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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生下來,全家上下特別高興。那天我的一個堂姑爺拿著鞭炮來恭賀,我的祖父就攔阻不許放,我家拿不出東西來招待,怎么對得起你?我村子里有個地主當時就說,昨晚我家下了四個小狗,你何不拿去我家燃放,酒菜任憑享受。
我生在這饑寒交迫的家庭并不幸福。兩歲的時候祖母去世,三歲就失去母親。真是屋漏又遭連夜雨,行船又遇打頭風。當時家里只有父親、叔叔、祖父及我,在母親重病時無錢醫(yī)治,當時她把我喚到床前說,兒呀,母親不能再照護你了,你要聽話。母親在去世前有一個要求:兒呀,你能辦到嗎?你說吧,什么事?我特別想吃點魚。我聽后急忙拿著一個碗去到村子里各家各戶去乞討,但是走遍了村子,也沒能討到一點魚。
第二天母親就永遠離開了我。那時正是1949年秋天。后來父親去別人家打零工,我陪伴八十多歲的瞎眼祖父在家。1950年春天家鄉(xiāng)實行了土地改革,當時我父親是當選的村長、農(nóng)協(xié)會主任,他日夜開會,與上面派來的土改工作組了解各家各戶的情況,對成份(分)的劃分。
1952年實行分田分地。1953年實行糧食統(tǒng)購統(tǒng)銷,就是說,有多余的糧食就賣給國家,對糧少的戶實行統(tǒng)銷,由國家賣給糧食少的戶。就這樣一直到1955年建立互助組?;ブM是在農(nóng)忙季節(jié),你幫我我?guī)湍?,互相幫助所以叫互助組。到1955年轉為初級社,我父親任初級社社長。1957年轉為高級社,我父親任副社長。
1958年轉為人民公社,吃食堂飯開始了。1955年我已上二年級了。由于我學習努力,天資不差,每期都是前一二名,并加入少先隊,擔任過小隊和中隊長。當時我們村子周圍全是合抱圍的大松樹,那時山村里人沒有錢買煤油和桐油,只能靠松樹油木照明。每天下午天黑,我父親便去大松樹下用斧頭砍松樹油塊來照明。后來煉鋼鐵,需要把樹木燒成木炭。
每天只聽山上和屋后轟隆隆倒樹聲,特別是晚上,一到天黑就孔明燭點燃,照得如同白晝??酌鳡T是用楠竹和干松樹油木捆在一起,四五人把它豎起來,就是孔明燭了。晚上,有的砍樹,有的斷樹、劈柴。到了晚上十一二點鐘,有的便在樹邊睡著了。有個別人像陣地上的人值班一樣,只是用刀背在樹干上有氣無力地敲打著,發(fā)出咚咚像砍樹一樣的聲音,他們輪流著,慢慢度過漫長的黑夜。
我父親得了水腫病,住進了大隊的療養(yǎng)院。那天我去療養(yǎng)院送菜,在回來的路上,看見田里有兩只鴨子,就隨手撿了一個石頭扔去,打中了一只鴨子。我撿回家弄好,給我父親送去,他吃了那只鴨子,水腫病就好了。
艱難地度過小學的學習生活,到1961年我去縣城考初中。班主任帶領我們一起去,從學校到縣城要走三十里路程,在路上走幾里就休息一會,那時也沒有公路。班主任又要囑咐一些要考的課程以及作文寫作方法等。我們的班主任年老,快六十歲,又有心臟病。到縣城后,有錢的學生住旅社,去飯店吃飯。當時我家很窮,連1斤多糧票和1元5角錢都拿不出。我只得從食堂要了三缽二兩米的飯,沒有菜。晚上,我就睡在考場的課桌上。第二天下午考完最后一門課就急匆匆趕回家。兩個星期后,我被外地一所重點中學錄取。因家中無錢,我只得流淚休了學,從此離開了學校,開始我人生中出外打工的生涯。
當時外出叫外流。1961年我隨村里的一個堂叔外出。他是工程師,在海南某部搞設計,因技術之差錯被判了刑。刑滿回來后,在郴州地區(qū)嘉禾縣泮頭水庫包了一條水渠,需要一個石工隊,因此我隨他們去了。當時在出門時,我頭戴一個爛草帽,身穿一套破爛的衣服,背上一床祖宗三代留下的爛棉絮被,就這樣離開了家鄉(xiāng)。小時候有一人玩得很要好,他送我的時候流著淚說,希望你發(fā)財回來光宗耀祖。我默默點著頭掉淚了,一步步慢慢消失在山野之中。
我們坐大車到達郴州,住在又來旅社,有些人住在大眾旅社。因堂叔帶了一個小女孩,她隨我到街上玩。因初來城市,一切都感到稀奇,不小心(讓)小女孩走失了。到天黑時她爸來找小女孩,發(fā)現(xiàn)不見了。我說她不是回大眾旅社了嗎?當時我撲嗵(通)一聲暈倒在地上,不知道是否是同行人把我扶到了床上。
