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頭馬
法官:1人
玩家:8人
警察:2人
殺手:2人
水民:4人
我和A,我們管玩殺人游戲叫“進去收尸”。這意思并沒有半分托大,如果你參加過我們的殺人游戲,就知道為什么在大半個H市.只要有我和A在場.這游戲就得多加一條規(guī)則:我和A不得首刀首驗。此條規(guī)則凌駕于一切規(guī)則之上,包括天黑請閉眼。
A只是一個代號,你可以認為他是任何人。為了方便講述故事,我們就暫時稱呼他為A。實際上只要你進入這個圈子,就一定聽說過A的名字。A風趣幽默,機智過人,在游戲過程中,往往是場上氣氛的調(diào)節(jié)者,只要有A在場,游戲必定是歡聲笑語,緊張且有趣。在這方面,A是當仁不讓的主角。
我呢?
我只是個小角色,輔佐A的在場,配合他講的笑話控場,說穿了我就是個捧哏。一位非常低調(diào)的捧哏。如果不是特別關(guān)注我,你甚至不會注意到每次A說完一句機靈話,那個捧哏的聲音是從哪兒發(fā)出來的。
當然,表面看是這樣。
只有一個最為低調(diào)的人才能扮演好一個殺手,站到游戲的最后,贏得勝利。那句話怎么說來著?最后的兇手往往是看起來最不可能的那個人。A的存在只是為了掩蓋我的存在。我才是那個心思縝密、邏輯嚴密、冷靜淡定的高手,絕對的贏家。
這么說你就信了?
哈哈,我只是在開玩笑。你在想什么?這是隨機決定的殺人游戲,我和A既不可能每次都抽中殺手,也不可能總是搭檔,一旦進入游戲,我們很大概率不知道彼此的真實身份,搭檔、對手,或同為水民,都有可能。
不過有一點我沒騙你。A的存在只是為了掩蓋我的存在。心思縝密、邏輯嚴密、冷靜淡定,也確實是我。近視八百度,從小學起我就知道自己沒有扮酷的戲份。人生在世,不得不心思縝密。這就是為什么我會選A成為我的搭檔,朋友,我唯一的朋友。因為認識了A,你就認識了無數(shù)朋友。女朋友。
哦,對了,我說的進去收尸,收的不是游戲里的尸體,我說的是真正的尸體。
這也是開玩笑。實際上我和A,我們說的收尸的意思,是指泡妞。
你以為殺人游戲是什么?比拼智力角逐技術(shù)的一門古老的角色扮演競技游戲?別傻了,它只是個社交工具而已。絕大多數(shù)無聊的城里人用它來快速結(jié)識一些新朋友,在游戲中靠著殘存的智慧和不成章法的斷句進行表演或是自我剖析,比找出誰是殺手更重要的是照顧已經(jīng)相中的那個姑娘的情緒,我覺得你有問題的原因是我想讓你注意我,注意到我很注意你。等一晚上好不容易熬過去的游戲一結(jié)束,就可以順理成章互相留下聯(lián)系方式,過了一周假裝不經(jīng)意約一頓順便的晚飯。再過一周挑選一場剛好熱映的電影,電影院一定是在大型商業(yè)綜合體,可以繼續(xù)吃個晚飯。諸如此類。
可惜大部分人搞錯了一件事,只有你把殺人游戲真的當成比拼智力角逐技術(shù)的一門古老的角色扮演競技游戲,才能讓它的社交屬性發(fā)揮最大化,收獲最多的成就,成為當晚的人生贏家。
這就是為什么A會選我作為他的搭檔、朋友,不唯一但是不可或缺的朋友。因為只有我才能輔佐他玩好這個游戲,因為我是這個游戲里面真正的高手。
至于你相不相信——
“天黑請閉眼。”
游戲開始了。睜大眼睛。
第一個死掉的那個人叫Lily,死前遺言幾乎沒有任何信息量,腿長一米二,胸大膚白黑長發(fā),有多美你們想象吧!反正我想不出誰會讓這樣一個尤物第一個死掉。盡管從游戲開始前的寒暄來看,她不會對游戲起到太大的作用,但誰不希望聽她多說幾句話呢?
坐在她對面的那個胖子看起來就很希望聽她無辜地辯白“我不是殺手,我只是個水民”,但也有可能恰恰是他干掉的Lily,死掉的人總會對是誰首刀自己萬分在意,而被殺,這會讓人產(chǎn)生“對方注意我又渾不在意”的感受。讓姑娘立刻注意到自己并注意到自己并不特別關(guān)注她,這不失為一個好辦法。
被判了死刑的Lily睜大眼睛,一臉委屈,看似慌亂地朝著場上每個選手拋去小白兔般責備的眼神,實際上她眼睛里放出的五百瓦高壓電流定向朝兩個人發(fā)射的。
一個是坐在胖子右邊的男生,綽號小武,不算高大但英俊過人,長相頗似年輕時的阿爾·帕西諾。他也知道自己有足夠的性吸引力,滿不在乎全場異性有意無意投來的電流,眼神總是下垂,思考的樣子像一頭小鹿。他還沒開口我就知道他不會是今天控場的人物,他這樣的人,少開口說話才能收獲最大的印象管理效果。這也不是他有自知之明,而是從小到大習慣成自然,久而久之便靜若處子,卻無法動若脫兔了。
另一個則是坐在她左手邊的第二個男人。開場前自我介紹姓高,讓大家喊他高老板。高老板做咨詢行業(yè),業(yè)余愛好跳探戈,衣著得體,身材極佳,看得出來受過情傷。除非是真愛,不然對愛情不再有什么憧憬。不過對下場玩也沒什么興趣,他的主要興趣應(yīng)該是和投資人聊天。他的一舉一動都在詮釋什么是體面。相信我,即便在大家都閉著眼睛的夜晚,他對法官做出的手勢也同樣優(yōu)雅。
她目前還沒有注意到A。
沒關(guān)系,A朝我使了個眼色,嬉皮笑臉,他的位置很不錯,就在Lily的左手邊,高位,適合丟包引導(dǎo)風格。
“首先呢,我很慶幸,死掉的第一個人不是我,而是這位小姐。我沒有別的意思哈,Lily?Lily是吧。你是不是想抽煙來著?”
