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德飚
第二章
仗義女 蘇小倩 迂回追舫
漓江村 再凸現(xiàn) 柳暗花明
卻說蘇小倩把傅恒引入舫子內(nèi),給傅恒讓了座位,吩咐船老大向夫子廟的方向撐舫。豈知那久候在河邊的乾隆和瑩妃子午妹,早已等得心急如焚了,他們不住地站在岸邊眺望。乾隆暗自怨道:“傅恒這笨牛,這般時候,還不見把舫子賃來,莫非出了什么岔子?”
正在乾隆急不可耐之時,蘇小倩的舫子來到眼前了。傅恒走出艙外,喜興萬分地向乾隆揮手喊道:“老爺,舫子賃到了!”
乾隆與瑩妃子午妹見了舫子,如魚得水。當舫子一靠到岸邊,船公伸出一截跳板,架起一道橋梁,從船頭把兩位聽客引入舫廳。
“快追那舫子!”此時的乾隆唯恐追不上那只舫子,也忘記了自己皇帝的身份和體統(tǒng)。
蘇小倩為客人安排就座,一邊捧茶,一邊問道:“怎么?三位客官,可是要追哪家舫子?”
傅恒搶言道:“適才從這里漂過的一只華麗的大舫,舫內(nèi)燈光幽暗,那歌女彈的是琵琶,聲調(diào)低哀而又感傷……”
瑩妃子午妹一旁補充道:“那舫子向西面的方向漂去,隱約看那舫名像‘漓江村三字,那歌女所彈唱的曲子是元人盧摯的《壽陽曲·別朱簾秀》……”
“漓江村?”蘇小倩情不自禁地脫口說道,“那是秦淮女的舫子!今晚我們是和她一道出舫的。不過……”蘇小倩遲疑了一下,然后道,“未知客官追那只舫子是為了賃舫聽歌,還是別有他故?”
瑩妃子午妹道:“我家老爺酷愛那支曲子,加之那歌女的彈唱功底甚是高超不凡,為此,想包下那只舫子,會一會那位秦淮歌女,聽歌顧曲,一飽耳福?!?/p>
“原來是這樣?!碧K小倩邊說邊捧過茶來,為三位客官各斟一杯,然后道,“按客官所講,毫無疑問,那是秦淮女俞真真的舫子?!?/p>
“怎么?那舫子上是兩位歌女?”乾隆好奇地問。
“不,回客官,”蘇小倩道,“秦淮女和俞真真本是一個人,她姓俞,藝名真真,那‘秦淮女三字,是秦淮歌女們送她的雅號?!?/p>
“秦淮女?”乾隆精神振奮地說,“好一個清麗而又莊重的雅號,想來是饒有名氣的歌女了?”
“自然是饒有名氣了。”蘇小倩說,“秦淮女年方十八,歌喉出眾,琴弦功底頗深,一時名噪秦淮,無人不知,無人不曉?!?/p>
乾隆聽了頻頻點頭:“難怪那《壽陽曲》彈唱得那般出情,還真是有一番來歷呢!假如真的能追得上那只舫子,讓我三人聽上一曲兩曲,與那著名的秦淮歌女幸運相識,不知該怎樣感謝歌家的兩肋相助了!”
蘇小倩回道:“客官不知,若說是追得那舫子,倒也不難,無非是花些時間罷了。不過,即便是追上,也怕是令三位客官失望……”
“怎么?”傅恒一聽這話,好不驚異,好歹賃了這舫子,莫非白白地著了這場急?于是急切問道,“怎么?她……她不肯接待聽客?”
“回客官,”蘇小倩解釋道,“那秦淮女與我情同姐妹,近日來她心緒不佳,已是幾日不出舫接待聽客了。只是因為煩悶不已,今夜才撐出舫子來,任意地漂在秦淮河上,孤彈自唱,借以排遣憂悶?!?/p>
乾隆聽了此言,心里如同被潑了一瓢冷水,涼卻了大半,半天道,“不知那秦淮女有何等難解的憂愁,卻這般地心灰意冷?”
蘇小倩一旁打了個唉聲:“這倒是一言難盡了,秦淮女當下的處境,怕是講上三天三夜也講個不完哪!”
蘇小倩的話不說倒好,這一說反倒引起了乾隆的好奇心和對秦淮女的同情,好像不問個頭頭尾尾,就不能使自己甘心似的。乾隆把手里的茶盞捧到嘴邊,用那盞蓋子撥了撥漂浮在杯口的兩片茶葉,輕輕地飲了一口,然后又輕輕地把茶盞放在桌上說道:“聽了歌家這簡短的介紹,得知那秦淮女時逢逆境,定有著難言之隱,我們是看三國掉眼淚──替古人擔憂了。不知歌家可否把秦淮女的憂愁苦悶,向我們透露一二,說不定我們也能為之分憂呢?!?/p>
蘇小倩聽了暗想,別說是你們這些素昧平生的他鄉(xiāng)過客,就是我們這些和她與共朝夕的秦淮姐妹,又有誰能解救了她?于是說道:“有謝客官的相憐之意了。再說,那秦淮女的性情與眾不同,她雖為秦淮歌女,賣唱求生,卻一身高潔,塵埃不染,她是寧在枝頭抱香死,也不淪落北風中。但她又從不愿意把自己的遭遇和困苦說給別人……”
傅恒聽罷,瞟了蘇小倩一眼,暗想:實在是有眼不識泰山,人世間還有皇上辦不了的事?再說,個人身世遭遇,也算不得什么機密要聞,何必一言落地就替那秦淮女封了門兒?于是接過適才的話茬言道:“我家老爺是位心地善良之人,無論走到哪里,總是心懷惻隱,施助于人,又不求恩報,歌家可是以為我們過于多事了?”
