了為愛子祈福的佛前。

李承堯沒有盡人子應(yīng)盡的號哭哀悼,而是挽著薛佳,如同八年前那般坐在宮墻之上,讓她講宮外的趣事。他間或說句話,更多的時候是出神,直至夕陽西沉之際,看似毫無緣由地插話道:“那時我在想,如果我從這里跳下去死了,他們會不會有圣孫元死后一半的哀慟傷心。”

“會的。”薛佳極快地領(lǐng)悟他話語的意味,出口后卻頓了頓,須臾又道,“我會的。無關(guān)圣孫元,你在我這里,是獨一份的哀慟傷心。”

李承堯不會知曉,薛佳起先指的是他的父母——皇后清楚他第二日會受罰,故而命薛佳入宮抄書卻又隨意打發(fā),好讓鄭姑姑私下給她食盒去看鬧別扭的太子,助他、幫他。而她一路暢通無阻,必定是先帝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授意。

他們興許真的沒有拿李承堯當(dāng)過自己的孩子,無人可以指摘圣孫元的重要性,因而不難理解皇帝、皇后二人耗盡畢生舐犢情深。然而,人終究非草木,朝夕相處這么多年,定有一絲垂憐,可即使讓李承堯知曉了,也只是徒增悲哀,不會有任何改變。

李承堯側(cè)首端詳,似要找出她謊言的破綻。

薛佳心知肚明,微笑道:“陛下依然耿耿于懷我在知曉你是太子之后,才救你嗎?可是,陛下,我很早就見過你,認(rèn)識你了。”

那時薛佳八歲,第一次隨父親赴宮宴,宮宴上一國儲君缺席了,父親解釋太子曾在宮宴上大鬧過一番,之后陛下便不準(zhǔn)許他再參加。

及至君臣皆盡興地爛醉如泥,笙歌漸歇,薛佳聽到了輕微的啜泣。她一轉(zhuǎn)身,便見錦衣華服的小公子手指摳著門框,一雙像葡萄的眼睛直直地看著案上瓜果珍饈,佇立于大雪天中張嘴吐出白霧。

他絲毫不怕人,愣愣地與薛佳大眼瞪小眼,后來來了位姑姑,誘哄著“太子殿下隨奴婢回去吧”云云。太子被抱走那一刻,仍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她。

薛佳回程時向父親提及此事,父親扶額喟嘆,道明日早朝定要和陛下議議。從那時起,她所認(rèn)識的李承堯,不是眾人口中不成器的太子,只是那晚聲色犬馬中眼神純凈懵懂的赤子。

“陛下不記得了嗎?”

李承堯竭力回憶了很久,終是搖頭苦笑:“你看,當(dāng)日只道是黑云壓城的苦痛,決不曾想有日能啟齒——分明篤信過不會釋懷的痛,可年歲一長,最終卻連自身都不能銘記到底發(fā)生過什么。”

薛佳怔住,將頭輕輕地枕在他的肩上,溫溫柔柔地回應(yīng):“那時那刻為當(dāng)日所不能釋懷,一切行為,皆會成為之后令自身羞愧、他人嗤笑的談資。但沒有關(guān)系的,因為又會是一個年歲一長?!?/p>

“所以,壞的記憶猶如此,何況好的記憶?”

薛佳以主動的吻回答他。

那夜天旋地轉(zhuǎn),在一室濃烈滾燙中,李承堯再也無法否認(rèn),她的確深愛他,她心中所懷家族天下,不過是職責(zé)所在。而她一顆心靈,完完整整地用來愛他。

