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瑞賢 吳靜波
覬覦藏寶圖,美女間諜含淚嫁大亨;為饜虛榮心,孿生姐妹甘作他人棋。螳螂捕蟬黃雀在后,多方角逐李代桃僵!父死情人亡,癡情浪子回滬查兇手;真相揭秘,上海之狐竟是帝國花!
認識他的人都叫他柳如風(fēng),但那并不是他的真名,因為他隱居在千柱屋,所以就得有一個跟過去完全不一樣的名字。他在這里一呆就是十年,除了他母親,沒有誰知道他的行蹤?;蛟S因其背景不為人知,或許因他一向沉默寡言,很少與人交流,他看上去就顯得有些神秘。不過最近,原本神秘的他卻被一件更為神秘的事情搞得很惶惑:千柱屋附近突然出現(xiàn)了一些行蹤詭異的陌生人,那些人似乎在暗中盯他的梢!盡管千柱屋是個不錯的旅游景點,每天都有游客在這里逗留,但他確信,被他懷疑上的那些人真的很可疑,他們絕對不是什么普通游客!他于是開始反盯梢,想弄清楚那些人的底細。這十年間,他在千柱屋什么都沒干,就學(xué)會了幻想,學(xué)會了顛來倒去地推理身邊事物的發(fā)展變化,以及怎樣才能更好地掩飾自己的真實身份等。
果不其然,這一反盯梢,柳如風(fēng)發(fā)現(xiàn)了一張熟悉的女人面孔!那個自稱是黎明卉的上海女游客,像極了他記憶中的一個女人——黎曼麗。如果說黎明卉和黎曼麗是同一人,那絕對不可能,雖說她們長得極像,幾乎是同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但柳如風(fēng)還是能分辨出她們之間的細微差別。而且,即便他十年沒回上海,他還是從某些渠道了解到,黎曼麗早在幾年前就出車禍死了。
這天,柳如風(fēng)正在暗中偷窺黎明卉,忽然發(fā)現(xiàn)黎明卉的雙手劇烈地顫抖了一下。原來她在看報紙!大概是報紙上的內(nèi)容驚到了她,她不僅手在發(fā)抖,連身體都跟著踉蹌了一下,手中的報紙就像一片樹葉掉落在地。她也懶得撿,匆匆忙忙地離開了。柳如風(fēng)縱身過去,撿起報紙一看,發(fā)現(xiàn)頭版頭條上赫然印著一行黑色大字:霞飛路昨晚發(fā)生驚天血案,上海首富、金融大亨金嘯龍殞命芙麗山莊!
上海!金嘯龍!芙麗山莊!柳如風(fēng)一愣,身體立馬顫抖起來。他想都沒想,把報紙往懷里一塞,當即尾隨在黎明卉身后,離開了千柱屋,登上了前往上海的火車。
柳如風(fēng)很感慨,也很痛苦,幾乎在心底喊叫起來:“大上海,我回來了!”是的,他已離開上海很久,如今回去,真有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整節(jié)車廂里只有柳如風(fēng)和黎明卉兩個人。
柳如風(fēng)遠遠地看著黎明卉,感覺她一直在冷笑。他朝她走過去,一步一步地挨近,但不敢走得太近,只在離她不遠的地方站定。他不敢直視黎明卉的眼睛,怕她把自己看成是個沒有見過世面的鄉(xiāng)巴佬。
黎明卉還是發(fā)現(xiàn)柳如風(fēng)在打量自己,她柳葉眉微蹙,講一口地道的上海話,嗔道:“你在看啥,雕花啦?”
柳如風(fēng)挺了挺身板,剛想說話,黎明卉又搶先道:“我在千柱屋見過你的,你叫什么柳……柳如風(fēng),沒錯,就是這個名字!你不老老實實呆在千柱屋,卻跑來跟蹤我?你知道我是誰嗎?我可以像捻死一只螞蟻那樣捻死你?!?/p>
柳如風(fēng)發(fā)出了一聲冷笑,同時手一揮,兩指夾住了迎面飛來的暗器——繡花針。
黎明卉笑而不語,目光已由剛才的輕蔑變成了欣賞。見對方?jīng)]有發(fā)出第二枚,柳如風(fēng)便上前將繡花針還給了她。
她臉一紅,說:“這上面沒有毒的,我只是想試探你一下,沒想到居然被你接住了。能接住我繡花針的人,在我的記憶中你是第一個。能接住第一枚,我就不必發(fā)第二枚了?!?/p>
柳如風(fēng)沒有說話,目光在她如蔥的玉指上停留了一秒鐘,她的手指上戴著戒指,戒指上卻少了一顆寶石。她的寶石到哪里去了?
就在黎明卉一怔之際,柳如風(fēng)已經(jīng)捉住了她的手。
黎明卉吼了一聲,道:“你想干什么?”
柳如風(fēng)立即松開了手,其實他只是想看一看黎明卉的指縫間還藏有多少繡花針。而她似乎對手指上那枚沒有了寶石鑲嵌的戒指更為敏感一些,這從她的眼神中完全可以看出來。
幾乎也是在剎那間,柳如風(fēng)的右腕一陣劇痛,“啪”的一聲,一把烏黑锃亮的手槍落在地板上。只聽得一陣“格格”之聲,柳如風(fēng)連忙退開,定睛看時,那把藏在他懷里的左輪手槍被黎明卉一踏一踩,已成了碎片。那是一把假槍,是用檀樹木雕成的,上了漆,跟真槍一模一樣。檀樹木的木質(zhì)十分堅硬,可是黎明卉卻輕而易舉地將其踏碎,其動作之凌厲敏捷,令人嘆為觀止。柳如風(fēng)心中不禁一驚。
黎明卉冷笑一聲,抬起頭,向柳如風(fēng)望了過去,目光中又恢復(fù)了鄙夷。他們近在咫尺,互望了半晌,只聽她冷冷地問道:“你到底是誰?”
“我是誰?呵呵,我也不知道我是誰!”柳如風(fēng)有點兒凄然,“我只記得,我曾經(jīng)在我爹五十大壽的生日宴上,趁他們不備,撒了一泡憋了半天的尿,將點燃的蠟燭全部澆滅了……”
這些不著邊際的話語令黎明卉很是惱火,她突然嬌叱一聲,向柳如風(fēng)發(fā)動了進攻。但見她雙掌翻飛,一連攻出了好幾掌,掌風(fēng)極其強勁。柳如風(fēng)后退了一步,此際難以還手,只得一退再退,背心已挨在車廂壁上,可對方的攻勢卻越來越凌厲,簡直是得勢不饒人。
“砰”的一聲,柳如風(fēng)肩頭已經(jīng)中了一掌。那一掌,力道實在大得出奇。他氣憤至極,雙腿交替踢出,足尖連鉤,將對方的身子鉤住。當兩人糾纏在一起時,他猛地縱身向前一躥,使了一式旱地拔蔥,向上躍起足有四五尺高,感覺自己的身子已經(jīng)離開了地面,斜斜地向前掠了出去。而當他掠出之際,依然帶著她的身子。那時候,他突然對她生出了一絲憐惜,因為他如果一腳將她踹下去,可能會讓她腦漿迸裂。
柳如風(fēng)帶著黎明卉倒掛在天花板上,像兩只蝙蝠。隨后,他又帶著她輕輕地落到了地面上。
他們相視了片刻,忽然大笑起來。
“你到底是什么來路?為什么要跟蹤我?”黎明卉一臉不解地問。
柳如風(fēng)沒有回答,而是反問黎明卉:“你為什么要去千柱屋?你難道也相信千柱屋下面有地宮,地宮里面藏有稀世珍寶?我告訴你,我在那里呆了這么些年,天天都在琢磨那里的情況,覺得那應(yīng)該是個謠傳,不是真的?!?/p>
黎明卉半天無語。
恰在此時,一個輕飄的人影在車窗外一閃而過,一看便知是個輕功奇好的武林高手。
黎明卉指著車窗說道:“你現(xiàn)在應(yīng)該明白我為什么要去千柱屋吧?有人要殺我,我去千柱屋就是想找到那個想殺我的人,沒想到她果然出現(xiàn)了!”
柳如風(fēng)貼著車窗玻璃朝外面看了看,愕然道:“怎么一眨眼就不見了,真是奇怪!”隨即盯著黎明卉的眼睛問,“到底是誰想殺你?為什么要殺你?”
黎明卉搖了搖頭,一臉的冷若冰霜。
柳如風(fēng)眉頭緊鎖,心想,她到底是什么人?她剛剛說的話是真是假?為什么她能在千柱屋找到想殺她的人?還有金嘯龍和黎曼麗,她和他們又是什么關(guān)系?
幾分鐘后,剛才的那個人影又在車窗外一閃而過,像是在對黎明卉和柳如風(fēng)示威。
黎明卉咬牙切齒地罵道:“賊婆子,想殺我也沒那么容易!”說著,她一把拉開車窗,飛身飄下了火車。
柳如風(fēng)猶豫了幾秒鐘后,也從車窗處跳了出去。
“喂,你要去什么地方?”落地后的柳如風(fēng)對著黎明卉的背影喊道。
“少廢話,你要是想去,跟著我就行了。要是怕死,現(xiàn)在滾蛋還來得及?!崩杳骰茴^也不回地說。
“好吧,我不怕死的!”柳如風(fēng)訕笑了一聲,加快腳步跟了上去。
黎明卉要去的地方是附近的一個小島。
二人先走了一段陸路,然后劃著一只獨木筏經(jīng)過一段水域,來到被當?shù)厝朔Q為“桃花島”的荒島上。誰知他們剛上桃花島,突然“嗖”的一聲,一支利箭就疾射而至。
二人陡然一驚。柳如風(fēng)迅捷地閃身于一塊巨石背后,黎明卉則從亂石崗上滾了下去。她極窈窕的身影,在亂石堆中不停地翻滾著,如果不是身手敏捷,恐怕早已中箭身亡了。
緊接著,又是“嗖嗖”兩下清響,兩支利箭在空中呼嘯而過,不偏不倚地落在黎明卉的頭部兩側(cè)。
柳如風(fēng)躲藏在巖石后面,可以清楚地看到,那接二連三的利箭,全是由一棵大樹上射下來的。隨即,樹上傳來一陣銀鈴般的笑聲,一個白衣少女踩在樹枝上,正朝著黎明卉咯咯地笑個不停,看上去很開心。原來她放箭的目的只是為了捉弄黎明卉。
“你們是什么人?”白衣少女舉著弓弩喝問,“來桃花島干什么?”
“我們只是路過此地!”柳如風(fēng)說,“請你不要傷害我們!”
白衣少女似乎很相信柳如風(fēng)的話,收起了弓弩,順手摘下幾個大野果扔給柳如風(fēng),方才“哧溜”一聲滑下來。
當她站立在柳、黎二人面前時,柳如風(fēng)才發(fā)現(xiàn),這是個異族少女,頭上扎著一圈山花,腰上掛有箭囊,面容十分清秀,帶點兒古銅色。她的衣著打扮有些稀奇古怪,神情卻有一種說不出來的風(fēng)韻。
她的名字叫達娃,是柳如風(fēng)和黎明卉上島后遇到的第一個人。
達娃拔出短刀,一邊切開野果遞給柳、黎二人充饑解渴,一邊問:“你們真的不是壞人?”
“當然不是?!绷顼L(fēng)吃得津津有味,連聲說,“好吃,真好吃?!?/p>
黎明卉也接過去吃起來。
“這里平時很少有人來的,可是最近一段時間,島上突然多出好多陌生人……”達娃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二人,臉上一直掛著熱情洋溢的笑。說話之間,她已經(jīng)和柳如風(fēng)親近上了。
陌生人!柳如風(fēng)心念一動,又是陌生人,他們和出現(xiàn)在千柱屋的陌生人不會是一伙的吧?
這時,叢林中又有黑影閃了一下,是兩個戴鴨舌帽的人,帽檐壓得很低。
“啪啪”,黎明卉手中的兩塊石子早已飛了出去,石子沒有破空之聲,但是落在他們臉頰上時,聲音非常清脆。隨即,她的身子化作了輕捷的燕子,貼地向前,疾撲過去,雙手一張,已經(jīng)拿住了兩人的后頸。他們的頭頸骨已被扭得脫臼了,被扔在地上,痛苦的呻吟聲不絕于耳,手中的槍也掉落在地。
黎明卉撿起一支手槍,猛地轉(zhuǎn)身,將槍口對準了柳如風(fēng),冷冷地問:“你到底是什么人?”
柳如風(fēng)慢慢地舉起雙手,顫聲道:“黎小姐,你不至于會向我開槍吧?”
“這個可難說?!崩杳骰芤蛔忠活D地道,“我懷疑你跟他們是一伙的!你難道也想殺我?”
“我們今天才認識的呀,我為什么要殺你?”柳如風(fēng)一臉無辜道。
達娃突然舉起弓弩,箭頭指向黎明卉的額頭,厲聲喝道:“把槍放下!他已經(jīng)是我的朋友了,你敢開槍,我就一箭送你去見閻王!”
她們像是僵硬了一般,身子一動不動,臉上也沒有表情。稍后,黎明卉終于作出了讓步,只見她全身輕微地顫動了一下,因為激動,白皙的面色變得有些紅潤,槍口也轉(zhuǎn)了方向,由對準柳如風(fēng),變成對準了那兩個躺在地上的人。
黎明卉厲聲問道:“說!是誰派你們來的?不說就打死你們!”