后來他們到處找,直到晚上8點鐘,在郴州文化劇院門口,有兩個年青(輕)姑娘手拿雨傘,聽女孩母親在哭,走過來問哭什么?聽說是丟了女孩,一位姑娘說不要哭,在東街派出所有一個女孩,是下午5點鐘該所民警見她在街上哭,所以把她抱回派出所,請你去看看是不是。聽到后(他們)急忙趕到東街派出所,果然見小女孩坐在民警床上,正在吃包子。當時有說不出的高興,謝謝派出所民警就回旅社了。這是我出外第一次遇到難境,也遇見了在毛主席教導下的好民警。
第二天清早坐汽車,中午到嘉禾。休息半天,第三天就趕赴工地。在工地分工時,我年齡最小,要擔任16人的炊事員,包括買米買菜,中午送飯、燒水等。我把飯菜搞得特別好,他們個個贊揚。
一天上午,我正在煮飯,聽見一個嬌小柔和的聲音在叫我:小師傅,你要蔬菜嗎?我抬頭一看,是一個美貌非凡的十六七歲姑娘,她提一個竹籃,欄(籃)里裝滿了芥菜、白菜、茄子等。我說姑娘可能不要這么多,怕他們不吃。姑娘遲遲沒有說話,見她面帶難色。我說,你急需錢用嗎?她還是站在那里遲遲不說話。我說,你有什么難事請講吧,如我能幫你,我盡量幫忙。她掉淚了,喉嚨嘶啞輕輕地說:我祖母有病需要錢醫(yī)治。我問,你爸和媽呢?她更傷心了,淚珠一直往下流。
我說不要哭,說說給我聽。她慢慢地說,她父親因晚上開夜工,不慎從山上掉下山崖摔死了,她媽見了著急,加上白天黑夜出工,因此得病,無錢醫(yī)治,又去世了。從此同祖母相依為命,現(xiàn)在祖母又得病了,如果有個一差二錯,她的親人就全沒有了。聽了她的訴說,我差點哭起來,只有強忍著淚珠。我說那好吧,全買了。我把菜稱了一下,算了賬付了錢。我另外拿2元錢給她,開始她硬不要。我說是給你祖母買點東西吃,不是給你的,她才收下,走時說多謝你這小小好心人。我說不用謝,普天下窮人是一家。
她回去了后,告訴了祖母。她祖母說世上竟有這樣小小年齡的好人。后來她祖母的病治好了,她過些天又來了。我說你祖母好了嗎?她說好了,多謝你。我說今天又是來賣菜的吧?她說今天這菜不賣給你是送給你的。我說錢照樣付,這是大伙的事,又不是我個人的事。她不由分說倒了菜就走。我急忙喊她回來,我有話問你,你來打交道幾次了,我還不知道你的芳名貴姓?她羞滴滴(答答)地說,我姓彭,彭德懷的彭,名曰姣。我聽了,不由失聲地說好名字,姣就是美,說你姣姣者即美貌也。接著她問你呢?我說,我的姓是周恩來總理的周,名是三國公瑾的瑜字。她說還有一個字吧?我說下一個字,名曰寶貝的寶。她一連起來讀周瑜寶,說多貴重的名字。我沒有作聲。她站在那里低下頭好像不想走似的。我又急忙準備飯菜,該又要送飯了。
第五天快中午時分,她又來了。我正在煮飯和菜。她說小師傅我來替你炒菜,看是否能行。我被火烤出大汗,正想休息一下,我說可以,你一定炒得比我更好。我拿來凳子坐在大門口透風去了。她手非常麻利勤快,一會就把菜炒好了,有苕頭炒鰍魚,有芥菜叫子開湯。她拿籮筐把菜飯及碗筷裝好,走過來拍著我肩膀說送飯去了,他們可能在工地正瞧著你呢。我急忙拿著扁擔挑起就去了。到工地上,他們吃著飯菜,嗯,今中午這泥鰍為什么沒有腥味好吃極了?我忍著笑說還不是一樣,我每餐都是這么做的。他們說不對吧?我說為什么不對,還有什么仙女替我煮?他們笑著說不是仙女可能是凡女。我忍不住笑了起來。
就在這事的第二天,他們商議為改善生活,拿些炸藥去河里炸些魚來吃。最恐懼的事情出現(xiàn)了。當時,我還有周定和、周煥興,先在住處把炸藥用油紙包好,然后再捆一塊大石頭。當時我手捧炸藥,周定和手拿火柴,他劃燃火柴點上我手捧的炸藥包。因為當時正是太陽當頭,他劃燃火柴后說沒有點燃不要丟,丟了可惜了炸藥。我說沒有燃也要丟。
就這樣大約有20秒鐘的時間,我把炸藥包一丟。炸藥包剛落水面,就轟的一聲爆炸了,炸起水柱三四丈高。站在岸邊的周煥興早就脫光了衣褲,炸藥一響,他就跳入水中,但沒有看見一條魚被炸死,他在水中大喊沒炸著——我和周定和當時臉色蒼白,也說不出話。大約過了5分鐘,我說如聽你的話不丟炸藥包,今天我倆已早歸西了。
彭曰姣幾乎天天拿蔬菜來賣,不管好壞我都幫她收到。久而久之我倆產(chǎn)生愛情,周圍村子里放電影,她早早約好我,吃了晚飯就急忙來喊我一同去。后來她和祖母說明,她祖母要我去她家做上門女婿。我不同意。在我們石工隊離開前,她找著我,說你回去一定要等著我,等我祖母去世后,我一定來找你,好嗎?