魏國自圣孫元離世后,逐步奪回了曾敗給他的城池,眼見大軍又將兵臨險要通衢江城下,朝臣百姓惶惶不可終日,齊齊將壓力轉(zhuǎn)為矛頭對準(zhǔn)李承堯。

在那段時間里,薛佳每夜都要在他臉色慘白的夜半驚醒時,強壓下心中同等的不安,強撐著寬慰他睡去。

在舉國做好了殊死一搏的前夕,魏國派來了信使,趾高氣揚地陳述用什么條件可以換來和平。

李承堯臉色轉(zhuǎn)瞬黑沉如陰云,怒吼的“滾”字響徹大殿,然而,當(dāng)大臣揚言要觸柱,以此來威脅他的時候,他突然沒了力氣,扶額長嘆:“你們到底把朕當(dāng)什么?”沒能等來回答,高座之上的人乏力地擺手命人將魏國使者丟出去。

而在宮中等待李承堯的,是更劇烈的打擊。他的發(fā)妻筆直地跪在地上,畢恭畢敬地將一紙書呈上,斂眉低首藏匿情緒:“休書,妾已替陛下書好?!?/p>

——魏國使者說,國君最寵愛的公主渴慕陳國陛下仙姿清逸許久,愿結(jié)秦晉之好嫁來為皇后,并承諾只要公主在世,魏國決不會與陳國開戰(zhàn)。

他怔忡過后粗暴地撕碎休書,蹲下身緊緊地?fù)碜∷?/p>

薛佳下意識地摩挲他的脊背,感知到肩上令人心悸的灼燒的瞬間,顫了顫眼睫毛,終是流下一顆淚來。

李承堯哽咽不成聲:“我只喜歡父皇、母后的一點,你曉得是什么嗎?是任誰如何逼迫,也只愿和彼此相守的心?!彼]上眼,發(fā)力將她箍得更緊,“故,我萬事皆可答應(yīng)你、答應(yīng)天下人,唯獨這件,絕對不行!”

薛佳溫順地由他勒緊,口吻像是訣別:“那陛下可否應(yīng)下妾所希望的,挽救國家,人如其名,比肩堯、舜?”

“應(yīng)。朕應(yīng)?!边@是他平生第一次毫不遲疑。

世人為御駕親征的國君鼓舞,卻心照不宣地認(rèn)為,平庸無能的帝君無疑是自尋死路。事實好似的確如此,起初,薛佳還能得到錦書,銀鉤鐵畫的字跡向她敘述出了還是覺得皇宮要好上一些,至少看不見實際存在的滿目瘡痍。

是多少年前了,那十歲的孩童渴求陌生少女帶他逃離宮闈,而今竟會道……她執(zhí)筆寂然良久,仍不知如何回復(fù),后來再無錦書傳來,都城派去的信使也是有去無回。

皇帝已死的消息甚囂塵上,大臣們開始商議另立新君。

原來,這就是尋求他庇護的子民嗎?薛佳漠然,站起身,目光在一張張爭得面紅耳赤的臉上逡巡,張口不怒自威、擲地有聲:“只要陛下還活著,任何人都休想動搖他的至尊之位。若有一日……若有一日他真的死了,我薛佳、薛家,也只有堯一個君主?!?/p>

薛家在陳國的根基穩(wěn)固,在朝堂亦可只手遮天,于是,前一刻還激昂的諸位大臣頓時一致緘默。之后,將朝政盡數(shù)托給丞相,薛佳謊稱大病,實則獨自一人日夜兼程地趕赴邊境江城。

抵達江城那日,是夏日慣有的驕陽似火,立于城墻無時無刻不在警惕敵情的李承堯,第一眼便認(rèn)出了那個風(fēng)塵仆仆的女子。他疾步出現(xiàn)在她的面前,隱忍慍怒低聲質(zhì)問:“你來做什么?”

她撫摸他已然粗糙卻越發(fā)剛毅的面龐,緩緩笑道:“你還活著。”

他勃然大怒:“朕問你來做什么?!”

