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吉鴻
“文學是一種很艱難的藝術,從初學到成家,中間須經過若干步驟,學者必須循序漸進,不可一蹴而就。”
由此,朱光潛先生提出了寫作的“疵、穩(wěn)、醇、化”四境之說。
的確,一個人的文學性寫作能力發(fā)展需要漫長的過程,是一項艱巨的工程。有人認為,實踐出真知,只要堅持寫,寫著寫著就能提升寫作能力了。這話似乎不無道理。然而,細度之下,又覺不全妥帖。僅僅堅持多寫,還不行,這樣可能只是停留在文字層面,未必能夠進入文學層次。寫作者如果本身品性不高,文學意識不強,達不到一定境界,那么,他即使寫得再多,也是寫不出文學味來的。
這一點,朱先生在《我們對于一棵古松的三種態(tài)度》一文中講得很清楚。持實用的態(tài)度看事物,它們都只是實際生活的工具或障礙物,都只能引起欲念或嫌惡;持科學的態(tài)度看事物,我們的注意力偏在事物間的互相關系,心理活動偏重抽象的思考;在美感的態(tài)度中,我們的注意力專在事物本身的形象,心理活動偏重直覺。
木商、植物學家和畫家代表著不同的人,也代表著寫作的不同層次。木商為“真”,植物學家代表著“善”,畫家象征著“美”?!罢妗笔且环N通俗,“善”是一種科學,“美”則是一種藝術。愚以為,文學性寫作能力發(fā)展需經歷“真”“善”“美”的三重境界。當然,三者之間有先有后,有主有次,相互交融,并不抵觸。文學性寫作能力的發(fā)展應順著“真、善、美”的節(jié)律,螺旋上升,穩(wěn)步發(fā)展。
一、生命體驗,“真”為基礎
什么是文學,文學就是靜靜的湖面上,一排白樺樹美麗的倒影。倒影源于實物,沒有實物,何來倒影?此所謂“文學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
文學需要生活,沒有真實的生活為基礎,是不可能有文學的。曹文軒先生說:“我們身邊有兩個世界存在,一個是現(xiàn)實的世界,
另一個是文學虛擬的世界?!币磺形膶W性的東西,離不開生活的真實性,并非可以隨意想象,率性為之。
文學需要一定的生活經歷。文學性寫作的能力發(fā)展必然需要寫作者經歷一定生活中的“重要事件”,這是寫作的源泉所在。蒲松齡經歷了“名落孫山”的刻骨痛楚,才有了“聊以自慰”“聊神說鬼”的“聊齋”。說得近一點,沈石溪如果沒有云南插隊那么多年和動物的親密接觸,是不會走上動物小說創(chuàng)作之路的。
文學需要真實的“生活基地”。這一點,我們可以從一些作家創(chuàng)作的“特定區(qū)域性”展開思考。莫言的“高密縣東北鄉(xiāng)”,路遙、陳忠實的“黃土地”,梁曉聲的“北大荒”,曹文軒的“江南水鄉(xiāng)”等,是真實的生活經歷,為作家的文學創(chuàng)作提供了源頭活水。
同樣,學生習作需要真實的“重要事件”。很多時候,學生習作水準的高低是由他“寫了什么”決定的。而“寫了什么”取決于他“經歷了什么”。比如,在去年的“全國萬校小學生創(chuàng)新作文大賽”中,有兩篇獲得特等獎的文章,一篇是《貝加爾湖的水》,另一篇是《雪西湖》。前一位小作者和父母一起游歷了美麗的貝加爾湖,后一位小作者看到了大雪紛飛中的西湖景象。他們親身經歷的真實生活,讓他們有了彌足珍貴的寫作素材,使得他們的文章在太多的寫長江黃河、江南水鄉(xiāng)、山野平原的習作中令人眼前一亮,清新出奇。
當然,有了獨特的生活、生命經歷,不一定就能寫出好文章來。要想發(fā)展文學性寫作能力,必然要將生活經驗提煉、內化到體驗。體驗是一種感同身受的心理經歷,它是一種生命的活動,一種情感的律動。