這是我一生中的初戀,從離開嘉禾后,就再也沒有了聯(lián)系。
我第二次外出是在1965年。當時我去了零陵五星國營林場,那里要人砍山造林。我去找到了我們的親房老叔,名叫周高清,在林場任生產(chǎn)科科長。他說你一個人不行,得有一幫子人,現(xiàn)在這里有道縣十來人,我把他們交付你管,量方結賬,都得由你。
他們十多人交付我管,我買米、買菜、煮飯,是非常辛苦的。例如買米要到50里路外的雙牌鎮(zhèn)才有,我每次都是吃了中飯就趕路,天黑才能趕到。全是上嶺下坡的路,趕到后在一家小旅館住。第二天清早趕去排隊扯號子,米是糧店掌握,每天只賣50個號頭,每個號頭100斤,4毛錢一斤。買好米菜后,急急往回趕,要挑一百多斤爬山過嶺,真是夠苦的。中午才能趕回駐地。
就這樣每四天一個來回,這樣干了半年,身邊才余下100余元。收了方結了賬,太辛苦了。我們返回家鄉(xiāng),在回的路上出了大事,只怪我年青(輕)沒頭腦,被一騙子把錢全騙走。當時我哭了。沒辦法又去零陵地區(qū)農(nóng)科所去種試驗田,每天收工回來像散了骨頭架。不干了。我當時身上只剩5毛錢。
天一黑我出了零陵城,才出城兩里路的樣子,天上剛才還滿天星斗,突然暗下來,像有大雨要下。前不著村,后不著店,找個什么地方才能安身。趁著雷電閃光看到路邊有窯洞,我急忙邁進去了,剛一進窯洞,傾盆大雨由天而降。好在那個窯洞有人住過,里面有稻草,我想今晚是走不成了。我急忙把被打開,睜著眼睡下了,外面大雨下個不停,我想今晚沒被雨淋,可能要被活埋,瓦窯被雨淋透一塌下來,我命休矣。
就這樣睜著眼到天亮,天亮了雨也停了,我收拾好行李,又開始上路。由零陵城走到下午4點鐘才到達冷水灘,在一個朋友處吃晚飯。一天沒吃,還真是有點餓了。休息一晚,第二天清早準備回家。我買了一站的火車票,花了兩毛錢,我在火車上買了一包煙,水電牌,在風石堰下車后理了一個發(fā),花一毛錢,剩下5分錢買了一雙草鞋,又急急往家里趕。到家后我吃了兩大碗絲瓜煮麥子粑。后娘見我如此餓相,知道我餓了幾天,不然麥子粑我是不會吃的,我從來不吃煮麥子粑。
回家后,每天同和花(我后娘的女兒)到山上挖操子皮(山區(qū)一種植物),因供銷社收購,就這樣在家挖了半個月,一共賣了十多元。我?guī)线@十幾元,開始了我的廣西之行。零(凌)晨三點,我在廣西南丹縣下了火車,由于人生地不熟,我在車站坐等天亮。因為是秋天,到早上六點鐘才天亮。我遇人一打聽,周定雷就住在附近不遠處。我找到了他家,在他家休息了一天,幫人家做點家常零碎事。
第三天他帶我上工地,工地在南丹縣灰樂五一礦,從此開始了我鋸木板的生涯。在南丹做了三個多月,過年了,當時寄匯了60元回去給父母過年。這是人生第一次郵錢給父母,當時我才21歲。由于我家中貧寒,出來都是一些爛衫爛被合,當時趁過年有點空,我去商店買了一身衣服被合,全都換上新的。做了三個月工,每天是4元多一點,得了三百余元,余下的周定雷全要了。
過了春節(jié),正月初四又開工了,當時我們一起去天峨縣工作,我們四個人分開了。我同連喜(后娘的兒子)去公安局,另倆人去食品站,分開做,一起分錢。不管怎么做,不管單價有多高,我們每天只能4元多錢一天。
那時我請一位姑娘做飯,她是衡陽關帝廟人,她叔父和嬸母在石灰廠工作。她清早就來做早飯,我古里古怪,我喊那姑娘幫買桔子吃,當然她那一份少不了。那姑娘名叫文秀英,待人百依百順。她洗別人的衣服,只把我的衣服洗得干干凈凈,折好后放在我的床頭。每天下午我要去買兩張電影票,0.15元或0.2元一張。吃了晚飯洗完澡,我倆就去看電影。久而久之,產(chǎn)生愛情。
我們四人同時完成鋸木活,又去天峨縣鐵木社工作。一天突然來了四個衡陽婦人,向我們四人指指點點,最后指著我。就那天晚上,她同她嬸母來到我們屋里,她嬸母開門見山地說,她要把侄女嫁給我。我說我上無片瓦下無安身之處,你嫁給我怎么過嗎?當晚沒落實。她說我不同意,她明天就回湖南老家了。其實她沒有回,是逼我同意。我當時怎敢答應呢?她就不大理我。這段時間,晚晚一起看電影,真是朝夕在一起。這是我第二次戀愛。
時過幾年后,我去關帝廟買米碰上了她,當時她問我現(xiàn)在過得怎樣。我說我已結了婚生了一個男孩。她聽了后掉下了眼淚。我問她怎么哭了?父親把她嫁給一個大她十幾歲的窮光蛋家庭,沒過三年,男人就死了,丟下她一個人,到現(xiàn)在還沒再婚,反到(倒)現(xiàn)在輕松了,但說閑話的很多。古人云寡婦門前是非多,我說這是難免的。
她說,小周,你我在天峨縣那段日子里是多么愉快和幸福,當時為什么不要我?我說那時我來廣西才半年,身邊沒有多少錢,家中連房子也沒有,我怎敢同你結婚,你又不會等我,就急忙回家找你的另一半。她說不是我要回,而是我叔父、嬸母要趕我回,快二十歲了,還要叔嬸來養(yǎng),要我回老家找個人嫁了算了。哪知我命這么苦!說著說著又掉下眼淚。我說不哭了,振作起來,好日子一定會到來。我要買米去了,不多說了,就離開了……不知她現(xiàn)在怎樣,也有七十多歲了。
中