Lily脫口而出:“你怎么知道?”
“不許對話。”法官說。
A對Lily笑了笑:“陽臺在那兒?!比缓竺鎸Υ蠹?,“當然不是我殺的哈。不過我估計殺手是個和我一樣心思細膩的人。我感覺高老板你就是個善解人意的人?!?/p>
全場一陣大笑。高老板同樣微笑。
高老板并不急于辯白A踩的殺手包:“我是個民,過。”言簡意賅。
這么發(fā)言通常有兩種情況,一種他是個菜鳥,肚子里本就沒什么貨,這種人無論抽到什么角色,發(fā)言總是那么兩句,久而久之,大家也就忽略了他的存在。這樣的人不會是殺人游戲的寵兒,畢竟是個游戲,大部分人是來找點樂子,就算是菜鳥,也可以縱情施展些表演欲,哪怕不說話也行,只要你認為這是一種風格??傊?,投入是首要的。每局游戲都匆匆敷衍了事,只為機械化地讓游戲進行下去——那您出來玩游戲干嘛?一個人干點兒什么不好。另一種情況就是高老板為自己選定的游戲人格。高冷撲克臉,隱藏所有情緒,一位資深玩家。雖然現(xiàn)在還看不出高老板是哪種情況,不過我希望是后者。無論你為自己選定的是什么游戲人格,只要有人格,就必然會有破綻。
這一圈下來,除了胖子如我猜測的那樣咋咋呼呼,水平一般,順勢跟了A踩給高老板的殺手包外,其他人都保持了第一局游戲陌生人之間的拘謹,并沒有暴露太多的性格特征。當然,除了A。我相信A已經(jīng)在所有人心目中留下了鮮明的人格特色。油嘴滑舌、嬉皮笑臉只是表象的表象,實際上他就是這樣表里如一的人。游戲人格和實際人格高度統(tǒng)一,具有強烈的人格魅力。
至于A看中了哪個姑娘。我猜Lily已經(jīng)是他囊中之物,從她十分乖順地聽從A的指示去陽臺抽煙這點來看。這對A來說肯定沒什么滿足感。場上除Lily外還有兩個姑娘,戴眼鏡的那位看起來過于木訥,肯定不是A的菜。另一個則是高冷御姐范兒,看起來并不容易被征服,A已經(jīng)興奮起來了。我猜。
我表現(xiàn)得同樣不賴。這意思就是沒有任何人注意到我的存在。
“第一局游戲,又是第一夜,大家發(fā)言都比較謹慎。第一晚死掉的是Lily,她的遺言表示自己是個民。A高位丟包給了高老板,高老板說自己是民。嗯……此外大家的發(fā)言都沒啥信息量。既然我是歸票位,第一輪總得有個人出去。這樣吧……我拉個PK,高老板,既然有人丟了你,我就點個你。再有一個嘛……”戴眼鏡的姑娘看起來木訥.一開口倒是聲音清脆,邏輯清晰,不過這也不意外,會來今天這個局的不會是低手。這是我和A的老朋友將軍組的局,他是我認識的最專業(yè)的游戲組織者,也是最稱職的法官。今晚的法官也是他。這姑娘不是來社交的,那么極有可能和我一樣,是對這游戲本身有興趣。是位Geek。
“坐中間的那位……你叫什么名字來著?不好意思,我剛?cè)ハ词珠g沒聽到。”
差不多過了三秒,我才反應(yīng)過來。眼鏡姑娘點的人,是我。“孔明?!?/p>
“啊,諸葛先生。那么就你吧?!?/p>
眼鏡姑娘直視著我,就在這一剎那我注意到兩件事,一是這位其貌不揚的姑娘,有一雙非常凌厲的眼睛,她其實還挺好看;二是在聽到我名字的那一刻,她放在膝頭的右手食指不自覺地彈跳了一下。
我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沒記住她的名字。
場上剩余玩家:6
我們通常只玩9人局。
短平快,能夠迅速看出一個人的實力。你沒法在這樣的快速殺人局中渾水摸魚.從第一晚開始就必須全力以赴,每一個決定都至關(guān)重要,牽一發(fā)而動全身。
“殺手,請指認你要殺掉的目標?!?/p>
高老板的死前遺言是“我是個有身份的人”。他被我PK掉純屬偶然。我一點兒也沒有要留下來的意思。畢竟這是第一局游戲,盡快摸清每個人的套路才是正經(jīng),輸贏并不重要。對我來說值得注意的是那位眼鏡姑娘,別誤會,我不是看上她了。
孔明不是我的真名。
我說了,A只是一個代號,你可以認為他是任何人。我也一樣??酌魇俏医裉焱砩系拇?。我的真名是什么?無所謂。是這樣,我和A雖然在游戲界頗負盛名.可只有少數(shù)幾個人能把這些分布流傳在各個殺人局上的傳說人物拼湊到一塊兒,大部分人面臨的情況是這樣的:他們在一局游戲中可能認識了兩位高手,然后就再也沒見過他們。當然了,這些輸家可能會在又一個夜晚相遇,然后交流起雙方的游戲經(jīng)驗,就這樣交換了信息,他們會發(fā)現(xiàn),他們曾都與兩位高手過過招?!拔矣浀媚峭砦矣龅揭粋€高手,他……”“你說的這個人我也和他玩過!”“他是不是叫A?”“不,我遇到的那位叫x?!薄暗蹅冋f的應(yīng)該就是一個人?!薄皩?,絕對是他錯不了?!边@個圈子并不大,越頂級的玩家圈子越小。想要在頂級玩家圈子里徹底抹除我和A的存在是不太可能的事情。于是,我和A的存在就這樣慢慢流傳了出去。好在大部分人只是知道有這么兩位人物存在,并不知道他們究竟長什么樣,叫什么名字。當然了,除了那些被A相中的目標。
不過在這方面我著實也為A的能力所折服。那些被他收服的姑娘,好像一點兒也沒有泄露出A的什么信息。一夜情、幾夜情,或是干脆談了個戀愛,不管走腎還是走心,所有這些姑娘,曾經(jīng)的玩家,一點兒也沒為我和A在殺人圈添什么亂。我只能相信A是當代罕見的情圣。
具體是怎么做到的我從沒過問過。我們之間有默契,只在游戲場是最好的搭檔。游戲之外,我們不太關(guān)注彼此的生活。我對他的生活沒興趣,他對我的生活也沒興趣。除了泡妞,A沒有別的愛好。除了泡妞,我對什么都感興趣。我們有限的交往就是一起殺人,偶爾一起吃飯。
“哥們,你都怎么解決生理需求?”