生活經驗人人有,生命體驗卻是少數人能有之。這可以說是作家高于常人的重要秘妙所在。真實的生命體驗為走向文學性寫作提供了重要素材。要真正進入文學性寫作境界,還需要一定的技術、策略支持,需要一定的運思和謀劃。
二、遭遇技術,“善”乃重要
文學是需要技術的。當然,如果文學性寫作僅停留在“技”和“術”的層面,是不夠的。如朱先生所說,“平庸的作家往往不懂得這簡單的道理,以為文學只是雕章琢句就可以了事,于是‘修辭學成為一種專門學問,而文學與雄辯混為一談”。
作家最難的事不在創(chuàng)造作品,而在創(chuàng)造欣賞那種作品的趣味。所謂“開風氣之先”。這固然是高級的境界。但是,沒有“術”,何來“道”?試問,誰的寫作能一下子進入“醇、化”之境呢?文學性寫作能力的發(fā)展必然要經歷技術、技巧的層面。
模仿,是必然的。朱先生說:“運用語言文字的技巧一半根據對于語言文字的認識,一半也要靠虛心模仿前人的范作。文藝必止于創(chuàng)造,卻必始于模仿,模仿就是學習。最簡捷的辦法是精選模范文百篇左右(能多固好;不能多,百篇就很夠),細心研究每篇的命意布局分段造句和用字,務求透懂,不放過一字一句,然后把它熟讀成誦,玩味其中聲音節(jié)奏與神理氣韻,使它不但沉到心靈里去,還須沉到筋肉里去?!保ā墩勎膶W》之《資稟與修養(yǎng)》)
小學語文教學中,“讀寫結合”已然深入人心。筆者在教學《窮人》一課后,讓學生試著模仿課文的寫作方法,以《去老師辦公室的路上》為題習作。在動筆前,筆者詳細地幫學生制訂了此次習作的技術支撐。如何寫出自己在去老師辦公室路上“忐忑不安”的心情呢?(1)寫出矛盾、糾結的心理變化,老師要我到她辦公室去,究竟是“兇”是“吉”,是喜是憂,是苦是甜呢?(2)要用“……”表達內心的不穩(wěn)定。(3)要用上“!”和“?”,表現(xiàn)內心情緒的強烈和困惑。(4)可以適當結合神態(tài)描寫。
結果,此次學生習作質量明顯提高。完全是因為充分給予了學生詳盡可操作的技術支持,學生有“法”可依,有文可“摹”。
筆者以為,要提高文學性寫作能力,技術習得,非常重要。教師要引導學生閱讀一些文學作品鑒賞、評點、批判的書籍,要接受一些名家和專業(yè)人士在寫作技巧上的講解、分析和指導。要知曉文學作品的“妙處”,然后再試著加以遷移運用。
當然,在技術分析的基礎上,更多的是一種意識的喚醒和強化,而不是急功近利、生搬硬套的方法習得、技術獲取。
再舉個例子,小學語文教材里有多篇老舍先生的散文。教學時,教師有必要對老舍的語言特色作一些適當的分析,讓學生初步了解、感受大師的語言魅力。如,老舍很喜歡用“小”字,《貓》一文里的“小梅花”,《林?!芬晃睦锏摹靶『印薄靶『薄靶』ā薄靶〖t豆”。經過比較、欣賞,讓學生明白,“小”字有著一種天然的親切感,老舍先生喜用“小”字,就在傳遞、表達他對事物的喜愛、親切、舒服之感。
教師必要的技術指導、告訴和引領,或者學生的自讀自悟,會漸漸地轉化為一種寫作行為、習慣,久而久之,就會形成一種文字駕馭的能力。這是文學性寫作發(fā)展的一個重要過程。
三、精神生產,“美”是靈魂
文學寫作是一種特殊的精神生產。與科學、宗教等精神生產不同的是,文學寫作活動是一種審美創(chuàng)造,是通過人對社會生活的獨特感覺、心理體驗、情感把握、價值判斷等精神活動過程,來表達寫作主體對世界的審美感受和詩意認識,并創(chuàng)造性地將這種感受和認識傳達給他人,以滿足自己和他人的精神需要和審美需要。
寫作本身是一件難事,語言像一張羅網,對人而言,試圖掙脫它是痛苦的。文學性寫作尤甚。
“美”是文學性寫作的最高境界。如何逐漸步入“美”的境界呢?