后來我們在廣西天峨縣干了一年,先在供銷合作總社,后在鐵木社、木船社干了三個月。那一天,我們從天峨坐著木船社的一只帆船,逆水而上,在河岸邊沙灘上過了一晚。那木船社的人用小魚去釣大魚,第二天清早果真釣了一條大魚,重約三十多斤。當時在沙灘上架鍋把魚煮了,一共十人就把它吃了。當天下午,我們到達了現(xiàn)在的龍灘電站的地方,煮了飯吃,我們開始工作。
我們砍的第一棵大樹,名叫泡桐木,樹的直徑大約一米五。當時連喜同他叔父在里面鋸,斧頭砍伐木頭,樹被砍到一半,里面不停流出紅水,像血一樣。他叔父憑經(jīng)驗,這棵樹一定要出事。他當時就喊魚乃吉(方言:我的小名)注意,樹快倒了,你趕緊往山上邊跑。我說聽見了,在樹倒那一時間,好像那棵樹跟著我跑一樣,還好我走得快,當時沒出大事。
到第三天,出大事了。師傅定雷也在砍舵子(方形木段),他還專心看著我碼桿。一把十二斤重的斧頭從四尺多高的舵子上掉下來,正好不偏不斜劈在大拇指和食指中間,再破到腳背上。當時他痛得在地上打滾。后來等木船社的人來了,把他背到船上,順水而行到天峨,急忙送往醫(yī)院。在醫(yī)院處理好后,第二天他又返工地,斷續(xù)指導我們工作。
到第五天又出事了。這事出在我身上。底下在喊我們去吃飯,華乃吉和智乃吉(方言:倆同伴小名)把板子一敲,鋒利的鋸子倒向我的手上,割出兩寸長的口子,鮮血一直流出來。我趕忙把手握緊,使血盡量不往外冒,用毛巾把手腕扎緊。由于受傷在手背上,不能及時工作,我在工地休息了三天。第四天斷續(xù)咬緊牙關,又開始工作。好痛呀,我忍著劇烈的疼痛,差點掉下淚來。
這樣疼痛了半個月,才有好轉。這樣在龍灘山坡上完滿完成任務,才返回天峨縣縣城。在供銷社又做了一段時間,又返回廣西南丹縣,在車河、里湖等地工作。
到1966年底,我回湖南老家過年。1966年底,開始與你媽戀愛了,是后娘搓相。從那時起離開廣西,我就再也沒有去河池、南丹、天峨。(注:周定雷的兒子后來在河池開鉛礦,如今是身家百億的富豪。)我喊了幾個人,自己聯(lián)系郴州運輸公司,把公司所需要的汽車車廂板包下來了。那段日子非常愉快,每天有六元至十元不等,每天干八小時。大樹都是他們公司派吊車吊上去,我們省出多少力量。
1968年12月26日,和你媽結了婚,擺了幾桌酒。1969年和你媽搬回到了老屋皂,請人說合,買了文生家房子的一部分。
我繼續(xù)在宜章縣城和梅田工作,1969年國慶郴州開展銷會,當時白天出太陽,我只穿一件棉毛衫,到天黑時,天氣突然變冷,北風猛吹,天下著毛毛細雨,冷死人。當時我把全城的旅館都找遍,都沒有找到床位,我只能在火車站候車室過夜。這是我一生特別受冷的一晚,只盼著天亮。
1971年我調去修三線鐵路。我們青山公社組成一連六個排,我們大隊去的人都劃一個排,我任副排長。每天在住所寫黑板報、標語和監(jiān)督廚師,每天往工地挑兩擔開水、兩擔冷水。我們生活很好。我不愛吃豬腳,就拿回去給東家吃。因為我在廚房吃小灶,廚師根本不管我。
每人零用錢8元,生產(chǎn)隊交30元每月,余下的錢年終才發(fā)。我還寄了5元回家,余下的買了牙膏、肥皂。就這樣稀里糊涂干了一年。
1972年我繼續(xù)干我的老行,在桂林外貿公司鋸板做工。突然那天我收到一封信,一打開才知道怎么回事。(整理者注:此段父親特意標明詳情略,稱不便透露。推測可能是父親的第一個兒子意外夭折,當時他從家里來信得知了噩耗。)在桂林半年,我買了一件大衣,這是我第一次穿上大衣,但心里并不高興,就回家了。
1974年我在家務農(nóng),擔任生產(chǎn)隊保管員、出納員。到1975年元月15日,生下春來。那十來天,你媽總是肚子有點隱隱作痛,元月15日趕到洪橋,我陪她去虹橋人民醫(yī)院看看。在檢查時,那醫(yī)生是一名不懂婦科的小護士,她說還沒到預產(chǎn)期。我和你媽走出了人民醫(yī)院,我說到東方紅餐廳吃點東西才回。走到東方紅餐廳,我點了炒肉和其他菜,剛吃時,你媽說破羊水了。我倆就沒吃了,趕快去醫(yī)院。
到醫(yī)院后,醫(yī)生下班了,一直等到下午二點上班,老婦產(chǎn)科主任說趕快辦住院手續(xù)。將你媽安頓好后,我想由誰來護理,我要拿些小孩衣服來。當時我嬸母在場,我說嬸母你在這護理一下好嗎?我要回去一趟。后來村里劉言秀也在場,說她在這里護理,要我趕快回去拿小孩衣服來。安排好后,我急忙往家里趕。到家我煮了豬潲喂豬,到后娘那里拿了衣服,又急忙往人民醫(yī)院趕。到醫(yī)院時已七點三十分左右,劉言秀一見我就說,生了一個男孩。當時我高興極了。
她說剛生下來。我買了碗面給劉言秀吃,我也吃一碗。今晚你在這里陪伴,我到街上周百煉處住。周百煉是她愛人,是城關稅務所所長,曾經(jīng)在步云橋任過所長。
那天下午,周百煉還來醫(yī)院看過你媽。第二天天一亮,我又往回趕。因為你媽是順產(chǎn)不是剖腹產(chǎn),醫(yī)院要我喊人抬椅子把你媽接回去。我急忙趕到家,我實在走不動了,一雙腳硬梆梆(邦邦)的。我喊江河、揚生抬椅子把你媽接了回來。村子的人及我的后娘也來看,上下人都很高興。第三天擺了幾桌酒席,上下幾個村子的都來恭賀。你外公外婆也來了——
下