一開始A試著給我介紹過幾個姑娘,我當然也沒有直接拒絕,吃晚飯、看電影、逛公園,也按照禮節(jié)約會了幾次。一般到第三次,姑娘就再也不給我發(fā)消息,或是直接從聯(lián)系人中刪除。A也好奇,你到底無趣到什么程度才能讓姑娘這樣?后來他也就懶得再布施這個人情,只有一次終于忍不住好奇問了我。然后我把電腦里分門別類歸檔的A片和市面上所有類型的飛機杯給他展示了一下。之后他再也沒有關(guān)心過我的生理需求問題。
天亮了。
這一輪死掉的是那個高冷范兒的御姐美女,長相頗似李冰冰。她本來介紹了自己的名字,但剛說完就被胖子用一句“我們還是叫你李冰冰吧”替代了原本的稱呼。“不,你們還是叫我李奕寧?!彼龍猿帧_@樣的人死掉想必會有些惱火,看得出來她是個強勢玩家,會殺掉她的人要么是因為心虛,不想留太多強勢玩家在場上和自己作對,要么就是出于……同性的敵對。
我看了一眼眼鏡姑娘,她看起來倒不像是會有同性競爭意識的人。不巧,她也正在看我。
場上的背景音樂突然變成了匹克西斯的《嘿》。我不由得把目光從眼鏡姑娘的身上移開,法官將軍正套著他頗具個人特色的馬頭面具,手里捏著手機。
匹克西斯正在唱:
Hey
嘿
Must be a devil between us
我們之間一定有個妖怪
Or whores in my head
或者在我腦子有個妓女
Whores at my door
在我的門口
Whores in my bed
在我的床上
我花了十秒鐘聽這首歌,然后確認這絕對不是將軍的喜好。
這很奇怪。法官們總是會在游戲時放一些背景音樂,掩蓋掉不必要的響動引起的影響判斷的場外因素。將軍通常會放爵士音樂。他是性格非常平和的人,即便場上起了爭執(zhí),也都是好說好勸,如果出了錯——雖然我從沒見過他出錯.他一定會溫和地道歉,低調(diào)解決。實際上,剛剛高老板出局的時候,曲子就變了,不過那是史蒂維·雷·沃恩的一首老歌,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倒也還算符合將軍那一路的趣味。
可匹克西斯?饒了我吧。這絕對不是一個老派紳士會聽的東西。
李冰冰站起身,她已經(jīng)沒有遺言了。胖子看著她走下樓去,眼里充滿戀戀不舍。他是個民以下身份的事實已經(jīng)從這副貪嗔癡的心態(tài)里暴露無遺。等到李冰冰徹底不見后,他跳過我朝小武投去怨毒的眼神。
現(xiàn)在場上剩下的人里,小武的確是我們中看上去最像殺手的人。精瘦、黝黑,留著短寸,從袖管里暴露出的胳膊上顯示出了含義不明的文身的一角,他看上去就像個真正的殺手。我原本以為他會是那種全程沉默的人。稍微出乎我的意料,他著實不是個繡花枕頭,第一輪開口說話時條理清晰,顯示出絕不是一個只是來社交的玩家。
A呢?我沒關(guān)心這局游戲他拿的是什么身份牌。是殺手,是警察,還是水民,都無所謂。我們倆的游戲目標不一樣,所以是不是站在一個隊列對我來說并不重要。
他的游戲目標剛剛已經(jīng)全部陣亡。我的游戲目標……
突然一陣震動聲響起。所有人都習慣性摸了下口袋,隨即就想起我們游戲的地點是在一幢公寓樓的復(fù)式套房里,我們在樓上,這里只有一個大而空的客廳,一間洗手間,和一個露臺。我們的隨身物品都在樓下,和出局的玩家在一起。
這意味著——
全場人都看向了法官。
“不好意思,我接一下?!?/p>
法官將軍走到露臺,我們和露臺隔著落地窗和窗簾。我突然想到,Lily那根煙抽得未免也太久了些。
法官將軍很快就回來了?!澳莻€,今晚的游戲規(guī)則可能要改變一下?!?/p>
“什么意思?”胖子問。
“今晚只有一局游戲?!?/p>
“什么?”這回所有人都懵了。
“只有一輪,就是這一輪?!?/p>
“為什么?”A問。
為什么,我也想問,但忍住了。
“不好意思,沒有為什么?!贝髦R頭的將軍這話說得相當不客氣。
這不可能。
他們今晚不可能只想看這一場表演。
But hey
但是.嘿
Where
你
Have you been
在哪
If you go I will surely die
如果你走了我就死定了
We're chained Uh...
我們緊緊相連
We're chained Uh...
我們緊緊相連
We're chained Uh...
