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強華
中國人重視家庭,重視家族。在中華民族的歷史上,家譜是影響人數(shù)最多、影響時間最長、影響面最廣的書籍之一。
最早的家譜
家譜只是人們最常用的說法。在某種意義上講,家譜是人另一種意義上的“身份證”,一種證明自己家族歸屬的身份證明。根據(jù)記載族群的范圍與家譜屬性的不同,較常見的名稱還有宗譜、族譜、家乘、家牒等。
廣義地來說,記載家族世系的文字都可以叫家譜。司馬遷在《史記》中,較為詳細地記錄了五帝的世系和夏、商、周三代王室的世系。對于這些世系的可靠性,尤其是夏商及以前各朝世系的可靠性,過去學術(shù)界是有懷疑的,而殷墟甲骨文的大量出土改變了學術(shù)界的懷疑,甲骨文的記載證實了《史記·殷本紀》中有關(guān)商王世系的記載是基本準確的。
然而,司馬遷能夠準確地記錄這些世系,顯然必須要有譜牒作為依據(jù),否則的話,生活在漢代的司馬遷很難對三代時期的世系做出準確的記載。從《史記》中對夏、商、周世系記載的完整性看,夏、商、周三代當初應該都有記載王室世系的家譜資料。
中國現(xiàn)存最早的實物家譜便是刻在龜甲獸骨之上的商代甲骨文家譜,這也是世界上最古老、最原始的實物家譜。甲骨文主要記載的是商人占卜的情況,但其中也有一些記載著人物世系的內(nèi)容,這些記載了同一家族多代人名字的甲骨文就被稱為甲骨文家譜。根據(jù)對現(xiàn)有甲骨卜辭的研究,共有3件甲骨卜辭可以被認為是家譜。
商代晚期,又出現(xiàn)了一種新的實物家譜,這就是金文家譜。金文是鑄刻在青銅器上的銘文,因此所謂的金文家譜也就是鑄刻在青銅器上的家譜。
周代以后,人們普遍在青銅禮器上鑄刻銘文以表達對祖先的崇敬,這些銘文一般先敘述祖先的名字及美德、功勛,然后是鑄器人的名字,涉及到家族世系的比較多,因此金文家譜屢見不鮮。
當然,能把世系傳承刻在甲骨和青銅器上的,不是王室也是顯赫貴族了。
相傳為荀子編修的《春秋公子血脈譜》,是中國歷史上第一部以“譜”為名的宗族史籍,其“血脈”二字,形象地揭示了家譜作為血緣系譜的特點。盡管此書如今已佚,但卻是后世家譜稱“譜”的濫觴。
官修家譜
魏晉南北朝時期是中國家譜發(fā)展的繁盛時期,在這一時期,家譜受到了廣泛的重視,在社會生活中扮演著極為重要的角色。當時從選官到婚姻,都要以家譜為憑,家譜的重要性可見一斑。
魏晉南北朝時期家譜發(fā)展重要標志是國家設(shè)立譜局和譜官,專門從事譜牒編修和保管工作。
國家設(shè)立官員與機構(gòu)管理譜牒,前代也是有的,例如秦漢時就設(shè)立宗正一職管理譜牒。但是,漢代的宗正只是負責管理皇族事務和掌修皇族的譜牒。劉備能夠從一個“織席販履小兒”搖身一變?yōu)榇鬂h皇叔,依靠的就是皇家譜牒的世系記載。
然而,魏晉南北朝的譜局和譜官與前代相比有了很大的變化。譜局收藏的是百家之譜。按照規(guī)定,凡是百官族姓撰修了家譜的,都必須呈送譜局,譜局的譜官對私修家譜加以考核、審定,然后收藏在譜局中,成為官方承認的官籍,稱為簿狀。而百姓家中所藏的家譜則是私書,稱為譜系。官籍與私書可以相互校檢,以確保家譜的可靠性。由于經(jīng)過官方審定的簿狀是選官的重要依據(jù),因此除了譜局收藏外,負責選官的機構(gòu)也都有收藏。
家譜受到如此重視,與當時門閥士族勢力的發(fā)展是密切相關(guān)的。曹魏建立后,在選官制度上推行九品中正制,也就是將各地人物分為上上、上中、上下、中上、中中、中下、下上、下中、下下九等,以備朝廷選拔官員之用。由于評定人物等級的中正都是由各地世家大族的人擔任,結(jié)果原本應該以德、才為考核標準的評定,變成了以門第高下為評定標準,出現(xiàn)了“上品無寒門,下品無士族”的局面,加速了門閥士族勢力的形成。
