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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的趣味(兩篇)

2018-06-14 21:02張瑞田
四川文學 2018年6期
關鍵詞:拓片墓志魯迅

張瑞田

一個人的金石學

現(xiàn)代作家序列,魯迅的藝術趣味最為廣泛。他熱愛版畫,喜好漢畫像拓片,大量購買碑帖、墓志,集藏箋紙,參與美術設計……

魯迅1912年到1922年的日記,頻繁記錄自己與朋友到琉璃廠購買金石拓片或在家收購金石拓片的經(jīng)歷——

“上午太學守者持來石鼓文拓本十枚,元潘迪《音訓》二枚。是新拓者,我以銀元一元兩角五分易之?!保?912年6月26日)

“下午至直隸官書局購《雅雨堂叢書》一部二十冊,十五元;《京畿金石錄》一部,銀一兩。”(1912年6月29日)

“午后往留黎廠神州國光社買《黃石齋手寫詩》一冊,二角。又至有正書局買《釋迦譜》一部四冊,七角;《虞世南汝南公主墓志銘》一冊,七角。又《東廟堂碑》一冊,五角;《元明古德手跡》一冊,三角。”(1913年12月14日)

“午后往留黎廠神州國光社買《古學匯刊》第八期一部,一元五分,校印已漸劣矣。又至直隸官書局買《兩浙金石志》一部十二冊,二元四角。”(1914年4月4日)

“午后至有正書局買《黃石齋夫人手書孝經(jīng)》一冊,三角;《明拓漢隸四種》、《劉熊碑》、《黃初修孔子廟碑》、《匋齋藏瘞鶴銘》、《水前拓本瘞鶴銘》各一冊,共價二元五角五分?!保?914年 12月27日)

“下午往留黎廠買《金石契》附《石鼓文釋存》一部五本,《長安獲古編》一部二本,共銀七元。”(1915年 3月6日)

“下午胡綏之來并贈《龍門造象題記》二十三枚,去贈以《跳山建初摩厓》拓本一枚?!保?915年3月28日)

“下午赴留黎廠神州國光社買《神州大觀》第七集一冊,一元六角五分。又至直隸官書局買《金石續(xù)編》一部十二本,二元五角;《越中金石記》一部八冊,二十元。”(1915年4月21日)

“午后往留黎廠買《黽池五端圖》連《西峽頌》二枚,二元;雜漢畫象四枚,一元;武梁祠畫象并題記等五十一枚,八元?!保?915年5月1日)

“下午往留黎廠買《古志石華》一部八本,值二元。買《趙郡宣恭王毓墓志》并蓋二枚,《張盈志》并蓋二枚,《劉珍志》并陰二枚,《豆盧實志》一枚,《開皇殘志》一枚,《護澤公寇君志》蓋一枚,《李琮志》一枚,闕側,共銀五元。買《宕昌公暉福寺碑》并陰共二枚,銀六元?!保?916年1月4日)

“午后往留黎廠買《元固墓志》一枚,四元?!保?918年1月2日)

“午后往留黎廠,得玉函山隋唐造象大小卅五枚,《郗景哲等殘造象》一枚,作直四元,以重拓本易之。又得周《王通墓志》一枚,一元?!保?918年5月3日)

“午后往留黎廠買張俊妻墓志三枚,《王僧男墓志》并蓋二枚,《劉猛進墓志前后二枚》,《彭城寺碑》并陰及碑坐畫象總三枚,共券十二元?!保?919年10月17日)

“午后往留黎廠買《寇侃墓志》并蓋二枚,《邸珍碑》并陰二枚,《陳氏合宗造象》四面并坐五枚,共泉四元。又《楊君則墓志》一枚,一元。”(1921年5月31日)

“晚同裘子元往李竹泉店觀唐人墨書墓志。”(1924年2月2日)

這是魯迅自1912年到1924年十五篇日記摘要。十五篇日記,所記魯迅在北平購買金石拓片的詳實經(jīng)過,其中包括所購買金石拓片的名稱、價格。其實,十五篇日記所記魯迅在琉璃廠的采購經(jīng)歷,僅僅是冰山一角。這十幾年的日記,屢屢可見他去琉璃廠的經(jīng)過,為什么去?同誰去?買了什么?等等。這種看似漫不經(jīng)心卻有備而來的“采購”,讓我們看到了一位作家、學者對金石學的濃厚興趣,對碑帖、墓志的收藏熱情。

