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桑榆
所以,沈琛,不是你將我弄丟了,而是我不要你了。
因為什么都可以捆住你,但絕對不該是我的愛情。
作者有話說:我初聽蔡依林的歌是在小學(xué)五年級(這樣說,能不能顯得我年紀小一點兒),當(dāng)那首《倒帶》大行其道,我鐘愛的卻是這首《檸檬草的味道》。“我們都沒錯,只是不適合,親愛的,我現(xiàn)在才懂得。”
有很多事情,我們都現(xiàn)在才懂得??墒?,懂得,從不代表快樂。
喜歡無錯。
錯的是,十七八歲的字典中還沒有“適合”二字。
即便心里有彼此,卻像是江南的水,始終讀不懂塞北的飛雪。
PART-1.
2015年,我見過一臺特別壯麗的演唱會布景。
頭頂一汪橘色徜徉,伴隨舞臺燈光的變化而起浪,氣勢可壓人。
之所以對它印象深刻,是因為這汪橘色像極了1999年氣象所花園里經(jīng)常會降臨的晚霞。
氣象所后面本沒有花園二字,是被我和沈琛硬加上的。
畢竟,我們班許多小伙伴的家都住在××花園、××小區(qū)、××……為了顯得不那樣low,早早就自尊心爆棚的我倆達成一致,對外都稱它為花園。
但尋常時候,我和沈琛并非“戰(zhàn)友”,甚至互相敵視。
他總是吐槽我沒追求,喜歡玩踢毽子之類的小女生游戲,他說:“應(yīng)該來和我們一起打球??!”
說著,他一腳踢飛半空中的雜色羽毛,打亂我的連踢記錄。
為了報復(fù),我就在課余時間偷走他收集好久的小浣熊卡,只偷其中一張,讓他因為差那么一張無法兌換禮物而捶胸頓足。
“那時,你就懂得怎樣有效地加速別人的崩潰?!?/p>
時過境遷,他笑著提起,我笑不出。
我說:“我不止有效地加速了你的崩潰,還有效地激發(fā)了你的成長?!?/p>
對的,沒錯。
被偷走小浣熊卡的他知道“小偷”是誰,但他打不過我。
這就是沈琛總愛叫我加入他們籃球隊的緣故,我的力氣不去做點體力活,太可惜。
不過,自那以后,沈琛開始喝酸奶了。
礙于沈家的經(jīng)濟條件,他無法每日喝一瓶,于是每周喝一瓶。這似乎有點用,起碼到上初中的年紀,他已經(jīng)高出我半個頭了。
從此,我的身高成為沈琛口中的硬傷,但我認為:“女生一米五八是我國標準身高!”
“那我國有沒有標準胸圍?”
他斜眼睨我,氣得我雙手抱胸,又羞又怒。
關(guān)鍵是,為了方便,小學(xué)到初二這個階段,我媽都拉我在剃頭匠那里持續(xù)給我剪小男式的發(fā)型。這直接導(dǎo)致中學(xué)籃球場上,我不小心被一個滾圓的球砸到眼睛,疼得忍不住擠出幾滴眼淚,卻被場上的男生集體嘲笑。
“怎么著也是一男的,居然這點痛都忍不?。俊?/p>
我眼睛睜不開,卻不忘反駁,還沒來得及說話,耳旁熟悉的怒吼響起:“怎么說話呢?!”
須臾,我聽見籃球砰砰地滾到地上的聲音,有腳步聲由遠及近。
沈琛和嘲笑我的那隊人爭了幾句,才回身拉下我的手查看眼角的傷勢,然后安慰道:“行了,林瀟月,你也真是,哭得跟個娘兒們似的?!?/p>
我感激涕零,剛想說其實有個竹馬也挺好的,盡管平常不靠譜,還愛打壓我……
但,我忽然發(fā)現(xiàn)不對。
哭得跟個娘兒們似的?
我的感激涕零即刻轉(zhuǎn)化為氣急攻心,微撐著眼皮,猛地一掌推開他:“我本來就是娘兒們!”
留下面面相覷一隊人,我快速跑走。
不出意外,我開始在年級上小有名氣,因為這句“娘兒們”。
每當(dāng)別班的同學(xué)在走廊上看見我,都會指指點點幾番,隨后一笑,說:“對,就是那個‘娘兒們林瀟月。”
那是我首次正視性別與美丑這兩樣?xùn)|西。
與此同時,我對沈琛的憎恨又多了些。
我甚至每天不重樣地祈禱,祈禱沈琛今天吃飯噎著,明天騎車摔倒,后天上學(xué)……反正印象最深刻的“祈禱”,就是希望他掉錢。
因為小學(xué)時沈琛就視財如命,經(jīng)常借著給父親買酒的機會偷勻出一毛幾分存著,為各類英雄卡片做貢獻。
沒想,一語成讖。
PART-2.