“我曾對你起誓,我將你推向刀山火海,但是,我會陪你共赴,我不會再讓你伶仃一人。死,自然也要死在一起?!彼佳蹨嫔?、悲哀,卻依舊蓋不住堅韌。

他伸出手,包裹住臉頰邊那纖弱的手掌,起誓般鄭重地說:“我不會讓你死?!?/p>

經(jīng)過上下拷問排查,原來是一位將軍早已通敵叛國,阻擋了邊關(guān)與都城的信息來往。

本就艱難的作戰(zhàn)此時剔除了一名大將,將士們的心變得浮躁。越是如此,李承堯越是縝密地部署,軍帳的燭火徹夜不熄。他完全蛻變成帝王將才,眼神只有對上薛佳,會頓時褪去冷峻。

他的拼命逼得薛佳闖入只允許將士進入的軍帳,不顧反對地取出不算豐盛的膳食,第一次用命令的語氣說話。她端坐著靜靜凝視,不時以帕拂去他嘴角的碎屑,輕輕嘆道:“瘦了?!?/p>

李承堯窺見她眼里強忍的淚水,逃避多日的惶恐那一瞬侵占血肉,卻不得不佯裝鎮(zhèn)定,與她說笑:“果然,這人瘦了,糕點竟也不似以往美味,不再讓人嘴饞了?!?/p>

薛佳一呆,聲音又低了稍許:“這是我做的……我做了很多次,直到如今覺得勉強能入口,才好送來給你?!彼D了頓,欲將糕點裝回食盒帶走,“原來還是不好吃,早知便讓廚娘做了。”

李承堯長臂一擋,搖頭揚聲道:“不行。你以后多做點兒?!?/p>

可那電光石火間,二人都在這搖搖欲墜的家國、邊城、軍帳中想——不知還有幾個以后。

朝生暮死,莫過亂世。

凜冽的寒冬,兩軍正式交戰(zhàn)廝殺。她每日在城樓上等待他歸來,仿似利刃的狂風(fēng)沒能讓她有絲毫退縮。她從李承堯逐漸緩和的面容看出,陳軍處于優(yōu)勢。幾個月后,將士們報以勝利的消息。

薛佳仔細(xì)地看遍張張喜上眉梢的臉,然后問道:“陛下呢?”

氣氛頓時沉寂下來,為首的將軍躊躇很久,支支吾吾道:“陛下他……沖鋒在前,中了敵陣,不知蹤影?!?/p>

她猛地往后跌了一步,掙脫身后攙扶的人,狂奔出去。她沒有質(zhì)問將士為何不去找,甚至忘了哭,茫然無措地站在萬人以鮮血鑄就的戰(zhàn)場。令人作嘔的血腥氣味無孔不入,她卻貼得那樣近,翻過一具具昨日還曾鮮活的肉體。

“承堯!承堯,承堯……”

薛佳的呼喊聲逐漸式微,不知過了多久,遠(yuǎn)處仿佛有人高聲喚她,恍若幻覺,卻使她抓住救命稻草,立即抬起頭。

她一眼望見他。他渾身染血,盔甲四分五裂,蓬亂滴血的發(fā)遮住低垂的頭顱,不知是死還是活。

一身魏國服飾的美艷少女提著他的衣領(lǐng),揚起下頜:“他說想和本公主打個賭,如果沒有人折返,他隨我回魏國。如果有一女子來尋他,本公主就放他回去?!毖粤T,她將手一松,任憑那奄奄一息的人將摔得更為慘重,翻身上馬離去之際,卻又留戀地回首,“愿賭服輸,還你了?!?/p>

薛佳如獲至寶地扶起他,理好亂發(fā)得見身上唯一完好之處,那張臉上的眼緊緊地閉著。她毫無意識、接連不斷地落淚,身子不可抑制地顫抖,由心直上頭皮傳來一陣刺痛:“承堯,你睜開眼,你看看我。”

這片李承堯誓死守衛(wèi)的邊境,四周除了漸漸冰冷的尸體,唯有薛佳還在。她柔弱的身軀不知從哪兒來的力氣,堪堪背起他,步履艱難地邁向城內(nèi),不停地和他說話,企圖喚醒他。

