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圖/杜小鈺

東京國立博物館

東京國立博物館是世界著名博物館之一，其東洋館收藏有大量的中國文物。我在參觀東京國立博物館時偶見東洋館陳列一枚“漆令之印”封泥。在國內(nèi)，“漆令之印”封泥僅見于著錄中所存的拓本，而未見實物。

封泥之名，最早見于《后漢書·百官志》：“主御紙筆墨，及尚書財用諸物及封泥。”古代公私文書大都書寫在竹簡或木牘上，書成封發(fā)時在簡牘上加以木檢進行封閉，然后穿絲繩加以捆縛，在繩結(jié)處用泥加封，上蓋鈐印，以防私人拆封或泄密。這種鈐有印章的泥塊被稱為“封泥”。封泥盛行于秦、漢、魏晉時期。紙帛使用之后，泥不適用，世人改用朱印。朱印通行之后，后世遂不知古人封泥之制。近代以來，國學(xué)大師王國維撰《簡牘檢署考》一文，詳明古代封書之法和封泥之制。其文曰：“書函之上，既施以檢，而復(fù)以繩約之，以泥填之，以印按之，而后題所予之人，其事始畢?！庇衷唬骸肮史舛U玉檢則用水銀和金為泥，天子詔書則用紫泥，常人或用青泥?！狈饽嘁彩茄芯抗攀返恼滟F資料，王國維《<齊魯封泥集存>序》云：“竊謂封泥與古璽印相表里，而官印之種類，則較古璽印為尤夥。其足以考正古代官制、地理者，為用至大?！鼻宓拦猓?821—1850）以來，封泥遺物發(fā)現(xiàn)甚多，也隨之涌現(xiàn)了一批收藏研究古封泥的文人學(xué)者，尤以陳介祺于當(dāng)時最為著名。

東京國立博物館藏“漆令之印”

金石學(xué)家陳介祺

陳介祺（1813—1884），字壽卿，又字酉生，號伯潛。因其所藏有“曾伯簠”一器，名其室為“寶簠齋”，后即以“簠齋”為號。陳氏為山東濰縣（今濰坊）人。其父陳官俊為嘉慶十三年（1808）進士，授翰林院編修，道光年間歷任禮部侍郎、工部尚書、通政使、禮部尚書等官職。陳介祺在道光二十五年（1845）考取進士，官翰林院編修，子承父業(yè)。然而在咸豐四年（1854），陳介祺突然辭官歸里，從此全身心地致力于對金石的搜集和研究之中。他廣為收集，精于鑒別，注重銘刻文字，是清代金石學(xué)家中收藏最富的一位。陸心源在《金石學(xué)錄補》中對陳介祺的收藏概述為：“收藏金石之富甲于海內(nèi)。彝器至數(shù)百件，尤著者為毛公鼎，文七百余字，為天下金器之冠。三代沙器數(shù)百件，周印數(shù)十方，漢印萬余，秦詔版十余，魏晉六朝造像數(shù)百，自來收藏家所未有也?！眳窃浦聟谴鬂瘯疲骸爱?dāng)今金石之學(xué)，定推壽卿，收藏之富，夐絕今古，尚猶孜孜不倦，廣為搜羅?！薄肚迨犯濉芬嘣u其“所藏鐘鼎、彝器、金石為近代之冠”。由此可見陳氏在金石方面收藏之富，在當(dāng)時已揚名海內(nèi)。

陳介祺畫像（潘寶昌 作）

陳氏藏品中數(shù)量最多的是璽印，其著《十鐘山房印舉》一書著錄的印章多達萬件。其所藏銅器以毛公鼎最為著名，其次則有邢人 、虢叔旅、兮仲等十鐘，故又以“十鐘山房”為其室名。陳氏亦注重收集齊魯陶文和封泥，且擅長墨拓技術(shù)，有精拓本傳世。其治金石之學(xué)深受阮元影響，并與徐同柏、劉喜海、吳式芬、吳云、吳大澂、李佐賢、潘祖蔭等交往頗多，尤與吳式芬為密，結(jié)為兒女親家。

吳式芬（1796—1856），字子苾，號誦孫，山東海豐（今無棣縣）人，道光十四年（1834）進士，官至內(nèi)閣學(xué)士。吳氏長于音韻訓(xùn)詁之學(xué)，對經(jīng)史考訂有精湛見解，又精于金石之學(xué)，收集有關(guān)中等地新出土的封泥。吳氏子重熹，官至開封府知府，為其父刊印所著諸書，又撰《金石學(xué)人事略》，述其父吳式芬及岳父陳介祺等金石學(xué)家的生平事跡。