事情發(fā)生在傍晚,依舊在沈琛去給父親買酒的路上。
他掉的錢還不少,在那個年代對我們而言還是不小的數(shù)字,五元呢。
沈琛走著走著,也沒注意,回頭數(shù)手里的錢,發(fā)現(xiàn)不知什么時候少了一張,估計半道兒上從褲袋里掉出去了。可還沒等他解釋,脾氣略顯急躁的沈父就從飯桌前跳起:“掉了是吧?那你就去找。找不回來,我打斷你的腿,沿街乞討也得給我要回來!”
他一心認為沈琛惡習(xí)不改,還膽子越來越大,以往偷摸著留下幾角錢,現(xiàn)在直接留下五元。
沈父的嗓門大,我們兩家又住得近,我在飯桌前捧著碗一邊聽,一邊笑,得意自己的“祈禱”靈驗。
可怪異的是,平常兩碗飯量的我,那天只吃了半碗。
當(dāng)我放下碗跑出家門,沿著沈琛買酒的路線一路尋過去時,我不停地告訴自己,撿到這五元錢就可以買心愛的文具袋了。
但為什么,我歷經(jīng)千辛萬苦真的將這五元錢找回來時,卻又還給了沈琛?
“只能歸功于我天性善良?!?/p>
氣象所小場壩的中央,我得意揚揚,感覺胸前的紅領(lǐng)巾更鮮艷了,不料,沈琛猛地一個栗暴敲在我的頭上,氣急敗壞地怒吼:“好啊,林瀟月,你故意的吧?撿到錢不還,等我被揍一頓,你就開心了!”
我一愣,心中有委屈閃過。
沈琛忽然長胳膊一揚,夏季校服的衣角隨著動作翩躚:“不過,還是得感謝你。你看,我鍋也背了,打也挨了……”
那五元錢就真成了他的囊中之物。
“所以,從今往后,林瀟月——”沈琛一頓,“誰再叫你娘兒們,我跟誰沒完!”
彼時,頭頂橘色晚霞壓境,將這塊小片區(qū)的院兒映襯得瑰麗,綠的草,紅的花,少年干凈。
我一恍惚,差點又沒反應(yīng)過來:“那別人……該叫我啥?”
對面的人被我問得怔忡,良久,說道:“哥們兒?”
“滾!”
為了避免沈琛真叫我哥們兒,我后來決定留長頭發(fā),像海珊妮一樣。
每個學(xué)校都有什么?;ㄐ2菖判邪?,我們學(xué)校也不例外,海珊妮便始終牢牢地占據(jù)?;ㄅ判邪竦谝?。
實際上,她的長相不算特別天仙,只不過比較有來頭罷了。
她的母親是編劇,父親是制片人,常年混跡娛樂圈,五六歲就開始接拍一些小廣告,在我們這座城市小有名氣。加上她的審美神經(jīng)啟發(fā)得比較早,在我們還扎著馬尾、素面朝天的時候,她已經(jīng)學(xué)會涂淺色唇膏,帶著果香,連青春都比我們精雕細琢。
我本一心撲在學(xué)習(xí)上,因和沈琛打了個賭,賭我兩到底誰能考上Q大,并且分數(shù)領(lǐng)先。所以,對于任何校園風(fēng)云人物,我都兩耳不聞,直到看見海珊妮。
高一時,她和沈琛被分到同班,而我在樓上。
有一天,我下樓與她擦肩而過,聞到飄飄長發(fā)自帶的馨香,當(dāng)時就心尖微動,想要成為她那樣的姑娘。漸漸地,我的言行舉止也收斂許多。
沈琛一度懷疑我是不是遭受了什么非人打擊。
否則,面對他刻意的言語挑釁,我為何總按捺著,佯裝無動于衷?
不過,我的長發(fā)只留了兩年。
因為沈琛用實際行動打醒了我,即便我秀發(fā)及腰,也不可能成為海珊妮。
她那種少女的秀氣是從骨子里散發(fā)出來的,誰也模仿不來。
就連她追著沈琛打鬧時的歡喜,都是別樣風(fēng)情。
二班門外,我看著追逐和被追的少年少女,看著歪倒一地的桌椅,聽著無數(shù)他們班同學(xué)起哄的聲音,突然忘記我來這里是為了借課外輔導(dǎo)書的。
原來,并非我不淑女,而是無論我安靜或暴力,都無法讓這個男孩笑得那樣開心,只會讓他皺起眉頭生氣。
那天,我的長發(fā)再次落地。
PART-3.
