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希昶

春節(jié)回老家，見到了等待兩年的奶奶。她十分激動，從早到晚忙活，不讓我們幫她做一點家務，她還親自殺了兩只雞，燉了給我們吃。每次吃飯，桌上一盤盤都是肉。父親向她抱怨雞肉太多，吃不完，于是她一邊說著不燒雞了，一邊殺了一條鯽魚。

春天也隨著我們回家的腳步風塵仆仆地趕來了，就連屋后的空地上，也有了幾縷綠意，太陽慈祥地笑著，春風輕輕地將溫暖灑了一地。一只小麻雀停在了土房的門檻前，來湊我們家人團聚的熱鬧。有的偶爾蹦蹦跳跳地溜進門廳，嗑了幾粒掉在地上的瓜子，然后嘰嘰喳喳地飛了出去，想必是將這土房中的喜慶分享給小草去了。“這個春天來得有點晚吶，”奶奶坐在門口，對我笑笑，任由陽光撫摸她的白發(fā)，“不過它還是來了。”

可有人遲遲沒有等到春天。在山坡下，遠遠地，就能看見那個老奶奶，身子被深藍色的布緊裹著，頭上戴一頂紅色毛帽，只露出鬢角幾縷白發(fā)。她總是那樣靜靜地，坐在矮矮的木椅上。她身后是一個破土屋，只有她一個人住。旁邊的田中也有幾只麻雀，嘰嘰喳喳地叫著，卻叫得坡上那頭更加的幽靜與冷清。沒有親人，沒有貓狗，陪伴她的只是一棵老樹。

夕陽之下，矮矮的老奶奶和高高的樹互相依偎，像是一對母子。樹影投在了老奶奶的臉上，活像一張網(wǎng)，網(wǎng)住了老奶奶無言的思念。影子終于漸漸淡去，就連老樹本身也只看得見輪廓。老奶奶并沒有起身開燈，任由黑暗一絲一絲地將她包裹。多少年了，每天都是這樣孤寂而寒冷的冬夜，這點黑暗，她早就不在乎了。她依舊靜靜地坐著，靜靜地等待著，等待著春天。可直到月亮已經(jīng)十分刺眼，麻雀歸巢，偶有一輛面包車搖搖晃晃地爬上坡來，車前的燈光一閃而過，照亮了老樹下的片片落葉，引來了一串寂寥的狗吠，驚醒幾只樹上的麻雀。隨著車身在山上化成光點，黑暗再次浸漫著寂靜。老奶奶輕輕嘆息了兩聲，顯得格外清晰。

回到成都也見到了一位老奶奶，孤獨地守著狹窄的小賣部。她靜靜地坐在路邊曬太陽，懷中抱著文靜的小白貓?？僧敎責岬年柟庖稽c一點地從她臉上逝去，我從她單薄又稍稍臃腫的后背上看到了那位農(nóng)村老奶奶孤獨等待春天的身影。想想都心酸，整條街的空曠，擴寫著老奶奶和一只貓的寂寥。

我又不由得想起了奶奶。在沒有我們的每日每夜，她不也是在漫長的等待中孤獨地等待春天嗎？而當我們到來的時候她又是那樣的嶄新和神采奕奕，甚至連臉上的皺紋和鬢角的白發(fā)都散發(fā)著勃勃生機。而在我們離開之后，盡管她又會深切地思念我們，又會開始漫長的等待，但我們吃肉的憨樣、幸福的笑容甚至是幾聲抱怨，在她孤獨的歲月里，想必都成了心靈的春天。

對子女來說不過是一次時間很長的分別，到了老人那里卻是在漫漫冬夜中肝腸寸斷。對子女來說不過是遠途的旅游和短暫的看望，到了老人那里卻是等待許久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