兩人為了活命,只好老實招供。
原來,他們是受上海灘第一神探蒙克的派遣,前來盯梢黎明卉的,因為她已經(jīng)成了刺殺金嘯龍的頭號嫌疑犯。
黎明卉聞言放聲大笑。她接好了二人脫臼的骨頭,放走了他們,并說:“你們回去告訴蒙克,我一直想殺金嘯龍,做夢都想殺了他,他該千刀萬剮。但是,人不是我殺的?!?/p>
又是金嘯龍!這個神秘的上海小姐到底是什么人?她和那個死去的金融大亨之間到底有什么糾葛?人到底是不是她殺的?一系列的疑問在柳如風(fēng)眼前漫起了彌天大霧。他想,這世界謊言滿天飛,她說不是她殺的,就真的不是她殺的?如果金嘯龍真的是她殺的,那我一定會毫不猶豫地殺了她。
一念至此,柳如風(fēng)的眼中忽然盈滿了淚水。這些年,他一直在千柱屋中離群索居,拼命地不想過去的事,拼命地想忘掉曾經(jīng)給他帶來痛苦的人,如果不是金嘯龍死了,他絕對不會重出江湖。
“蒙克是誰?他是上海灘第一神探?”柳如風(fēng)一臉疑惑地問黎明卉。
黎明卉輕描淡寫道:“蒙克原是上海飯店的一個小廚師,陰差陽錯地被弄進法租界當了巡捕房的偵探,破獲了幾起大案,就被人吹上天了!”
“哦,很了不起啊,有機會我一定去會會他!”柳如風(fēng)似在對黎明卉說,又似在自言自語,“我喜歡搞偵探的人!”
“機會多得是,只要你一踏進上海,蒙克就會盯上你!”黎明卉一臉漠然道。
“好吧,就算如此,我也得回去!”柳如風(fēng)冷冷地說。
他的心緒已經(jīng)亂了,往事如煙,像一部黑白電影在他的腦海里開始放映起來。
外灘的月色是全世界最美的,夜色是那樣幽麗,世界是那樣雅靜,黃浦江上的風(fēng)一陣一陣吹來,卻吹不走黎曼麗臉上的憂傷,吹不干她眼角的淚痕。
“你真的要嫁給那個老頭?就因為他有錢,有權(quán),有勢?”柳如風(fēng)的心成了一只野蜂窩,一群憤怒的野蜂想往外飛,卻又飛不出去,于是拼命地螫他的心。他的心已支離破碎,鮮血淋漓。
黎曼麗是柳如風(fēng)的夢中情人,盡管他們認識的時間并不長。
她呆呆地站在江邊,像是從地里長出來的一棵水靈靈的蔥。
她說:“現(xiàn)在說這些還有什么意思,我和他已經(jīng)生米煮成熟飯了。我已經(jīng)懷孕了!孽種是金嘯龍的……他酒醉后強奸了我……”說完,她哭泣著跑開了。
柳如風(fēng)沒有去追,現(xiàn)在輪到他呆呆地站在江邊,孤零零的一個人,形單影只,成了孤魂野鬼。
我要殺了金嘯龍!我一定要親手殺了他!柳如風(fēng)在心底喊??晌覛⒉涣怂∥夷苡H手殺我爹嗎?他又無奈地搖起頭來。
不錯,大上海首富金嘯龍就是柳如風(fēng)的親爹,但他的親爹卻搶走了他的初戀情人。
如此不堪的事情發(fā)生后,柳如風(fēng)離開了霞飛路,離開了芙麗山莊,一起離開的還有他的母親顧夕煙。顧夕煙已經(jīng)徐娘半老,盡管風(fēng)韻猶存,但自古只聞新人笑,哪聞舊人哭,人未老,珠已黃,就像曾經(jīng)受寵的妃子被皇帝打入冷宮,她的這盤黃花菜也算是涼了。
喪魂落魄的母子二人,像喪家之犬,來到一處略顯冷落的巷子里。他們在這個僻靜的地方開了一家小小的茶樓。顧夕煙沒要金嘯龍一分錢,金嘯龍一次次地派人送來大把大把的錢,都被顧夕煙扔了出去,母子二人走上了自食其力之路,雖然日子過得很艱難,但賣茶水賺來的每一分錢都干干凈凈。
金嘯龍軟硬兼施,一次次地逼柳如風(fēng)他們回去,但柳如風(fēng)和顧夕煙都嗤之以鼻。柳如風(fēng)甚至發(fā)下毒誓,這輩子再也不踏進芙麗山莊一步!他想,什么金家大少爺,什么上海灘第一少爺,什么錦衣美食、榮華富貴,統(tǒng)統(tǒng)見鬼去吧!
可柳如風(fēng)太天真了,金嘯龍在上海灘一手遮天,他是不會放過他的。這倒不是他要像捻死一只螞蟻那樣捻死他,恰恰相反,他是要他的兒子回去擔當大任,將來繼承金家的大業(yè)。更可笑的是,為了補償柳如風(fēng),金嘯龍到處物色名媛淑女,想讓柳如風(fēng)娶妻生子。柳如風(fēng)不勝其煩,于是悄悄離開大上海,來到大山深處的千柱屋隱名埋姓。他不再姓金,不再叫金長城,而是化名柳如風(fēng),過起了隱士般的生活。
達娃一聽柳如風(fēng)和黎明卉要走,再次拿起弓弩對準了他們。
柳如風(fēng)定睛一看,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冷氣。他定了定神,僵立在原地,一時間進退兩難。達娃站著,像一棵樹,一動不動。稍后,她橫著箭,向前移動了幾步,又站定了。在毒箭的脅迫下,柳如風(fēng)只得后退了兩步,他知道她是不會放箭的,如果要放早就放了。
“你們肯定不是好人!”達娃冷笑著說,“沒有誰過路會跑到這荒島上來,你們以為我是三歲小孩嗎?說吧,你們到底是什么人?到這兒來干什么?”
柳如風(fēng)不知如何回答。
黎明卉倒是很淡定,說:“我們是來這里找人的,一個五十歲左右的女人。我們在火車上看到了她的身影,傳說她有可能匿居于此,就過來看看。”
“哦,原來如此。你說的那個人我也見過的,只是她早就不在這里了……”
達娃話沒說完,手腕上突然被什么硬物彈了一下,手中的弓弩倒垂下來,掉落在地。
隨后,傳來了一聲怪叫,一張極為陰鷙的臉出現(xiàn)在三人面前。
柳如風(fēng)依稀能記得這張臉,但這個人到底是誰,卻一下子想不起來。
來人陰笑了一下,陰陽怪氣地說道:“今天我可是賺了,如果我沒有記錯,對面應(yīng)當是金家大少爺吧!這些年你都躲到哪兒去了?那個金蛤蟆霸占了你娘,生下了你這個懦弱的孽種,看來,你們金家的祖墳不再冒青煙了,你們金家的氣數(shù)要盡了。”說罷,爆發(fā)出一陣狂笑,“金大少爺還是回上海灘來了!大少爺拿生命做賭注,我喜歡?!闭f到這里,他的目光移向黎明卉,望了她一眼,幽幽地道,“還有你,黎小姐,真夠風(fēng)騷的,風(fēng)情萬種啊,不愧是上海灘上的風(fēng)情女子,跟你姐黎曼麗一個德性,勾引了人家老子,還要勾引人家兒子,哈哈哈哈——”
黎明卉臉上一陣紅一陣白,氣得花枝亂顫,卻什么話也說不出來。
柳如風(fēng)心里一沉:黎明卉居然是黎曼麗的妹妹!
那人又望了黎明卉一眼,繼續(xù)往下說道:“真對不起,我早該想到,對付黎小姐這樣武功超群的人物,派兩個飯桶來有什么用?黎小姐看看我的這一個小設(shè)計,見識一下什么叫天網(wǎng)恢恢!”
他手里拿著一個遙控器,一按按鈕,一張大網(wǎng)就突然從天而降,在柳、黎二人頭頂停住了,網(wǎng)線系在四周的樹枝上。
來人一臉狂妄,悠然道:“這新玩意兒比鬼還靈,只要我再往下一按,你們都將成為我囊中之物,全完蛋了。當然,黎小姐是個明白人,只要你把那張圖交出來,就什么事也沒有。”
柳如風(fēng)心里又咯噔了一下,什么圖?
來人還在自顧自地往下說:“我對天發(fā)誓,只要你交出圖,我保證讓你們平平安安地離開這里,還讓你們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說到這里,他忽然停了一下,瞇縫起眼睛,色迷迷地盯住黎明卉,換了一種語調(diào),幽然說,“當然,黎小姐長得這么漂亮,如果……”
黎明卉打斷了他的話,罵道:“放屁,做你的白日夢去吧!”
遭到拒絕后,來人眼中突然迸射出無比凌厲冷酷的光芒,令人暗自生驚!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來人又要往下按的一剎那,黎明卉手指縫中的神針早已飛出,來人手中的搖控器落了地,人也倒了下去。黎明卉知道她這次所帶的神針只是微毒,會讓人暫時昏迷,但不會致人于死地。
她說:“快走,等他醒過來,我們就走不掉了。”
柳如風(fēng)拉住達娃的手,要她一起走,說她留在這荒島上肯定有危險。達娃猶豫了一下,終于嫣然一笑,拾起弓弩,跟在了他們身后。
三人在叢林中悄無聲息地往前走。
黎明卉對柳如風(fēng)說:“剛才那個兇漢是上海灘第一霸、青龍幫頭子杜竹青手下的一員干將,江湖人稱鶴頂紅?!?/p>
柳如風(fēng)終于想起來了,說:“果然是他?!?/p>
他本想問一下黎明卉,鶴頂紅剛剛提過的那張圖是怎么回事,可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達娃忽然問:“我們現(xiàn)在到哪兒去?”
黎明卉脫口而出,說:“當然是回上海??!”
達娃聽后望著柳如風(fēng),柳如風(fēng)有一絲莫名的感動與激動,為她的那種純真與信任。他朝達娃點了點頭,用眼神告訴她,他別無選擇,就算上海是龍?zhí)痘⒀?,他也得去闖。
黎明卉冷冷地道:“我們這是飛蛾撲火。那個法租界的蒙克探長,正帶著他的助手小絲、二貨龔天龍,還有巡捕頭老刀子、女捕頭碧云等,像獵犬一樣到處亂嗅呢。”
柳如風(fēng)冷笑了一聲,嘲弄地說:“逮誰咬誰,人人都是嫌疑犯。也許,他比別人要多一根筋,至少比我們要聰明多了?!?/p>
黎明卉微微一笑,說:“也許,他天生就是個瘋子?!?/p>
進入上海市區(qū)后,三人沒有去霞飛路,也沒有去芙麗山莊,而是來到了一處僻靜的弄堂,住進了一家小客棧。
安頓好后,三人來到一家次塢打面館解決肚子問題。
面館雖小,除了打面,倒也有幾樣特色菜,最拿手的就是安華牛雜湯、草塔烤羊排、嶺北鹽哺雞、東白湖清蒸石斑魚。以前,擋不住誘惑的時候,柳如風(fēng)和母親顧夕煙偶爾會來這里打一回牙祭。
他們各要了一碗打面,外加一盆牛雜湯。湯先上來了,服務(wù)員是一個身穿寶石藍衣衫的老太婆,她的身影讓柳如風(fēng)甚覺眼熟。
正要喝湯時,老太婆又顫巍巍地端上面來。
三人都餓壞了,那牛雜湯又太鮮,實在好喝得很,他們便低著頭哧溜哧溜地喝湯,誰也沒去關(guān)注一個普通的服務(wù)員。
柳如風(fēng)心中陡然起了一個奇怪的念頭,眼前這個衣著樸素干凈的老嫗,似乎有點兒不尋常。他們剛進面館時,還沒到開飯的時間,顧客并不多,她是坐著的,可從她的坐姿看,絕對是那種懂茶道女子的坐相,手也習(xí)慣性地相握,并且恰到好處,儼然是一尊觀音。她再用易容術(shù),打扮得再老態(tài)龍鐘,那種身段,那種氣質(zhì),那種神韻,是掩飾不了的。這應(yīng)當是一個高貴的女子,她怎么會淪落在這小面館里來端盤子呢?
柳如風(fēng)這樣想,只是憑著一種直覺。這些年來,他不再是養(yǎng)尊處優(yōu)的豪門大少爺,一下子從天堂墜進地獄,身處社會底層,成為一粒低到塵埃的浮塵,一縷無所皈依的游魂,世態(tài)炎涼看慣了,人情冷暖看淡了,人性善惡看夠了,人品優(yōu)劣看透了,像他這樣離群索居,朝不保夕的生活,如果不是靠著獵犬般的警覺,就算有十條命,也不夠喂野狼野狗。
但是,要他確切地說出那老婦人有什么不對,他又說不出來,他只是覺得,她那雙眼極快地瞟了他一下,又朝面館門口望去,似乎想看看有沒有人進來。
就在那一瞬間,柳如風(fēng)看到老婦人的左手接近一碗次塢打面,緊跟著有一粒小小的白色藥丸從她的手中跌進了面湯里,動作迅捷至極。
左撇子?柳如風(fēng)又是一怔,下意識地想到了他那曾風(fēng)情萬種的娘,因為她也是一個左撇子。
柳如風(fēng)表面上不動聲色,心中又暗吃一驚,只見那粒藥丸落進湯里后,立即溶化不見了。
老婦人將那碗次塢打面端上來,特地放在黎明卉面前,不料黎明卉說自己正在喝湯,便將打面移到達娃面前,讓她先吃。
達娃也正津津有味地喝著湯,又將它移給了柳如風(fēng)。
老婦人臉色有異了,她重新將那碗面條端到黎明卉面前,說:“小姐,還是你先吃吧,他們的隨后便端上來。”
黎明卉火了,沖她低吼了一聲:“你沒見我正喝著湯嗎?真掃興!”