剪完頭發(fā)回家的路上,我遇見沈琛,少年眼睛瞪得和銅鈴無異。
他說:“林瀟月,你真是朵奇葩?!?/p>
當(dāng)初說要留長發(fā)的是我,一聲不吭跑去剪掉的還是我。
“但我留長發(fā)、短發(fā)和你有幾毛錢關(guān)系,需要向你匯報?”
懷著內(nèi)心莫名重的火,我目不斜視推開他想繼續(xù)往前走,卻沒推動,反倒逼退自己幾步。
那時沈琛的力氣已經(jīng)是我的兩倍。他在迅速成長,而我像還處在懵懂時期,懵懂到以為故事會永遠停留在他打不過我的階段。
我一時間悲憤交加,沈琛卻像丈二和尚一樣摸不著頭腦。
我和沈琛作對過無數(shù)次,但冷戰(zhàn)是唯一一次。
學(xué)校前后側(cè)三道門,他走哪道,我就反著走。
有天,他故意提前等在教學(xué)樓的門口,騎著自行車跟在我后頭,我多日來的怒氣郁不知怎么又悄悄地化解了。
正當(dāng)我回頭要和他說點什么,背后突然傳來一道如黃鸝般的聲音:“沈琛,你練習(xí)冊忘帶了!”
海珊妮朝我們走來,一雙又細又長的腿邁步極其均勻。
沈琛聞聲回望,我立刻又要走。他急忙跟上,海珊妮不知所以,也加快小跑了幾步追他,結(jié)果不小心絆倒在地,膝蓋即刻破皮,一團血絲在夏季裙擺處若隱若現(xiàn)。
看看前方“驕傲”的我,再看看受傷的海珊妮,他選擇后者。
那天回家的道路在我看來格外漫長,我?guī)缀跻徊疆?dāng)作三步走。
我在想,不知走到家門口時,他會不會處理好海珊妮將我追上?但直到氣象所近在眼前,我的身后還是沒有半分影子。我瞅著地上那個孤獨的灰影,覺得青春從此暗淡無光。
海珊妮膝蓋受傷,沈琛用自行車載她回家。
她的家是所小洋房,距離學(xué)校有點遠,平常她都是坐直達公交車。下了車,他們正好碰見海珊妮的父親,那位浸淫娛樂圈多年的制片人。
海父向沈琛表示感謝,反而弄得他不好意思,那句“她是為了給我送練習(xí)冊才摔倒”的話將出口,忽而被海珊妮扯住衣袖,偷偷笑問父親:“早給你說過,我們班的沈琛同學(xué),帥吧?”
看來,父女倆相處得像朋友,什么都聊。
沈琛的確是招女孩子喜歡的長相,盡管那時的他還不自知。
男孩眼皮微微內(nèi)扣,介于單雙之間,配上五官就是出奇地和諧。加之皮膚天生比姑娘還白,身高還出眾,不由得讓海父多看兩眼。海父最終問:“小伙子有沒有興趣參演廣告?”
有款針對學(xué)生人群的矯正身形肩帶,正在尋找校園男生,而搭配的女生正是海珊妮。
沈琛紅著臉拒絕:“謝謝叔叔,不過我對廣告、表演之類的一竅不通,也沒興趣?!?/p>
海珊妮撇撇嘴:“那可惜啦,這筆廣告費足夠買好幾輛山地自行車呢,還有限量版籃球,還有……”
“叔叔,我覺得還是可以學(xué)習(xí)一下的?!边@坐實了他的財迷稱謂。
PART-4.
沈琛和海珊妮一起拍的矯正身形廣告頗有成效。
這下,不止同學(xué)們看他倆的眼光曖昧,連豁達的老師都私下開玩笑,夸他倆金童玉女,預(yù)測他們上大學(xué)后肯定會牽手什么的。
唯獨我郁郁寡歡。
好在我掃在肩頭的齊肩短發(fā)常?;?,遮住眼睛,這樣就不容易被別人看出點什么了……
直到沈琛將一筆三百元的巨款拍到我的面前,揚眉吐氣般說道:“拿去,林瀟月!算報答你幫我找回五元錢的恩情了!”
他知道我想要一部當(dāng)年流行的MP3,里面裝滿我喜歡的蔡依林的歌,專柜價格二百九十八元。
看來,“滴水之恩,當(dāng)涌泉相報”這句話,沈琛理解得很透徹。
我十分感動,然后拒絕。
“眼看著就高三了,我才沒空鼓搗這些東西呢。不像你,不務(wù)正業(yè)?!?/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