在《金石錄后序》中,李清照寫下了一段蕩氣回腸的文字:“余建中辛巳始歸趙氏……趙李族寒,素貧儉。每朔望謁告出,質衣取半千錢,步入相國寺,市碑文、果實歸,相對展玩咀嚼,自謂葛天氏之民也?!北娝苤?,《金石錄》一書是李清照的丈夫趙明誠所著。趙明誠收集資料時,李清照陪伴丈夫左右,免不了經(jīng)風沐雨,耐勞吃苦。為此,仇鹿鳴指出:“至于《金石錄后序》中所描繪的于相國寺購置拓本,歸而展讀,進而撰著題跋,慢慢集腋成裘,這種研治石刻文獻的方法,亦成為傳統(tǒng)金石學研究的標準形態(tài)。”

魯迅讀過《金石錄》,對金石學探究的興趣,是不是從此開始,不敢妄下結論。不過,他探究金石學的路數(shù)正如仇鹿鳴描述的那樣:購置拓本,歸而展讀,進而撰著題跋,慢慢集腋成裘。

金石學是國學的組成部分。研究對象為古代銅刻與石刻,核心部分是銅刻與石刻上面的文字。“金石學”在清代確立,涉及文字學、歷史學、文學、書法等學科。因此,有識之士又說,金石學不是獨立的學問,它需要與其它學科融合。

也許,金石學的“開放”形態(tài),觸動了魯迅問學求知的欲望,他在講課、寫作、翻譯、治學的過程中,在自己的內(nèi)心深處,為碑帖墓志找到了一處安置的地方。有了這個地方,魯迅就“肆無忌憚”了,他幾乎每周都會去琉璃廠,遇到中意的舊帖新拓了,就一擲千金。

魯迅所采購的碑帖拓片是否有學術價值,他是不是有選擇采購,回答是肯定的。作為學貫中西的作家、學者,他對中國的文化傳統(tǒng)了如指掌,因此,他判斷碑帖墓志學術、藝術價值的高下,對名拓的傳承,對拓片文字的諳熟,均是那個時代的佼佼者。通過對摘錄的十五篇日記的分析,我們可以得出如下結論,第一,魯迅在琉璃廠購買的碑拓和墓志,庶幾為名品名作。諸如石鼓文釋存、龍門造象題記、云峰山石刻、瘞鶴銘、谷朗碑、西峽頌、石門頌等,漢碑曹全碑、張遷碑、華山碑等,唐代虞世南汝南公主墓志銘等。第二,魯迅對墓志的興趣更大,一方面,他對出土時間較長的墓志格外珍視,另一方面,他對新出土的墓志也表現(xiàn)出十足的興趣。

上文提到,金石學不是獨立的學問,它需要與其它學科融合。 道理很簡單,金石學的研究對象是銅刻、石刻及其文字,其中涉及的學術問題十分復雜,答案也不是單一性的。石刻文字一項,既有石、碑、造像、畫像、經(jīng)典諸刻、紀事諸刻等內(nèi)容,同時鏈接典章文獻、文字進化、文字規(guī)范、書法風格、雕刻工藝。因此,我們可以認同金石學是綜合學科,專家會望而卻步的。魯迅是視通萬里、思接千載的文化人,他對社會現(xiàn)實冷靜觀察、犀利批判,推動社會文明的不斷進步。同時,他對學術、考據(jù),對美術、書法,依然有著濃厚的精神需求。他有能力識讀金石拓片的形式美感,也有能力穿越數(shù)百年、上千年的時光,看懂古代人的現(xiàn)實生活。進入金石學,魯迅的想象力給了他無盡的光彩,他一次次猜想墓志的主人,男人、女人,王侯、百姓,夭折還是正常死亡,似乎一個小小的問題,他會沉思一天。魯迅的金石學是他自己的金石學,對古器物的欣賞,對碑文、墓志銘的研讀,對書法的臨習,所得到的收獲不僅僅是學術收獲。對作家魯迅而言,圍繞古器物、碑文、墓志銘周圍的人物命運的跌宕起伏,還有藏在其間的不易察覺、卻妙趣橫生的細節(jié),讓他的小說創(chuàng)作陡增歷史文化的含量。他沒有留下系統(tǒng)的金石學著作,但是,他把自己的金石學研究的成果,體現(xiàn)在他的寫作中。他對傳統(tǒng)審美意識的審視、對中西美術的發(fā)言,對書法、手札、箋紙的判斷,均能看到金石學修養(yǎng)的影響。1935年,魯迅寫給版畫家李樺的書信講道:“……就繪畫而論,六朝以來,就大受印度美術影響,無所謂國畫了;元人的水墨山水,或者可以說是國粹,但這是不必復興,而且即使復興起來,也不會發(fā)展的。所以我的意思,是以為倘參酌漢代的石刻畫像,明清的書籍插畫,并且留心民間所賞玩的所謂‘年畫和歐洲的新法融合起來,許能夠創(chuàng)出一種更好的版畫?!濒斞傅囊庖娀趯h畫像的收藏。漢畫像精美的造型,流暢的線條,政治、宗教、歷史、文化、藝術的附載,與魯迅的知識和思考相結合,由此得出的政治結論、藝術評價,自然有自己清晰的脈絡。

