閭丘露薇
三年前,當我用學生身份坐在大學的教室里,我已經(jīng)46歲了。四年的博士課程,如果一切順利,正好50歲畢業(yè)。我努力了一把,終于扯住四十的尾巴,成為了一名博士,按照中文世界的流行定義,成了一名“高齡”“女”博士。
2016年,48歲的范冬梅報考人民大學博士生,按照她的說法,沒有導師愿意接收,招生老師更是親自勸她放棄,直言年齡太大,不適合讀博。所以,對于像我這樣,過了四十五,想要接受職業(yè)或者學業(yè)再培訓然后轉型的人,能夠擁有學習和提升技能的機會只不過是完成了起步,更嚴峻的問題在于重新進入職場,而這個時候,已經(jīng)人到五十了。50歲求職,有無數(shù)的調查顯示,不管是在英美澳,還是大中華地區(qū),50歲是求職變得困難的分水嶺,而女性比男性遭受的年齡歧視更多。
47歲的博士杜鵑,畢業(yè)后盡管已經(jīng)簽署了三方協(xié)議,但是最終因為超過了貴州省人事廳規(guī)定的45歲年齡限制,無法成為貴州理工學院的老師。
不管是范冬梅還是杜鵑,不管是報考還是讀完了博士,都是嘗試通過個人努力,嘗試在不同的人生階段進行轉變。而她們的遭遇成為公共輿論的關注點,說明了她們的遭遇,并不是個案,而是代表了某個年齡層,或者某一個人群。
個人努力當然重要,尤其是那些突破社會固有偏見的行為,不管是年齡偏見,還是性別偏見,做的人多了,或者媒體的關注多了,那么逐漸的,可以改變一個社會的文化,讓大家覺得習以為常,認為人生就是這個樣子的,在不同的年齡,是可以根據(jù)自己的需要,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即便存在法定退休年齡,也可以為自己規(guī)劃下一步的職業(yè)人生。
但是,個人的努力,如果沒有政策的配合和推行,往往會在現(xiàn)實生活中撞得頭破血流。在系統(tǒng)性年齡歧視存在的情況下,處于社會底層的勞工,往往是最大的受害者。
對于中國內地各地政府用年齡來作為聘用和人口流入的標準,用一些中國法律和勞工法專家的說法,如果沒有法律依據(jù),只是地方政府的規(guī)定,那就是屬于年齡歧視。不過專家并沒有告訴大家,在中國,并沒有相關的法律,來禁止就業(yè)和教育中存在的年齡歧視問題。
如果說,很多人對于性別歧視、種族歧視沒有切膚之痛,因為自身的性別和種族的原因,那么在存在系統(tǒng)性年齡歧視的社會中,沒有人可以幸免。因為每個人都會衰老。拿我自己來說,雖然并沒有因為年齡而在求學和求職過程中遭遇問題,但我很清楚自己,從統(tǒng)計學的角度,屬于一個例外。
在中國,有一些成功的女性認為,一切都是依靠自身的努力,性別歧視并沒有出現(xiàn)在她們的人生中,因此,并不愿意介入關于性別平等的討論,甚至進行切割。但是,正如我也曾經(jīng)認為,不談性別歧視的問題,可能是對女性更大的尊重;報道那些高齡博士的個案,凸顯即便老了,在這個社會依然可以依靠個人努力而有無數(shù)種選擇,追求夢想,實現(xiàn)自我。但是,其實,在目前的環(huán)境下,這些都是例外,不能因為這些例外,而看不見系統(tǒng)性存在的問題。不能因為自己是例外,而看不見自己其實甚至是系統(tǒng)性問題存在的受益者。
所以,身為例外,應該自覺應有的責任,和其他人攜手,讓未來更多像自己一樣性別和年齡的人,可以擁有和自己一樣自如的選擇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