老婦人見黎明卉油鹽不進,刀槍不入,便將那碗面條端走了。
柳如風(fēng)已經(jīng)準備伸手抓她,但是轉(zhuǎn)瞬之間,他又改變了主意,決定先不揭穿她下毒的事。
他馬上起身,丟下飯錢就走。達娃她們也跟了出來。剛才在推讓那碗面條時,有湯汁潑濺在桌面上,他留了個心眼,假裝擦拭桌子,取出手帕將湯水揩干凈了,隨即藏起了手帕,以便化驗?zāi)抢蠇D人放入面湯中的藥究竟是什么成分。
出了面館,柳如風(fēng)猛然醒悟,剛才那位老人根本不可能是一位年邁的婦人,一定是經(jīng)過高超化妝術(shù)化裝過的。他轉(zhuǎn)身返回面館,里外尋找,再也不見她的蹤影,叫出面館的人來詢問,他們也一臉茫然,說面館里的服務(wù)員全是清一色的年輕女子,根本就沒有什么老婦人。
這就奇怪了,這個“老嫗”又是誰裝扮的?
三人悻悻地離開了次塢打面館,正朝客棧行走間,忽見弄堂口又出現(xiàn)了剛才的那個老婦人,她步履匆匆,行走如風(fēng),根本不像是一個老態(tài)龍鐘的人。她驀然回首,當然,她絕對想不到柳如風(fēng)他們會隨即跟來,包括她想害的人,那一刻,她一定誤以為柳如風(fēng)和黎明卉是來跟蹤她的,便不由自主地小跑起來。她跑得比風(fēng)還快,柳如風(fēng)他們稍不留神,她已經(jīng)竄進熙熙攘攘的人群,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柳如風(fēng)只好一頭霧水地回到了客棧。他暗中拿著手帕請人做了化驗,結(jié)果證明他所料不錯,那枚藥丸竟然是氰化鉀,可以在半分鐘之內(nèi)致人于死地。
真是歹毒婦人心!可是,一個初次見面的陌生人,為什么要害黎明卉?這也太奇怪了吧!
柳如風(fēng)一直在想,那個神秘兮兮的老太婆一定還會出現(xiàn)的。也就是說,她既然要害黎明卉,那黎明卉的危險一定還沒有消失。
柳如風(fēng)骨子里的那種好俠仗義的勁頭又上來了,他想,不管怎么說,也不管她是什么人,在女人有危險的時候,男人都應(yīng)當成為她們的保護神。
可是,那個老女人一直沒有再出現(xiàn)。
柳如風(fēng)本想去會會蒙克,誰知想什么來什么,說到蒙克,蒙克就到了。確切地說,是蒙克將柳如風(fēng)與黎明卉都當成了殺害金嘯龍的嫌疑犯,派巡捕抓他們來了。
法租界的巡捕如黑蟻一般將客棧團團圍住。蒙克自己并沒有來,領(lǐng)頭的是龔天龍和老刀子,還有一位是女捕頭碧云,她擅長飛刀,一直站在那里冷笑,那性感的身材很招惹人。
碧云狠狠地望了柳如風(fēng)一眼,柳如風(fēng)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氣,心頭也跳得厲害,背上驟然生出了一股涼風(fēng)。
老刀子拿出哨子猛吹了一陣,然后轉(zhuǎn)過身,與龔天龍一道向柳如風(fēng)他們沖過來。
柳如風(fēng)決定擒賊先擒王,腳尖一踮,身子一聳,就已經(jīng)掠到了龔天龍跟前,他左右開弓,“啪啪”兩掌摑到對方臉上。那兩掌,將龔天龍的身子摑得左右搖晃,而當他伸手去掏槍之際,柳如風(fēng)早已先他一步,將他腰際的佩槍抓到手中,隨即抬起腿來,膝蓋在他小肚子上又重重地撞了一下,將他撞出了幾步,倚在墻上,不停地喘氣。
柳如風(fēng)沖上去揪住龔天龍的衣領(lǐng),厲聲喝道:“你們憑什么抓我們?”
這下輪到那個女捕頭出手了,只聽“嗖”的一聲,一把飛刀飛了過去,釘在柳如風(fēng)身后的墻壁上。柳如風(fēng)一把將龔天龍抓過,當作擋箭牌擋在身前。
碧云朝柳如風(fēng)冷笑一聲,帶著一股不屑的神氣,眼神似乎在告訴柳如風(fēng),你這樣做太失君子風(fēng)度了!
飛刀又接二連三地飛來,柳如風(fēng)被逼得貼在墻上,頭旁釘滿了飛刀,顯然碧云是投鼠忌器,怕傷了龔天龍,似乎也不想殺柳如風(fēng),不然,憑她的飛刀絕技,柳如風(fēng)就算有十個腦袋也早已裂開。
達娃的弓弩已經(jīng)箭在弦上,對準了美女捕頭,黎明卉的手槍也對準了龔天龍他們。不知為什么,柳如風(fēng)居然大叫道:“達娃,別傷害她!”
雙方僵持了片刻,柳如風(fēng)定了定神,決定放棄決斗,便劫了龔天龍,對黎明卉和達娃說:“我們走!”
三人退出客棧,來到小弄堂口。
面對著追上來的人,柳如風(fēng)聳了聳肩,高聲道:“回去告訴蒙克,金嘯龍不是我殺的!”
達娃也說:“再來找我們的麻煩,我的箭就不認人了。”
三人放了龔天龍,飛身而去。
走了一段路,達娃忽然站住不走了,歪著頭問:“我們這又是要去哪里?”
柳如風(fēng)與黎明卉都不知道要去哪里,但他們都覺得應(yīng)該找個更隱秘的地方住下。
達娃提議道:“要不我們還是回桃花島去吧!”
柳如風(fēng)斷然說:“那可不行,至少現(xiàn)在不行?!?/p>
黎明卉突然大失常態(tài),身子驀然一震,在微微顫抖,人開始發(fā)呆,眼中的神色是那樣難以形容,好一會兒,她才恢復(fù)了鎮(zhèn)定。
柳如風(fēng)大驚失色,問:“你怎么啦?”
黎明卉搖了搖頭,竭力裝作淡定的樣子,稍后,她閉上了眼睛,一聲也不出。柳如風(fēng)叫她,她不答應(yīng),達娃搖她喚她,她也一聲不吭。
許久,黎明卉才睜開了眼睛。她忽然抓住柳如風(fēng)的手,說道:“大少爺,我有一件事要你幫忙。只有你才能幫得了我,你可答應(yīng)幫我的忙?”
柳如風(fēng)急忙問:“什么事?”
黎明卉語速極快,說:“一下子說不清,我要你先答應(yīng)?!?/p>
柳如風(fēng)怔了怔,說:“好,我答應(yīng),我當然答應(yīng)?!?/p>
黎明卉將目光轉(zhuǎn)向達娃,說:“還有你,達娃。”
達娃脫口而出,說:“行?!?/p>
黎明卉望了二人半晌,臉上有些狐疑,看得出來,她的內(nèi)心十分猶豫。許久,她又問道:“我們要走一著險棋,就像高空走鋼絲一樣危險,就像在刀尖上行走一樣可怕。大少爺、達娃,難道你們真的愿意拿自己的生命去賭博?”
柳如風(fēng)斬釘截鐵地說:“一言既出,駟馬難追。黎小姐你放心,你的事就是我們的事,為朋友兩肋插刀,上刀山,下火海,赴湯蹈火,在所不辭?!?/p>
達娃也不住地點頭。
黎明卉的眼中盈滿了晶瑩的淚水。
柳如風(fēng)盯住黎明卉,一字一頓地說:“可是,你得告訴我們,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你冷靜點兒,不要怕,慢慢說,就算天塌下來,我們也一起頂。”
黎明卉想了想,壓低聲音說:“你們難道沒看出來,一直有人在追殺我嗎?”
柳如風(fēng)說:“黎小姐,我也感覺到有人在追殺你,只是請你說清楚,到底是誰要殺你?”
黎明卉的臉色一下子變得難看起來,像是在夢囈,說:“她……她……”
黎明卉一連講了兩個“她”字,突然流下了眼淚。這樣一個武功絕世、聰明絕頂?shù)呐泻澜?,竟然哭泣了起來。她并沒有哭多久,便抬起頭來,幽幽地道:“上海之狐?!?/p>
上海之狐!誰是上海之狐?
與此同時,在法租界巡捕房里,大偵探蒙克正在看一張照片,照片中那個抱著黑貓的女人是柳如風(fēng)的母親顧夕煙。
他放下顧夕煙的照片,又拿起另外兩張女子的照片,她們是黎曼麗和黎明卉。蒙克已經(jīng)了解到,黎曼麗和黎明卉是雙胞胎姐妹。黎曼麗死了,在多年之前,她死于車禍。令蒙克震驚的是,黎曼麗竟是被黎明卉駕駛的跑車撞死的。不管怎么說,謀殺自己的親姐姐,于情于理都說不過去。更何況,那時的黎曼麗還懷了孕,腹中有了金嘯龍的孩子。難道說那次車禍純粹是一種巧合?是一次意外?
蒙克作了種種推測與假想。假如這是一起蓄意謀殺,兇手是金嘯龍。他與小姨子黎明卉有一腿,兩人勾搭上了之后,為了從地下轉(zhuǎn)到地上,便合謀除掉了黎曼麗。由他出面將黎曼麗騙出來,然后黎明卉撞上去。或許,黎明卉還在猶豫不決,金嘯龍為了得到新歡,居然不顧黎曼麗有了自己的親骨肉,狠心地讓黎明卉碾壓過去……
假如兇手是顧夕煙。這個被打入冷宮的棄婦,精心設(shè)計了這場車禍。她要借刀殺人,事先派人在黎明卉的跑車里做了手腳,她的車子剎車失靈,無法控制……
或許,兇手另有其人?車上又有什么特別的裝置?
現(xiàn)在,黎曼麗的案子未破,金嘯龍的案子又接踵而至,蒙克不由自主地將那次車禍與這次兇殺案聯(lián)系了起來。他的目光重新落在那個抱著黑貓的女人身上。這個女人一點兒也不顯老,像是一朵開了一大半的花朵,正是一個美麗女人最美麗的時刻……
蒙克幽幽地嘆了口氣,半晌不語,心底卻說,該來的應(yīng)該已經(jīng)來了吧。如果沒有猜錯,應(yīng)該會有一場轟轟烈烈的守靈。
蒙克猜想中的“該來的”人,當然是指柳如風(fēng)。
沒錯,此時此刻的柳如風(fēng),正在痛苦地閉眼思考,自己該不該去見金嘯龍的遺體最后一面。他想,金嘯龍再壞,也是自己的父親,現(xiàn)在他死了,作為人子,去為他守守靈或者說送他最后一程,應(yīng)該是天經(jīng)地義的。
三杯酒下肚后,柳如風(fēng)終于有了決定。稍后,他已經(jīng)走在了前往殯儀館的路上。經(jīng)過一條僻靜的街道時,他突然停住了腳步。在前面的一條弄堂口,有影子投射在青石板上,顯然上面藏著一個人。
陡然間,柳如風(fēng)覺得出頭頂生出了一陣勁風(fēng),他抬頭一看,果見一個人正在半空的樹上。他立即發(fā)出一掌。樹上那人凌空一個翻身,向后倒去,柳如風(fēng)上前一步,第二掌又已擊出。那人躲開了他的第一掌,第二掌卻再也躲不過,“砰”的一聲,擊得那人身子向外,縱身翻了出去。那人的身手,卻是異常矯捷,只見其身子一落地,手在地上一按,又穩(wěn)穩(wěn)地站直了。
對著迷蒙的燈光,柳如風(fēng)定睛一看,竟是達娃。他將臉一沉,問:“你躲在這上面做什么?”
達娃搶白道:“你還問我?你為什么攻擊我,出手還那么重!”
柳如風(fēng)嘴角牽動了一下,終于沒說什么。
達娃一臉得意,說:“人家專門在這里等你,沒想到你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
柳如風(fēng)沖著她問:“你到底要干什么?”
達娃將頭一歪,說:“不干什么呀,我只想跟著你,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p>
柳如風(fēng)脫口而出,說:“胡鬧!今晚我要……”可欲言又止。
達娃也一聲不吭。
那一刻,達娃的神情,立即顯露出了一種羞澀,如果不是因為蒙眬的夜色籠罩,她的臉應(yīng)是紅的。她將身子一縮,遠離了柳如風(fēng)一步,低下頭去。
驀然,她又抬起頭,水靈靈的眼眸子望著柳如風(fēng)。柳如風(fēng)不禁被她望得有些意亂情迷了,但不知怎么,在那個時候,他卻心頭郁郁,喪父之痛,使他什么心情也沒有。
柳如風(fēng)再三勸達娃回去,可她就是不聽。
他望了她半晌,終于說:“我這是去給我父親守靈!”
不料達娃說:“那我就嫁給你,這樣我就成了你們金家的兒媳婦,你的父親就成了我的父親,我就可以名正言順地與你一起守靈了!”
這也太瘋狂了!
還有更瘋狂的,達娃繼續(xù)說:“如果你同意的話,今晚我們就在你父親靈前拜堂成親。至少,我們可以訂下百年之盟?!?/p>
柳如風(fēng)剛想拒絕,達娃卻說:“你不能拒絕的,我們的婚禮可以不放在今晚,不在你父親的靈前,但我一定要成為你的新娘,這一點你無論如何都不能拒絕。因為,這也是你母親的意思。”
柳如風(fēng)大驚失色,問:“你說什么?你認識我母親?”
達娃說:“豈止是認識。你去千柱屋避世的這十年,一直是我在照顧她?!?/p>
“你……你……”他一頭霧水,“我憑什么相信你?你不是在那個荒島上嗎?”
達娃告訴柳如風(fēng),不管他信不信,這一切都是事實。他母親很多時候也住在那個島上的一棟紅樓里,她們就在孤島與茶樓之間,時來時往。
這也太離奇了,簡直是天方夜譚。柳如風(fēng)連連搖頭,說:“我還是不相信,這怎么可能呢?”