1975年因曹口堰要修水庫,我們村屬于庫區(qū),全生產(chǎn)隊都要移民。我繼續(xù)在家,沒有外出,要準備搬家。全隊人都在家做桌子、做床、做抽屜、碗柜、樓梯等。都是生產(chǎn)隊砍下來的樹,把樹分到各家各戶,都各家各戶自己請師傅做。
連跟隨我們耕田的那頭黃牛也殺了。看到揚生父子把牛牽上來殺的時候,我不忍去看。他們父子倆把牛殺了,開始分牛肉,每人2斤牛肉。原來公社批字條的時候,說給他們分30斤牛肉,才批字條準許殺牛。我們答應了,但殺了牛分肉的時候,有的人說給20斤,有的說給10斤,有的說一兩都不給。就這樣隊里把肉全分了,那晚各家各戶連夜煮起肉來吃。因為是當時殺的新鮮牛肉,煮起來特別好吃。
春來是陰歷十二月初四,陽歷1975年元月15日生。我沒文化,取不出什么含意很深的名字,我一看春天快來了,就把我兒取名春來。
滿三日我辦了幾桌酒席,上下幾個村子的都來恭賀。1975年下半年開始,曹口堰水庫庫區(qū)開始移民,我們家于十二月二十六日正式移來石坎邊生產(chǎn)隊。1976年在家搞農(nóng)業(yè),每天往山?jīng)_里走,把老家沒有挑來的東西,像壇壇罐罐等都挑來。每天兩擔,上午一擔,下午一擔。
那天下午,我實在挑不動了,就倒在自家老屋里的地上睡了過去,醒來時已是第二天早上。我撿好東西挑一擔,又往甸里趕,上午十時才趕到家。吃了飯又往山?jīng)_里趕去,把所有沒挑完的東西,就來來往往地挑干凈。
下半年開始拆房,全生產(chǎn)隊人員出動,把拆掉房子的瓦樹、栓皮、門窗全運了回來。接著又放磚。1977年冬天才建好兩間土磚房,房子完工時,我還擺了酒席,請全大隊幫我建房的人員來吃,有十多桌,他們都很興奮地唱(喝)了酒。當年搬進新房,從此開始在新的地方扎根落腳。
1978年公社組委賀友連來我們生產(chǎn)隊調整領導班子。我們隊有書記龍云生,婦女主任周桂梅,生產(chǎn)一直沒有搞上來,隊里每年每人基本口糧才360斤,勞動價值0.3元一天,樣樣事情處在全公社倒數(shù)第一,弄得大隊干部很沒面子。賀組委當場拍板要我擔任隊長,我說要通過大家選,誰票數(shù)多誰當。結果我全票通過。
當時賀組委說,這下沒有話說了吧。我說我還有話說。賀組委說,你說說看。我說,第一,生產(chǎn)隊班子我來組閣;第二,蔬菜要包產(chǎn)到戶,比如種辣椒和檳榔芋,具體怎么包法是我的事,只看你同意不同意。賀組委說,生產(chǎn)隊班子之事,你要把名字報上來,我來審核,至于包蔬菜到戶不反對。
我說,我也不知道誰出身不好,萬一我點中了,你又不同意,那我不會當這個隊長。賀組委說,你明天報來看看,如有差異,我倆來商議一下,你看行嗎?第二天,我把名單報上去,他看了說不行,×××怎么能進隊班子?我當時說,要想把隊上搞好,提高社員生活,那么必須把班子整頓好。過了幾天,他又來了,他偷偷對我說,一切都依你,你千萬莫講是我同意的。
那年我采取包產(chǎn)到戶,每擔辣椒交4斤(兩斤紅的、兩斤青的)到隊上,檳榔芋每擔交2斤到隊上,由隊上付肥料,每擔2兩尿素。我跑到嘉禾裝了一車碳銨肥料回來,全公社有幾個隊買了我運回的化肥,增了產(chǎn),他們都非常感謝我。
我去祁東還包了幾個公共廁所,我每天帶動全隊人挑大糞小便,回來當作糞肥。當年我采用稻草還田,搞了小苗移栽。前面說了班子之事,我只用了×××任會計,××任保管員,×××任隊出納員、婦女隊長。
社員出工,我改變了他們拖拖拉拉的習慣。以前他們出工,東一個西一個,沒有一個準點。1975年我在衡陽買了只紅旗牌手表,我利用手表掌握時間,我吹第三聲哨聲,大家就得動身出工,凡遲到5分鐘者扣工分2分。男勞力每半天只有5分,女勞力才3分,遲到5分鐘就扣2分,那就劃不來了。所以這個拖拖拉拉的習慣一下被打掉了。
到上半年,青黃不接的時期,有部分人沒有吃的,我就想辦法幫他們解決。他們有飯吃,勁頭就上來了。原先每人基本口糧食是360斤、勞動價值0.3元一天,而我隊那年年終基本口糧是每人600斤、勞動價值0.6元一天。
我被評為雙橋區(qū)模范,在那次模范大會上我作詞(詩)一首:此次來盛會心情很不平,人家雙跨綱,咱才幾百斤,本想使勁干,奈何有內因,說句知心話,我是曹口堰移民,如果繼續(xù)干,不硬又不行,如果過了硬,得罪很多人,心中只細想,就此把步停,敬請上級黨,對我狠批評。
那年出了兩件事。一是龍壽元母親過世,生產(chǎn)隊開會同意,由隊里殺豬隊里魚塘撈魚,隊上拿錢買了其他東西,風風光光把龍老太婆的喪事辦了。后來我父親又突然逝世。我沒在隊上殺豬,而在龍德和家買了一頭兩百多斤的豬,按食品站收購價出錢,每斤毛重多出2兩谷。打了一場漁鼓,擺了十來桌酒席,所有親戚叔侄及隊上的人都來了,體面把父親的喪事辦了,入土為安。當時一算賬,我虧了400元,抵現(xiàn)在4萬元。
1979年我沒干隊長了。我想起當隊長那情景,真是可怕。上半年帶人去祁東挑大糞,每天一擔,特別是裝糞的情景不可設想。下半年生產(chǎn)隊勞力全派去修水庫,我和保管員××在家,田里冰凍了,冰塊子嘩嘩響,我就下田去翻糞肥?!痢猎谑瘶蛏献鴷裉枺闊?。我沒叫他,想他身體不好??伤约翰坏靡岩蚕铝颂?,見他的樣子真可憐,嘴里哼哼不停地呻吟著。半上午過后,到中午十二點回去吃飯。下午一點鐘繼續(xù)下田干,五點鐘收工。這樣苦干,隊上那年糧食與錢都比往年好,翻了一番。但再這么干下去,我會吃不消的。