這樣的影響,在他的小說創(chuàng)作中也有體現(xiàn)。墓志關乎死亡,從每一張墓志銘的拓片上,都能目睹一個生命的出現(xiàn)和隕落。以探知生命意義和生活意義為己任的小說家,對墓志銘的敏感一定超過任何金石學家、收藏家、書法家。專家面對墓志銘拓片,會出現(xiàn)“瞎子摸象”似的感覺,從自己的需要出發(fā),解讀出自己需要的內(nèi)容。這沒有錯。金石拓片,本身就有這樣的文化深度。對于魯迅而言,他會發(fā)現(xiàn)一張墓志銘拓片的捶拓年份,明確它的文物價值、商業(yè)價值,對它的文辭與書法,更是一目了然。這樣的功夫,金石學家都有,沒有的是對墓志主人命運的關懷,對生與死形而上的思考。這一點,陳丹青看在了眼里,他說:“魯迅飽讀古籍,是從歷史中刻意解讀死亡的人。他的解讀總歸同時兼有兩面:一是比常人敏感而驚痛,一是比常人看透而冷峻。”不錯,魯迅在《憶韋素園君》一文中所寫的一段話就是證明:“自素園病疫之后,轉眼已是兩年了,這其間,對于他,文壇上并沒有人開口。這也不能算是希罕的,他既非天才,也非豪杰,活的時候,既不過在默默中生存,死了之后,當然也只好在默默中泯沒。”寫這篇文章的時候,魯迅的腦海里,一定出現(xiàn)了他所收藏的墓志銘拓片,一張拓片,一個生命,來來往往,便是歲月。寫《憶韋素園君》的前后,魯迅為韋素園寫了《韋素園墓記》——

韋素園墓記。

君以一九又二年六月十八日生,一九三二年八月一日卒。嗚呼,宏才遠志,厄于短年。文苑失英,明者永悼。弟叢蕪,友靜農(nóng),霽野立表;魯迅書。

短短的墓記,濃縮了韋素園短暫的一生。第二年,魯迅又給鎌田誠一寫了《鎌田誠一墓記》——

君以一九三〇年三月至滬,出納圖書,既勤且謹,兼修繪事,斐然有成。中遭艱巨,篤行靡改,扶危濟急,公私兩全。越三三年七月,因病歸國休養(yǎng),方期再造,展其英才,而藥石無靈,終以不起,年僅二十有八。嗚呼,昊天難測,蕙荃早摧,曄曄青春,永閟玄壤,忝居友列,銜哀記焉。

一九三五年四月二十二日,會稽魯迅撰

與其說是寫墓記,實則感傷青春生命的流逝。韋素園與鎌田誠一屬于英年早逝,他們流星般的生命形態(tài),讓魯迅看到了生命的脆弱,未來的無望。這一點,他收藏的數(shù)以千計的碑帖墓志給了他深刻的啟示。每一個墓志的主人就是我們的過去,我們也將是未來的墓志主人,一代代傳承,需要詰問世界、家國、尊嚴、文明、財富、價值、痛苦,究竟具有什么意義?

墓志銘拓片激發(fā)的生死之問,讓魯迅不會輕松。1936年,魯迅寫了一篇《死》的雜文,留下一句名言:讓他們怨恨去,我也一個都不寬恕。很魯迅的一句話,是不是他自己為自己寫的墓志銘呢?