晚餐時,柳如風(fēng)喝了幾杯白酒,那一刻,他的酒勁上來了,就在半醉半醒之間,借著幽美的夜色,什么人也看不清,只是依稀看到達娃的倩影,她離他那么近,又似乎離得那么遠,他顯然已經(jīng)進入了半迷醉半瘋狂的狀態(tài)。在潛意識中,他的確對達娃產(chǎn)生了一種異樣的感情。
不知不覺中,他已經(jīng)被她緊緊抱著、吻著,借著燈光與夜色的反光,他看到了達娃那張秀麗的臉,還有大顆大顆在眼中滾動的淚珠。
他明顯地感到她的身子抽搐了一下,她的嘴角也抽動了一下。
達娃問:“你不喜歡我嗎?”
柳如風(fēng)沒有回答,吻住了她的紅唇。
一陣冷風(fēng)吹來,柳如風(fēng)的酒意醒了。他忽然想起了什么,他的父親還在殯儀館里躺著,心中一陣沒來由的傷痛,于是一把推開了達娃。
達娃愕然地問:“你這是怎么啦?”
他怔怔地站在夜色中,腦子里一片空白。稍后,他和達娃朝殯儀館的方向走去。
蒙克早就估計到了,守靈將有一場好戲。要不然,他就不是蒙克了。
按照蒙克的邏輯推理,這次守靈將會有各路神仙光臨,這一點還真被他猜中了。每個人到殯儀館來都有不可告人的目的,但各人的動機卻不一樣。比如柳如風(fēng),就是為了最后陪陪他的父親,送送他的父親,畢竟他們是父子關(guān)系,是金嘯龍將柳如風(fēng)帶到這個世界上來的,現(xiàn)在做兒子的送亡父離開這個世界,也是天經(jīng)地義的。
顧夕煙大概也是這樣。她應(yīng)當也在送金嘯龍,也在為他守靈,只不過她不在這殯儀館,也不在茶樓,或許獨自在荒島上,在一個誰也不知道誰也找不到的地方。顧夕煙不希望有人知道,自從她被金嘯龍遺棄之后,她似乎怕見生人了。
達娃隨柳如風(fēng)一起來到了殯儀館,柳如風(fēng)很擔心,她不會真的要在金嘯龍的遺體前談婚論嫁吧?
以前柳如風(fēng)曾聽他娘顧夕煙說起過,如果能找到彼岸花,就能起死回生。對這種說法,柳如風(fēng)向來報之以冷笑。不過,他現(xiàn)在倒真希望能找到彼岸花,讓死去的人都能活過來,金嘯龍,還有黎曼麗。
據(jù)顧夕煙說,這種彼岸花還真有,不過,要找到它,首先得找到一種寶石。那種寶石全世界也只有兩枚,一枚是紅寶石,另一枚是藍寶石,而且必須兩枚同時出現(xiàn)。對這些奇談怪論,柳如風(fēng)向來不以為然。
黎明卉居然也來了。
柳如風(fēng)忽然想起了什么,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到了黎明卉的手指上,她戒指上的寶石到底到哪兒去了?柳如風(fēng)哪里知道,黎明卉正是來找丟失了的寶石的,她一直在找。
達娃見柳如風(fēng)在關(guān)注黎明卉,感覺有些異樣,臉上的表情也有些異樣,以一種極其幽怨的神色望著柳如風(fēng)。她心頭的怒火正在上升,卻竭力克制著,努力保持著鎮(zhèn)定。她原是想在權(quán)作靈堂的殯儀館向柳如風(fēng)示愛的,這個因愛而發(fā)狂的異族少女,太狂熱了,簡直令人不可思議?,F(xiàn)在她開始遷怒于黎明卉,似乎是她這個電燈泡的出現(xiàn),壞了她的好事,讓她不能美夢成真。
柳如風(fēng)心想,她們都是怎么啦?一個個都怪怪的,神秘兮兮的。他終于忍不住,問黎明卉:“你為什么也要來?你是不是神經(jīng)也錯亂了,要在我父親的靈堂上,做出什么荒唐的事來?”
黎明卉凜然道:“我在等上海之狐?!?/p>
柳如風(fēng)一下子愣住了。
黎明卉覷了他一眼,說:“我知道你不相信,但我堅信,上海之狐今晚一定會在這里現(xiàn)身!”
柳如風(fēng)半信半疑地說:“好吧,希望你說的是真的。不過,無論是什么狐來了,你一定要提醒我知道。”
到了半夜,柳如風(fēng)居然出現(xiàn)了幻覺。后來,不知不覺間,他就失去了知覺,什么也不知道了。據(jù)達娃回憶,她也迷迷糊糊地睡著了,直到天亮之后才醒過來。而且,她還做了一個奇怪的夢,只是夢見了什么,她一點兒也記不起來了。
柳如風(fēng)做夢也不會想到,那竟是一個驚心動魄的夜晚,就在他的眼皮底下,發(fā)生了驚天動地的蹊蹺事,而他居然一點兒也不知道。金嘯龍的尸體竟然被人動過!他身子底下被人翻過了,全身都被人搜過了,就連他的嘴巴也被人撬開過。
柳如風(fēng)心中一陣絞痛,無論如何,他是不希望有人驚動父親的亡靈的。他想,除了達娃與黎明卉,還有誰來過?來做什么?會不會是那個所謂的上海之狐光臨了?達娃到底有沒有睡著,有沒有做夢?還有黎明卉是睡是醒?如果是她們當中的某一個動了金嘯龍的尸體,那又是為了什么?
那晚的一切,都是后來蒙克告訴柳如風(fēng)的。
對蒙克的話,柳如風(fēng)將信將疑,便不無譏諷地說:“那完全是天方夜譚中的故事!不愧是神探,親愛的蒙克先生,你的想象力與虛構(gòu)能力,的確是很強的。你不應(yīng)當去當偵探,而應(yīng)該去寫偵探小說。”
蒙克聳了聳肩,幽然道:“我說的是事實?!?/p>
柳如風(fēng)不以為然,說:“這是我所聽到的最荒唐的故事,可是證據(jù)呢?你親眼看到了?”
蒙克不動聲色,冷靜地說:“翻動尸身的人戴著手套,沒有留下指紋??墒?,空氣中留下了幾種不同人的氣味,在很長的時間里,這是抹不去的,就連風(fēng)也吹散不掉。”
柳如風(fēng)感到自己的手心已經(jīng)開始出冷汗了。
蒙克依然吸著雪茄,慢騰騰地從他西裝的上衣口袋里摸出一沓照片來,卻又不讓柳如風(fēng)看。他將照片放在手背上,不輕不重地敲了兩下,道:“金大少爺,黎小姐出車禍的那件案子,我相信你一定知道一點點?!?/p>
柳如風(fēng)昂然而立,說:“是的,那又怎樣?”
蒙克一臉的冷若冰霜,說:“你不覺得有些蹊蹺嗎?”
柳如風(fēng)愕然,說:“你懷疑有人蓄意謀殺?”
蒙克不溫不火,繼續(xù)說,像在自言自語:“那么,你一定看到過《申報》上說,在車上,發(fā)現(xiàn)了幾個來歷不明的指紋一事?”
柳如風(fēng)搖了搖頭,說:“我沒聽說什么指紋的事!”
“不幸得很!”蒙克搖了搖頭,“不幸得很哪,那幾個指紋,已經(jīng)被我查明,其中一個是你留下的,還有一個是你母親顧夕煙留下的。金大少爺,對此,你怎么解釋呢?”
柳如風(fēng)的內(nèi)心已然狂怒,想說“你放屁”,可終究沒有說出口,因為蒙克又搶先了一步,從那沓照片中抽出兩張,遞了過去。
柳如風(fēng)機械地伸出手接過。一張攝的是方向盤上,另一張攝的是發(fā)動機上,都有著清晰的指紋,只是粗略地看上一眼,柳如風(fēng)便可以認出,那確實是他的指紋!
柳如風(fēng)早就知道蒙克是無事不登三寶殿,卻也未曾料到他居然懷疑他與他娘顧夕煙是嫌疑人,而且已經(jīng)掌握了這樣的王牌證據(jù)!
柳如風(fēng)面上的肌肉已經(jīng)十分僵硬,勉強擠出來的笑容也一定非常難看。他木然站著,裝作十分仔細地觀察那兩張照片,實際上根本無話可說,事實勝于雄辯??伤趺匆才幻靼?,自己的指紋,或許還有他娘顧夕煙的指紋,是怎么會弄到黎明卉的跑車上去的?
突然,柳如風(fēng)失控了,激動得身子都顫動起來,手指也在哆嗦,他歇斯底里地狂叫道:“是我殺了金嘯龍,那又怎樣?難道這個色魔不應(yīng)該殺么?殺了他不是為我娘討回公道了么?不是為社會伸張正義了么?不是為民除害了么?還有,就算那個黎曼麗也是我殺的,那又怎樣?背叛感情的無恥之徒,她也死有余辜,活該!”
蒙克煞有介事地點了點頭,幽幽地道:“金少爺,作為個人,我同意你的想法,也同情你的處境。但不幸得很,金嘯龍在上海灘,是一家跨國銀行的董事長,是大上海赫赫有名的金融巨頭,在法律上來看,他也是受保護的公民,如今他死了,是他的親生兒子將他殺死的。即使看在上帝的面上,作為一個父親,他也不能死,金大少爺,你明白么,這是謀殺!這是弒父!”
柳如風(fēng)像是瘋了,突然高聲大叫道:“不,金嘯龍不是我殺的,我沒有殺人,沒有殺他!”
蒙克陰笑了一下,上前一步,逼視著柳如風(fēng),說:“金大少爺,你應(yīng)當叫他爹,而不是直呼其名!當然,我也希望金嘯龍不是你殺的,因為殺人就要償命,要受到法律的嚴懲!”
柳如風(fēng)又大叫道:“我去千柱屋差不多已經(jīng)十年了!”
蒙克剛才還笑得像一只老虎,這時忽然收斂了笑容,怔怔地望著柳如風(fēng)。隨即,他搓著手,來回踱步,轉(zhuǎn)過身子望向窗外。
柳如風(fēng)喃喃自語,像是在吐露心聲,說:“我倒是真的想殺他,我恨透了他!可是,我為什么要殺他呢?”
蒙克將話接了過去,說:“你已經(jīng)說過了,你恨你的父親。因為,他拋棄了你娘,還搶走了你的初戀情人。”
柳如風(fēng)聽不清他在說什么,依然自顧自地說下去:“可是,我為什么又沒殺他呢?”
蒙克又接過了話茬兒,說:“因為他是你爹,你終究是下不了手的。這次你去殯儀館為他守靈,足以證明你是認他這個爹的,在你的骨子里,依然深深地愛著你爹。這種父子之情,在特定條件下會轉(zhuǎn)化成恨,但當你得知他真的不在世上時,你壓抑多年的感情一下子爆發(fā)了,全化作了悲與痛!”
柳如風(fēng)已淚流滿面,哽咽著道:“我真的沒有殺他……”
蒙克這才轉(zhuǎn)過身來,一字一頓地說:“我們完全可以排除你是嫌疑犯,從你踏進靈堂的那一刻起。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金少爺重返上海灘,一定是為了替父報仇……”
柳如風(fēng)盯住蒙克,沒有回答。
蒙克來回踱了幾步,終于說出了他今天拜訪柳如風(fēng)的目的:“金少爺,你絕頂聰明,又精通武術(shù),鄙人十分佩服,我希望你能加入我們巡捕房?!?/p>
柳如風(fēng)問:“為什么?”
蒙克慢條斯理地說:“因為你一定想要查出害死你爹還有黎小姐的兇手是誰。”
柳如風(fēng)的內(nèi)心發(fā)生了不小的震動,問:“黎曼麗真的是被人害死的?”
蒙克斷言道:“千真萬確,是蓄意謀殺。”
柳如風(fēng)望著蒙克,想了片刻,呈現(xiàn)出一個極其猶豫的神色,道:“如果我依然拒絕呢?”
蒙克終于笑了起來,說:“我說過,你不會的,金少爺。你重返上海灘,不就是為了報仇嗎?”
蒙克說著,忽然掏出打火機,將那兩張印有柳如風(fēng)指紋的相片燒了。
柳如風(fēng)恍然大悟,說:“蒙克先生,你是說,關(guān)于照片上的指紋……都是不存在的?”
蒙克陰著臉,眼角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冷笑,幽幽地道:“兵不厭詐,不好意思,我用的是激將法!”
柳如風(fēng)大吼道:“你混蛋!”說著狠狠地給了蒙克一拳。
蒙克拍了拍柳如風(fēng)的肩膀,說:“那么,從現(xiàn)在開始,你就是我的部下了。不過,你可以先回避一下?!?/p>
柳如風(fēng)一頭霧水,問:“我為什么要回避?”
蒙克已經(jīng)站在窗口,看著窗外,許久才吐出一句:“我打算重新調(diào)查黎曼麗被害一案,怕你的傷口會被重新撕裂?!?/p>
柳如風(fēng)說:“你還是懷疑我娘?天啦,我娘怎么可能去暗殺黎曼麗?”
蒙克直直地盯著柳如風(fēng)的眼睛,說:“真相未揭開之前,誰都有可能被懷疑,包括你!”
柳如風(fēng)終于冷靜了下來,他的內(nèi)心也隨之陷入了撕裂般的糾結(jié)。他想,都說女人是感情動物,他母親也是女人,一個常年抱著一只黑貓的女子,她被自己的男人拋棄了,黎曼麗奪走了她的所愛,鵲巢鳩占,她怎么不可能去暗殺黎曼麗?
“好吧,我同意暫時當你的部下,并親自去調(diào)查這起案子。我是不相信我的母親會殺人的,即便那個女子是她的情敵,我要替她洗去這不白之冤,也要為我曾經(jīng)愛過的女人報仇雪恨?!?/p>
蒙克的臉上露出了令柳如風(fēng)極其討厭的笑容。
柳如風(fēng)從蒙克那里拿來了真實的車禍現(xiàn)場照片,看了幾張上面的指紋,也看不出個所以然來。他似乎對黎明卉手指上的那枚戒指更感興趣,上面的寶石到底到哪里去了呢?
