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 悅 (中國人民銀行銀川中支)
回顧和審視西夏錢幣的學術(shù)研究,在于汲取重要經(jīng)驗和反思前人失誤,逐步解決諸如錢文釋讀、種類界定等方面缺陷。本文不妥之處,請方家批評指正。
西夏錢幣研究主要經(jīng)歷三個時期和階段。
1.古典時期·著錄階段(表一)
西夏文錢幣的著錄。中國早期錢幣著作《泉志》(文圖增補雖存年代爭議,但該書為明版本無疑),其中最早載有梵字錢及圖,到初尚齡《吉金所見錄》記劉青園在涼州發(fā)現(xiàn)窖藏西夏錢幣和撿出梵字錢,并參考武威夏漢雙語《涼州護國寺感通塔碑》后,認為“景嚴作泉志時即不識……數(shù)百年后破此疑竇”[1],首次將《泉志》錄梵字錢確定為西夏鑄幣。此后,如《古泉匯》《選青小箋》《泉貨匯考》等書,均稱為“西夏梵字錢”、“西夏梵書錢”等。1894年《觀自得齋叢書·泉志校誤》作者摹寫梵字錢文,已十分接近大安寶錢。1895年英國學者卜士禮對照《涼州護國寺感通塔石碑》,成為首位正確釋出“大安寶錢”[2]的學者。1899年日本人著《古泉大全·丙集》錄“夏文錢”兩種共五品,至《飛青閣錢譜》錄乾祐寶錢,該階段共發(fā)現(xiàn)四種西夏文錢幣,但除大安寶錢外,時人皆不解其余夏文錢意。
西夏漢文錢幣的著錄。最早見《錢譜名志》《欽定錢錄》,錄有天盛元寶。后《歷代鐘官圖經(jīng)》《錢錄》《吉金所見錄》等書,相繼收錄諸如元德通寶、乾祐元寶、天慶元寶、皇建元寶、光定元寶等漢文西夏錢幣。
這一階段西夏錢幣著錄多以文字記錄或加附圖為主要形式,除拓圖外的木刻錢圖均與實物存在很大偏差,同時還混有臆造品及偽錢等。
表一 南宋至清末民初錄有西夏錢幣條目的主要文獻
時 代 書 目 作 者 版本情況 記載情況 出處卷數(shù)《錢譜名志》朱多(不詳)康熙丁未年(1667年)序,道光丁未年刊本 錄有西夏天盛元寶一條 十三頁《欽定錢錄》 清·梁詩正等有《西清古鑒》乾隆十四年本;《四庫全書》本錄有梵字錢、天盛錢 卷十四《歷代鐘官圖經(jīng)》清·陳萊孝(1728-1787)抄本,約乾隆三十九年(1774年)錄有梵書錢,并描摹其收藏二品錢幣文字(今按:應(yīng)是大安寶錢)、錄有元德通寶、天盛元寶、乾祐元寶、天慶元寶、皇建元寶、光定元寶條目卷六《貨泉備考》清·永璥(1712-1787) 抄本錄有梵字錢,另記西夏天盛錢條目;訛記西夏元昊大慶通寶錢一條卷四《錢錄》 清·張端木(1711-1774) 嘉慶滬城梅益徵抄本 錄有西夏錢:天盛元寶、光定元寶條目 卷五《吉金所見錄》 初尚齡 嘉慶二十四年(1819年)刻本錄有西夏梵字錢(今按:應(yīng)是大安寶錢);元德通寶、乾祐元寶、天慶元寶、天盛元寶、皇建元寶、光定元寶、大德通寶卷十三清《古泉匯考》清·翁樹培(1765-1809) 抄本有西夏錢條目,列梵書錢、貞觀元寶、元德通寶、天盛元寶、乾祐元寶、天慶元寶、光定元寶條目卷六《錢志新編》 張崇懿 清道光十年(1830年)酌春堂刻本錄有天授通寶、大德元寶、元德通寶、天盛元寶、乾祐元寶、天慶元寶、皇建元寶條目卷十三《泉史》 清·盛大士(1771-?)