相比較而言,金石學帶給他的書法欲念,讓他最輕松。他收藏碑帖墓志拓片有多種用途,其中之一,就是書法臨習,提升自己的書法修養(yǎng)。在他收藏碑帖墓志拓片的高峰時期,有兩個人與他的聯(lián)系非常密切,一個是沈尹默,一個是陳師曾。魯迅日記是流水賬,他記下了沈尹默來來去去的身影,不記他們想了什么,說了什么。我發(fā)現(xiàn),每一次沈尹默到魯迅的家,都是魯迅從琉璃廠采購歸來的時刻,魯迅手中的名碑重拓,一定會在沈尹默的面前展開,沈尹默或許對碑文的歷史意義沒有興趣,但對書法會本能地喜歡。他們面對碑帖墓志的拓片,焦點是書法。沈尹默在詩壇已有名氣,于書法用功尤勤,年輕時代,書法家的形象漸漸清晰起來。沈尹默與文壇的關系密切,也寫出許多膾炙人口的詩篇,后來獨鐘書法,為什么?他在《書法漫談》一文講得清楚:“二十五歲左右回到杭州,遇見了一個姓陳的朋友,他第一面和我交談,開口便這樣說:我昨天在劉三那里,看見了你一首詩,詩很好,但是字其俗在骨。我初聽了,實在有些刺耳,繼而細想一想,他的話很有理由,我是受過了黃自元的毒,再沾染上一點仇老的習氣,那時,自己既不善于懸腕,又喜歡用長鋒羊毫,更顯得拖拖沓沓地不受看。陳姓朋友所說的是藥石之言,我非常感激他。就在那個時候,立志要改正以往的種種錯誤,先從執(zhí)筆改起,每天清早起來,就指實掌虛,掌豎腕平,肘腕并起的執(zhí)著筆,用方尺大的毛邊紙,臨寫漢碑,每紙寫一個大字,用淡墨寫,一張一張地丟在地上,寫完一百張,下面的紙已經(jīng)干透了,再拿起來臨寫四個字,以后再隨便在這寫過的紙上練習行草,如是不間斷兩年多。兩三年后,又開始專心臨寫六朝碑版,兼臨晉唐兩宋元明名家精品,前后凡十數(shù)年揮毫不輟,直至寫出的字俗氣脫盡,氣骨挺立?!?/p>

“姓陳的朋友”就是陳獨秀。脫俗的辦法是臨習漢碑和六朝碑版。這樣的選擇與魯迅有沒有關系呢?不見沈尹默陳述,從魯迅日記中,可以感覺,能夠意會。

陳師曾詩書畫印俱佳。魯迅的若干方印章,出自陳師曾之手。他的書畫,也是魯迅的最愛。他有膽量向陳師曾索畫,也經(jīng)常在手札中與陳師曾討論碑帖墓志的問題。“在魯迅沉溺于抄寫古碑的時候,北京畫家陳師曾是他的摯友——陳師曾的弟弟,即游學歐美的陳寅恪——這又是他與左翼青年相對公開的藝術關系之外,比較傳統(tǒng)的私誼”(陳丹青語)。遺憾的是,47歲的陳師曾因病去世,魯迅十分難過。他去琉璃廠,見到《師曾遺墨》就買回來翻閱,自1924年5月到1925年2月,他先后買了第一集到第四集的《師曾遺墨》。他閱讀陳師曾遺墨,懷念故人,也在體察書法。由金石學到現(xiàn)實生活,由古人到今人,魯迅與書法的距離越來越近。

“逸民”之書

臺靜農(nóng)在他的《嵇阮論》一文中寫道:“而逸民一流人物,在一般人看來,總以為不如忠烈者之勇猛,然而在炙熱的權勢之下,能以冷眼與唾棄的態(tài)度,也不失為沉默的反抗。在中國歷史上,凡具有正義熱忱的知識者,他們生活于動亂時代的政治態(tài)度,不是以熱血向暴力死拼,便是以不屑的態(tài)度深隱起來。”

“逸”是躲逃。臺靜農(nóng)在他的《魏晉文學思想論述》一文中,分析了漢末士大夫兩種不同的人生態(tài)度:“一是黨錮諸賢的‘知其不可為而為之,一是逸民的‘遁世無悶”。

