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保季(四川美術學院,重慶 400000)
“自我指涉性”源于語言學,在符號學、結構主義,后結構主義等理論中被廣泛地引用。羅蘭·巴特認為“自我指涉性”具有“雙重性”,詹姆遜對此觀點進行闡釋,認為“符號既有某種意思又指向其作為符號的自身存在”[1]。奧古斯丁也將符號分為兩類,即“自然符號”和“意向符號”?!白匀环枴敝改切┘葻o意象,又無表意的符號,而“意象符號”指“所有生物用來盡可能地表達心靈活動,即他們所感到或想到的東西的符號”[2]。馬蒂斯繪畫中的“窗”作為一種符號,具有雙重自我指涉性,首先,它指涉自己本身作為自然中的“窗戶”而存在,其二,它又指涉著畫家自身。畫家有意地在自己的作品中體現(xiàn)自己的“形象”,表達“自我意象”。
以作品《窗戶》(The Window)為例,由局部圖(1)可見窗戶的格子上隱藏著字母“H”,而窗簾的蕾絲邊上隱藏著字母“M”?!癏”“M”為馬蒂斯的全名“Henri Matisse”的首字母,在符號學系統(tǒng)中, “H”和“M”在這里是一種能指,它是一種中介物,令人產(chǎn)生“馬蒂斯”這個人的心理表象。再仔細觀察窗戶的細節(jié),窗戶上圓形或近圓的鋼絲圈類似于馬蒂斯的“眼睛”或“眼鏡”,窗戶下的散熱器則象是馬蒂斯的“胡須”。鋼絲圈下方微微突出的半橢圓狀的部分近似于馬蒂斯的“鼻子”。眾所周知,“眼鏡”及“胡須”均是馬蒂斯公眾形象的重要組成部分,且從馬蒂斯寥寥幾筆勾勒出的自畫像中可見“眼鏡”和“胡須”是其最鮮明的個人特征(如圖3所示),因此,在馬蒂斯所創(chuàng)作的這作品中具有濃厚的自我指涉意味。薩賓·里瓦爾德(Sabine Rewald)在其著作《帶景色的室內:十九世紀的“開窗”》中提到“窗即是人”(window is a man)的觀點[3],他認為“窗”代表著人,它是一種隱喻,是畫家本人的自我指涉,體現(xiàn)著畫家的心境。馬蒂斯曾說,“我曾用彩色紙剪了一只小鸚鵡,就這樣,我也變成了一只小鸚鵡,我在作品中找到了自己”[4],馬蒂斯試圖在其作品中找到自我意象,他的作品《窗戶》宛如畫家本身的“自畫像”,將人的注意力吸引到畫家自身。筆者認為馬蒂斯繪畫中的“窗戶”是一種“鏡像”,具有一種指征畫家自己的象征意味。
圖1 Matisse, The Window (1916) 圖2局部圖 圖3馬蒂斯自畫像,1935年
馬蒂斯不僅只在其作品《窗戶》中隱藏著自我“形象”,在其各個時期以“窗”為母題的作品中均具有自我指涉的象征意味,比如馬蒂斯在試驗時期和尼斯時期所畫所畫的作品《敞開的窗戶》(Open window,1916)、《音樂課》(The Music Lesson,1917),《有小提琴盒的室內》(Interior with a Violin Case ,1919)等均具有自我指涉的意象。馬蒂斯為何以“窗”為母題創(chuàng)造大量的作品,又在“窗”中指涉自己?這里涉及到窗戶的象征隱喻以及馬蒂斯所處的社會背景以及他的藝術追求。在文藝復興時期,“窗”的隱喻帶有一種具有宗教意味,上世紀80年代初的一部著作《藝術中的窗戶——從上帝之窗到自負之人》,概覽了西方繪畫從古典時代一直到現(xiàn)代的各種象征含義,其主旨在于“考察西方繪畫中窗戶的象征意義”,窗戶這一母題,在西方歷史上的各個時期的繪畫中,不僅僅是一個建筑中的元素的再現(xiàn)和一種空間上的開口,還具有宗教和文化上的諸多象征含義,正如作者所言,“這個研究想要證明將窗戶作為一種純形式母題的理解是錯誤的?!盵5]在現(xiàn)代主義時期,“窗戶”依舊不能作為一種純形式的母題來理解。馬蒂斯一生追求著“一種和諧的、純粹的、寧靜的藝術,一種既沒有任何問題的綜合,也沒有任何令人激動題材的藝術,這種藝術給腦力勞動者帶來精神上的安慰和靈魂上的平靜?!盵6]“窗戶”對畫家來說更是一種自由、和諧、寧靜的隱喻。馬蒂斯一生經(jīng)歷了一戰(zhàn)、二戰(zhàn)兩個黑暗時期,其精神常常處于周期性的崩潰狀態(tài),失眠、恐慌以及迷失感等常常折磨著他,作品《窗戶》便是創(chuàng)作于一戰(zhàn)最黑暗的時期,在此,“窗”更是通往另一個和平世界的“出口”,也是他釋放情緒的通道。馬蒂斯一生中畫了大量表現(xiàn)“室內”的作品,“窗”之所以是馬蒂斯鐘愛的母題,正是因為“窗”是將光線帶入室內的中介物。馬蒂斯一生中都在繪畫中進行“光”與“色”的試驗。為了尋找具有充足的光線、陽光明媚的創(chuàng)作之地,他到過尼斯、科利烏爾、科西嘉島、丹吉爾等地,甚至在1912年法國遠征軍侵略摩洛哥的時候前往摩洛哥,在這動亂時期,阿拉伯人對法國人的憤怒日益高漲,法國人行走在路上隨時有可能遭到伏擊,馬蒂斯在此動亂時期畫了許多的窗戶,比如著名的《藍色的窗戶》(The Blue Window,1911)以及《對話》(The Conversation,1912)等?!按啊焙汀肮狻边@兩個繪畫元素也成就了這位20世紀“最杰出的色彩大師”。
“窗”在馬蒂斯繪畫中發(fā)揮著重要的作用。馬蒂斯的“窗”具有雙重的自我指涉性,“窗”作為一種符號,不僅在指涉自然界中的自己,也在指涉畫家本身。馬蒂斯之所以以“窗”為母題創(chuàng)作大量的作品,又在“窗”中體現(xiàn)“自我意象”,原因在于“窗”是“自由、寧靜、和諧”的隱喻,是通往和平世界的“出口”,是馬蒂斯所鐘愛的“光線”的“入口”,且它指征著畫家的心境。
[1]步朝霞,自我指涉性:從雅各布森到羅蘭巴特[M].外國文學,2016年
[2]茲維坦·托多羅夫,象征理論[M].商務印書館,2005年
[3]Sabine Rewald,Rooms with a View: The Open Window in the 19th Century,Yale University Press,2011
[4]劉靜,突破局限——對馬蒂斯《敞開的窗》解析[J]大眾文藝,2015年
[5]高遠,流動的邊界---意大利文藝復興繪畫邊框的表征,14-16世紀[D].北京:中央美術學院,2016年
[6]李黎陽編,馬蒂斯論藝[M].人民美術出版社,2002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