道光十四年(1834年)刻本錄西夏錢“天盛、光定、皇建”錢等 卷十《選青小箋》 許元愷(不詳) 道光二十四年(1844年)刻本錄有天盛元寶、皇建元寶、梵字錢(今按:大安寶錢) 卷六《古泉匯》 清·李佐賢(1807-1876)同治三年(1864年)石泉書屋刻本錄有西夏錢條目,梵書錢三品(今按:應(yīng)是大安寶錢、天慶寶錢、乾祐寶錢),元德通寶、天盛元寶、乾祐元寶、天慶元寶、皇建元寶、光定元寶卷十五《古泉從話》戴熙(1801-1860)同治壬申(1872年)刻本錄有乾祐元寶、天慶元寶、皇建元寶、光定元寶條目,并指出“元德為最少”卷三
時 代 書 目 作 者 版本情況 記載情況 出處卷數(shù)《觀古閣泉說》清·鮑康(1810-1881)同治十二年(1873年)刻本 有“西夏梵字錢”條目 第十五頁《古今錢略》清·倪模(1750-1825)光緒三年(1877年)兩疆勉齋刻本卷十七清有西夏錢條目。錄有永安錢、正德元寶、天盛元寶、乾祐元寶、天慶元寶、應(yīng)天元寶、皇建元寶、光定元寶、乾定元寶等錢《古泉藪》楊守敬(1839—1915)僅錄有西夏天盛元寶錢圖 卷十一清光緒三十年(1904年)刊本,原中國歷史博物館藏本《飛青閣錢譜》楊守敬(1839—1915) 手稿錄有西夏乾祐寶錢、乾祐元寶(銅、鐵)、天盛元寶(銅鐵)、皇建元寶、光定元寶錢圖卷十卷九民國《泉貨匯考》清·王錫棨(1832-?)民國十三年(1924年)中華書局影印本有“宋偽品西夏”條目,收錄大德通寶、天盛元寶、乾祐元寶(銅、鐵)、皇建元寶、光定元寶,錄有梵字錢(今按:應(yīng)是乾祐寶錢)《晴韻館收藏古錢述記》清·金錫鬯(1767-1838)民國十九年(1930年)石印本錄有梵字錢一條;錄有天盛元寶、皇建元寶、光定元寶、乾定元寶卷六
2.民國時期·實證研究階段
1914年羅福萇發(fā)表《西夏國書略說》對四種西夏文錢幣做摹寫并釋讀,正確釋出乾祐寶錢和天慶寶錢錢文,西夏錢幣正式進入學術(shù)研究視野;后《國立北平圖書館館刊·第四卷·第三號西夏文專號》附四枚西夏文錢圖,但印刷排版及釋讀有誤,將大安錢和乾祐錢擺放錯位,下注“天祐寶錢”。錢學著作《言錢別錄》記敘“西夏番文略可識,先為福圣大安錢,元德通重別順讀,余盡旋讀元寶錢,天盛乾祐有銅鐵,乾祐天慶漢番錢,再舉皇建與光定,文字四番六漢錢”[3],對西夏錢幣的譜系描述清晰,并剔除天授、大德、乾定等臆造偽錢,可謂論定精審;丁福保著《古錢大辭典》,其中錄有多種西夏錢幣拓圖;《泉幣》(1940-1945年)雜志,刊有七篇西夏錢幣文章,首推《介紹新發(fā)現(xiàn)一種西夏文錢》和《天盛鐵錢背西》兩文,前者論述貞觀錢發(fā)現(xiàn)與釋讀,后者論說背西天盛錢,均為首次發(fā)現(xiàn)。但是,上述著作停留在簡單的一錢一議上,缺乏系統(tǒng)歸納和梳理,錢幣學解讀深度不足,由于當時翻譯西夏文錢幣的先入為主和慣性沿用,導致釋讀問題遺留至今。
3.新中國時期·科學研究階段