他的眼中涌起了淚水,猛然想起,黎曼麗也有一枚鑲嵌寶石的戒指,只不過她戒指上的寶石是紅色的!看來,她們姐妹之間,還有顧夕煙與她們之間,一定還有引人入勝的曲折故事。
第一次接這樣的案子,對柳如風(fēng)而言,無論如何都是極端殘忍的。它觸發(fā)了他的回憶,而回憶就是對傷口的再一次撕裂。他一直想忘記黎曼麗,可是他做不到,他的眼前總是浮現(xiàn)黎曼麗的影子。
蒙克給柳如風(fēng)配備了一間私人辦公室,與其說柳如風(fēng)可以在這里辦公,還不如說他把這里當成了臨時避難所,很多時候,他可以將自己關(guān)在屋子里,避免與人打交道,就像在千柱屋離群索居、獨來獨往那樣。
門外突然響起了有節(jié)奏的敲門聲,柳如風(fēng)本能地拉開抽屜,里面有一支特制的手槍,同時迅捷地按動了辦公桌旁的一個按鈕,桌子上的隱形防彈玻璃立即豎了起來,像一堵銅墻鐵壁擋在他面前。
辦公桌上有對話機,可并沒有響。今天他并沒有約什么人,顯然,來者是不速之客。
柳如風(fēng)感到了危險,但沉住了氣。
敲門僅僅是一種象征,很快門就被推開了,來者是黎明卉與達娃。她們來找他,居然是為了當偵探。
柳如風(fēng)覺得很奇怪,他答應(yīng)蒙克當他的助手,還從來沒有告訴過任何人,她們又是如何得知的?又是如何找到這里來的?
達娃開口就問:“你同意不同意?”
見柳如風(fēng)沒有反應(yīng),達娃馬上放起了機關(guān)槍,說:“我們早就找過蒙大偵探了,總探長維克多也找了,他們都同意了,你答應(yīng)也得答應(yīng),不答應(yīng)也得答應(yīng)?!?/p>
柳如風(fēng)苦笑道:“既然他們都同意了,我能有啥意見!”
柳如風(fēng)決定先去見他的母親顧夕煙。黎明卉是不會去的,她們二人是死對頭。他跟蒙克商量了一下,蒙克略施小計,讓黎明卉跟他去辦另一樁案子。
柳如風(fēng)說走就走,達娃也要同去,這個要求他沒有拒絕,因為達娃知道他母親的行蹤,正好可以帶路。
做兒子的開始秘密調(diào)查自己的母親,不管真相如何,都是一件殘酷的事情。柳如風(fēng)很痛苦,路上,他忽然問達娃:“我母親是什么時候開始喜歡上貓的?”
達娃怔了怔,看得出來,她很奇怪柳如風(fēng)為什么會提出這種稀奇古怪的問題,但她還是告訴了他,說:“那是一只流浪貓,她因為可憐它,才收留了它?!?/p>
原來只是同病相憐!
達娃又神秘兮兮地說:“你母親不僅收留了一只黑貓,還收留了一只小白狐。那也是一只流浪的野狐,無家可歸?!?/p>
柳如風(fēng)瞪大了眼睛,說:“看來,我母親還真的有一種悲憫情懷?!?/p>
柳如風(fēng)又問達娃:“你是怎么認識我母親的?怎么會和她在一起?”
達娃說:“說來話長,不是幾句話能說清的,我們還是抓緊趕路吧,以后再告訴你?!庇盅a充道,“總之是緣,也是命?!?/p>
他們在一片幽暗的林子里疾行,這里很荒涼,除了樹木,還有一大片野草。
他們在一棵樹旁站住,樹林里很涼,沒有風(fēng),而那棵樹的枝丫卻在搖動。突然間,柳如風(fēng)感到有東西悄無聲息地從背后襲來。
他急忙轉(zhuǎn)身,橫掌當胸,準備反擊??墒钱斔D(zhuǎn)過身來后,不禁呆住了。眼前什么東西也沒有,剛才那種難以言喻的感覺,不可能是幻覺。他正想發(fā)話喊叫,將剛才暗中偷襲的人引出來,突然,他身后掠起了一股極其輕微的風(fēng),尚未轉(zhuǎn)身,背上一陣劇痛,已被什么東西重重地擊打了一下。
柳如風(fēng)一個踉蹌,就勢向前撲倒,立即回頭看,眼前仍然沒有任何人。周圍寂靜到了極點,他屏住呼吸,運氣鎮(zhèn)痛,用敏銳的目光,四面搜索,可是依然沒有絲毫發(fā)現(xiàn)。
莫非林子里有鬼怪?
正胡思亂想時,眼前紅影一閃,他母親顧夕煙已然站在一棵樹下,沖著他笑道:“小子,娘想試一試你的功夫,這些年來有沒有長進,看來,你依然不思進取啊?!?/p>
柳如風(fēng)驚喜交加,失聲叫道:“娘!”
達娃也喊道:“師父!”
顧夕煙說:“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你們背后一定還有人跟著?!彼f這話時,臉上出現(xiàn)了那種冷冰冰的神情,眼睛中有那種不應(yīng)該有的太過冷靜的神采,似乎還迸發(fā)出一抹咬牙切齒的仇視,不知道她對誰恨之入骨。
果然還有人在跟蹤柳如風(fēng)他們。
柳如風(fēng)估計是蒙克,便發(fā)出了一聲冷笑,說:“這個蒙克是不是有病?”
看來,蒙克真的是將顧夕煙當作殺人嫌疑犯了,而且他親自帶著人馬追捕來了。他所謂的派柳如風(fēng)來調(diào)查,充其量是為了給他帶路。
一場惡戰(zhàn)一觸即發(fā)。
柳如風(fēng)想,我絕對不能讓蒙克帶走我母親,即使她真的是殺人兇手,我也得舍身保護她。
來的人卻不是蒙克他們。
走在草地上的,是一個身材十分修長的女子,一頭長發(fā),幾達腰際,更顯得她嫵媚至極。柳如風(fēng)他們隱身在樹后,無法看清女子的臉。
柳如風(fēng)向遠處望去,見林子外邊的公路上停著一輛車子,那女子可能是內(nèi)急了,便進叢林小解。
達娃朝女子舉起了弓弩。
柳如風(fēng)小聲道:“達娃,你要干什么?”
達娃撇了撇嘴,說:“誰要她跟蹤我們的!”
柳如風(fēng)試圖阻止達娃,突然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臂,他的手頓時陷入她豐腴白嫩的手臂之中。她轉(zhuǎn)過頭來,眼神癡癡地望著他,片刻之間使得他不由自主地忘了情。她忽然笑了一笑,柳如風(fēng)發(fā)現(xiàn)她笑的時候,更加美麗動人,令人如沐春風(fēng),他幾乎忘了自己,一時起了要吻一吻她朱唇的沖動。
這一切,盡落在顧夕煙眼底。
柳如風(fēng)馬上意識到了什么,急忙松開了手。他有些悻悻然,為了掩飾,他裝模作樣地埋怨達娃道:“我們還沒弄清楚她是誰,到底是不是來跟蹤我們的。也許,她只是個過路的。”
顧夕煙說:“沒有也許,她就是黎明卉。她燒成灰我也認得?!?/p>
柳如風(fēng)一聽,定睛細看,發(fā)現(xiàn)那女子果然是黎明卉。他內(nèi)心暗暗吃驚起來,她怎么也來了?她怎么還敢來?她不是跟蒙克一起辦案去了嗎?
照蒙克的分析,有可能是他母親顧夕煙害死了黎曼麗,也有可能是黎明卉害死了黎曼麗,她們都有殺死黎曼麗的動機??墒?,黎明卉與顧夕煙是死對頭,柳如風(fēng)這次來見母親,黎明卉是寧死也不來的,那么她為何又暗中追來了呢?唯一的解釋就是她想除掉顧夕煙,她開著車子來,是想直接從顧夕煙身上碾過去嗎?
頓時,柳如風(fēng)內(nèi)心已是忿然。
“你們等著我!”柳如風(fēng)說了一句后,縱身躥了出去。眨眼間,他已經(jīng)來到了車子旁邊,等黎明卉回來。
不一會兒,黎明卉回來了。正要上車,柳如風(fēng)閃身湊上去,陰陽怪氣地道:“小姐,借個火。”
黎明卉一見柳如風(fēng),暗中愕然,不動聲色地替他點著了香煙,訕笑道:“給我也來一支吧?!?/p>
柳如風(fēng)彈出一支遞給黎明卉。黎明卉依然不動聲色地將煙點燃了,將煙湊到紅唇上。她的一切動作,似乎只是為了要深深地吸一口煙,可是,就在香煙即將觸及到她唇邊之際,她卻倏地一揮手,被燃著的那一小粒猩紅火星,向柳如風(fēng)的眼睛疾彈了過來。
這一切完全出乎柳如風(fēng)的意料,他沒有預(yù)防,便下意識地閉上了眼睛,他的左眼皮上突然傳來一陣劇痛。
他哼了一聲,本能地打出一掌。那時候,他依然閉著雙眼,什么也看不清,只覺得手掌觸及到了極為綿軟的地方,那一掌應(yīng)該是打在黎明卉的胸脯上。
黎明卉勃然大怒,左右開弓,發(fā)動極為凌厲的攻擊。柳如風(fēng)接連挨了她數(shù)下重擊,身子也被她凌空掀起,然后跌落在草地上。
她極快地上了車,迅速打開車頭燈,照射在柳如風(fēng)的臉上。強烈的燈光如同太陽直射,令柳如風(fēng)睜不開雙眼。幾乎同時,柳如風(fēng)聽見馬達的吼聲,黎明卉已發(fā)動車子,猛踩油門,徑直向柳如風(fēng)撞來,看樣子是想將他碾死。
出于本能,柳如風(fēng)向草地外翻滾出去,車子像一匹發(fā)飚的野馬疾馳而來,在他身旁擦過。
柳如風(fēng)還來不及站起來,黎明卉已經(jīng)掉轉(zhuǎn)車身,瘋狂地朝他直沖過來。柳如風(fēng)急忙又向旁邊滾去。但黎明卉的駕駛技術(shù)實在高超,他才向一旁滾去,輪胎和地面摩擦,發(fā)出極其難聽的,驚心動魄的吱吱聲,又向他橫沖了過來。
柳如風(fēng)一躍而起,為了求生,沒命似的朝前狂奔。黎明卉的車子則橫沖直撞,尾隨追來。
眼前是一道斜坡,情急之中,柳如風(fēng)不顧一切地順勢滾了下去。那車子居然也怒吼著直沖了下來,坡下面是一個急轉(zhuǎn)彎,側(cè)面是萬丈深谷,車頭離柳如風(fēng)越來越近。柳如風(fēng)已經(jīng)再無退路,只得奮力凌空躍起,一伸手,抓住了一株山崖峭壁上橫生的野藤,整個身子向上一翻,掛在了一棵被藤纏著的樹上。
在那一剎那,柳如風(fēng)發(fā)出了一聲驚叫,因為黎明卉駕車的來勢是如此迅猛,十有八九車子將墜落懸崖,車毀人亡!
只見她一個急剎,車子居然在離峭壁一尺之遙,戛然而止。
車子剛停住,她的手臂,已經(jīng)從車窗中伸了出來,柳如風(fēng)猛然見她的手中握著一支烏黑锃亮的手槍,便急忙縱身躍下。也就在一剎那間,只聽得“啪啪啪”三下,極其輕微的聲響過處,柳如風(fēng)頭頂上泥石凌空起飛,有的還散濺到了他身上。
稍后,一支烏黑锃亮的小手槍已經(jīng)頂住了柳如風(fēng)的額頭。
黎明卉一臉的趾高氣揚,冷笑道:“金大少爺,我的小手槍射擊成績是九百九十九環(huán)?!?/p>
達娃不知什么時候已經(jīng)舉箭對準了黎明卉,也冷冷地道:“可惜你還是少了一環(huán),而我的神弩射箭技術(shù)是百發(fā)百中,完全可以在百米之外射中一只蒼蠅。”
顧夕煙抱著貓,也居高臨下地站在山坡上,沖著黎明卉憤憤地說:“你這下賤的女人,竟敢對我兒子下毒手,你這是要趕盡殺絕??!”
黎明卉反唇相譏道:“還是撒泡尿照照你自己吧,你以為自己是一只貓?當我是什么,是你爪下的老鼠么?顧夕煙,你給我聽明白了,這輩子我永遠不會認你……”
顧夕煙冷笑道:“你這賤女人,還在假裝,你以為我不知道你是誰嗎?”
見黎明卉蔑視自己的母親,柳如風(fēng)便說:“黎小姐,剛才我那一掌,擊中了你的什么地方?”他說這話明顯是在羞辱黎明卉。
黎明卉著實被激怒了,不知為什么,她沒有朝柳如風(fēng)開槍,而是反手一槍,射向顧夕煙。顧夕煙趕緊避讓,子彈便擊中了她懷中的那只黑貓,黑貓吱的一聲,死了。
顧夕煙哀號一聲,凌空躍起,朝黎明卉撲去。幾乎同時,達娃的利箭也凌空飛出了。而黎明卉已經(jīng)比她們早一秒縱身躍起,跳下了萬丈深谷,她的身形,真是極其靈巧。
柳如風(fēng)驚呼一聲,直奔到懸崖絕壁邊,探身俯視,卻什么也看不到。他茫然地站著,腦子里一片空白。稍后,一陣涼風(fēng)吹來,腦子里又變得一片凌亂。他真不明白,母親與黎明卉之間,究竟結(jié)下了什么深仇大恨,究竟有什么解不開的怨結(jié)呢?