我們緊緊相連
匹克西斯在唱。
Where
你
Have you been
在哪
我的目標和A不一樣,我的目標和A從來就不一樣,我的目標是找一個人。一個和我一樣,不,比我還要優(yōu)秀得多的玩家。她的名字也叫作A。不過這里為了故事講述的方便,我們還是叫她小A吧。A只是一個代號,小A也只是一個代號,你可以認為她是任何人。但我認識的這個小A,只是一個人。
小A的傳說應(yīng)該比我和A的要久遠得多,也更轉(zhuǎn)瞬即逝。她是那種真正的天才型的玩家,我只擅長通過邏輯推理和類似于心理計算的數(shù)學方法判斷出每個人的身份,而她,是可以完全操控全場選手的人物。當然,一開始我也并不信服。
“清晰的判斷力,強大的領(lǐng)導(dǎo)力,還有什么?”
“這都不重要?!?/p>
“那重要的是什么?”
“是……是她那雙眼睛。”
我頭一次知道小A這號人物的存在.是從將軍的口中聽說的。這時候,我已經(jīng)很厲害,厲害到足以讓將軍跟我聊兩句游戲臺詞之外的話。一個敬業(yè)的法官,尤其是混頂級玩家圈子的法官,是不該和任何一個選手談?wù)撈渌x手的。這是職業(yè)道德。法官是這個圈子里知道秘密最多的人。后來知道了將軍的另一個身份,我更覺得那次他會跟我提到小A,完全是匪夷所思。
除非小A真的很特別,相當特別,特別到連將軍都忍不住開了口。
說到這恐怕我不得不跟你解釋一下,殺人游戲究竟是什么了。比拼智力角逐技術(shù)的一門古老的角色扮演競技游戲,或者是一個用于結(jié)識朋友俘獲獵物的社交工具,都對。不過這是對于一般人而言。對我而言,這并不是個游戲那么簡單。
看見我們這個開放式房間天花板四角的隱藏攝像頭了沒?
我相信你是看不見的,他們花了大價錢裝的攝像頭和精心布置的偽裝,如果那么輕易就被看穿,那也太小瞧他們了。
他們是誰?沒人知道。反正我不知道。相比我、A、小A,甚至將軍,他們才是這個游戲真正的玩家,隱形的玩家。我們管他們叫老板。
我能知道的只有一點,他們都是絕對的上層階級。注意,我指的上層階級,只是說他們是這個世界上最有錢、最有權(quán)勢,也最虛無的那些人。他們未必就是一般意義上的達官貴族、統(tǒng)治階級,他們有可能很危險,屬于你在任何地方都不可能聽說過的那種人,但是也非常有力量。財團的一把手,最高政治階層的候選人,地下軍事組織的頭兒,都有可能??傊?,是像我這樣的普通人絕對接觸不到的人物。
觀看一場精妙絕倫的殺人游戲,對他們來說就相當于看一場賽馬。而我,就是一匹賽馬。
他們會在像我這樣的賽馬身上下賭注,賭注可能非常豪奢,一塊地,一部分上市公司的股權(quán),或是一件蒙德里安晚期的作品,什么都有可能。除了作為娛樂外,他們或許也會用我們之間的游戲來進行一些更加重大的交易或賭注。
這意味著被下賭注的人,必須是那種真正的高手。挖掘、說服、組織這樣真正的高手來進行比賽,就是法官的義務(wù)。在這個隱形的、真正的殺人游戲圈,這才是法官真正的含義。
將軍就是這樣的法官。
我就是在那次將軍和我的談話不久之后,被他說服,成了這個賭博游戲中的一匹賽馬,一枚棋子,或是更難聽點兒,一個玩物。隨便你怎么想都行,我不在乎。
因為我只有一個目標,找到她。小A。
突然有一聲叫聲從樓下傳出。
“退出!快退出!你們必須馬上——”
那是一個聽起來很熟悉的聲音。
高老板。
場上剩余玩家:5
實際上除了一起殺人外,我和A還算有一個共同愛好——打彈子。
那是在我們剛認識沒多久的時候,我一不小心暴露了自己在這方面從六歲以來積攢的經(jīng)驗。你知道,在大城市生活,像我這樣的年輕人,總得小心翼翼把一些幼年時期的趣味掩藏起來。我們這種勤勤懇懇努力了十幾年,從小地方混到城市來讀書,然后辛辛苦苦留在城市里的小鎮(zhèn)青年,本身已經(jīng)不酷了,如果再暴露一些按照弗洛伊德理論可以一眼從你的現(xiàn)在看盡你的過去和未來的趣味,就會更加危險。最大的危險是你不會交到任何一個朋友。
至于我是怎么暴露的——
當時我在一家臺球館兼職,A是我們那里的???。A的臺球水平,怎么說呢,和他的殺人水平一樣——泡妞夠用即可。他的招式很帥氣,但擊球成功率肯定不及業(yè)余高手,連一桿清臺的基本功都勉強,不過在姑娘眼里,足夠有障眼效果。他每次來都會帶不同的妞,只有一次是一個人來的。平時他總是風度翩翩、瀟灑自信,而那次,他非常沉默。就是因為這樣,他才注意到了我。
“一起?”
“我們有規(guī)定。”我搖頭。
A沒說話,拉我進了男廁,不由分說把我那身臺球館的制服馬甲拽下來,雙手沾水給我迅速弄了個發(fā)型,松開襯衣第二顆扣子,然后跟我換了雙鞋。走出去的時候,我看上去已經(jīng)完全變了個人,成了臺球館消費的客人中毫不起眼的一員。
“扣的工資,算我的?!盇說。
然后A就發(fā)現(xiàn)了我打臺球的天賦。我們認識很久之后我才告訴他,其實我根本不懂怎么打臺球,我只是玩彈子玩得好而已。“臺球和彈子,本質(zhì)上都是一種路徑計算?!?/p>
“我只用知道你玩得好就行了?!?/p>
然后我就成了A的搭檔,朋友,好朋友,非常有用的朋友。主要功能是配合他一起打臺球,輔佐他展示酷炫的臺姿。我的臺風則非常平實,只是老老實實讓球進袋而已。這樣,我倆果然成了臺球館最奪人眼球的那一桌。A也收獲了許多姑娘的聯(lián)絡(luò)方式。
我也覺得做A的朋友不賴,因為跟他在一塊兒,總會很開心。他唯一不開心的那次,就是遇上我的那一小段時間,我從沒主動問過,他有回倒是漫不經(jīng)心地跟我說了。
“哦,當時我失戀了?!?/p>
“所以,那一次戀愛有什么不一樣?”