在編修家譜以維護門第的同時,士族對試圖偽造家譜以混入士族的行為也進行了堅決的打擊。當時一些庶族為了提高門第而不擇手段,最常用的方法就是偽造家譜、冒充士族。梁武帝時,尚書令沈約在給皇帝的上書中曾經(jīng)提到,當時有錢人往往行賄以求變更譜牒,大概花一萬錢左右就可以修改譜牒。當然,這樣做要冒很大的風險,因為一旦被發(fā)現(xiàn),就要受到嚴懲,直至死刑。
由于譜牒在政治與社會生活中具有重要的作用,譜牒逐漸成為一門專門的學問,稱為譜學。魏晉南北朝時,社會上的避諱之風盛行,不能輕易觸及別人的家諱。
譜牒消亡
唐朝是官修家譜最發(fā)達的王朝之一,政府設(shè)立專門機構(gòu)先后組織編修了數(shù)部大型譜牒著作,著名史學家鄭樵曾說:“譜系之學,莫盛于唐。”其實,唐代之所以多次編制官修譜牒,其原因也還是出于對門第的追逐。
唐朝建立時,由于科舉制的實行,士族的政治特權(quán)已經(jīng)開始失去,但是士族依然享有很高的社會聲望,勢力猶存。唐朝的建立主要是依靠關(guān)隴士族的力量,但關(guān)隴士族的聲望門第遠不如山東士族,為了提高關(guān)隴士族的門第,貞觀五年(631年),唐太宗李世民命令高士廉等編撰《氏族志》。但當唐太宗翻開《氏族志》時,不由大為生氣,原來被列為第一等的仍是山東士族清河崔氏。修訂后的《氏族志》將出身關(guān)隴士族的皇族列為第一等,將外戚列為第二等,山東崔氏只得屈居第三了。
到了武則天統(tǒng)治時期,朝廷又下令編撰《姓氏錄》。提議編撰《姓氏錄》的是當時的宰相李義府,并得到了武則天的支持,原來李義府與武則天都是庶族,《氏族志》中沒有他們的家族。新修的《姓氏錄》將后族武姓列為第一等,其余的以官職高下為等級標準,規(guī)定凡五品以上的官員都可以升為士族,士兵以軍功升到五品的亦可入流。李義府通過《姓氏錄》如愿地使自己成為新士族,但過于寬松的標準使大批庶族都升為了士族,因此《姓氏錄》受到山東舊士族的抵制,他們根本不承認《姓氏錄》的權(quán)威性,嘲笑其為“勛格”,甚至以名列《姓氏錄》為恥。
唐末五代時期,戰(zhàn)亂頻繁,門閥制度遭到毀滅性的打擊,大批舊士族成員被殺,所謂“天街踏遍公卿骨”,就是當時情況的真實寫照。在這一過程中,譜牒也遭到焚毀,蕩然無存。魏晉以來以維護門第為主要任務的官方譜學正式消亡了。
私修家譜
在關(guān)于中國家譜起源各種觀點中,有一種觀點認為是起源于宋代。持這一觀點的人之所以會置魏晉隋唐時期大量關(guān)于譜牒的記載而不顧,堅持把宋代作為家譜的起源,有他們一定的道理。其實,我們現(xiàn)在的家譜確實是與宋代的家譜一脈相承的,而與魏晉隋唐的譜牒沒有太多的傳承關(guān)系。這一點,從現(xiàn)在存世的家譜大都起源于宋的事實可以得到證明。
宋代的家譜是在一片廢墟上重新建立起來的。唐末五代的戰(zhàn)亂,使原來記載士族門第高下的譜牒都化為灰燼,而在戰(zhàn)亂中崛起的新貴往往因為自己原來的門第并不高,也不愿提及自己的先祖,重修譜牒。由于沒有譜牒的記錄,家族的世系開始變得模糊不清,人們對自己的父祖兄弟還能知道得清清楚楚,但是自己的祖先就不知道了,對家族中世系稍遠一點的親戚也有些分不清了,不知道相互間是什么關(guān)系。這種情況引起了有識之士的擔憂,于是編撰家譜又被重新提到議事日程上來。
宋代的時候,社會環(huán)境已經(jīng)有了很大的變化,社會上不再有士族與庶族的區(qū)分,官員的選拔也與門第沒有關(guān)系,不需要再查看譜牒,因此,宋代家譜的編撰宗旨與以前相比有了很大的變化。
魏晉時期,編撰譜牒的主要目的是維護門第,由于門第與選官有直接的關(guān)系,因此政府也參與其事,官府組織編修譜牒。宋代修譜關(guān)注的重點在于“尊祖敬宗收族”,在于鼓吹“尊尊親親之道”的倫理道德教化功能。由于與選官沒有關(guān)系,官府自然不再過問,因此宋代以后都是私人自行修譜。隨著家譜政治功能的消退,家譜逐漸從官府、從世家大族走向了普通百姓。