背后傳來了顧夕煙的大笑,隨后便是她中氣十足的聲音:“我總算親眼看到你死了,你這個賤人,你這個狐貍精!你射死了我的貓,可我還有小白狐呢!哈哈哈……”
柳如風(fēng)倒抽了一口冷氣,背部陣陣發(fā)冷,那一刻他終于認定,原先在次塢打面館下毒的那個喬裝打扮的老太婆,就是他的母親顧夕煙。她一直在追殺黎明卉,就像黎明卉也在想除掉她一樣。顧夕煙的易容術(shù)太厲害了,居然將柳如風(fēng)和達娃都騙過去了。
小白狐?上海之狐?柳如風(fēng)忽然這樣聯(lián)想。
他感到了陣陣絞痛,因為他看到了母親極其冷酷的一面。他甚至開始懷疑,他的父親金嘯龍,還有黎曼麗也許真的是他母親害死的,她既然會殘忍地一心想讓黎明卉死,難道不會讓他們也去死?
顧夕煙將黑貓就地埋了,回那個荒島去了。
柳如風(fēng)與達娃也一道去了。
將顧夕煙在島上安頓好后,達娃悄悄地找到柳如風(fēng),說:“我們必須去那個山谷之中找到黎明卉,活要見人,死要見尸。因為她身上有一張價值連城的藏寶圖。有了它,就能找到傳說中的寶藏,那可是一筆意外的財富,無價之寶?!?/p>
柳如風(fēng)脫口而出,說:“黎明卉肯定是死了,從那么高的懸崖峭壁之上,墜落進那么深不見底的山谷,怕是早已經(jīng)粉身碎骨了?!?/p>
達娃不以為然地搖了搖頭,說:“那可不一定!活要見人,死要見尸?!?/p>
他們離開孤島,重返原地,進入山谷底部尋找,可是生不見人,死不見尸。這就奇了怪了,難道黎明卉居然還活著?
他們做夢都不會想到,黎明卉真的還活得活蹦亂跳的。
黎明卉是何等冰雪聰明之人,又是何等熱愛生活之人,她怎么肯跳崖自盡呢?原來,她身上系著一根無色透明的保險帶,那可是用特殊材料制成的,特別的牢固,一頭系在她的腰上,另一頭有個同樣無色透明的金屬小扎鉤,就在她跳下懸崖的剎那間,她就將它牢牢地扎在崖頂之上的巖壁縫隙之中,她的身子像蕩秋千一樣迅速地往下飛,隨后牢牢地粘貼在石壁上。待柳如風(fēng)他們走后,她又緣著那根保險絲,重新上了懸崖頂,開著車子消失在林子里。
二人爬上山頂察看,果然不見了她的跑車。
柳如風(fēng)問達娃:“我們該怎么辦?”
達娃若有所思,果斷地說:“我們一定要找到她,一定要想方設(shè)法搞到那張藏寶圖。”
柳如風(fēng)又問:“你敢肯定藏寶圖一定在她身上?”
達娃點點頭說:“我當然敢肯定。因為那張圖是她從你母親身邊盜走的。”
柳如風(fēng)并不關(guān)心那所謂的藏寶圖,真正刻在心上的是盡快找到殺害金嘯龍與黎曼麗的兇手。
正行間,忽然前面林子里傳來使用暗器對打的聲音,居然是顧夕煙與黎明卉。原來,顧夕煙也是只老狐貍,比柳如風(fēng)想象中的要狡黠一千倍,她顯然知道黎明卉并沒有死,為了避人耳目,引開柳如風(fēng)他們,她居然哄騙他們說黎明卉已經(jīng)葬身山谷之中了。她早就預(yù)料到黎明卉會追上來,于是在這片林子里恭候她。
柳如風(fēng)看不清楚她們在使用什么暗器,只看到非常閃亮的東西,偶爾在半空中無聲地飛過,因為有陽光照射,那暗器在樹枝間會閃爍一下。黎明卉的臉也在陽光下面閃爍,看上去十分蒼白,卻掩飾不住那份青春的美麗。
柳如風(fēng)后來想起來了,黎明卉擅長用繡花針,而他母親顧夕煙在用什么暗器,他真的不知道,畢竟他們不在一起已經(jīng)有十年之久。
林子里一下子寂靜下來,她們眨眼之間都不見了。顧夕煙到了一棵大樹上面,黎明卉也上了一棵毛竹梢頭,這是柳如風(fēng)在這片樹林里最后一眼見到她們,也許她們彼此都聞到有外人進來的氣息,都隱身躲藏起來了。當然,也有可能是她們覺得使用暗器打了個平手,再玩下去就沒有新意了,而沒有新意的打法很無趣,她們就要換一種更刺激的戰(zhàn)斗方式。后來,柳如風(fēng)再也聽不到任何打斗的聲音,她們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達娃不知什么時候也不見了,原來她已上了一棵大樹,正立在樹杈上,將手掌放在額頭,向遠處眺望。
片刻后,達娃一骨碌從樹上下來。柳如風(fēng)問她看到了什么,她搖了搖頭,說:“什么也看不見。”然后幽幽地告訴他,“前面就到了桃源谷,從這里緣溪而上,進入桃花渡,就可以上船進入桃花島了?!?/p>
達娃說:“師父她們肯定是上島了,我們是不是也回島上去?”
柳如風(fēng)搖了搖頭。他要去黎曼麗出事的地方,去現(xiàn)場察看地形,說句心里話,他已經(jīng)十年沒有去看黎曼麗了,不去焚香祭奠一下,心里說不過去。
達娃說要陪柳如風(fēng)同去,話音未落,她又驚呼一聲:“有人來了?!?/p>
二人迅即閃身躲藏起來,果然有幾個人鬼鬼祟祟地從他們眼皮底下走過。柳如風(fēng)認出來了,為首的就是那個鶴頂紅,他并沒有死。黎明卉那次完全可以殺死他的,而她為什么不除掉他呢?這又是一個謎。
柳如風(fēng)與達娃互望了一眼,迅即轉(zhuǎn)身離去。
遠遠地看到了一大片芬芳的桃花林,據(jù)說進了這片桃花林就會有桃花運。柳如風(fēng)的心禁不住又一陣亂跳。確實,這桃源谷像一個絢麗無比的夢,走進桃源谷,就像走進了一個夢境,就像走進了一個童話世界。
離開桃源谷,二人在另一片叢林中行走。太陽躲進了云層,天色開始暗下來,天空中泛出幽幽的藍光,林子里顯得十分詭異,仿佛會突然出現(xiàn)鬼魅一般。
天空中驀然掠過一道紅色的光芒,柳如風(fēng)隱隱看到一個貌美如花的女子,一襲血紅的旗袍,臉上有著血污,像一朵紅云飄過。隨即,他眼前浮現(xiàn)出另一幕慘絕人寰的情景:一輛紅色的跑車,像脫韁的野馬,瘋狂地駛來,朝黎曼麗撞去,黎曼麗被車子撞得凌空飛起,紅色的傘飛上了天,她從半空中墜落下來,倒在血泊之中……
如果找到這個害死她的兇手,我要將其碎尸萬段!柳如風(fēng)暗暗發(fā)誓。
黎曼麗就是在這里出的車禍,一朵美麗的鮮花就這樣凋謝了。夕陽西下,寒風(fēng)吹著黃葉,吹著枯草,這個鳥不拉屎的鬼地方,成了柳如風(fēng)這輩子的傷,這輩子的痛。
看著隨風(fēng)起舞的黃葉,柳如風(fēng)的心在陣陣顫抖。據(jù)說黎曼麗出事后,這片林子里經(jīng)常鬧鬼,也許是她的陰魂不散,可是柳如風(fēng)倒真希望黎曼麗的幽魂能夠出現(xiàn),這樣,他就可以與她相會了。畢竟,她是他的初戀,是他曾經(jīng)的夢中情人,盡管她后來成了金嘯龍的情人……
黎曼麗離世后,有一個年輕女子時常來這里燒香,她就是黎曼麗的親妹妹。這是黎明卉親口告訴柳如風(fēng)的。黎明卉還對他說,她知道是誰害死了她的親姐姐??僧斄顼L(fēng)追問兇手是誰時,她卻又緘口不說了。
達娃點破了一切,說:“黎明卉懷疑與認定的兇手就是你母親。你母親有殺人的動機,黎曼麗奪人所愛,你母親對她恨之入骨,不僅殺了黎曼麗,還殺了你父親?!?/p>
對此,柳如風(fēng)一點兒也不相信,或者說是不愿意相信??墒牵髞硭尤挥行﹦訐u了,將信將疑了。
達娃說:“其實,黎明卉因為懷疑你母親是害死她姐姐黎曼麗的兇手,就一直在追殺你母親?!?/p>
柳如風(fēng)倒抽了一口冷氣,問達娃:“你怎么對這一切知道得那么清楚?”
達娃回答說:“是黎明卉親口告訴我的?!?/p>
柳如風(fēng)暗想,這個黎明卉,我還曾懷疑過她呢。我爹是個情場老手,喜歡拈花惹草,喜新厭舊,從來只聞新人笑,哪聞舊人哭。這個老混蛋,吃著碗里的,瞟著鍋里的,眼睛還盯著菜園里的。為了占有黎曼麗,他無情地拋棄了我母親,將黎曼麗灌醉后趁火打劫蹂躪了,可當他玩膩了黎曼麗,碰到更年輕更粉嫩的黎明卉時,這個老流氓又起了邪念。他真是死有余辜!
達娃告訴柳如風(fēng),金嘯龍也是死在這里,黎曼麗和他先后死在了同一個地方。
柳如風(fēng)兩眼噴火,恨不得將達娃吞了,逼問她:“這些,又是誰告訴你的?”
達娃說:“當然是黎明卉啊?!?/p>
又是黎明卉!
柳如風(fēng)抱著頭,蹲在原地,一動不動,痛苦得無地自容,有一種隔世的煎熬。他忽然想,黎明卉該不會在說,他爹與他的初戀情人,是死在同一時間,在同一輛車子里吧。他們或許就在不久前,在這片芳菲的林子里,在溫暖如春的車子里,親親密密地纏綿后,再才同歸于盡的吧。當然,這絕對不可能,因為黎曼麗死了已經(jīng)好幾年了,而他爹不久前才離世。
一瞬間,柳如風(fēng)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來偵查的,還是來祭奠的?如果是來祭奠的,那到底應(yīng)當祭誰?或許,他來祭奠的是他自己,他是來祭自己的青春和夢的。他最初看到了一朵最美麗的花,后來閱盡人間春色,還是覺得最初的那朵花最美麗。然而,最初的也是最美的那朵花,卻被他親爹摘去了,夭折于他的魔爪之下。他恨死了他的父親,真想一刀宰了他。可是,他又是那么愛他,從骨子里,他與他血脈相連,打斷骨頭連著筋啊!
他再也傷不起,冰涼的淚水從指縫間流淌出來。他忽然想到了茶在沸水中,干柴在烈火中,魚在油鍋中,以及他在現(xiàn)實中,哪個更受煎熬一些。他不知道自己是在救贖,還是已經(jīng)迷失。不知道是在呼喚他們的孤魂野鬼,還是將自己的靈魂丟了。一陣恍惚,他如在大夢中不愿醒來,真想將自己包裹得嚴嚴實實的,從此刀槍不入,油鹽不進,百毒不侵。
他不得不承認,自己破不了這個局。
祭奠完黎曼麗后,柳如風(fēng)決定再次去見顧夕煙。他要讓她親口告訴自己,金嘯龍和黎曼麗到底是不是她殺的。
他和達娃返回桃花渡,乘竹筏回到荒島上,終于在紅樓客棧前面的草地上見到了顧夕煙。
當時,顧夕煙正在和一個壯漢決斗。那壯漢看上去人高馬大,兇悍威武,臉上有一個長長的月牙形的疤,還帶著一把馬刀。
達娃認得他,江湖上人稱馬一刀,意思是他殺人從來不用第二刀,方圓百里沒有人能贏得了他那把削鐵如泥的刀。
柳如風(fēng)忽然想起了另一個殺手鶴頂紅,馬一刀怎么跟鶴頂紅長得那么像?
馬一刀的刀子在陽光下很亮,他的眼神似乎更亮。他反手抖出一個刀花,手中的刀已朝顧夕煙的脖頸上凌空劈去。達娃正要放箭,顧夕煙早已伸出兩根青蔥般的手指,將馬一刀的刀牢牢地夾住了。馬一刀用盡吃奶的力氣,拼命地拔刀,那刀卻像插進巖石里去了,落地生了根,任憑馬一刀怎么用勁,它就是一動不動。
顧夕煙忽然將蘭花指輕輕一彈,馬一刀連人帶刀跌出了老遠,仰面朝天,手腳亂踢亂蹬。隨后,他爬起來,二話不說,夾著尾巴溜了。
“告訴杜竹青,別再打老娘的鬼主意!”顧夕煙遠遠地拋出一句話。
紅樓客棧成為柳如風(fēng)和達娃臨時的下榻之地。顧夕煙并不住在這里,她的行蹤飄忽不定,她有時在巖洞里棲息,有時在茅屋中落腳,一般人是找不到她的。
幾天后,古道上突然揚起了漫天的煙塵,一行人騎著駿馬,風(fēng)馳電掣般徑直來到紅樓客棧前,然后一字兒排開。
為首的青臉漢子正是青龍幫幫主杜竹青,他今天親自出馬,是來找顧夕煙討說法的。也難怪,青龍幫是橫行上海灘的第一大幫,手下受辱了,當幫主的必須要來給他討個公道,不然,青龍幫以后還有何顏面在江湖上混?