其一,學會“審美性觀察”。一是帶著情感觀察,二是在觀察中要展開聯(lián)想和想象。文章緣情而作,“一切景語皆情語”,沒有情感,何來“美”感?任何優(yōu)秀、偉大的文學作品,作者莫不是融情于中,入境于里。山水田園詩,不在山水,不在田園,在乎精神山水、心靈家園。另外,要給文學以想
象的翅膀。文學失去了聯(lián)想,后果將變得怎樣。想象和聯(lián)想拉開了文學和生活的距離,而距離產生了美。
其二,學會“審美性判斷”。作家也是凡人,和凡人一樣共同生活,但為什么他們往往能從平凡的生命中覺察到與眾不同的值得傳達和揭示的審美價值和思想價值,從而造就偉大的作品呢?如范仲淹的《岳陽樓記》、蘇軾的《承天寺夜游記》、柳宗元的《小石潭記》、歐陽修的《醉翁亭記》等。關鍵在于這些作家有一種敏銳的藝術眼光,有一種獨特的審美判斷能力。當然,也和他們的生命經歷和情感把握息息相關。
而情感把握是一種價值判斷,它并非一種純理性的科學的認識判斷,而是一種“詩意的裁判”。這種“詩意的裁判”是一種充溢著主體性、詩意性、審美性的情感判斷。于是我們說,讀者從作品中發(fā)現(xiàn)自己,而作者是在作品中講述自我。
其三,學會“審美性綜合”。審美是把生活的真實體驗和表達的科學方法加以統(tǒng)整,真正的美建立在“真”和“善”的基礎之上。文學性寫作若脫離了真實的生活,便是一種虛無的“美”;若失卻了科學的表達方法和策略,就是一種虛假的“美”。真實的“美”是一種綜合的大“美”。如同朱光潛
先生所說,“凡是藝術創(chuàng)造都是舊經驗的新綜合。經驗是材料,綜合是藝術的運用。唯其是舊經驗,所以讀者可各憑經驗去了解;唯其是新綜合,所以見出藝術的創(chuàng)造,每個作家的特殊心裁”。(《談文學》之《想象與寫實》)
我們通常以為,由“情”可以直接抵達“辭”,“情動而辭發(fā)”。不料想中間必須經過一個“思”的階段,這個“思”的階段,就是一種“審美綜合”。片面地以為“文學為情感的自然流露”,是不對的。
“思”是文學性寫作的關鍵紐帶和通道。情是自然,融情于思,達之于辭,才是文學的藝術。在文學藝術中,情感須經過意象化和文辭化,才算得到表現(xiàn)。而尋找“意象化”的過程是一種“新綜合”。
曾聽一位特級教師講座,提及這樣一個習作案例。
一個孩子寫過這樣一段文字:下午放學后,我站在走廊上悠閑地看著四周。學校舞蹈隊在操場上排練,他們圍成一圈,分三層。里層的同學穿著黃色的衣服,像金子;中間一層的同學穿著白色的衣服,像雪花;最外圈的同學穿著紅色的衣服,像火焰。他們隨著音樂翩翩起舞??粗?,看著,我忽然覺得他們的造型就像是一盆巨大的蕃茄炒蛋。
這樣富有文學氣息的文字,讓人感嘆不已。其中的靈性來自于這孩子舊有的生活經驗——對于蕃茄炒蛋的認識,此為“真”;來自于他舊有的習作技巧——對于比喻的認識,此為“善”;更來自于他對于當下這一現(xiàn)象的“審美觀察”和“審美判斷”,最終加以“審美綜合”。于是,文學的性靈之花在一瞬間開了。
一言以蔽之,筆者以為,文學性寫作能力的發(fā)展需要沿著真、善、美的三級石階,拾級而上。整個行走過程中,依次而為,不得僭越。
一孔之見,貽笑大方。
(作者單位:浙江臺州市椒江區(qū)海門小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