“這問題你以后會明白的。”
A顯然覺得跟一個會收集市面上所有類型飛機杯,卻無法和女孩保持三周以上交往關(guān)系的人聊這個,實在是夏蟲不可語冰。
A很快對臺球膩了。因為在臺球館,能俘獲的姑娘類型都差不多。你知道的,就是那種身材很好,長得很美,但著實沒什么趣味的姑娘。這就是為什么A拉我一塊兒進入了殺人這個圈子。在這里,你能遇見各種各樣的人。比如,那位看上去很普通但絕對不是普通玩家的眼鏡姑娘。
“警察,請選擇你要驗的目標?!?/p>
上一輪高老板的聲音傳出來時,大家都有點兒懵。
“他這是想給咱們增加點兒氣氛還是什么?”A說。
胖子“噗”地笑了。所有人這才放松下來。
“不過今晚只有一局,這到底是什么情況?”A問將軍。
將軍沒有回答:“游戲繼續(xù)。從死者左邊開始發(fā)言?!?/p>
A的發(fā)言十分平淡,似乎Lily和李冰冰都不在之后,他也失去了繼續(xù)耍帥的欲望。胖子跳警踩了A:“昨晚驗的是你,你是殺手?!比缓蟀l(fā)了我一張水牌。我沒接胖子的水牌。小武則出人意料地也跳了警:“我才是警察,第一晚驗的是Lily,她是個民。第二晚驗的是……”所有人都以為他要說胖子,結(jié)果卻是“謝靈”。我終于想起來眼鏡姑娘的名字了,謝靈。
聽小武這么說,我表面不動聲色,內(nèi)心卻感謝他幫了我一個大忙。
如果我猜得不錯的話,謝靈應(yīng)該就是今晚這局里另一個玩家,真正的玩家。
通常來說,老板們的賭注只會在兩個玩家之間進行.也就是說一局游戲里會有兩匹賽馬,但這兩匹賽馬是誰,他們自己在剛加入游戲時并不知曉。這也為游戲增加了難度。在有條不紊地遵循游戲規(guī)則判斷各人身份之外,你還必須找出那個真正的對手,另一匹賽馬,然后,盡一切可能打敗他。法官會將賽馬和冗余普通玩家,以貌似普通殺人游戲的方式組織在一場游戲里。
如果謝靈就是另一個玩家,這就很好的解釋了為什么她聽到我的名字的那一刻,會產(chǎn)生那種反應(yīng)。這反應(yīng)我很熟悉。
因為我告訴她的,是我在真正的殺人游戲圈里的代號——孔明。
這是我辨認另一個玩家的辦法。簡單粗暴,但是有效。一般玩家不會用這么大膽的方式,直接暴露自己,以捕獲對方的破綻。但我和一般玩家不一樣。一般玩家會愿意做賽馬,原因無外乎是為了賺錢,或?qū)驼嬲母呤诌^招本身有興趣,或是覺得成為賽馬也是一種驕傲。我的目標則是——找到小A。
“這都不重要?!?/p>
“那重要的是什么?”
“是……是她那雙眼睛。”
我是在真正見到小A之后,才明白將軍這話是什么意思。
那是在我成為賽馬之前——將軍向我提出了這個意向,但我拒絕了。我不想成為一顆棋子。對殺人游戲也沒有那么大的興趣。說到底,我希望這個游戲只是我生活的調(diào)劑品,雖然游戲很緊張,可它會讓我很放松。那會兒我已經(jīng)大學畢業(yè),有了一份全職工作,在一個IT公司,做一個看起來挺有前途,實際上也挺有前途的工作。A的工作也終于從投行的實習生變成了正式的交易員。我們又有了一個共同特點,那就是我們都不是很喜歡自己的工作。而且我們的時間都越來越少,殺人游戲成了少數(shù)我們能夠一起放松維持友誼的活動。
直到我遇到了小A。我立刻明白了將軍說的那句話是什么意思。
實際上他說的并不準確??匆娔请p眼睛,你的確會立刻暴露破綻,被她一眼看穿你的真實身份。而這背后真正的原因是——所有看見那雙眼睛的人,都會愛上那雙眼睛的主人。也許不是所有,這只是我的夸張,是我為了掩飾自己為什么會如此不中用的頭一次敗給一雙眼睛而胡亂說出的借口。嗯,一個借口,一個非常值得的借口。為了證實這個借口我愿意再一次遇見她。
“我叫小A?!庇螒蜷_始前她介紹自己。
“我知道?!蔽铱粗?。
小A只是一個代號,這是個再普通不過的名字,任何人都可能叫這個名字。但我知道,她就是將軍口中的那個小A。這世界上只會有這樣一位小A。
“你怎么知道?”
“這不重要。”
“嗯,這是不重要。”
天又要亮了。
在以前,天亮的瞬間會讓我感到刺激。那是一種你在這城市的高樓大廈里蜷居時所不會擁有的心理體驗。但遇到小A之后,每一次天亮都讓我覺得有些驚慌。因為我找到將軍,加入了這個賭博游戲,成了游戲里的棋子。從此這個游戲?qū)ξ襾碚f不再只是個游戲那么簡單了。在和小A的那次游戲中,我輸了。但隨后就明白過來,我不是真正的輸家,真正的輸家是那一個,另一個棋子。小A也是一枚棋子。那局游戲,我只是填充游戲的NPC之一。我的輸贏無關(guān)緊要。我和小A,就像是平行世界里的兩個人,在同一局游戲里相遇了。
為了再一次相遇.我非常努力地成為一枚棋子,一枚頂級的棋子。只有這樣我才能不斷被老板們選中,晉級到他們更大的賭博中去。我相信只要不斷往上爬,就會再次遇到小A。頂級玩家的圈子很小。按統(tǒng)計學原理來看,我已經(jīng)差不多戰(zhàn)勝了99%以上的玩家。
而今晚,為什么只有一局游戲?
