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表弟漫步在上海南京路步行街,對面走來一對年輕男女,那個再熟悉不過的小胖男孩迎上前來,熱情地打招呼:“陳老師!”我驚奇地喊:“小胖!”
來者小程是我教過兩年的學(xué)生,“小胖”是我給他取的諢名。
上海之大,人口之多,能在人頭攢動的鬧市區(qū)不期而遇,該多巧?。]想到,更神奇的還在后面。
小程身邊的女孩姓項,小項很會笑,朱唇輕啟,笑容一展,初識時特有的距離感和陌生感便消失了。這對青年男女平時都忙,周末相約逛步行街,看外灘風(fēng)景。傻子都能看出來,他們在戀愛。聊了一會兒,我便要與他們告別,“戀愛一刻值千金”,他們的心情,我懂。
孰料,小程執(zhí)意要伴我游玩,請我和表弟吃飯,小項也在一旁附和。這讓我有了莫名的感動。我們一起吃過午飯,與表弟告別后,他倆又陪我參觀了靜安寺和常德公寓,在張愛玲故居門口合影留念。就這樣,我的行程結(jié)束了,按理說,該與他們分別了。
這時,小項說:“我得去一趟浦東機場,送同事回國。”
小項的同事索菲婭是個俄羅斯姑娘,由學(xué)校派來中國實習(xí),兩人成了閨密。而今,索菲婭學(xué)成回國,她不去送行,怎么也說不過去。那一刻,我覺得小胖他們陪我太久,心里過意不去,禮尚往來,我也該陪他們一道去機場。
看到一家精品店,我給那個不曾謀面的異國女孩買了一款卡通味十足的頸枕—長途國際飛行,有它相伴應(yīng)該很不錯。初次見面,送個禮物,想必索菲婭也會領(lǐng)這份情的。
候機樓里,小項與索菲婭嘰嘰喳喳用英語拉家常,我在一旁干瞪眼。小程揶揄道:“陳老師,英語忘得差不多了,現(xiàn)在尷尬了吧?!蔽也粌H尷尬,簡直要懷疑人生—為何要大老遠地跑來,給一個素不相識的外國姑娘送別?何苦來哉?
見把我們晾在一邊了,小項趕緊給我們相互介紹了一番。我把頸枕送出去,小程把一袋零食奉上,索菲婭頻頻點頭道謝。
和索菲婭合影后,她過了安檢,我們就撤了。轉(zhuǎn)身即天涯,我們永無見面之可能。換句話說,我和索菲婭初見即永訣。
作家畢淑敏在一篇文章中感慨道:“我與北極點,初見即是永訣?!?/p>
初見即永訣是怎樣的一種體驗?像貪吃的孩子手握冰激凌,還沒舔一口,“啪”的一聲掉地上了,既有初遇的喜悅,又有永訣的傷感。
世上常見的永訣,大多是初遇后,屢屢相見,一顆微溫的心慢慢火熱,終于有一天,遇到挫折或者打擊,火熱的心一點點涼透,于是,訣別在某個不期然的瞬間發(fā)生。
初見即永訣是一種巔峰體驗,讓人感慨,讓人抓狂,將遺憾注入回憶中,永不褪色。
從上?;貋硪延幸欢螘r間了,我時不時地會想起索菲婭,這跟她的外在無關(guān),與交情無涉,而是迷戀上天賜予的那種初見即永訣的微妙感受。
小說《布魯克林有棵樹》中有一段意味深長的話:“Look at everything always as though you were seeing it either for the first or last time.”對此,作家張麗鈞有她獨到的意譯:“蜚覽萬物,仿佛初見,仿佛永訣?!?/p>
這與我的感受,何其相似呀。
一個人把所遇的一切當(dāng)成初見,會有歡喜心,從而幸福滿滿;把所有的人事當(dāng)成訣別,必生憐憫心,從而更加珍惜。時時事事,秉持初見即永訣,那么既有歡喜,又有憐憫,那種神奇感覺,會引領(lǐng)我們進入更深邃的思考。
日本茶道云:“一期一會,難得一面,世當(dāng)珍惜。”
一期一會,初見即永訣,同屬一個當(dāng)量。這是一種勸諭,更是參透生命因緣后的通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