陳吳二氏將各自所藏封泥一同墨拓合撰為《封泥考略》（下文略稱《考略》）十卷，是我國最早編集的封泥資料專書。該書在陳氏與吳氏相繼離世后，于光緒三十年（1904）才得以公開刊行。書中無序言、凡例和跋文等，表明是未竟之稿?！犊悸浴饭彩辗饽?46枚(筆者核實如此，但出版說明中提到共有849枚)，陳氏所藏575枚，吳氏所藏271枚，每張拓片左下角均鈐有各自的收藏印章，封泥的歸屬一目了然。每枚封泥都有原尺寸大小的拓片，后附文字考釋，主要由翁大年撰寫而成。書中所收封泥大部分為秦漢時期，個別屬戰(zhàn)國時期。書中先列官印，后列私印，官印又分中朝官和王國、侯國、郡縣諸官，對研究秦漢時期的官制有重要價值。后世對此書的評價極高，是研究我國古代封泥的基礎(chǔ)資料。

“漆令之印”封泥釋讀

“漆令之印”封泥拓本（《封泥考略》）

陳直《漢書新證》中說：“故宮博物院藏有上郡戈文云：‘二十七年上守趞造，漆工師，丞恢，工隸臣積。’又商周金文録遺，有上郡戈文云：‘三年上郡守□造，漆工師□，丞□，工城旦□。’兩戈皆為秦物，據(jù)此漆縣亦為秦之舊縣?！标愔毕壬藯l論證漆為秦之舊縣漆縣的資料有誤。考古所見秦“上郡戈”有多件，例如：“七年上郡戈”：“七年上郡守間造，桼（漆）垣工師嬰，工鬼薪帶?！薄笆晟峡じ辍保骸笆晟峡な貕墼?，漆垣工師乘，工更長。”“十五年上郡守壽戈”：“十五年上郡守壽之造，漆垣工師乘，丞，冶工隸臣 ?！薄稘h書·地理志》：“上郡，戶十萬三千六百八十三，口六十萬六千六百五十八?？h二十三：膚施……原都，漆垣……”據(jù)上述資料可知陳直先生所引的兩件“上郡戈”銘文中的“漆”為上郡屬縣“漆垣”之省，并非漆縣。

東京國立博物館東洋館

此外，近年來在陜西地區(qū)考古發(fā)掘出土了一枚秦代封泥，形制為圓形，左半部分殘損，然而右半部分上的“漆丞”二字清晰可辨，學(xué)者據(jù)此將其讀為“漆丞之印”（周曉陸《二十世紀(jì)出土璽印集成》）?！捌帷奔辞刂峥h，“漆丞之印”則為秦漆縣縣丞的用印?！稘h書·百官公卿表》：“縣令、長，皆秦官，掌治其縣。萬戶以上為令，秩千石至六百石。減萬戶為長，秩五百石至三百石。皆有丞、尉，秩四百石至二百石，是為長吏?！?/p>

本文所述漢封泥上鈐印的“漆令之印”當(dāng)為漢代漆縣縣令之用印。史載漢元帝時郭舜曾任漆縣縣令?！稘h書·蕭望之傳》：“（蕭育）后為茂陵令，會課，育第六。而漆令郭舜殿，見責(zé)問，育為之請，扶風(fēng)怒曰：‘君課第六，裁自脫，何暇欲為左右言？’”

辛亥革命爆發(fā)后，陳介祺和吳式芬所收藏的文物流入了市場。陳氏所藏封泥流落到了日本東洋紡織株式會社社長阿部房次郎的手中，之后阿部房次郎將封泥捐贈給了東京國立博物館。吳氏所藏的封泥現(xiàn)藏于上海博物館。日本東京國立博物館所藏的“漆令之印”封泥為橢圓形，印文為陽文，可推斷出原鈐印當(dāng)為陰文。王國維《簡牘檢署考》云：“今周秦古璽多作陽文，唯漢印多陰文，故封泥之文亦有陰陽二種。”據(jù)此，“漆令之印”封泥之原鈐印當(dāng)為漢印，此枚封泥亦當(dāng)歸入漢代。東京國立博物館“漆令之印”封泥的形制亦與陳氏《封泥考略》中刊印的封泥拓本完全相同，封泥周邊上的缺口亦與拓本相一致，表明此枚封泥就是陳氏舊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