第二年又外出干我的老本行。我在外搞副業(yè)好舒服,家里還能得點零錢花。1979年×××在家又當隊長又當會計,那年減收了,勞動價值每人每天是0.45元,基本口糧550斤。要是沒有我運回來的化肥,還要減收。
在父親去世后,我虧了錢,心里也著急。我又跑到嘉禾縣某供銷社裝了一車化肥回來,當時按國家計劃供應,化肥碳銨每百斤9.5元,我卻20元每百斤買到,回來賣40元每百斤。一次運4噸,除運費外,只能得400元左右。就這樣,我還了父親過世所虧之款,還有錢過年了。
十二月二十四日,我從嘉禾坐車來到風石堰,下車已是晚上12點多。夜里黑咕隆咚,伸手不見五指,我從風石堰經(jīng)過蘭古塘、老虎沖、胡蘆觀,沒撞見什么鬼,到家已是凌晨兩點多。
1979年我主要在外搞副業(yè)。三月份南焱出生了。我當時沒在家,在永興縣高亭司做工。在吃晚飯時,我收到當?shù)剜]電所送來電報一封,電文這樣寫道:老婆產(chǎn)子,速歸。那天晚上,我乘火車到衡陽轉車,第二天上午到家。在家待了三天。隊上人買了鞭炮來道喜,我買了點東西回來,辦了三桌酒席招待他們。第四天我返回高亭司。到1980年,我回家又要擔會計,所以又在家一年。
到1981年,上級傳達說分組包產(chǎn),我們隊分成兩組。隊長帶一組,會計帶一組。由于我所帶組大家齊心,在各項上比其他組好些,經(jīng)濟、糧食都比他們高。就這樣又過了一年。1982年分田到戶,農(nóng)忙我在家種田,農(nóng)閑時外出打工。但隊上隊長、會計由我一人擔任,一直到1990年。
這個時候,允許農(nóng)民可以搞各類產(chǎn)品加工。原村支書龍云生到我家說,我們三個人一起來搞木材加工,因為我以前搞木材加工有經(jīng)驗。我當時表態(tài)行,馬上動手,三人合伙各投了一部分資金,第三天就從郴州地區(qū)嘉禾縣把一臺帶鋸買了回來。當時天快黑了,我們把車裝好,有三百多公里要走,那時路面沒硬化,高低不平很難走。我當時坐在司機旁邊,后排坐的是村支書和另一個人,車子開出一百多公里后,我睜大眼睛望著前方,突然車子沖向路邊,我大喊一聲剎車,司機馬上反應過來急剎車。車子停下后,我出了一身汗,下車去看時,車前輪已經(jīng)掛在路邊上,下面黑咕隆咚,不知有多深,好險呀。我如不喊那一聲,已經(jīng)車毀人亡。我責問司機怎么搞的,他說他要睡著了,從清早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跑了快五百公里,實在支持不住了。我說,就在這車上,靠一靠休息一下吧。他把車倒回路一側停下,直到天亮才往回走。中午趕到祁東吃了中飯,下午一點到家,這才放心了。
我們把那臺一千多斤重的帶鋸卸了車,第二天便安裝好了。選個黃道吉日開始加工,轟鳴的鋸子招來很多看熱鬧的,比看舞龍燈的還多。我們決定前三天半價優(yōu)惠,運樹來加工的很多,堆滿了場地。因為我們是生手,鋸的木板沒那么平,加之安裝也有問題,鋼鋸經(jīng)常斷,要去衡陽修接斷鋸,往返坐車也不方便,有時半夜還在等車,實在很辛苦。這樣搞了三年,我拿回投入和分紅的錢,就退出了。
當時準備在家起兩間紅磚房,需要先把紅磚燒好。在打紅磚時,突降大雨,第一場雨打爛了上千塊磚坯,接著又下第二場暴雨,把四萬多塊磚坯全部打爛,倒在曬谷場上成為一堆泥。暴雨夜里下,我躺在床上嘆著氣,無法奈天若何。你媽掉著淚,把剩下的磚坯撿起來,后來又叫人打了一些磚坯,共燒了一萬多塊紅磚,次年蓋了兩間紅磚平房。
1990年以后,我在家標(播)田種,又種了一畝多蔬菜,也是由于兄弟倆上學要錢。1992年春來高中畢業(yè),考上了重點大學。教委把人民大學給春來的錄取通知書換了,換給衡陽市一城市戶口的學生。我跑到長沙找省教委招生辦理論,他們對我好言相勸,說什么你是農(nóng)村人,去北京讀書花費大,在本省上大學花費少些,況且這個大學也是重點大學。就這樣,全縣的文科狀元調到了長沙上學。
無可奈何的情況下,我返回了家里。臨上學頭天,我把所有親戚朋友都請來,擺了五桌酒席。春來的老師買了禮品來恭賀,生產(chǎn)隊請電影隊放了兩場電影。第二天,1992年9月1日,我送春來去長沙上大學,當時交了學費和兩個月餐票,就沒有什么零花錢了。在我返家時邁出校門,我見他年紀小,個子又不高,我當時流淚了。只怪我無能,沒有能力,沒有給孩子一個舒適的學習環(huán)境。
第二年秋天,我又去學??此犝f他當了學生會干部,還得了書法比賽一等獎。那晚上星稀月明,父子倆走上一個小山丘的月牙亭上,當時我心里作詞(詩)一首:你我做(坐)月牙亭上,月光從樹叢照在你我身上,此時你我心情不一樣,你要努力學習將來成棟梁,你要大吼一聲改變這世道。