《魏晉文學思想論述》與《嵇阮論》,與其是對文學史,對作家的研究,毋寧說,是對自己的告白。

1946年10月,好友魏建功推薦,臺靜農(nóng)攜十余口家眷渡海赴臺,就任臺灣大學中文系教授,1989年11月9日病逝臺北。其間沒有回過大陸。

2015年9月28日,“龍坡遺珍:臺靜農(nóng)作品及藏品展”在北京舉行?!芭_靜農(nóng)作品”,這是什么作品?在大陸人的印象里,臺靜農(nóng)是受到魯迅器重的作家,“臺靜農(nóng)作品”,難道是文學作品?顯然不是,陳列在美術館的“臺靜農(nóng)作品”是大陸人陌生的書法作品。也就是說,臺靜農(nóng)的歸來,是以書法家的形象與了解他或不了解他的人見面。文化形象的差異,還是引起了人們的議論。為此,清華大學教授、著名文學理論家王中忱意味深長地說——對于我們做文學研究的人來說,對臺先生的印象主要是文學家的印象,后來有機會去臺灣大學看過臺先生的辦公室,發(fā)現(xiàn)臺灣的“臺靜農(nóng)”和大陸的“臺靜農(nóng)”是被分開的兩個印象。大陸的“臺靜農(nóng)”比較多的是作為一個文學家來理解,臺灣的朋友討論更多的是臺先生作為一個學者和書法家。現(xiàn)在臺先生的書法回到了大陸,我們開始把分斷了的“臺靜農(nóng)”先生會合到一起了。因為臺先生很多字都署有日期,他什么時候寫的?里邊包含了他怎樣的一些寄托?希望做書法研究的朋友們探討。

我較細致地拜觀并閱讀了所有出現(xiàn)在美術館展廳的“臺靜農(nóng)作品”。眼前的斑斑字跡,具有書法審美的高度。然而,僅僅以書法家和書法作品來探析臺靜農(nóng),當然單薄,因此,對臺靜農(nóng)書法的言說,必須具有寬泛的歷史眼光。

1932年12月9日的魯迅日記有“為靜農(nóng)寫一橫幅”的記錄。同年12月13日,魯迅致臺靜農(nóng)的手札講道:“日前寄上書籍二包,又字一卷,不知已收到否?字寫得壞極,請勿裱掛,為我藏拙也?!?/p>

這一年臺靜農(nóng)30歲,已是享譽文壇的青年作家了。1927年,他出版了小說集《地之子》,1928年,又出版了小說集《建塔者》。正是這兩本小說集,

他在中國現(xiàn)代文學有了一席之地,至今,還在閱讀、研討。

魯迅日記和魯迅手札散發(fā)的信息,說明臺靜農(nóng)熱愛書法。至于是臺靜農(nóng)請求,還是魯迅贈予,沒有必要細究。至少說明,臺靜農(nóng)對書法的喜愛,魯迅看在了眼里。不錯,魯迅致臺靜農(nóng)的手札,常常涉及漢畫像價格、欣賞、收藏,并屢屢提及他與鄭振鐸合編的《北平箋譜》。也就是說,作為小說家的臺靜農(nóng),藝術趣味廣泛,也被魯迅視為知己。

1937年盧溝橋事變之后,被迫離開山東大學的臺靜農(nóng)有了家國淪亡的感覺,在北平,與魏建功、啟功把盞尋醉,其間,啟功作《荒城寒鴉圖》相贈。

啟功曾說:到輔仁首日就認識牟潤孫、臺靜農(nóng)了。

對臺靜農(nóng)與啟功交游研究尤深的許禮平說:三人很投契,交往密切。而臺公雅好書畫篆刻,與啟老尤多共同語言。

的確,當時隔46年之久,臺靜農(nóng)再次看到《荒城寒鴉圖》時,往事歷歷,百感交集,他在《荒城寒鴉圖》的一側寫道:“余于七七事變前四日由濟南到北京,住魏建功家,是月三十日敵軍入北京城,與建功、元白悲憤大醉,醉后元白寫《荒城寒鴉圖》寄概。今四十余年,建功謝世已四年矣。一九八三年八月十八日晚醉后記。靜農(nóng)于龍坡丈室?!?/p>