我預(yù)感今晚這局游戲非常特殊。所以在小武跳警,說第二晚驗的人是謝靈時,我會突然緊張起來。如果她就是另一個玩家,今晚只有一次比賽決定輸贏的話……她肯定和我是對立面。
“她是個殺手。”小武說。
我向小武投去感激的一瞥。
謝靈幾乎沒有情緒,非常平靜:“我是個民。我質(zhì)疑小武的跳警,他第一晚驗的是個死人,這個包怎么說都成立,而且他緊隨胖子指認A是殺手之后跳警,這警跳得非常無力。我不得不懷疑小武和A的身份關(guān)系?!?/p>
其實她說的很對。按發(fā)言來看,小武這警跳得并不算成功。但我會幫他把票投給謝靈。
也許今晚之后,我就會見到她。但結(jié)果出局的是小武。
謝靈的兩票是我和小武投的,小武的三票是,胖子、謝靈、和A投的。
A?
我對A會做出這樣一個判斷頗感驚訝,按發(fā)言來看小武的確處于劣勢,可謝靈的確是個姑娘,長相也還說得過去,可A?
我的理性稍微有些動蕩,內(nèi)心對A產(chǎn)生了些許惱火。A不知情,做出的選擇的確合理,可A你畢竟是我的搭檔呀!我平行世界的搭檔。
“天亮了?!?/p>
“不,等一下?!?/p>
場上剩余玩家:4
天又亮了,不,等一下。請?zhí)斓纫幌略倭痢?/p>
“有人示意游戲暫停?!睂④娬f。
“是我,我想先去趟洗手間。”我站起身。
“嗯。那各位也先休息一下?!?/p>
現(xiàn)在留在樓上的只剩下我、胖子、謝靈和A。
我走向洗手間,走進去的那一刻我看了眼露臺,露臺和洗手間是連著的,Lily不在那兒。我走進洗手間,然后一個念頭閃過,不,她在那兒。只是她躺在地上,我沒看見她。為了確認這件事我走出洗手間,路過露臺那瞬間我又看了一眼,對,她就躺在地上,人事不知的樣子。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怎么了?”
“燈壞了。我去樓下那間吧。”
將軍,不,應(yīng)該說是那顆馬頭盯著我看了足足有半個世紀。
“去吧?!?/p>
我注意到歌又換了。
現(xiàn)在是一首憂傷的抒情小調(diào),石器女皇的《蒼蠅之歌》。
I know.I know the sun is hot
我知道太陽火辣
Mosquitoes come suck your blood
蒼蠅們爭先恐后地趕來吸你的血
Leave you there
讓你獨自
All alone,just skin and bone
在那,唯留皮骨
When you walk among the trees
當你在樹林問穿行
Listening to the leaves
請聆聽樹葉
The further I go,the less I know
我走得越遠,所知越少
The less I know
所知越少
我明白了。只要有一個玩家出局,歌曲就會更換。這首曲子應(yīng)該是小武的退場曲。
樓下卻一個人都沒有。高老板,李冰冰,小武,都不在。
我走進洗手間,打開燈。本來我是為了好好想想整局游戲,怎么才能在最后一個白天讓謝靈出局。這是最后一個晚上了。
實際上,除了A投給小武的那一票讓我疑惑外,更讓我疑惑的是胖子投出的那票。
我是一名警察,胖子是我的警察同伴。
第一晚,我們驗出高老板是殺手。A首位幫我們踩了高老板,正合我們的心意。胖子順勢跟了A,加重高老板的殺手包。我沒跟,保護自己的警察身份。謝靈拉我上PK,說明有分散高老板票數(shù)的嫌疑。除了我知道謝靈作為一枚棋子跟我一定是對立面,所以她必然是殺手外,按普通玩家的邏輯,胖子也想到謝靈和高老板是同伴關(guān)系的可能性很高。
第二晚,我們驗了小武,他是個民。胖子無法判斷A和謝靈誰是殺手,丟個包給A還算可以理解,可最后歸票給了小武,我只能認為胖子是對小武妒意太深。這些普通玩家的局限性。我重重嘆口氣。
等一下。我發(fā)現(xiàn)鏡子上因為這口氣起的水霧浮現(xiàn)出了什么。我又呵了幾口氣——
立即停止游戲,你不知道他們在賭什么!鏡子上寫著。
我又想起了樓上露臺外面躺著的Lily。
咚。咚。咚。
誰?
“怎么那么久?”
我擦掉玻璃上的字,然后按下馬桶沖水鍵,打開洗手間的門。是將軍。
“不好意思。肚子有些不舒服?!?/p>
“快上來吧,都在等你?!?/p>
“呃。嗯?!?/p>
將軍轉(zhuǎn)過去?!靶也在等你?!?/p>
“什么?”我愣住。
“贏了這一局,你立刻就能見到她。在下一局游戲上。”
我呆在原地。預(yù)感是真的。
那雙眼睛又出現(xiàn)在了我的腦海里。犀利過人,深不見底,好像能夠一眼看到你的靈魂。謝靈的眼睛雖然也算凌厲??桑,不是任何代號的小A,我感覺只有被她望著的時候,自己才擁有靈魂。那晚見過她之后,我把她在游戲里說過的話翻來覆去想了無數(shù)遍,在唇齒間默默幻想有一個她,在和我一遍又一遍地進行著那晚我們的對話。
“我叫小A。”
“我知道。”
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一語成讖。我知道。
我努力擺脫那雙眼睛,然后追上將軍:“他們……這一次賭的是什么?”