我此時的心情是如何多產(chǎn)糧食,想方設法多弄個錢,讓兒輩們過得愉快一點,別無他法,只望老天爺相助,能風調雨順,多收些糧食,多賣幾個錢。當時我家里掙扎在困難的邊緣上,如何扭轉這困難的乾坤,讓孩子們安心學習,這才是我的最高理想。第二次,我和他媽又去看了春來,因為經(jīng)濟困難沒吃什么,只是談了些家庭瑣事,第二天下午返回衡陽,身邊沒多少錢了,所以當晚只能住在兩元錢一宿的防空洞里。
好不容易熬到春來大學畢業(yè),終于能松一口氣,完成了學業(yè),他從此走向社會,走向新的工作崗位。在春來畢業(yè)那年,他媽病了,神智(志)不清,一天東走西走,把錢送給別人。她要怎么做,我盡量滿足她。我挨家挨戶借錢,當時我向×××借100元錢,他也不肯借,別人二話沒說能借給我。共借了五六百元。
那年我種了八分田辣椒,辣椒結得多,加上價錢又高,干兩天能搞一擔,就能賣一百多元,能還一戶人的錢。就這樣把所借的錢全部還清。他媽的病一下子也清醒過來了,不再東走西走了。從此在家種田種蔬菜,有時我也外出打點工。
1997年,我個人去過常德一次。那晚十二點鐘,從德山車站下了車,搭坐一輛摩托車到甲龍山,我徘徊很久找不到春來,后來到了一點多鐘,一個醫(yī)生從醫(yī)院下班路過,我問他,他也不知春來住在哪里,只知道他愛人和春來是一個單位。他說,跟我來,來到醫(yī)院他要護士拿了一床被,要我在那房里休息。
見兒心切,第二天一早我很早起來了。因那醫(yī)生沒來,我就走了,走到春來上班的地方,半路正好碰見春來騎著自行車去上班。中午他送我到他住處。在那里玩了兩天,我就回家了。
直到2000年,那天上午,我扯完魚草,挑到魚塘里。因為扯魚草,身上全部濕了,我當時對你媽說,我回去換身衣褲。回去換了衣褲后,我就去下里橋信用社,取了200元錢,準備給四十歲的愛秀當紅包。
我取了錢,買了兩包煙,坐在木凳上歇息,當我站起來準備回去,突然倒在地上不省人事,頭部都磕出血來了。小賣部的賽鳳嚇了一大跳,她急忙喊人,因為都出去做事,沒有人在家。她就喊你媽來到下里橋,把我弄去醫(yī)院。見到當時情景,龍發(fā)財醫(yī)生也不敢下藥。你媽當時說,你醫(yī)生是救死扶傷的,為什么不救治呢?當時圍攏大堆人,有的說是發(fā)痧,就幫忙給我扯痧。
稍為(微)好了一點,我就被你媽扶著回家?;丶矣值沟貎纱?,口里吐血,下面屙血,但是沒有痛處。就這樣在家呆(待)了三天,第四天又倒地吐血。你媽才陪我去縣人民醫(yī)院,在醫(yī)院把血給止住了。經(jīng)過檢查,人民醫(yī)院說我們只能暫時把血止住,你必須轉院去衡陽附一醫(yī)院,人民醫(yī)院無法醫(yī)治。
當天晚上,春來和他的前女友趕到祁東,春來當面及時做出決定,要把我轉院衡陽。當時非常困難,春來工資每月才四百多元,住院時交了兩千元,這兩千元都是在局長那里借來的。交了住院費,就沒有錢,連住宿都借住在別人家里。當時春來對父親何等孝敬,我現(xiàn)在想來都落淚了。
他和前女友每天在醫(yī)院忙這忙那,我現(xiàn)在還想起他的前女友,對我太好了。因為當時是熱天,她用扇子替我扇風,倒水洗臉。兩人在醫(yī)院照護我三四天,因單位打來電話要春來去貴州,他倆才返回常德。你媽照料我,住院七天。因為沒有錢,出院回家了。周德生接我出院,你媽在和醫(yī)生話別時,感謝醫(yī)生的細心治療。
在祁東一下汽車,我就像久旱逢甘雨一樣,我先進店子點了4個菜,絲瓜小腸湯、紅燒鯉魚、水煮油豆腐,外加青椒炒肉絲,住院共十來天,第一次美美飽餐一頓?;丶液?,你媽四處問醫(yī)求藥,別人都不理解,覺得治不好了。你媽把家里一頭兩百多斤的豬賣了,替我醫(yī)病。當時有人說豬不要賣,如果我走了,以免辦白喜事要別人家去買豬。當時你媽沒聽他們的話,果斷地把豬賣了。
一天去祁東買藥,會著一個年過八旬的老人,他說我開個藥方看是否有效,闖闖你的運氣,闖闖我的財氣。這個老人原來是國民黨師長家的保健醫(yī)生,他說這藥必須每天一劑,藥不貴,五六元一副。就這樣照他吩咐,每天一劑,一共吃了半年,到過年才停止服藥。服藥后一天比一天好起來,后慢慢就恢復了。
我去中醫(yī)院復查,中醫(yī)有個醫(yī)生當時就說,你不用擔心,不會死了,還有十八年吃。慢慢的就好起來,我還可以出外搞樂手了,還能在家做點零碎事。
當初我病時,小兒子在上海復旦大學學習,因為家里困難,加上他哥哥剛參加工作,也無力支持,只有靠他自己在學校勤工儉學。知道我病時,他在信封里寄來一百元,當我拆開信一看時,里面掉出一百元,我的眼淚一下就流了出來。我啞著說,不要他忍饑挨餓,而把這一百元寄給我。第二天我寫了一封信,并把這一百元用同樣方法寄回學校。不是我嫌錢少,他有這樣的孝心,我就知足了。
此后我吃那位老先生的藥方,漸漸好起來。后來大兒子的女朋友不辭而別了,他要我和他媽一起去了常德。到常德后,他把工資卡交給了他媽,每月才400元,三人伙食費就花了。2000年夏天,他找了一個女朋友,就是現(xiàn)在的愛人。
那年秋天,上級安排他到省黨校學習,當時女朋友還拿了錢給他去零用。學習回來后,又調他去廣西百色隆林縣平板水電站任辦公室主任。他女友也去了,聽說在工地上開了一個小餐館。我和他媽就從常德回家來了。