有人說,臺靜農(nóng)中年以后始學書法,顯然是一種誤會。臺靜農(nóng)與魯迅、啟功的筆墨緣分,說明了臺靜農(nóng)對書法藝術的精神渴求一直埋藏心底,只是兵荒馬亂的時代,一張安靜的書桌都沒處放的中國,焉有揮毫潑墨的閑情。孤獨的臺靜農(nóng),與那個時代的愛國知識分子一樣,四處飄搖、顛簸,從四川,到臺灣。

臺靜農(nóng)到臺灣大學中文系任教,已經(jīng)是四十四歲的中年人了。動蕩的臺灣,硝煙四起的內(nèi)戰(zhàn),他的心肯定不會平靜。此時,他的興趣在于先秦、魏晉、唐宋文學的研究,以講授《楚辭》為己任。他詮釋“離騷”二字,“離”即是“遭遇”,“騷”便是“憂愁”,由此可窺臺靜農(nóng)的心境。

一心向古了,對傳統(tǒng)文學的深入,對書法藝術的癡情,讓我們看到了一位飽讀詩文、書藝超群的老夫子形象。除去課堂上的侃侃而談,他是臺灣大學的沉默者,似乎是可有可無的人。如果不是書法,如果不是書法的引領,對上世紀二、三十年代的臺靜農(nóng),人們一無所知,那一段波瀾壯闊的文學生涯,那一頁燦爛的生命篇章,會被久久忽略。正是臺靜農(nóng)這段“文學生涯”,這頁“生命篇章”,我們看他的書法,才會看到格外的意義。

其實,臺靜農(nóng)的大陸,臺靜農(nóng)的臺灣,書法已漸行漸遠了。作為新文化的代表人物,臺靜農(nóng)安身立命的本事是他的白話文寫作——被魯迅稱道的小說和雜文。即使在四川的八年間,臺靜農(nóng)依然筆耕不輟,創(chuàng)作以抗戰(zhàn)為題材的文學作品,在各地報刊上發(fā)表。關注社會發(fā)展,以寫作表達對現(xiàn)實認知的臺靜農(nóng),眼睛里的書法該是修身養(yǎng)性的“小技”,正如他自己所說“我從來沒有好好地把一本書帖寫完過”,不免是謙辭,但也說明了他對書法的態(tài)度。

心態(tài)的轉變,趣味的轉移,是在臺灣。1946年,內(nèi)戰(zhàn)正酣,1948年,同事許壽裳在臺北家中被害,1949年,國民黨退居臺灣,中國的政治局勢復雜而緊張,臺靜農(nóng)不知所措。他在《靜農(nóng)書藝集》的自序中平淡地說:“戰(zhàn)后來臺北,教學讀書之余,每感郁結,意不能靜,惟弄毫墨以自遣,但不愿人知?!?/p>

這是中國知識分子的苦衷,是中國文人的無奈。

封存了意氣風發(fā)的筆,緊緊握住了臨帖作字的筆,結果是,密切觀察現(xiàn)實、深刻思考社會的作家淡隱了,取而代之的是宣講《楚辭》的學問家和沉穩(wěn)內(nèi)斂的書法家。這時,我們回味他在《嵇阮論》一文所講的話——“而逸民一流人物,在一般人看來,總以為不如忠烈者之勇猛,然而在炙熱的權勢之下,能以冷眼與唾棄的態(tài)度,也不失為沉默的反抗”,是不是對臺靜農(nóng)的毛筆生涯有了新的認識?

應該說,臺靜農(nóng)的“逸民之書”,是現(xiàn)當代中國書法史中獨有的存在,其審美意義和思想價值,需要我們慢慢領悟。

面對如此眾多的臺靜農(nóng)墨跡,我有一點緊張。一位穿越了歷史時空的書法家,他的每一個字都有文化的重量。因此,我以嚴肅而敬畏的心情,在臺靜農(nóng)的每一幅書法作品前經(jīng)過。

我發(fā)現(xiàn),書法中的臺靜農(nóng)依然迷人。他的文心沒有死去,而是在書法中復活。那種游子的哀慟,思鄉(xiāng)的情感,對生命尊嚴的維護,裹挾在他的筆墨之間?!叭漳焊浦弁瓏旌翁?,明朝又寒食見梅子忽相思”,“豈無種秫田不了公家事,試看隨陽柳各有稻粱謀”,“相逢握手一大笑,故人風物兩依然”,“故國山川皆夢寐,昔年親友半凋零”、“花竹秀而野,文章老更成”,“作文當有清氣,臨事終期虛懷”,“天地存肝膽,江山閱鬢華”,等等,是臺靜農(nóng)心事的陳述。詩言志,書法何嘗不能言志,臺靜農(nóng)以隸書、楷書、行草書,書寫含義深摯的聯(lián)語,坦陳自己的心扉??此坡唤?jīng)心,其實成竹在胸。

