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文苑

畫師杉澤順利完成了拍攝，記者、圖書編輯、攝影師都不自覺鼓起掌來——他太害羞，幾乎不能直視鏡頭；人很多會讓他很不自在，甚至，就連采訪也是鼓足勇氣才最終接受下來：2018年5月未，北京，面對自己第一次接受的正式采訪，杉澤努力思考著很多人都很難在第一次就答好的問題。

出書之前，出版社連做了幾周調(diào)查，問粉絲對他哪一點最感興趣，最多的回復(fù)是，畫師如何選擇了這樣的題材。

其實，一開始不是百鬼，是一些“特別宏大的東西”，比如道和無極，但他“拿捏得不好，只能用粗淺的方式，用不停地疊元素去表達(dá)?！彼杏X自己“找不到落腳點”，同期，對宗教的敬畏和崇敬一并進發(fā)出來，讓杉澤孤獨又迷茫。導(dǎo)師提點，把自己的感受縮小，再小，讓它落在很微觀的人的情感上去吧。杉澤于是找到這些妖魔。

“我的感覺就是，妖魔身上沒有大的道理，它存在的意義，就是他的目的?！鄙紳烧f，它們一輩子好像只干一件事情，它不識人間煙火，也不去修仙修道，就那么干干凈凈、純純粹粹地在那?！奥犉饋砗孟裼悬c變態(tài)，但我真的覺得它們很純粹啦，也覺得它們好像提供了一個很好的點，讓我把情感理順，變成一個個生命?！?/p>

2015年，春夏交替時，家里養(yǎng)的花快不行了，外婆剪下一枝，插入白瓷瓶，那角度看過去像鹿角，于是有了《夫諸》；洗澡時感受到的水流，角度、力度好像瀑布，杉澤突然想在畫中加一只小水妖。靈感就來源于這些瞬間。

一張畫的耗時，從一周到一月不等。這期間，是“沒日沒夜地做”。杉澤不畫故事，但他畫的怪，首先就“要有很強的故事性”，或者說人性，這是他認(rèn)為的“神話故事的美麗”。穩(wěn)固的約定俗成絕不能輕易打破，杉澤的筆，只在模糊的地方加入自己的感情。他提供的是可能性，希望有共嗚，但絕不強求。

《觀山?！反蜷_，撲面而來是幽藍(lán)，素青，黛褐，玫瑰紅，濃淡明暗之間，志怪之氣呼之欲出。是百鬼與群山。畫風(fēng)細(xì)膩。有觀者留言，能在他的畫里感受到一種被保護的安心的感覺。

看到的人總在夸獎，但杉澤自己總不太滿意，并且是“能一下子就知道它們有哪里不好”，因此，畫完即封存，不再去看，要把全部的精力投入下一幅畫。

他偶爾會夢見鬼，但都有點怪。一次是三只僵尸喊他一起打麻將，可他并不會打；一次是許多女鬼排隊追殺他，追著追著煩了，回過頭去自己打了起來。他不認(rèn)為人應(yīng)該隨時保持理智，若太執(zhí)著于存在的合理性，就很難去追逐心中的諸鬼眾神。

2018年已經(jīng)默默過了一半，但這好像跟杉澤關(guān)系不大。他身上都是往事的痕跡。

他從四川瀘州來，那是兩江交匯的半島之地，曾經(jīng)推開家門就是一片田，小孩子們約著去抓蛐蛐和螞蚱。

杉澤說，小城最有魅力的就是永遠(yuǎn)沒有大事發(fā)生，無非是這家的狗又怎樣了，哪家的媳婦又在哪個地方搶停車位了，聽來最多讓人眉頭微皺，但不會有什么來改變生活的規(guī)律。這樣呆著，時間好像被封存了，常常分不清昨天和今天，“但你又的的確確是在這種不變里面不斷地吸收新東西，創(chuàng)造新東西。這就很有意思。”

他是一個標(biāo)準(zhǔn)的宅男，生活很簡單，早起聽音樂找靈感，然后畫畫看書，偶爾用打游戲解乏，隔上一天會早起一次，背上背簍跟外婆翻過小丘陵買菜，周而復(fù)始，已成了習(xí)慣。

他家在長江對面，黑夜里，仍能明顯感受到紋理脈絡(luò)。濱江路邊上栽著蘆葦，不開心了，浮躁了，就去江邊跑步，或者干脆坐在那，等江風(fēng)來。山在天空上描出一根漆黑的線，長江就在那個地方慢慢流動。幾只蚊子在旁邊，就已經(jīng)是最大的煩惱了。

杉澤講話輕聲細(xì)語，連加微信好友的動作都不太熟練。找到那條路后，很多人會漸漸出走，遠(yuǎn)離家鄉(xiāng)，杉澤沒有，宅在家里讓他覺得安全，舒服，充實，他在與世無爭的桃花源里自得其樂。

可是想想，真正的好東西，也從不一驚一乍。而且，人若是能純粹地為藝術(shù)而活，還求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