論著。彭信威著《中國貨幣史》(1954年初版)是首次總結(jié)西夏錢幣種類的著作。牛達生著《西夏錢幣辯證》(1984年),其觀點后經(jīng)過補充完善形成的西夏錢幣譜系,被錢幣學界、文博界相繼采用。陳炳應(yīng)著《西夏文物研究》(1985年),以及《西夏錢幣論述》《西夏絲路貿(mào)易與錢幣法》《西夏貨幣制度概述》等文,為西夏錢幣研究提供重要思路和方法。周衛(wèi)榮著《中國古代錢幣合金成分研究》(2004),首次對西夏文錢幣進行理化測定,填補了該領(lǐng)域空白。史金波著《西夏社會》(2007年),結(jié)合出土文獻,進一步對西夏貨幣經(jīng)濟做了論述。
第二、圖錄?!段飨奈奈铩罚?988年)、《古錢幣圖解》(1989年)、《上海博物館藏錢幣·宋遼金西夏錢幣》(1994年)、《中國珍稀錢幣》(1996年)、《遼西夏金元四朝貨幣圖錄精選》(2003年)均收錄各類西夏錢幣;《中國錢幣大辭典·遼西夏金卷》(2005年)收錄西夏錢幣更加詳實;《西夏錢幣考匯》(2007年),對西夏錢幣版別進行細化?!吨袊鴩也┪镳^古代藝術(shù)系列叢書:中國古代錢幣》(2011年),錄有館藏西夏錢幣?!稓v代貨幣大系·第四卷》(2014年),是目前收錄西夏錢幣圖譜最豐富的大型圖錄。2016年《隴泉集粹》一書,輯錄有珍貴西夏錢幣。
這一階段的西夏錢幣著錄、研究,能夠融匯考古學、西夏學研究成果,對西夏錢幣進行歷史著錄與考古發(fā)現(xiàn)讎校整理,通過梳理西夏文獻、出土文書,探討西夏貨幣制度和購買力,并重錢幣理化檢測數(shù)據(jù)積累。但是,還存在真?zhèn)握鐒e、文字釋讀、版式劃分等方面的錯誤。
1.西夏錢幣著錄存在失誤(表二)
表二 建國以來重要文獻錯錄西夏錢幣情況
圖一
2.對錢不是西夏錢幣的普遍特征
錢幣學家戴志強曾指出,西夏錢幣屬于“低標準的對錢”[7],但目前大部分學者持“西夏對錢”[8]說,實為牽強。第一、無對錢的西夏錢幣多。福圣(承道)寶錢可分出大字、小字等版;大安寶錢可劃分出大字、草書、異書、背上俯月、背左月等多種版式;貞觀錢版式單一;元德通寶有隸書、楷書兩類,隸書錢可分寬緣、窄緣、異書等幾種,楷書錢分開足、并足,或有小樣、大樣等多種,另有元德重寶;天盛元寶有廣穿、背“西”、折元、背星、背月等版式;乾祐元寶分為長元、真書小寶、行書、正隆手、異書等版式;皇建元寶又分平頭建等版式。上述西夏錢幣文字、形制等均無配對規(guī)律可循,可知泛化西夏對錢實為荒謬之舉。第二、成對錢的西夏錢幣少。忽略文字對譯差別,長元版乾祐元寶與版式單一的乾祐寶錢可成對錢,版式單一的天慶寶錢與天慶元寶也可成對錢,剩下僅有光定元寶楷書與篆書錢符合宋錢對錢概念。(表三)。
表三 西夏錢幣種類與主要版式對照表
1.天授通寶為臆造錢
部分歷史學家、西夏學者認為西夏最早鑄幣是“天授通寶”錢。經(jīng)查,最早是《錢志新編》收錄“天授通寶”旋讀錢圖,稱援引《泉寶錄》,考定該錢為西夏元昊“天授禮法延祚”年間(公元1038-1048年)所鑄?!豆湃獏R》則謹慎的將“天授通寶”以文字形式收錄在“未見遼金西夏錢”條目中。又見嚴可均著《古今泉圖》錄有該錢,沿用《錢志新編》天授錢圖,后《古泉大全·丙集》收錄天授錢,也沿用此圖。丁福保著《古錢大辭典》附旋讀天授錢圖,注為“偽品”。另有衛(wèi)月望手拓大英博物館藏旋讀天授通寶圖?!段飨奈奈铩芬蹭浻幸幻渡轿鞑┪镳^藏天授通寶直讀錢(圖二)。比較可見該錢鑄造風格與西夏出土、傳世錢幣的鑄造工藝(字口、穿口等)差別巨大,同比四者也存在明顯差異,且從未出土或有傳世品,故定其為臆造錢。