“你一死,我定是要與你一起的。

刀劍沒入軀體時有多疼?有沒有當(dāng)初啃咬蠶食你的孤寂疼?我竭盡所能帶你遠(yuǎn)離孤寂,那么,我想,你應(yīng)該能理解,你一切血肉模糊的創(chuàng)傷,我多想一一代受。

百姓盼著你保住他們的家;將士盼著你保住他們的命;大臣盼著你保住他們的榮華官爵;先帝太后生你是為了陳國后繼有人??晌椰F(xiàn)下只盼……只盼你好好活在世上,便夠了。我只是愛你,哪怕你不去踐諾,也沒有關(guān)系的,你還在便夠了。

承堯,你若當(dāng)真就此死去,來世,是否還會有人同我一般,待你那么好呢?我放不下心,所以,懇求你,不要死?!?/p>

之后,她慢慢地說著曾經(jīng)所發(fā)生的每一件事、每一個細(xì)枝末節(jié)。這在無形推翻他當(dāng)初那句疑問,因為她什么都銘刻在心。

說到最近的趣事,小腹忽地蔓延開疼痛,薛佳感受到那是一個生命的流逝。她愣怔半晌,才生生擠出一絲笑,第一次嬌憨著道:“廚娘說我如今糕點做得比她還好,等你醒來,我再做給你嘗嘗,好不好?”

“好……”

終于等到那聲應(yīng)答,她盡失血色的面容浮現(xiàn)遂愿的微笑,而后和背上的他,雙雙直挺挺地倒在城門口。

魏國公主讓李承堯受的多是皮外傷,兩個月后,他已能再度上馬。反倒是薛佳,小產(chǎn)后一刻都不愿調(diào)養(yǎng),衣不解帶地照料他的起居,他清醒后第一件事,便是命人將她送回了皇宮。

江城之役,陳魏膠著了三年,三年間捷報不斷,那是朝臣們唯一在意的。而薛佳只是問陛下可好,得到答復(fù)后便回宮寫信。所幸,最后,同樣是大勝的消息,魏國元氣大傷,五年內(nèi)怕是再難有所作為。

李承堯凱旋,百官百姓歡呼萬歲,但沒有人想去了解當(dāng)初被視為平庸無能的皇帝,究竟是怎么從修羅戰(zhàn)場踏回帝都故鄉(xiāng)的,除了大殿之上霎時痛哭的皇后。

而且,還有不少人私下議論,倘若今是圣孫元,想必魏國早已被夷平。李承堯聽聞,只是一笑置之,他不會再因人言質(zhì)疑自身的才智,唯一能使他動怒的,是朝臣以中宮無子嗣奏請納妃一事。

這讓世人又找到了教訓(xùn)帝君的理由,進而口誅筆伐囊括皇帝、皇后二人。李承堯下令對皇后隱瞞污言穢語,但薛佳若要人說,才能看出端倪,又怎能陪在他身邊那么多年。

翌年,中宮傳出喜訊。

薛佳倒不似李承堯那般欣喜若狂,一如往昔地對他的一切事情親力親為,他慍怒于她的堅持。

最終,拗不過她的李承堯由著她做,聽她說他的習(xí)慣,再說到什么時節(jié)喝什么茶、熏什么香,說他夜間愛踢被子,以后該讓一個內(nèi)侍時時查看……

李承堯聽得發(fā)笑:“我記得你并不愛絮叨?!?/p>

她眉眼低垂,輕聲解釋:“承堯,離我十九歲嫁你為妻,已過去了八年。年紀(jì)大了,自然瑣碎起來?!?/p>

他只當(dāng)她撒嬌,一把將她攬入懷中,因此沒能看見肩上的她奮力閉眼忍下去的盈盈淚水。

嘉歷八年,恰逢初春。一國之君在產(chǎn)房外來回踱步,好像過了他們的半生那么長,里面歇斯底里的慘叫才沉靜下來。

明黃的床褥洇開大片大片的刺目的紅,那分明屬于一個人半數(shù)的鮮血,那不是生產(chǎn)該帶下的。李承堯臉色頃刻慘白,倒吸一口涼氣,便感覺難以呼吸:“太醫(yī)……”