宋代士大夫?qū)π滦藜易V表現(xiàn)出很高的積極性,許多著名的士大夫如范仲淹、歐陽修、王安石、司馬光、蘇洵、黃庭堅、文天祥等都曾親自主持家譜的纂修。歐陽修和蘇洵還創(chuàng)立了新的譜例,提出了家譜的編修原則和具體方法,他們創(chuàng)立的私家譜法,成為后世家譜典范,對私修家譜的繁榮起到了重要的作用。
歐陽修和蘇洵新編的家譜,都采用了“小宗之法”,也就是以五世祖作為家族的始祖。之所以只記載五世,與隋唐以前的譜牒都已經(jīng)遭毀有關(guān),五世以上的世系,實際上已經(jīng)不大可能考訂清楚了。加之唐末五代時期社會動蕩,很少有家族能夠保持世代富貴,追溯過多很可能會遭遇到幾世貧賤的難堪局面,未免臉上無光。當然,也有的家族采用“大宗之法”,追溯數(shù)十代。
雖然宋代開始纂修的新型家譜與政治沒有直接的關(guān)系,但考慮到修譜可以起到“聚其骨肉以系其身心”的目的,宋朝統(tǒng)治者大力提倡私修家譜,這在客觀上也推動了當時私修家譜的發(fā)展。
流入尋常百姓家
進入明清以后,統(tǒng)治者繼續(xù)積極鼓勵家譜的纂修,康熙、雍正都曾號召纂修家譜,地方官員也熱衷于勸說百姓編修家譜,這使得家譜數(shù)量大增,甚至達到了沒有無譜之族的程度,纂修家譜成為家族生活的頭等大事。清代不僅漢人修譜,滿人也對修譜十分積極。由于清政府規(guī)定滿人襲爵、出仕都要查驗家譜,因此滿人修譜的積極性甚至比漢人還要高。
與宋代的家譜相比,明清時期的家譜體例更加完善,記事的范圍也更加廣泛,內(nèi)容更加豐富,更加注重倫理教化的功能。
隨著修譜的普及和人口的增加,明清時期家譜的規(guī)模越修越大,出現(xiàn)了“會千萬人于一家,統(tǒng)千百世于一人”的統(tǒng)譜,一部統(tǒng)譜往往匯集了十幾個省上百個支派的世系,蔚為壯觀。這種風氣一直延續(xù)到近代,其中1950年纂修的《吳氏大統(tǒng)宗譜》,奉太伯為一世祖,列入者竟達503支,計40冊,令人嘆為觀止。
不過,如此大規(guī)模的統(tǒng)譜,其世系的可靠性往往難以確認。這種通譜聯(lián)宗的風氣,與當時修譜過程中喜好依附名人的做法有很大的關(guān)系。與宋代家譜基本上都采用“小宗之法”不同,明清家譜大多采用“大宗之法”,追溯世系動輒幾十世,往往將歷史上的本姓將相名人一網(wǎng)打盡。由于人們常常以通譜、聯(lián)宗甚至冒認名門望族來提高自己的社會地位,有一些貧困的文人竟然專以偽造譜牒為職業(yè),他們事先將各姓在歷史上的著名人物都開列出名單,當有人要他們纂修家譜時,便根據(jù)需要將這些名人編入家譜。
家譜之最
在中國眾多的家譜中,《孔子世家譜》有其獨特的地位,歷時2500余年,傳80世,加之考訂嚴謹,使之成為民間修譜中記載世系最久遠、最可靠的一部家譜,令人嘆為觀止。
孔氏家族正式有譜始于宋元豐七年(1084年),迄今900多年。在此之前,孔府雖然也有家譜,但只載嫡長承襲者一人,且是抄本傳世,很不完整??鬃拥?6代孫孔宗翰感到抄本易散失,而且只記載承襲者,其余族中賢達顯貴不能入譜,日久年深,難免湮沒無聞,于是創(chuàng)修孔氏家譜,在以后的400年間,曾有過多次的修譜,但是都沒能刊印,內(nèi)容也比較簡單。
到明孝宗弘治二年(1489年),孔子第61世孫孔弘干重修家譜,并規(guī)定以后孔氏家譜60年一大修,30年一小修,大修以甲子年為期,小修以甲午年為期。不過,這一規(guī)定并沒有被認真執(zhí)行,在孔弘干修譜后的130多年后,孔府才再次重修家譜。成于明天啟二年(1622年)的《孔氏族譜》現(xiàn)僅存殘卷三卷,當時共印了98部,這也是現(xiàn)在能看到的最早的正式的孔氏家譜。在此后的300多年間,孔氏家譜僅續(xù)修了4次,也就是明天啟《孔氏家譜》、清康熙《孔子世家譜》、清乾隆《孔子世家譜》、民國《孔子世家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