圖二
2.福圣寶錢改譯承道寶錢
陳炳應(yīng)著《西夏文“福圣寶錢”辯證》(簡稱《辯證》)提出將福圣寶錢釋讀為“稟德寶錢”的“考慮”[9],但是由于羅氏翻譯先入為主的因素,加之西夏無“稟德”年號或記載,此論并不為學界重視。此后《“福圣寶錢”改譯“秉德寶錢”之我見》(簡稱《我見》)作者,對《辯證》觀點做否證。二文爭論焦點為:(1)譯文與錢幣文字有差異。錢幣上第一字,可見明顯左中右結(jié)構(gòu),而所譯 (圣)字是左右字符結(jié)構(gòu);錢幣穿右字,明顯為左右結(jié)構(gòu),與所譯 (福)字的左中右較多字符的結(jié)構(gòu)差別明顯,故《辯證》認為所譯“福圣”名稱與錢文“字形不對、完全不同”;《我見》雖承認錢幣文字與 (福)、 (圣)二字不同,但又肯定確實是“福圣”二字,認為差異是“錢幣鑄造不精”造成,并否認錢幣文字存在“缺筆”,習用“福圣寶錢”譯法為好[10](文章后附羅福萇摹寫錢圖,即《西夏國書略說》中截圖,以下簡稱羅氏摹寫)。(2)元昊鑄幣爭論,《辯證》認為元昊鑄此錢,《我見》認為沒有出土材料支撐,是諒祚所鑄。
針對以上爭論,現(xiàn)在將有關(guān)西夏文字摹寫、考釋如下:
第一、字形對照。[11]
(1)該錢所示西夏文中,除了寶錢二字譯文無爭議,錢幣穿上第一字、筆者摹寫及西夏陵碑刻(仁孝壽陵殘碑M2X:1070)拓片 (圣)字、羅氏摹寫如下:
比較可見,錢幣穿上字非羅氏摹寫的三連筆,以及《我見》一文認為的左右結(jié)構(gòu),而是明顯左起筆從上至下、從左及右書寫,且筆意相連的左中右結(jié)構(gòu)文字,即由“ ”、“ ”、“”組成(在西夏文中,字符“ ”末筆撇點交叉與否均可通用,不影響字意表達),舊譯字: (圣),無中部“ ”結(jié)構(gòu),最后字符“”,應(yīng)是“ ”省筆所致,故釋為“ ”(德)字。
(2)錢幣穿右文字、筆者摹寫及西夏陵碑刻(仁孝壽陵殘碑M2X:45+489)拓片 (福)文字,羅氏摹寫如下:
對比可知,舊譯字:“ ”(福)結(jié)構(gòu)與錢幣文字不同。經(jīng)比對,西夏文有“ ”(迅速)、“ ”([黎]、[力]、[利]族姓)兩字與錢幣近似,但釋讀均不通;羅氏摹寫則是在錢幣穿右文字中部添加一筆“”字符,形成他自認的“ ”(福)字,相近的西夏文有“ ”(妙)、“ ”(四),但是實際羅氏錯寫成“ ”(咒)字。鑒于西夏文構(gòu)型與漢字類似,關(guān)鍵偏旁與結(jié)構(gòu)的變化會導致文字意義改變,可知羅氏摹寫是增筆錯寫,故其釋讀不成立。根據(jù)《辯證》一文提示,錢幣穿右文字釋讀為“ ”字。參考大安寶錢草書、異書版,大字、安字、錢字的西夏文省筆規(guī)律,該錢幣上“ ”字缺少字符“ ”中的1-2個符號,但省筆未突破規(guī)范字形,且兼顧了狹小幣面承載較多文字筆畫的實際,該釋讀可成立。