“客官且莫多意,”蘇小倩急忙解釋道,“在下看得出三位客官都是心慈面善之士,聽了秦淮女有難言之苦,便生出同情之感,實在難得。不過客官已是親眼所見,那秦淮女的舫子雖然在河上,但是,船頭沒有挑出燈籠,顯然是謝絕包舫,我是擔心即便追上,遭到秦淮女的婉言謝絕,豈不掃了客官的興致?”蘇小倩說到這里,好一陣子作難。這時,她思忖片刻,忽然又把話拉了回來,忙說道,“自三位客官登上這舫來,出言和氣,禮讓對人,甚是可敬。說起那秦淮女也并非是什么刁鉆之女,那就待我們追上她的舫子,不妨請客官親自與她商議,也許會盡稱人意的。倘若她實在不應,還望客官多多包涵?!?/p>
“好啊,好啊,只是讓歌家過分地分神,實在是令我不安,成與不成也要多把一些銀子給歌家?!备岛泷R上感謝地說道。
“那倒也不必,”蘇小倩說道,“我們撐舫賣歌,也是賣的人格,生財也要取之有道,舉手之勞,也不會讓客官過分地破費。”
乾隆聽了蘇小倩這些誠懇之言,倒也令人敬佩,因而說道:“歌家好生仗義,勉強他人做自己不想做的事,就是侵奪人家的意志和權(quán)利,我們不會這樣做的。要么,就不必去追那舫子了,或者就在歌家的舫子上也是一樣能夠盡興?!?/p>
聽罷此言,蘇小倩用敬羨的目光看看乾隆,敬仰萬分地說:“不,還是追吧。秦淮河上的顧曲者,若都像客官這般大度和善解人意,那秦淮女哪里會有她的一臉愁容?那秦淮河的天空怕是也就不會布滿陰云了。再說你如果真的在秦淮河上聽過歌,而沒有聽過秦淮女的,還真是一件遺憾的事兒呢?!闭f完,蘇小倩又重重地打了個唉聲,繼而言道,“自古紅顏多薄命,真應了這句話,若不是秦淮女才貌絕倫,歌藝超人,也不會招來許多禍端?!?/p>
“怎么?”乾隆又生好奇,“莫非有地痞無賴,妒嫉小人,欺侮那秦淮女不成?”
蘇小倩像是尋到了知音似的,無所戒備地說:“你們是外鄉(xiāng)之人,不曉南京的底細,這地方山高皇帝遠,官衙似虎狼。你說地痞無賴?那可是污了許多人的身位,那官居上品的官僚、土豪劣紳、豪門公子等等,都在秦淮女的身上打續(xù)弦納妾的主意。還有那妓樓娼院的老鴇,也盯住她不放,企圖把秦淮女引入娼門,變成他們的搖錢樹、聚寶盆。若不是秦淮女矢節(jié)不從,也早就落入那火坑苦海了……”
蘇小倩這位秦淮河上的老歌伎,久嘗賣笑生涯的酸甜苦辣,但是她如同秦淮女一樣,并沒有變得趨炎附勢,奴顏媚骨,而是是非有界,愛憎分明,懷著對秦淮女的滿腔同情。此時,在三位客官面前,深覺不吐不快了,于是講了秦淮女的命運和來到秦淮河上撐舫賣歌的苦衷,這使乾隆三人聽了也不住地唉聲嘆氣。
這時,忽聽岸上傳來二更梆子的響聲,但這時的秦淮河恰是槳聲燈影、熱鬧非凡的時刻,那河間的燈船、畫舫、龍舟,以及板船小艇等,簡直覆蓋了河面,身邊不時地傳來食舫上叫賣煙酒、糖果的喊聲。
蘇小倩的舫子擁塞在密集的舟舫之間,半天也駛不出幾箭水程。蘇小倩不住地催促船公讓舫子快些沖出那擁塞之處,但也無濟于事。許久就耐著性子的乾隆三人,見此情景,也情急萬分,甚有欲罷不能之感。
山重水復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也許真的就是一種緣分,萬般無奈之際,突然間,秦淮女的舫子就出現(xiàn)在前面了。依舊是原來那點幽暗的燭光,只是舫內(nèi)沒有了歌聲,只有時斷時起的琵琶聲,一聽便知操手不同凡響,輕撥慢捻,時而急若萬馬奔騰,時而細若魯縞抽絲……這就是金粉十里秦淮號稱“秦淮女”的舫子——漓江村。
(未完待續(xù)……)
(責任編輯 徐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