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建
父親打來電話,囑咐我一定要回老家一趟。我不敢不從,但父親以前在電話里是不會這樣強硬要求我回去的。
說實話,我是不太愿意回家的。父親原來是民辦教師,教初中語文,他文學(xué)功底扎實,可理科欠佳,在后來的“民轉(zhuǎn)公”考試中名落孫山。他的脾氣本來就不好,經(jīng)這一打擊,情緒抑郁,心結(jié)難解,脾氣變得更加暴躁,我們姐弟幾個稍有不慎,他就大發(fā)雷霆。即使我取得了好成績,他也只是淡淡地甩來一句:“這算什么,比你強的人多的是?!备赣H這般“薄情寡義”,讓我誤以為他不疼愛我,于是在感情上與他漸漸疏遠(yuǎn),長大后在外地工作,家成了我想回又不愿回的地方。
坐車回到老家時已近中午,父親正佇立院中,翹首望著。“爸!”我叫了一聲。“回來了!”父親仿佛舒了一口氣,臉上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欣慰?!皨屇兀俊蔽覇?,“在廚房做飯呢。”父親答。
“累了吧。”父親口氣柔柔的,充滿關(guān)愛,從前父親不會這樣?!安焕?!”我答。
“吃飯吧!”母親在廚房喊。
飯桌上,一碟牛肉絲,一盤清蒸鯉魚,一碗糖醋里脊,都是我愛吃的。父親用筷子點點這,指指那,不停地叫我夾菜,我覺得他變了。
飯后,母親在洗碗,我和父親坐在桌邊。我正想問父親因為什么事叫我回家,父親卻先開口了:“你今年怎么沒有文章發(fā)表了?”“發(fā)了,還不少呢?!币姼赣H說起寫作,我來了興致,得意地回答?!澳悄阍趺床桓嬖V你爸呢?”母親嗔怪道,“你爸今年訂了好幾份報紙,報紙一來,你爸就在上面尋找你的名字,可總是失望。”聽了母親的話,我心中一顫。父親訂的這些報紙曾經(jīng)發(fā)表過我的文章,可今年我主攻中、短篇小說,大多向文學(xué)雜志投稿,父親怎么可能會看到我的作品呢。而我不告訴父親我有作品發(fā)表也是有緣由的,記得我剛發(fā)表處女作,就將樣報拿給父親看,可盼來的回音不是贊美,而是像往常一樣先是一句“這算什么——”然后是一長串的批評,說我語言不簡練,感情虛假等。我初學(xué)寫作,滿心希望的是能夠得到肯定,父親的批評動搖了我寫作的信心,如此三番五次之后,一賭氣,發(fā)了作品再不給他看。
現(xiàn)在聽母親這么一說,我感到很愧疚,忙拿來手提包,從里面抽出一本雜志給父親。父親戴起老花鏡,翻開扉頁,我指著目錄中的一篇題目告訴父親這就是我的文章。父親迫不及待地翻閱起來,一邊讀一邊還用筆畫圈。讀完后,父親問我還有沒有,我又拿出兩本雜志給他。父親讀著讀著,臉上滿是陽光燦爛,便開始點評,“你的這幾篇作品有的意境深遠(yuǎn),有的視角獨特,說明你的文章大有長進。不過,這算什么?你看。這些地方的細(xì)節(jié)描述還不夠,這一處文采還不豐盈,仍需努力……”
這一次,父親有意加重了口頭禪的話使我深受教益,我驀然明白,父親是我的園丁,他滿心希望我這棵樹綠意盎然,開滿花朵,他比任何人都更期盼我成功,可我卻誤解了他的用心和他的“口頭禪”,拒絕了他的修剪,拒絕了他深不可測的父愛啊。想著想著,我的眼睛濕潤了。
夕陽西下,我要回單位值夜班了,父母送我到院外?!坝凶髌钒l(fā)表了就告訴我一聲,免得我再特意打電話叫你回來?!备赣H朝我揮揮手,我心里一酸,眼淚差點落下來。
走了一段路,回頭望去,父母仍佇立在院中,朝我張望。夕陽下,父親的頭發(fā)已經(jīng)花白,背也有些佝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