第二、福圣寶錢改譯為承道寶錢。(1)《西夏文〈過去莊嚴劫千佛名經(jīng)〉發(fā)愿文譯證》(簡稱《發(fā)愿文》)中,漢譯云“戊寅年中,國師白法信及后稟德歲臣智光等,先后三十二人為頭,令依番譯……。民安元年……”,參《番漢合時掌中珠》(整理本)中“行行稟德”[12],學者將原文“ ”譯為“稟德”[13]后改譯“持德”[14];有學者指出“ ”《文海》釋:持者主持也。通“秉(手執(zhí))”,非“稟(報告)”,故《番漢合時掌中珠》存在錯刻,“行行稟德”應(yīng)是“行行秉德”,譯為“秉德”,結(jié)合《發(fā)愿文》行文上年號對舉,以及從西夏文用法角度來看“秉德歲”屬專有名詞,其年代應(yīng)在戊寅年(1038年)至民安元年(1090年)之間,并參考未知西夏文寫法的十個年號,與“秉德”意義相通的只有“承道—福圣承道”[15]。(2)參考《發(fā)愿文》中將“天祐民安”簡稱為“民安”的慣例,將舊譯“福圣寶錢”錢幣文字,直譯為“秉德寶錢”,意譯為“承道寶錢”。以解決錢幣文字與“ ”(福圣)字形不對應(yīng)問題,且西夏錢文的“承道”二字,可印證史載西夏年號 “福圣承道”名稱,凸顯了西夏錢幣的文物價值。同時,避免關(guān)于元昊有無鑄幣這種史料、實物空缺條件下的無謂爭論。
3.大安通寶非西夏鑄幣
1981年內(nèi)蒙古三道營子發(fā)現(xiàn)窖藏古錢。屬非考古發(fā)掘,后經(jīng)回收、清理,在二十余萬枚(1550市斤)錢幣中挑出“大安通寶”[16],至今無考古出土發(fā)現(xiàn),東北地區(qū)零星有發(fā)現(xiàn),但可惜寧夏所見諸品或偽或改刻。故根植于“寧夏發(fā)現(xiàn)”數(shù)量的國屬定性說不成立。
第一、史實考證。1067年(西夏拱化五年)毅宗諒祚死,其年僅七歲的長子秉常即位,秉常母梁太后攝政,國舅梁乞埋為相,因梁太后一族系漢人,為取得黨項貴族及部落支持,恢復番禮,取消諒祚以來推行的漢儀政策,并時有犯宋之舉。文獻誤引、時論過多的《西夏書事》及私史《西夏紀》,都云秉?!跋とマ瑑x,復行漢禮”[17],但史料出處引述有誤,查無此條。參《續(xù)資治通鑒長編》多條云“西夏國母屢勸秉常不行漢禮……秉常不從”,秉常生怨,企圖政變被挫敗,導致“幽囚”或“殺害”[18],參考西夏國相梁乙埋死,其子乞逋自立為國相,并在此后操縱乾順朝史實??梢娛妨系摹皠癫恍袧h禮”與演化的“復行漢禮”有本質(zhì)區(qū)別,不論秉常親政、復位或者囚禁、死去,朝政都掌控在梁氏手中,蕃儀并未悉去,漢儀也未復行,故西夏鑄漢文大安通寶“有悖于國策”[19],缺乏歷史條件。
第二、風格比較。大安寶錢的銅質(zhì)普遍發(fā)暗紅,屬于“二元鉛青銅鑄幣”[20],錢幣表面未有明顯的鑄造顆粒感,由于含鉛量高經(jīng)多年埋藏,該錢多呈篩網(wǎng)狀腐蝕沙眼,且錢幣工藝落后,穿口不精、流銅沾粘,多為不整的內(nèi)圓外方角穿或半圓角穿口,部分背為上俯月。參考,三道營子發(fā)現(xiàn)的大安通寶錢,其銅質(zhì)發(fā)黃、正背面流銅和鑄造顆粒感明顯,背有上仰月,文字字口較大安寶錢深俊,穿口直徑大于大安寶錢均值,為內(nèi)縮方角穿,風格、銅色與遼代錢幣如助國、壯國、助國手大康近似,與西夏鑄幣差異明顯。
