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曉雨
青春愛戀的余味很長,但人生更長。
讀完《夏日終曲》這個故事,難掩以上的感嘆。
小說講述了20世紀(jì)80年代,在意大利小城B城,十七歲的少年埃利奧在夏日邂逅了24歲的青年學(xué)者奧利弗,并在此后的六個星期里,發(fā)展了令他在之后的幾十年魂牽夢縈的愛戀。故事的情節(jié)并不復(fù)雜,但勝在以第一人稱寫就,因而有極為細膩的心理描寫,雖非意識流,但勝似意識流。那些描寫人物心理的字句,靈動流淌,可能是甘露,也可能是苦酒,流進人心的縫隙里。似曾相識——只要你愛過或是憧憬過。
比如暗戀時的猜心:“我為什么不愿意讓他知道我有多容易融化?因為害怕后果?怕他笑我?怕他到處說?怕他拿我太年輕、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當(dāng)借口,因而置之不理?或者如果他有那么點起了疑心,他或許會像所有起疑心的人那樣,想要采取行動?我希望他行動嗎?或者我寧可一輩子渴望,只要雙方繼續(xù)這種你來我往的猜謎游戲:不知道,知道,不知道?”
比如彼此“確認”后的巔峰體驗:“所有的門都咔嗒咔嗒一扇接一扇打開了,生命不可能更燦爛了:生命直接照耀著我,我的單車左轉(zhuǎn)右轉(zhuǎn),或想要避開生命之光,可它卻像聚光燈追隨臺上的演員一樣追著我跑。”
又或者這只屬于年少初戀時的情愫:“如果他坐輪椅,我將隨時知道他的行蹤,也很容易找到他。我對他會有優(yōu)越感;既然他瘸了,我便是他的主人。”
這段描寫令人想起從前一位女演員在五十歲時懷念已故初戀時的話:“十九歲那年,天天盼著他殘廢,哪怕骨折也行,這樣就可以整日守著他,并向他證明自己多愛他?!边@種“反常心態(tài)”在不小心打碎一只碗都會默念“碎碎平安”的中年人身上,再不會有了。
《夏日終曲》誠然不是一個純精神戀愛故事,但精神,或者說靈魂在整個故事中仍是極為重要的。“或許我們首先是朋友,然后才是戀人。但話說回來,或許戀人就是如此。”
他們在莫奈曾經(jīng)作畫的地方互通心意:“我完全沒想過,自己帶他到這兒來,不僅是為了向他展示我的小世界,也是為了請求我的小世界接受他,好讓我的夏日午后獨處小天地也能認識他,評判他,看他適不適合這里,再接納他,好讓我能再回到這里來追憶。我到這兒來,是為了逃離已知世界,虛構(gòu)另一個屬于我的世界。我是在向他介紹我的出發(fā)地。而我要做的就是,跟他列舉我在這里讀過的作品,他就會知道我曾游歷過的地方。”
埃利奧說,“我很樂意變成他”,還引用了艾米莉·勃朗特《呼嘯山莊》中凱瑟琳的心聲:“他比我更像我自己”。
在奧利弗返回美國前,他們獨自到羅馬共度了一段美好時光??催^電影《請以你的名字呼喚我》的人,一定會記得他們在寂靜無人的山間大聲呼喊自己(對方)名字的情景,仿佛世間只有蒼穹、群山和這段珍貴的情誼,十分感人。但在原著小說中,“請以你的名字呼喚我”的情景從未以直接描寫的形式出現(xiàn),它只是間接地通過埃里奧轉(zhuǎn)述,存在于回憶和愿景中。事實上,在奧利弗多年后與埃里奧通話時——此時奧利弗已是兩個男孩的父親——那一句“我是奧利弗”已令人心碎地“確認”了他忘記了兩人之間的暗號。
多年之后,埃里奧與奧利弗曾在美國有過一次重逢。奧利弗邀請埃里奧回家吃晚飯,埃里奧的婉拒辭很有意思——“就當(dāng)我去過了吧。”他并不是想拒絕奧利弗,但極力想回避“兒女忽成行”的苦澀。
如果說“請以你的名字呼喚我”指的是埃里奧和奧利弗的戀情,那么“夏日終曲”則是他們的全部人生。故事的最新中文版以“夏日終曲”為名,這其中是戀情,是余味,是意大利七八月的陽光,是水果與鮮花的芬芳。它并不悲傷,因為“夏日”真正來過,夏日里埃里奧家的老宅,將永遠是魂牽夢縈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