薛佳的面容比榻邊的瓷瓶還蒼白,她顫了顫唇瓣,卻連氣若游絲都做不到,只能依稀辨認(rèn)口型:“別宣太醫(yī)。這些話,我同你說?!?/p>

李承堯跌跪在榻下,誠惶誠恐得仿佛無處容身。遇見她之后,他再也沒哭過,三年中九死一生,渾身兵戈之傷不計其數(shù),他從沒哭。所以,他甚至沒有覺察到,自己現(xiàn)下哭得多像他初遇她時那不管不顧的悲切。

“太醫(yī)說……當(dāng)年邊關(guān)小產(chǎn)那次,我沒有好好調(diào)養(yǎng),以致體虛,為有孕又飲了太多不明的藥,身子早已虛弱至極。執(zhí)意產(chǎn)子,必會……血崩而亡。你莫怪罪任何人,是我令他們瞞著你,你亦莫惱,畢竟你也瞞著我,承受了所有攻訐?!彼D難地抬手揩去他的淚,輕輕笑了,“你不用再被逼迫了?!?/p>

一股血氣自胸腔直沖上咽喉,口腔內(nèi)黏稠的腥甜熾熱灼痛,他竭力使自己不至于倒下,眼圈猩紅地問:“你為何不愿再問一次,我究竟是怎么想的?”

“承堯,對不起?!?/p>

——在十五年前,在東宮只有彼此四目相對時,薛佳順應(yīng)了他的委屈,真摯地問道:“殿下的心愿是什么呢?”

“好像……”李承堯沉吟許久,末了,撓撓頭道,“沒有啊。不過,讓我設(shè)想此生盡頭的光景,我希望,那時你還在身邊?!?/p>

她篤定地應(yīng)允聲猶在耳畔,凝視著他起過的誓言字字清楚,十余年與他攜手的風(fēng)雨烙印在心底……然而,終究是失了信。

他狠命搖頭,攫住那雙冰涼的手,好似這樣就能攫住她正在悄然消亡的生命,無助地向她乞求:“只要你一直陪著我,我便能走完不喜歡的一生,我真的……不想再伶仃一人了。萬一、萬一年歲一長,我忘了你,忘了曾有多么愛你,那如何是好?”

“那樣也好?!彼挥嘌垌杏泄獠?,隱隱流轉(zhuǎn)的、獨獻于李承堯的全是透徹的溫柔眷戀,“可是,承堯,直到我死,仍是愛你的,隨著尸骨十年百年,都是愛你的。不要怕,我從未丟下過你?!?/p>

那目光再也不會有了。

天地旋轉(zhuǎn)間,一切似乎又倒轉(zhuǎn)回幼時,四方的宮殿空蕩華美,至親面對他的神情漠然,他人的目光或帶著失望或帶著憐憫。遠(yuǎn)處傳來嘰嘰喳喳的清脆鳥鳴,他卻自心底漫出瀕死的寂靜。

后記

嘉歷四十八年,李承堯的年年歲歲已經(jīng)足夠長,他伶仃一人的時間也早已超過與她同行的韶光,可他還記得爬上宮墻。

所有往事皆歷歷在目、歷久彌新,于每個晝夜驀然浮現(xiàn)——

他十歲,她十三歲。

他十八歲,她二十一歲。

如今他六十五歲,她六十有八。

一別整整四十年,他緩緩邁步走向她,枯瘦的面容隱約可見傲然的笑意,嗓音沙啞仍難掩邀功似的稚氣:“我這些年滅魏興陳,被世人齊頌堯舜再世,不負(fù)名諱。你呢?是否看見,是否也會這么認(rèn)為?”

回應(yīng)他的,是太平盛世普照萬物的春暉,那般明媚溫暖,卻獨獨不會只愛他。

編輯/王小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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