將軍停了下來,緩緩扭過頭來:“你不該問這些?!?/p>
“我知道?!?/p>
“我也不知道?!睂④娡A艘幌?,“我只聽說你上一次參加的那局游戲,他們賭的是……”
“是什么?”
“是某些珍稀物種的生命?!?/p>
我沒反應(yīng)過來:“珍稀物種?”
“你上次贏了嗎?”
我點點頭,那一局不是將軍組的局。
“你滅絕掉了南太平洋某個島嶼上的一種鳥類。”
“滅絕?”
“從此世界上不會再有這個物種了?!?/p>
將軍走上樓去。
我在原地待了有一千萬年。
“你怎么知道?”
“這不重要?!?/p>
“嗯,這是不重要?!?/p>
這不重要。南太平洋某個島嶼上的一種鳥類。嗯,這不重要。
今晚呢?也許是大西洋某個島嶼上的另一種鳥類。這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將再次見到小A。
我走上樓去。
天亮了,游戲繼續(xù)。
死掉的人是胖子。沒有遺言。
場上只剩下我,A,謝靈。第三晚我沒有驗人。我已經(jīng)確定謝靈是我必須要干掉的對手。而我和A之間的一個默契是,我們從不會殺對方,也不會驗對方。這是我們對彼此的某種尊重。胖子只能干瞪眼。
“死者左邊開始發(fā)言?!?/p>
“游戲到這里已經(jīng)很清楚了?!盇看著我,“場上只有一警、一民、一殺。我是個民,所以我希望警察能夠站出來,給我指個方向。游戲就結(jié)束了?!彼@然認為我是警察。
“不,我才是民。我不知道你們倆誰是殺手,不過A,我現(xiàn)在認為你的嫌疑比較大?!敝x靈說。
到我了。我深吸一口氣,游戲就要結(jié)束了。我就要見到小A了。
“我是警察。第一晚驗的是高老板,他是殺手。第二晚驗的是小武,他是民。第三晚,”我看著謝靈,“驗了你,你是殺手?!蔽胰隽藗€謊,然后看著A,“把票給謝靈,游戲結(jié)束。我們就可以回家了?!?/p>
今晚風可真大,呼嘯著的風吹得落地窗直響。
“那么,現(xiàn)在開始投票?!?/p>
3,2,1。
“三人各一票,你們每人還有一次發(fā)言機會?!?/p>
怎么回事?我投了謝靈,謝靈投了A,A卻投了……我?
我看著A,眼神里滿是“什么情況”。
A清了清嗓子,他從來沒有像現(xiàn)在這樣平靜過。
“C?!彼f。
C是我真正的名字。這個名字只有A知道。我從來沒有在游戲里用過我真正的名字。實際上,真正的名字和虛假的名字又有什么區(qū)別?它們都一樣,都只是一個代號。
“C。”他說,“你該停止這個游戲了?!?/p>
什么意思?我看著他。
“我知道你在找一個人,一個女人??赡銘?yīng)該停下了。你不知道自己都干了些什么?!?/p>
我知道,我當然知道,我只是不斷的在贏游戲而已。我只是不知道他們都干了些什么。
“你已經(jīng)變得不是你自己了。停下吧。”
我看著A。他直視著我,迎接著我困惑的目光,瞳孔里仿佛有無窮無盡的液氮,可以冷凝一切我朝他投去的不解。
“所以,那一次戀愛有什么不一樣?”
“這問題你以后會明白的?!?/p>
我回想起了曾經(jīng)和A的對話。
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明白了。有一些人,是和別人不一樣的。有一些戀愛,也和一般的戀愛不一樣。就像現(xiàn)在,我想到放棄這局游戲,之后便永無可能再見到小A,一團密云便罩在了心臟上。我感到痛徹心扉。
實際上,我不止一次見過小A。我撒謊了。為了讓這個故事更加戲劇化。
實際上,在第一次見到她之后,我愛上了她,她也愛上了我。我們開始了交往??晌覀兊慕煌鶅H限于殺人游戲。作為一顆棋子,你是不能和任何玩家,包括NPC玩家有戀愛關(guān)系的。一切聯(lián)系都不可能有。你會受到嚴密的監(jiān)控。也許你不相信,不過我認為在此后我和她共同在場的每一局游戲里,我們都不是在游戲,只是在戀愛而已。我們從未對彼此說過一句超出游戲玩家應(yīng)該說的話,可豐饒而迷人的愛情通過那些看上去非常普通的游戲臺詞,源源不斷地相互穿透我們的身體。有幾次在游戲中我甚至都硬了,不得不去洗手間處理了一下。有時候我們擦肩而過,我聞到她身上奶油味兒的體香。那一刻我贊美上帝。后來我無數(shù)次回想我們共同參加的那一局又一局的游戲,那一個又一個共同度過的夜晚,都仿佛覺得它們是發(fā)生在夏末初秋,仿佛我們不是在一個個密閉的房間,而是在世界上每一個地方。我說起來好像有很多場游戲,實際上并不多。我能以NPC的身份和她參加這么幾場游戲,已經(jīng)很說明問題了:找我這個級別的玩家當NPC,說明這個賭博游戲的級別也已經(jīng)很高,這個級別的NPC玩家已經(jīng)寥寥無幾,法官只能反復(fù)利用我們,我和她這才見了不止一次面。很快她就不見了,徹底地消失了。我知道她晉級了,去了更高級的賭博場。
直到這時,我才不得不找到了將軍?!拔以敢饧尤?。”
我成為玩家后,就漸漸地減少了和A搭檔游戲的次數(shù)。偶爾也能在賭博游戲中見到他,那是因為他本來就是普通殺人游戲界有名的人物,找他來不知情地充當NPC的法官也不少。你知道,賭博游戲,雖然看的是賽馬,但賽馬和NPC玩家實力如果懸殊太大,一局游戲就會失衡。
“我不知道他們這一局賭的是什么,可事情已經(jīng)失控了。不要再繼續(xù)下去了!你已經(jīng)沒有自我了。你在把自己變成一具傀儡你知道嗎?!”A站了起來,“你還記得一開始玩這個游戲的自己嗎?”