三道營子發(fā)現(xiàn)品
大安寶錢的穿口及銅質(zhì)
4.番國寶錢是偽錢
最早披露“番國寶錢”的是《寧夏同心縣出土的新品西夏文錢幣“番國寶錢”》一文,稱該錢是“新品西夏文錢幣‘番國寶錢’……西夏開國皇帝李元昊鑄造”[21]。該類錢具有正面機械磨平、銅光亮閃,字口切削鋒利的特點,不同于其他西夏錢幣的鑄造工藝,有學者明確指出是“臆造錢、改刻錢”[22]。筆者則從西夏文字釋讀角度出發(fā),指出該錢“ ”(國)中部沒有“ ”(意義“水”)的結(jié)構(gòu),均刻畫為“”,此字符在西夏文中具有“不”的意義,因此“番國寶錢”存在西夏文“寫法錯誤”[23](表四),其“寶錢”二字又系仿較少見的大安草書錢,以至走形頗為嚴重,不諳西夏文者一般難以區(qū)分錯謬。至于認定該錢為“第六種西夏文錢幣……大安年間試鑄之物”[24],均缺乏史料與考古發(fā)現(xiàn)支撐。幾年來,此錢已陸續(xù)出現(xiàn)4枚,其中3枚錢幣紅斑綠銹位置均一樣,另一枚改刻走形,且人為處理痕跡明顯,包漿幾經(jīng)變化,故定為偽錢。
(表中文字來源:《俄國藏黑水城文獻》《西夏社會文書研究》)
圖三 番國寶錢輯錄
5.貞觀錢讀法
貞觀錢文寫作: 。錢文非旋讀,也非直讀。最早由趙權(quán)之發(fā)現(xiàn),并根據(jù)當時所見西夏文材料予以翻譯。其用工之勤,表現(xiàn)在親自歷數(shù)相關(guān)資料有“ ”259處,釋為“德”有170處、釋為“正”有81處、釋為“平”7處、釋為“方”1處;有“ ”20多處,均釋為“觀”,連用釋為“貞觀”年號。同時,作者看到錢幣穿左“ ”字的特殊,查王靜茹著《西夏研究》,均釋為“本”,作者以為“或為錢字之別寫”;又有《足齋泉拓》記敘貞觀錢,稱穿左字為“本”、“源”字,認為可通“元”字,釋讀為“貞觀元寶”[25];《中國貨幣史》錄有貞觀錢,文字摹寫有誤,稱“貞觀寶元”[26]。經(jīng)考證,錢幣穿左“ ”字,讀音為“沒”,在西夏文獻《文?!分嗅尀椤案?,此者根莖也”。因此,在李范文著《夏漢字典》中,漢文對譯義項歸類為“根、根本”,該字還有宗、祖的意義,在佛經(jīng)中一般翻譯為“論”;同時,《番漢合時掌中珠》譯釋該字為“本”,后《西夏語文學》《新編西夏文字典》據(jù)之,義項歸類為“本”。再看,漢字“元”的意義中具有“根”的意思,但是目前翻譯西夏文“ ”字時,在諧音、義項均沒有與漢字“元”有直接關(guān)聯(lián)的譯例,故直譯、意譯為“元” 例證不足,同時將“ ”字引申為“錢”[27],與“ ”(錢)混為一談,不能真實反映貞觀錢文字意義,實屬不妥。故貞觀錢可旋讀直譯為 “貞觀寶本”[28],比照漢語“元寶、通寶、重寶”稱謂,譯稱“貞觀本寶”、“ 貞觀根寶”也貼切。
總之,西夏錢幣研究要借力歷史學、西夏學、錢幣學等其他學科,在加強真?zhèn)舞b定的基礎(chǔ)上對舊學說與新發(fā)現(xiàn)進行深入探討和厘清。相信在學人共同努力下,西夏錢幣在科學研究階段一定會不斷走向深入。
注釋:
[1] 初尚齡:《吉金所見錄》,清道光古香書舍刻本,卷十三。
[2] 《國外早期西夏學論集(一)》,民族出版社,2005年,第52頁。