從此我不能干重體力農(nóng)活了,只有在家休息,偶爾出去吹吹打打。從此時起,春來到哪里,我倆就跟到哪里。2002年春來從平板施工局調到湖北水布亞。當年他結婚了,2003年生下了芷含。后又調到長沙,2006年末又調到北京。我倆就返回了老家。2008年春來買了房子。在北京買房真不容易,實在太貴了。
春來上大學時,家里很困難,他在學校也是勤工儉學,還擔任過學生會辦公室主任。經(jīng)過那么多的坎坷,終于畢業(yè)了。我建議他去的單位,是工商、稅務等單位,他都沒去,最后還是去了電建單位。他從基層干起,終于去了北京高層工作,這與他努力有關,沒有靠山,只靠自己。
再述南焱。他從小學習非常努力,哥哥就是他的榜樣。在他上初中臨畢業(yè)最后一期,只讀了一半。當時學校叫一個學生來到我家,說要我去學校一趟。我急忙趕到學校,校長見面就說,你兒子被省重點高中選去了。我說那么選去了,就不能參加中考了。
我說,南焱,你莫上高中了,靠中考算了。他站在那里不說話,沉默了很久。我說,你要讀高中,父母只是苦兩年,但不知你能否考上大學。他說話了,我保證考上重點大學。當時我聽了,沒有說的了。那么,去學校財務室結賬吧。跟我回家后,他干活特別能吃苦,想在暑假里幫父母多掙點錢交學費。他還想去人家的磚窯干重體力活,我覺得他還是個孩子,做這個太累了,最后沒讓他去。
經(jīng)過三年的拼搏,南焱高中快畢業(yè)了。學校又派了一個學生來通知我,又要我馬上去學校一趟。我又急忙趕到學校,校長告訴我說,現(xiàn)在三所大學到我校招保送生,學校決定讓你兒子去,不知你同意否。我說,還是讓他自己來決定吧。我問他,他不作聲,最后說,我還是堅持原來的諾言,我保證考上重點大學。
后來經(jīng)過高考,他被上海復旦大學錄取了,他歡天喜的,終于實現(xiàn)了自己的諾言。當時我們夫婦倆非常高興,把所有親戚朋友都請來了,擺了五桌酒席。復旦大學還來了一封信,說今年你們湖南遭水災,不管怎樣困難,你只管來上學就是。第二天,他哥哥送他到上海,在復旦辦好了一切入學手續(xù),他哥哥就返回單位上班去了。
由于家庭經(jīng)濟困難,從此就沒有資助過南焱,全靠他自己在校勤工儉學。除了他哥哥支持他一點錢外,全靠他自己完成本科、碩士學業(yè)。畢業(yè)后,他去了北京《新京報》當記者,工作兩年多后,又去了《北京日報》。
現(xiàn)在大兒子在央企已是廳級干部,小兒子也是報社處級干部,我感到無比自豪。從上次我得病好了后,一直在家休養(yǎng),田地也沒種了,年年去北京玩半年,回家又休息。
今年突然病發(fā),當晚去祁東人民醫(yī)院。第二天又轉院衡陽,當時屙血,神志不清,眼睛看不見東西,腳手被捆,手足插吊針。春來從北京趕回,到院后找院長專家會診,還守在我床前照護我。因大腦失靈,我還打他罵他。他照看我七天,單位電話要他回北京開會有事,當時我已有所好轉,他才放心離開。
接著,南焱又從北京趕回衡陽醫(yī)院照護我,日夜守在病床前。他母親也精細地護理我,還有他四舅劉永寶從我住院起就護理我,并且不嫌臟。在我住院期間,春來的同學、同事、朋友、親戚以及鄉(xiāng)鄰,都來衡陽醫(yī)院看望了我,這次我去閻王爺那里報了一回到,又回來了。
[資料提供者附言]:父親是湖南農(nóng)村一個地地道道的農(nóng)民。他出生的時候,抗日戰(zhàn)爭尚未勝利,而今已經(jīng)七十三歲。文化水平不高,只上過小學。前年他大病一場,一度生命垂危,幸好還是挺過來了。之后,他開始在老家寫自傳,每天早上四點起來,寫上幾百字,費時三個小時左右。陸陸續(xù)續(xù),寫了一萬多字。
去年我回老家時,父親把自傳拿給我看,要我提一下意見。之前我就鼓勵過他寫自傳,但看到這些字頁,還是有點意外。我建議再補充寫一些生平經(jīng)歷的細節(jié),父親也準備再補寫。孰料去年5月份,他又舊疾復發(fā),病情依舊嚴重。雖然之后緩過來了,但身體狀況不佳,只補寫了部分內容。目前他已身染沉疴,無療愈之希望,再執(zhí)筆幾無可能。
大多數(shù)人對父親年輕時的經(jīng)歷并不了解,我也是如此。父親的脾氣不好,曾經(jīng)很長一段時期,我沒有興趣聽他的陳年往事。近幾年,他來北京小住,我就會同他聊聊一些過去的事情,也希望多了解他身處的那個年代。
在上世紀六七十年代,父親已是那個年代極少數(shù)外出打工者之一,親歷了那個艱難的年代,也曾多次命懸一線。在八十年代后,他較少外出了,主要待在農(nóng)村生產(chǎn)隊。他的自傳多少也涉及這些,也讓我們看到了一個底層農(nóng)民的辛苦輾轉謀生史。
或許有人問,一個農(nóng)民有何重要,值得寫自傳嗎?我的回答是,傳記并不專屬于精英人士,每個生命都是獨一無二的,每個人都可以寫自傳。一個農(nóng)民在風燭晚年拿起筆來試著去表達,不更值得敬重嗎?聆聽父親的故事,我們才能更好地知過往、辨將來。
資料寫作者:周瑜寶,生于1945年,湖南衡陽市祁東縣下里村人。
資料整理、提供者:周南焱,編輯,現(xiàn)居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