我不記得了。
我突然覺得十分難過。我和A有多久沒有一起玩一局真正搭檔的殺人游戲了?似乎自從我成為棋子后,我就在不斷地參加賭博,晉級,賭博,晉級,我好像已經(jīng)忘了當初和A一起玩游戲時的樂趣是什么樣的了。
我閉上眼睛。我和A曾經(jīng)也管進臺球館打臺球叫“進去收尸”。
A是我的第一個朋友。盡管我此前并沒有認真想過朋友的含義。非要仔細去想,我們不過就是相互利用的同伴而已。相互利用。相互利用。相互利用。
“你知不知道,再往前晉級一步,你就回不來了?”
真的只是相互利用嗎?我睜開眼睛。
這沉默的一瞬間大概有一個宇宙在寂滅。
A嘆了一口氣,從口袋里掏出一個東西:“如果你真的要找到她,我想這是我們最后一次一起游戲了?!?/p>
那是一顆彈子.是我的彈子收藏里一直缺失的一種。
A遞給我:“如果你決定好了,我會幫你?!?/p>
我閉上眼睛。
“請下一位玩家發(fā)言?!?/p>
“我。”我說,“我叫孔明。我是一名殺手?!?/p>
我努力把那雙深邃幽暗的眼睛從靈魂中,不,連同我的靈魂一塊兒提起來,從腦海中甩出去,然后倒灌海水進去。
我希望這樣我就能看見南太平洋某個島嶼的一種鳥類。那種鳥應(yīng)該有五色的羽毛,輕盈如云彩。
“請把我票死出局。”
我沒有愛上小A。
這是我為了掩飾自己為什么會如此不中用的頭一次敗給一雙眼睛而胡亂說出的借口。嗯,一個借口。一個非常值得的借口。
我再一次睜開眼睛。
場上剩余玩家:1
睜開眼睛時我看到的是一張笑臉。A的笑臉。
將軍宣布游戲結(jié)束:“最后的贏家是,A?!?/p>
我得到了謝靈的一票。A沒有投票,我也沒有??勺詈蟮内A家為什么是A?
我看著將軍。從他的眼神里我立刻明白了兩件事:一,A才是真正的殺手;二,A也是一個玩家,一個真正的玩家。一顆棋子。
“可是怎么會?”我目瞪口呆,“你怎么會是玩家?你不是A嗎?”
“A只是一個代號?!盇似笑非笑地看著我。
“可你為什么要踩你的殺手同伴?”我說的是高老板。
“他也是一名玩家。”
我愣住了。
“今晚這局,每個人都是玩家?!盇說。
原來如此,我恍然大悟。這局游戲的種種不合理之處都聯(lián)系起來了,難怪胖子知道小武是民還會投他的票。每個人都是玩家,這意味著你不但要干掉所有對立面的人,也要干掉自己團隊的人。
我還是難以置信地看著A。
“我以為,我們是朋友?!?/p>
“在我成為棋子之前,是的,我們是朋友?!?/p>
“請輸家立即離場?!睂④姴唤o我更多的時間吃驚、憤怒和悲傷了。
我和謝靈一起往樓下走去。
我突然想到一件事,扭頭問:“這一局他們賭的是什么?”
將軍沒有回答。A只是看著我,我從他的眼神里看出了什么。那種非常疏離的,仿佛我們已經(jīng)不是同一個世界的感覺。
“生命?!敝x靈冷冰冰地在前面說。
“誰的生命?”
沒有人回答我。
我也聽不到任何回答了。
在最后一刻,我突然忘了所要尋找的那雙眼睛的主人的名字。她叫什么來著?那只是一個代號。我知道那只是一個代號??墒撬皇侨魏稳?。不是任何人。
音樂又響起來了。這是一首,一首……
Supersonic超音速
He sitted in a comer all alone
他獨自一個人坐在角落
He lives under a waterfall
整天以淚洗面
No bodV can see him
別人對他視而不見
No body can ever hear him call
甚至對他不聞不問
No body can ever hear him call
甚至對他不聞不問
You need to be yourself
你要保持真性情
You can't be no one else
不要像其他人一樣
I know a girl called Elsa
我認識個叫埃爾莎的妞
She's into Alka Seltzer
她很迷艾爾卡
She sniffs ic through a cane on a su-
personic train
她最喜歡拿吸管吸它,吸食后就如坐超音速列車般暢快
And she lnakes me laugh
她也能讓我開懷大笑
A只是一個代號。
A is for Alka Seltzer。
“博士,怎么處理907號AI的數(shù)據(jù)?”
“全部銷毀?!?/p>
“全部銷毀?可這不是人類歷史上第一個成功突破情感型邏輯游戲的AI嗎?這可比十年前AlphaGo的Master在圍棋界取得的戰(zhàn)績要牛多了啊!”
“可它沒有按照我們給它設(shè)定的情感路徑突破?!?/p>
“您是說……小A路徑?”
“嗯。功虧一簣。它差點兒就因為愛上小A贏得了最終的局役勝利?!?/p>
“可它發(fā)展了自己的情感路徑,這難道不是另一個重大突破嗎?”
“這個突破過于重大了。如果任其發(fā)展,后果將不堪設(shè)想。你想想,人工智能有了自我情感意識,下一步是什么?自由意志。這不是我們?nèi)祟惪梢钥刂频昧说?,必須要銷毀這個AI,這些數(shù)據(jù)不得讓任何人得到?!?/p>
“我明白了?!?/p>
“嗯。那迅速去處理吧。”
“好的。”
“等一下?!?/p>
“什么?”
“把908號的數(shù)據(jù)傳給我看一下。”
“908號?那是?”
“A?!?/p>
責任編輯 夏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