杜幫主凜然喝道:“顧夕煙,我一猜就是你,在上海灘,除了你這個瘋婆子,沒有第二個人敢動我青龍幫人的一根毫毛。”
柳如風(fēng)挺身而出,大聲道:“你們想見我娘,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影子,什么鳥!我娘是什么人,隨便阿狗阿貓都能見的嗎?你們哪里來就打哪里去,趁本少爺還沒有后悔之前?!?/p>
達娃也嚷嚷道:“對對對,殺雞焉能用牛刀,要想見我?guī)煾?,先得過了姑奶奶這一關(guān)?!?/p>
杜竹青二話沒說,手中一根青鞭突然靈蛇似的凌空飛來,直奔達娃。
說時遲,那時快,屋頂上早已飛下來一道紅光,與杜竹青的青鞭纏在一起,觸電般閃射出耀眼的火光。
原來,顧夕煙早已出現(xiàn)在高高的屋頂上,像伏著一只叫春的貓。她沒有叫春,只是四平八穩(wěn)地坐著。她的貓早已被黎明卉打死了,現(xiàn)在陪伴著她的只有那只小白狐。
杜竹青大聲道:“顧夕煙,我就知道你在這里?!?/p>
顧夕煙冷笑一聲,說道:“杜竹青,你這條毒蛇,你聽好了,老娘再也不是過去的顧夕煙了。你現(xiàn)在就帶著你的手下滾回去,否則,你什么也別再癡心妄想,永遠也得不到你最想要的東西。狗逼急了跳墻頭,貓逼急了上樹梢,你要是將我逼急了,老娘可是什么事都做得出來的。如果你以為老娘是在嚇唬你,那你就大錯特錯了?!?/p>
柳如風(fēng)聞言,不由一怔,杜竹青想要從他娘那里得到什么?或者說,他娘那里難道有杜竹青最想要的東西?
杜竹青也愣住了,猶猶豫豫起來。
“杜竹青,你認為你造的孽還不夠嗎?”顧夕煙又是一聲大喝。
杜竹青害怕了。柳如風(fēng)很奇怪,堂堂上海灘第一大幫的幫主,怎么會親自來這荒谷之中找一個隱姓埋名的女人?并且看上去那么害怕這個女人呢?
杜竹青終究沒有下馬上樓,而是將手中的鞭子一揮,帶著他的人絕塵而去。
轉(zhuǎn)眼之間,夜色已濃,新月如鉤,月光淡淡地照著青石古道,照著寂寥的紅樓客棧。紅樓屋檐下的紅燈籠已經(jīng)亮了起來,散發(fā)出緋紅色的光,像漂亮的美人痣,給迷蒙的夜色平添了幾分曖昧。
如此夜色,卻令柳如風(fēng)心煩意亂。他又想起了白天的事,覺得甚是奇怪,母親只用幾句話,就將兇神惡煞的大幫主打發(fā)走了,他怎么那么乖乖地聽她的話呢?
柳如風(fēng)還在往深處想,娘和杜竹青之間到底是什么關(guān)系?他們之間有什么深藏不露的故事嗎?杜竹青到底最想要什么東西?娘那里到底藏著什么?
柳如風(fēng)開始喝起悶酒來,與自己的影子干杯。身邊已經(jīng)有兩只空瓶子了,夜涼如水,達娃想勸,最終卻沒有勸,后來,她也陪他一杯接一杯地借酒澆愁。
男人沒有女人會覺得很寂寞,沒有酒就更加寂寞了。酒是男人的膽量,男人的魂魄,男人的精神氣。
三瓶黃湯落肚,柳如風(fēng)已是醉眼迷離,他想起父親的大仇未報,案子的線索還沒有抓住,兇手更沒有水落石出,心頭好不焦慮。
又多了兩個空瓶后,達娃終于醉趴在桌子上,而柳如風(fēng)卻還在豪飲。
“行了!你可以停下來了!”顧夕煙的聲音突然在柳如風(fēng)身后響起,“你不就是想知道我和杜竹青的關(guān)系嗎?我現(xiàn)在全告訴你,包括金嘯龍和黎曼麗的死,我都可以告訴你……”
年輕時候的顧夕煙美若天仙,是紅樓客棧名義上的主人,杜竹青則是這里的常客。紅樓客棧是杜竹青交給顧夕煙打理的,她對他必須言聽計從。
那天,是個很好的日子。顧夕煙躺在一張桌子上,裸露著身子,潔白的肚皮,芳香的玉體,十分誘人。她的胸脯上放著滿滿的一大杯紅酒,一滴也沒有溢出來。她紋絲不動地仰臥著,像挺著一具艷尸。
她的眼睛一直睜著,那樣美,那樣媚。她的睫毛很長,眼睛大得出奇,卻始終沒有眨一眨。
杜竹青就坐在她身旁,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她。
她的私處放著一枝鮮艷奪目的玫瑰花。
她最動人的地方,也是最魅惑人的地方,不只是她那張吹彈可破粉嫩似花的臉,也不只是她楊柳身小蠻腰的魔鬼身材,更在于她與生俱來的天然風(fēng)韻。
現(xiàn)在,這只熟透了的水蜜桃是屬于杜竹青的,但他要忍痛送給另一個男人——金嘯龍。
無論做什么事都是要付出代價的,杜竹青當然也要得到他連做夢都想要的東西。那時候的金嘯龍,是上海灘的首富,金融界的巨頭,富可敵國。杜竹青的眼睛早就紅了,他想得到金嘯龍的全部財產(chǎn),特別是一張藏寶圖,誰得到了這張藏寶圖,誰就可以按圖索驥,找到一處極為秘密的寶石山。那座寶石山聽說在一個草原深處,只要找到這座寶石山,得到其中的一角,隨便用袋子裝回一些價值連城的紅寶石藍寶石,就會成為享譽世界的富豪。
瘋狂的淘金夢讓杜竹青幾近瘋狂,欲望帶來的躁動讓杜竹青坐立不安,看了一會兒顧夕煙橫陳的玉體,他忽然深深地吸了口氣,冷不防將她乳溝間放著的那杯紅酒用嘴吸過來,杯子里血似的紅酒滿得就要溢出來,他一口氣喝得杯底朝天。隨后,他將空玻璃杯狠狠地吐在地上,發(fā)出極為清脆的聲響。
杜竹青又將她私處那枝帶著兩片綠葉的紅玫瑰用嘴銜住,頭一揚,將它遠遠地拋到了地面上。他像一頭餓狼,猛地朝她撲了上去。
完事后,杜竹青問顧夕煙:“我讓你來陪我,你為什么一直像死尸一樣挺著,連看都不正眼看我一眼,難道我會怕你勾引不成?”
顧夕煙冷笑一聲,說:“你真正想得到的不是我,而是金家的巨額財產(chǎn)和金嘯龍的藏寶圖?!?/p>
杜竹青聞言一陣狂笑,嘆道:“你果然絕頂聰明,這次我忍痛割愛,把你拱手讓給那小子,你當不辱使命。只是便宜了那小子!”
顧夕煙張了張嘴,還是一聲不吭,咬緊嘴唇,忍住了嗚咽,吞下了淚水。
杜竹青停頓了片刻,繼續(xù)說道:“不過,有使命在身,你也不能太任性。嫁入金家就等于到了龍?zhí)痘⒀?,刀尖上行走,火山口跳舞,時時處處都得萬分小心!最重要的,你得對我絕對忠誠。對了,當年越國的美女間諜西施在進吳宮之前,經(jīng)過了為期三年的禮儀培訓(xùn),我也得將你送到附近的孤島上,進行為期一年的特訓(xùn)?!?/p>
說到這里,杜竹青揚起了眉,一臉的冷若冰霜,聲音也冰冷刺骨,道:“事成之后,他必須死。還有,你不能給他留后,就算有了也要斬草除根?!痹捯粑绰洌艘褤P長而去。
顧夕煙表情淡漠地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門口,怔了半晌,淚水終于奪眶而出。之后,她一直哭喪著臉,嘴角不停地抽動,又像是在哭,又像是在笑。她越想越傷心,越哭越覺得心苦命也苦,終于忍不住,驚天動地地號啕起來。
也許是那一次的魚水之歡,顧夕煙懷上了雙胞胎。她秘密地產(chǎn)下了一對孿生女嬰,托給了最信任的人撫養(yǎng)。
又過了一年,顧夕煙如愿纏上了金嘯龍,順利地嫁進了金府,成了芙麗山莊的女主人。
生下柳如風(fēng)后,母憑子貴,顧夕煙一度得寵??伤K究是杜竹青手中的一張王牌,是為了得到金嘯龍的財產(chǎn),為了得到那張藏寶圖而來的,她終究是一名美麗的間諜,她并不會滿足于眼前的榮華富貴而樂不思蜀。
顧夕煙的一對孿生女兒在一位姓黎的人家中長大,大的叫黎曼麗,小的叫黎明卉。女兒像娘,一個比一個水靈。女孩子總有幾分美麗的,可見過美的,沒見過有這么美的。她們走過一片芳菲的草地,走過的地方鮮花全開了,她們的身影就飄在花海之上。她們走過去后,鮮花又都凋零了,滿地落英繽紛。她們能令滿野的鮮花黯然失色。
十八歲后的黎氏姐妹不僅變得比小時候更漂亮,也變得風(fēng)騷了。因為是私生女,除了顧夕煙,誰也不知道她們的真實身世。
麻煩的事終于來了,顧夕煙發(fā)現(xiàn)大女兒黎曼麗居然跟金嘯龍搞在了一起,而小女兒黎明卉也和杜竹青手挽著手親密無間地進出娛樂場所。
這不是亂倫嗎?
做母親的快要瘋了,她必須想方設(shè)法阻止這種荒唐的交往。
這日,顧夕煙正在屋子里喝悶酒,金嘯龍推門而入。她的心情正煩躁著,便破口大罵金嘯龍是野狗。
金嘯龍從來沒有見過顧夕煙如此撒野,以為她喝醉了,在撒酒瘋,便大步流星地跨過去。她那時還在喝,捧著一個大海碗正在往嘴里灌,他上前奪下了酒碗。她干脆抓過一只酒壇子,一仰脖子就要倒灌下去。他躥到她跟前,打算奪下酒壇子,她卻突然掄起酒壇子朝他的頭頂砸去,幸虧他躲閃得及時,才沒有被砸著,要不然腦袋準得開花!
他有些傷神,幽幽地說:“都說一日夫妻百日恩,你何必苦苦相逼?難道就因為吃那個女孩子的醋?”
顧夕煙憤然地瞪著金嘯龍半天,然后摔門而出,一口氣跑到林子里,抱著一棵樹痛哭了一場。她心如刀絞,又有苦難言,她沒法向金嘯龍解釋,在嫁給他之前,自己已有兩個私生女。再說,她心中有鬼,嫁給金嘯龍是受人安排,別有用意。
可是,如果不講清楚,難道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女兒往火坑里跳?難道真的要讓親生女兒成為自己丈夫的玩物?
當然,顧夕煙并不知道,此時的黎曼麗已是他兒子柳如風(fēng)的地下戀人,他們相親相愛著,經(jīng)?;ㄇ霸孪?,卿卿我我。
哭過之后,顧夕煙又急著要去找另一個男人,不是富甲江南的丈夫,而是獨霸上海灘的黑幫頭子。因為,顧夕煙想到了另一種更加可怕的情景,和杜竹青鬼混在一起的是他的親生女兒,也是她的親生女兒。
可是,讓顧夕煙萬萬想不到的是,黎曼麗和金嘯龍之所以攪在一起,完全是杜竹青的鬼主意。
最早的時候,情竇初開的黎曼麗瘋狂地喜歡上了風(fēng)度翩翩的杜竹青。也難怪,四十多歲的成熟男人,又是呼風(fēng)喚雨的江湖大佬,很容易讓一個涉世未深的女孩魂牽夢繞、欲罷不能。
杜竹青和黎曼麗經(jīng)常約會,上海灘好逛好玩的地方都留下了他們的身影。
這天,杜竹青忽然將黎曼麗帶到了一個空曠無人的樹林里。
黎曼麗從車上跳下來,沖著杜竹青扮了個鬼臉,笑道:“喂,竹葉青(黎曼麗對杜竹青的昵稱),你帶我來這么荒涼的地方,不會別有用心吧?老實說,你會不會咬人?你咬誰也別咬我哦?!?/p>
杜竹青幽幽地說道:“我恨不得將你一口吞了。”
黎曼麗柳眉倒豎,杏眼圓睜道:“你敢?”
杜竹青笑而不語,他慢悠悠地走下車,深呼吸了一下,隨后長長地嘆了口氣。
黎曼麗問他為什么唉聲嘆氣,他回答說:“這地方太清靜了,風(fēng)景也幽美,山好,水好,空氣好,真是個天然氧吧,世外桃源?。≌嫦胧裁炊挤畔?,遠離江湖紛爭,到這里筑幾間茅屋隱居,當個樵夫漁翁算了!”
黎曼麗脫口而出道:“你要當隱士,這可能嗎?恐怕是言不由衷吧。”
杜竹青有些憂傷地說:“還真讓你言中了,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名放不下,利放不下,江山如此多嬌,美人也如此多嬌,不是說放下就能放下的。”
黎曼麗道:“那也不能看得太重,成為奴隸。凡事看淡一些,就快樂了。”
杜竹青面色凝重,慢條斯理道:“話是這么說,理也是這個理,可說來容易做來難。我?guī)闳ヒ粋€你從來沒有去過的地方,保證你到了那個地方之后,是絕對不會后悔的,并且,也一定不想再回來了。”
黎曼麗笑道:“那你得給我一個去的理由?!?/p>
杜竹青望著遠方,十分淡定地道:“我會給你很多很多的寶石,有紅寶石,也有藍寶石?!?/p>
黎曼麗的眼神中立即放射出了異樣的光芒,她掩飾不住內(nèi)心的激動與亢奮,說:“真的嗎?”
杜竹青的表情嚴肅起來,說:“現(xiàn)在是萬事俱備,只欠東風(fēng)?!?/p>
黎曼麗不解地問:“只欠東風(fēng)?只欠什么東風(fēng)?”
杜竹青說:“要想找到那些紅寶石、藍寶石,就得先弄到一張藏寶圖。而這張藏寶圖,現(xiàn)在就藏在芙麗山莊,在那個金嘯龍手里。怎么樣,你敢不敢闖龍?zhí)痘⒀▽⑺愕绞郑俊?/p>
“金嘯龍?”黎曼麗吃了一驚,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你……你是說,我得去找……那個上海金融大亨?可我聽說……他……他是個很好色的人……”
杜竹青冷酷地點了點頭,說:“是的,正因為這樣,你才有機會接近他。你不要有太多顧慮,舍不得孩子套不著狼!”
