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秀坤
家在水鄉(xiāng),多菱多蓮,上種紅菱下種藕。采藕也叫踩藕,雙腳在荷塘里踩,踩到了藕,慢慢松動藕身周邊的淤泥,再將其取出。當(dāng)一支支潔白肥碩的花香藕漂上水面時,直讓人驚嘆,這污濁池塘中,怎就長出了如此潔凈之物?
總感覺地下作物,比那炫耀在枝頭的、鋪陳于地面的、懸掛到藤架上的,更讓人有種意外之喜,它們的實(shí)誠與敦厚、貞靜與質(zhì)樸,一旦挖出,一股腦兒堆在面前時,往往更令人打心眼兒里喜愛。
最普通的地下作物,應(yīng)是土豆即馬鈴薯了,淡黃色。我見到更多的地下作物,卻以紅顏色居多,這一直是我想不通的一個問題,烏油油的黑土地,暗無天日的地下,見不著一點(diǎn)光亮,怎么能長成紅色的呢?你若說花生不是土黃的嗎?生姜不是姜黃的嗎?毛芋不是褐栗色的嗎?是的是的,不過,剛出土?xí)r,生姜枝枝丫丫的頂頭總要滿溢著胭脂一般艷紅的,如染了蔻丹的少女的指尖。小小的花生,你剝開土黃的殼,那里面的小胖子也是裹了一身紅紗衣,漲紅了一張粉臉啊。毛芋,尤其是我們老家出產(chǎn)的龍香芋,芋頭與葉柄相連處一圈圈水紅色,疏疏短須間生幾顆小子芋,又頂了水紅色葉芽,好看呢。在吾鄉(xiāng),一顆龍香芋足足有小皮球那么大,難怪古人見了,止不住驚奇地贊嘆一聲:“吁!”從此得了“芋”這個名兒。霜降過后,挖山芋。每一只都艷如施朱,像要上臺唱戲的名角。莫非它們要報答種植它們的主人?不然何必這般精心打扮。
胡蘿卜雖呈橘黃,也是色彩明麗,拔出來,水汪汪的清甜可食。蘿卜其實(shí)挺有個性,有紅有紫有青有白還有“心里美”,只是蘿卜長在地下,總不肯安分,常愛露出半個身子,將冰肌雪膚半掩半呈于你面前,撩撥得人心里癢癢的,止不住就拔出一個,顧不得洗,衣服上蹭蹭或剝了皮,直接“喀哧喀哧”一通大嚼,清脆甘甜處還有一絲絲辣,滋味真不錯。
隆冬時分,干涸的水田里,拔了亂草似的荸薺稈,一鍬挖下,就是一只只算盤珠似的土疙瘩。清水里洗,竟脫胎換骨般,水靈靈一片閃亮的紫,刮去紫皮,荸薺肉瑩白如玉,又嫩又甜,沁人肺腑的美。一場大雪過后,嘴里沒了滋味,母親會扛上釘耙,挎上竹籃,扯去積了雪的萎黃慈姑葉,一耙下去,就是一顆顆嵌在土里的圓溜溜的慈姑,每顆后面都長了長辮子,回家,燒一鍋咸菜慈姑湯,說不出的鮮美。母親告訴我,一株慈姑苗一年長出十二只慈姑,就像一個母親在哺育一大群孩子,好玩呢。這一說,真讓我感覺平平常常的慈姑,神奇極了。
更神奇的還有我們常吃的芋頭,竟不是地下根,而是球莖,球莖上生出子芋,多的還能生出孫芋、曾孫或玄孫芋。
原以為,隱遁匿世、默無聲息的地下作物,只管慢慢生長,自我圓熟,沒想到它們也有一個自我的世界,有一個美滿的家庭,有著如此奇趣的生長習(xí)性。直至有一天破土而出,給世人一份驚喜。
(秋水長天摘自《甘肅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