[3] 方藥雨:《言錢別錄》,民國戊辰鉛印本,1928年,第6頁。
[4] 鐘侃:《西夏簡史》,寧夏人民出版社,1979年,第133頁。
[5] 吳天墀:《西夏史稿》,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3年,第154頁。
[6] 鄭悅、張志超:《對西夏“篆書光定錢”的再認識》,《內(nèi)蒙古金融研究·錢幣增刊》,2012年,第1/2期,第34頁。
[7] 戴志強:《戴志強錢幣學文集》,中華書局,2006年,第105頁。
[8] 牛達生:《西夏錢幣研究》,寧夏人民出版社,2013年,171頁。
[9] 陳炳應(yīng):《西夏文“福圣寶錢”辯證》,《甘肅金融》,1989年,增刊三。
[10] 牛達生:《“福圣寶錢”改譯“秉德寶錢”之我見》,《中國錢幣》,2010年,第2期。
[11] 參閱《同音》第760頁,53B52號字;《夏漢字典》第11頁0063字;第419頁2544、2546號字;賈常業(yè)《新編西夏文字典》第72頁,第105頁。
[12] 李范文:《宋代西北方音》,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2年,第428頁。
[13] 史金波:《西夏文〈過去莊嚴劫千佛名經(jīng)〉發(fā)愿文譯證》,《世界宗教研究》,1981年,第1期。
[14] 史金波:《西夏文〈過去莊嚴劫千佛名經(jīng)〉發(fā)愿文譯證》,《西夏史論文集》,寧夏人民出版社,1984年,第355頁。
[15] 聶鴻音:《西夏文獻論稿》,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第281頁。
[16] 吳宗信:《三道營子窖藏古錢清理簡報》,《中國錢幣》,1986年,第2期。
[17] 見《西夏紀》卷十六、《西夏書事》卷二十四。
[18] 李燾(南宋):《續(xù)資治通鑒長編》,中華書局,2004年,第312卷。
[19] 龐雷:《大安通寶是遼錢》,《中國錢幣》,2004年,第3期,第36頁。
[20] 周衛(wèi)榮:《中國古代錢幣合金成分研究》,中華書局,2004年,第339頁。
[21] 楊森:《寧夏同心縣出土的新品西夏文錢幣“番國寶錢”》,《寧夏錢幣通訊》,2013年,第1期。
[22] 岳森:《談?wù)剬σ幻丁胺瑖鴮氬X”的看法》,《寧夏錢幣通訊》,2013年,第2期。
[23] 鄭悅:《駁“番國寶錢”兼談西夏錢幣研究》,《寧夏錢幣通訊》,2013年,第2期。
[24] 朱滸:《寧夏發(fā)現(xiàn)西夏文錢幣“番國寶錢”》,《中國錢幣》,2014年,第4期,第44-45頁。
[25] 戴葆庭:《珍泉集拓》,新華出版社,1991年。
[26] 彭信威:《中國貨幣史》,上海人民出版社,2015年,第403頁。
[27] 牛達生:《西夏錢幣研究》,寧夏人民出版社,2013年,第48頁。
[28] 史金波:《西夏社會(上)》,上海人民出版社,2012年,166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