對書寫文辭的選擇,可以衡量一位書法家文化素養(yǎng)的高低。臺靜農(nóng)書寫的聯(lián)語,氣息高古,意新語俊,與他蒼茫、滯澀的書風如出一轍。書寫詩詞,其范圍基本在陶淵明、李白、杜甫、白居易、李商隱、蘇東坡、王安石之內(nèi),所選詩篇,也是那些沉郁、凝練,具有人生況味的佳作。在臺灣的臺靜農(nóng)有著古典文學專家的身份,他對詩詞的判斷自有他的標準。

“臺靜農(nóng)的書法,不限于一家,呈現(xiàn)多樣的風采,舉凡書法所能表現(xiàn)的篆隸楷行草,無一不精,甚至同一書體,也能表現(xiàn)出不同的精神面貌,觀者絕不會有千篇一律的感覺。”這是臺灣學人李宗焜對臺靜農(nóng)書法的一般見解。的確,臺靜農(nóng)書法筑基深厚。首先,臺靜農(nóng)對秦漢、魏晉、漢唐碑刻感同身受,所見他的臨摹作品,便有秦詔版、石門頌、西峽頌、二爨、禮器、衡方等。臺靜農(nóng)的這般選擇,是奔著中國書法的氣勢而去。所謂“碑學”,該是對古樸、自然、野逸、放達的追索,是對清剛雅正人格的禮拜。摩崖的最初形態(tài),以及摩崖在風雨中的飄搖,還有摩崖字跡本身的寬博、雄厚,對臺靜農(nóng)具有重要的影響。他下筆,要重,要狠,那條厚實的線,需要承受臺靜農(nóng)一言難盡的心思。

臺靜農(nóng)的行草有自家面目。甚至可以這樣說,臺靜農(nóng)的行草書,代表了他的書法創(chuàng)作成績。閱讀臺靜農(nóng)的行草,不難看出倪元璐的巨大影響。關于倪元璐的書法,董橋有一句詩意盎然的話:“倪元璐的書法哪一個字不是一念的執(zhí)著的看破?甚至家仇國恨的不甘也許夾雜著那份渾金璞玉的難舍?!辈恢獮槭裁?,董橋的這句話讓我深思良久,他是說倪元璐,還是說臺靜農(nóng),有一點懵懂。倪元璐與臺靜農(nóng)之間的關系,董橋的經(jīng)歷和看法讓我開眼。1964年,董橋的臺北房東對他說,古往今來只有臺靜農(nóng)寫得出地道的倪元璐,“臺教授連胸襟都是晚明名士的胸襟,烈酒似的孤憤尤其造就了他筆下深山老林之氣!”高抬倪元璐和臺靜農(nóng)的理由董橋信服:一輩子不屑描頭畫角取媚世人。

張大千對臺靜農(nóng)的書法評價甚高,他說:“三百年來,能得倪書神髓者,靜農(nóng)一人也?!币苍S,在張大千看來,臺靜農(nóng)是倪元璐真正的追隨者,1968年,他把倪元璐的書法《古盤吟》送給了臺靜農(nóng),并說“頃檢出寄與吾靜農(nóng)老弟寶玩之”。那么,也就是說,臺靜農(nóng)臨習倪元璐,得真跡遺韻,展開自有不凡處。

不凡處在哪?行家認為臺靜農(nóng)跳躍、奇崛的筆法,讓他的字跡豐富,耐人尋味。還有行家說,臺靜農(nóng)書法的書卷氣也是當代書法創(chuàng)作的缺失,自然也是當代書法的審美高地。這樣的判斷我當然認可,還有董橋和他房東的話依舊在我的耳邊縈繞——

“倪元璐的書法哪一個字不是一念執(zhí)著的看破?”

“烈酒似的孤憤尤其造就了他筆下深山老林之氣!”

“一輩子不屑描頭畫角取媚世人”。

我想,這樣看下去,或許對臺靜農(nóng)書法看得更為清楚。

注:本篇文章插圖為元明清閑章收藏件拓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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