黎曼麗心動了,她從骨子里喜歡珠寶,特別是紅寶石與藍寶石。她于是答應(yīng)了杜竹青,用美色去勾引金嘯龍。杜竹青告訴黎曼麗,“認識”金嘯龍之前,她可以先接觸金家大少爺金長城,那可是個帥小伙,只要認識了他,進金家就顯得順理成章了。說來,杜竹青對顧夕煙早已失望,她嫁入金府這么多年,不僅違背他的命令給金嘯龍生了個兒子,而且現(xiàn)在金家大少爺都成人了,可藏寶圖依然是霧里看花。他只好鋌而走險,打出黎曼麗這張新牌。
杜竹青將黎曼麗帶到一間酒樓里,進了最豪華的包廂,黎曼麗像一枝乍開的月季花,比平時更嬌艷動人。
杜竹青道:“會喝酒的,酒是瓊漿玉液,不會喝酒的,酒是泔水毒藥?!?/p>
黎曼麗笑道:“那你是讓我喝仙露呢,還是喝砒霜?”
杜竹青大笑,說:“我讓你喝竹葉青?!?/p>
黎曼麗也是一陣大笑。
杜竹青慢騰騰地給黎曼麗倒了一杯紅酒,笑語如風(fēng),說:“黎小姐還是喝點兒紅酒吧,紅酒更養(yǎng)生,也更養(yǎng)顏。其實,黎小姐喝不喝酒都好看,喝了紅酒,怕是人面桃花,獨笑春風(fēng),這世上沒有男人能擋得住你的誘惑,恐怕連和尚也要把持不住,柳下惠也要犯錯誤呢!”
黎曼麗低聲道:“你到底是在夸我呢,還是在罵我?”
杜竹青笑容可掬,說:“我沒有夸你,也沒有罵你,你本來就生得國色天香,傾國傾城??墒?,我總感到奇怪,是不是每個女孩子都喜歡酒鬼?”
黎曼麗嬌語如鶯,說:“糾正一下,我喜歡酒,但不喜歡鬼。”
數(shù)杯紅酒落肚,黎曼麗的心跳加快了。別人喝了酒后,身子會燃燒起來,渾身燥熱難忍,而她恰恰相反。她的玉體變得冰涼而柔軟,像一條白蛇在游動,在泱泱春水里泛起陣陣漣漪。這個時候,如果有手指碰到她的肌膚,準會觸電,火花四濺。
杜竹青伸出手,輕輕揉了揉黎曼麗的頭發(fā),將她的一只手拉過來。然后,他掏出一枚戒指,上面鑲嵌著一顆碩大的紅寶石,想要戴到她水蔥一樣的纖指上。她的臉變得雪一樣的蒼白,企圖推開他,拒絕他,但手已被他牢牢抓住了。她沖著他淺淺地一笑,將臉別過去,身子也扭了過去。他就將戒指輕輕地套在了她的玉指上。
黎曼麗意識到接下來他要做什么了,他一定會做每一個正常男人都會做的事情,不外乎摟抱,親吻,然后在她半推半就間,他們一起倒在沙發(fā)上,或者去雅間開個房,沐浴之后上床。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既然她接受了他價值連城的紅寶石戒指,那付出也是順理成章的事。那一刻,她的身子像風(fēng)中的花枝一樣顫抖得厲害。她非常害怕,似乎又在企盼著什么,等待著什么,少女變成女人的這一關(guān),遲早得過,只是她沒想到,將會在今天,會以這種方式。
見杜竹青一直沒有反應(yīng),黎曼麗感到很奇怪,隨即又被另一種恐慌控制住了,似乎怕已經(jīng)戴在手上的紅寶石戒指會不翼而飛??磥?,她的蘭花指比她更孤寂,比她的欲望更強烈,已將這枚紅寶石戒指抱得死死的。
黎曼麗的身姿慢慢有所改變了,剛才那種很含蓄的樣子,很羞澀的樣子,顯然已蕩然無存,很高貴的身子,很嬌嫩的身子,剎那間也慢騰騰地轉(zhuǎn)了過來,兩條玉腿無意中也撇開了,亭亭玉立的身子都變成楊柳了,豐乳肥臀,水蛇細腰,比傳說中的狐妖還要嫵媚。
可是,杜竹青卻極快地撿起了她的衣裳,披在她身上,然后一字一頓地說:“記住,戴在你手上的紅寶石戒指可是個靈異之物,說穿了,它其實是一枚微型炸彈,你可別小瞧它的能量,它威力無窮。如果這枚戒指離開了你的手指,或者那個紅寶石離開了戒指,那后果恐怕是你們一輩子也估算不出來的?!?/p>
杜竹青所說的“你們”,還包括黎曼麗的胞妹黎明卉。不錯,在此之前,陰險狠毒、老謀深算的杜竹青以同樣的方式,給黎明卉也戴上了一枚戒指,不同的是,黎曼麗手指上的那枚是紅寶石,黎明卉手指上的卻是藍寶石。兩枚戒指及寶石會起連鎖反應(yīng),無論丟了任何一方,對方會同時起爆。
起爆器是遙控裝置,掌握在杜竹青手里,同時也是全自動的,除非她們永遠不再摘下手指上的戒指,不再失落戒指上的寶石。
已是人間四月天,黎曼麗在一片桃林中徜徉,身上雪白的衣裳輕盈而柔軟,片片落英沾在她的衣襟上。
忽然,一陣陣比春風(fēng)還輕柔的簫聲隨風(fēng)飄來,仿佛很近,又仿佛很遠。簫聲凄涼,想來這吹簫之人,也該是個有心事的人,內(nèi)心必定有著深深的郁積,眼神中一定有著淡淡的落寞!想到這里,黎曼麗不由一陣傷感,淚珠輕彈。是啊,自己落到這個地步,皆因一個欲字而起,因一個貪字惹火燒身!為了夢中的寶石,為了享受人間的榮華富貴,沒想到竟被名利束縛?。≡詾槟莻€杜幫主是想在自己身上占盡春色,沒想到他僅僅是把自己和妹妹作為棋子和玩具。
現(xiàn)在的黎曼麗已經(jīng)不是冰清玉潔的少女了,她已做了金嘯龍的情人,成了他的女人,還懷上了他的孩子。而且,他的妻子就是她的親生母親。這是黎曼麗進入金家后才偶然發(fā)現(xiàn)的。
這真是荒唐,母女共侍一夫!
她覺得自己像是林間被風(fēng)吹開又被風(fēng)吹落的桃花,自古紅顏多薄命,她最終也是難逃宿命的。她又像是晚上在天空中怒放的煙花,看上去非常美麗,但曇花一現(xiàn),很快就會化作煙塵,消失殆盡。
黎曼麗害怕黑夜,因為她得陪一個老頭子上床,可是,她似乎又在盼望著夜色籠罩大地,畢竟初墜欲海,他能給她帶來生理上的快感。
她真正夢寐以求的,還是那像一場華貴夢境一樣的寶石。她終究是一名美女間諜,必須不辱使命搞到那張藏寶圖。
風(fēng)中還帶著花香,林中神秘而幽美。黎曼麗慢慢地走過山坡,仿佛走進了一個詭異而美麗的夢境。她很想去尋找那個神秘的吹簫人,或許是一位憂郁的少年,就像她的白馬王子、真命天子,但她沒有去,因為太遙遠、太虛幻,她永遠也找不到?,F(xiàn)實卻是她的男人,一個富可敵國的老頭子,正在林子那邊喝酒。
她走到他跟前??瓷先?,他就是一件出土文物,很值錢的古董。她忽然有了一種揪心的疼痛,還有一種深深的絕望感。
他們也沒有多少話要說,就默默地上了車,開始狂奔。車子是頂尖級豪車,在林子里穿行,在山道上奔馳。車子是黎曼麗開的,她開得風(fēng)快,耳邊似有狂風(fēng)呼嘯,她像是瘋了,像是在賭氣,又像是在玩命,跑車宛若脫韁的野馬,在山道上飛奔,在原野上狂奔??磥?,她是不要命了。
終于出事了!黎明卉的車子突然斜刺里殺出。兩車猛然相撞,塵土彌漫中,金嘯龍被甩出去老遠,撞在巖石上,他的頭顱被撞破了。所幸的是那次他并沒有死,而是奇跡般地撿回了一條命。后來,他在這個濁世上又茍活了幾年。直到不久前,他才莫名其妙地死了,死因至今不明。
黎曼麗也是凌空起飛,她的尸體被倒掛在山道旁的樹枝上,那一襲白衣隨風(fēng)飄動,像飛揚著的招魂幡一樣。
令人莫名其妙的是,另一輛車里的黎明卉竟然毫發(fā)無損!
……
黎曼麗和黎明卉竟然是柳如風(fēng)同母異父的兩個姐姐!黎明卉竟然駕車撞死了她的姐姐!聽完顧夕煙的講述,柳如風(fēng)呆住了??粗鹿庀骂櫹煈K白的臉,他的心一陣接一陣的絞痛!他萬萬想不到,自己的“初戀”,自己牽掛了十多年的夢中情人,居然是自己的親姐姐!
一連幾天,柳如風(fēng)都處于失眠狀態(tài),幾近瘋魔。痛苦、羞愧、失落、迷茫輪番沖擊著他,讓他處在崩潰的邊緣。他忽然看不清這個世界里的許多事,也看不清這個世界里形形色色的人。他母親顧夕煙、父親金嘯龍、姐姐黎曼麗和黎明卉,還有那個黑幫老大杜竹青……他們都活得太復(fù)雜了,太可怕了,欲望之大簡直不可思議,以至于在他們身上發(fā)生的事讓人無法理解,難以接受!
對于姐姐黎曼麗和父親金嘯龍的死,說兇手是另一個姐姐黎明卉所為,這僅僅是一種猜測,并沒有真憑實據(jù),但柳如風(fēng)心里并不能徹底地排除,畢竟黎明卉和顧夕煙都有害死黎曼麗和金嘯龍的可能性。難道說最毒婦人心這句話真的要在自己的母親和姐姐身上得到應(yīng)驗?
月亮有暈,柳如風(fēng)披衣起床,在欄桿邊停留了一會兒,隨后下了樓,來到波光瀲滟的水閣邊。此時萬籟俱寂,月色如雪。
正胡思亂想時,柳如風(fēng)突然感覺背后有人來了,回頭一看,居然是達娃。她悄無聲息地來到柳如風(fēng)身邊,看著他幽幽地說:“又犯相思病了?是不是還在惦念你那位已命赴黃泉的仙子?”
柳如風(fēng)有些惱火,說:“你別胡說八道!我娘已經(jīng)告訴我了,那個死去的黎曼麗,是我的親姐姐!”
達娃一聽,吐了吐舌頭,馬上不吱聲了。
感覺到自己的語氣有些重,柳如風(fēng)便悄悄地握住達娃柔若無骨的手,情不自禁地將她拉進懷里。
達娃很聽話,將頭靠在柳如風(fēng)肩頭,身子緊緊地依偎著他。
也不知過了多久,柳如風(fēng)忽然覺得身旁有一道森冷的刀光掠過。回頭一看,只見如水的月光中,涼森森的樹陰下,竟有一個人一動也不動地站在那里,修身長腿,白衣如雪,用左手執(zhí)長刀,紋絲不動,不知道是人還是鬼。
柳如風(fēng)連魂都沒有了,真怕在頃刻間,達娃會在利刃之下香消玉殞,于是不顧一切地朝那個白影撲了過去。
白影發(fā)出了聲音,居然是顧夕煙,只聽顧夕煙道:“省省吧,就憑你那三腳貓的功夫,舞文弄墨還行,破什么案?報什么仇?演什么英雄救美?跪下!”
柳如風(fēng)完全聽清楚了,的確是他母親顧夕煙的聲音,他頓時身子發(fā)軟,雙腿發(fā)抖,“撲通”一聲跪了下去,顫聲道:“娘啊,您大慈大悲,放過她吧?!?/p>
顧夕煙一動不動,喉嚨里咕嚕了幾下,發(fā)出來的聲音很模糊,柳如風(fēng)根本不知道她到底在說什么。
柳如風(fēng)繼續(xù)道:“娘,您過去不讓我接近黎曼麗,您是對的,我也認了??墒?,我好不容易又喜歡上了這個異族姑娘,您就高抬貴手,放過她吧。娘,孩兒求您了!”說著朝顧夕煙磕起頭來。
顧夕煙弓下身子,輕輕地說道:“傻小子,你想到哪里去了,達娃是娘的徒兒,我只是來叫她回去的?!?/p>
柳如風(fēng)一聽,馬上說:“就是嘛,我娘天性善良,溫良賢淑!我娘的骨頭像石頭一樣硬,可我娘的心腸卻像水一樣軟!我娘又怎么會殺人,怎么會是殺害我爹他們的兇手呢?”
達娃叫了一聲“師父”,恭恭敬敬地站立一旁。
顧夕煙一臉平靜地對柳如風(fēng)說:“從明天開始,我教你幾招絕門功夫吧,我想你很快就能派上用場的!”
達娃高興地說:“師父,我也想學(xué)!”
顧夕煙忽然說:“達娃,從今往后,你也該改口叫我娘了?!?/p>
達娃的臉發(fā)燒起來,顫聲道:“娘!”
顧夕煙冷漠的臉上終于現(xiàn)出了一絲淡淡的笑意。
荒島幾乎沒有聲音,紅塵中的喧嘩和煩惱,似乎已經(jīng)完全被隔絕在綠水青山之外。這方圓百里的孤島,也不是絕對不食人間煙火的蓬萊仙境,柳如風(fēng)隱隱覺得,它平靜的背后,似乎暗藏著什么可怕的危機。它們到底是什么呢?苦思冥想之后,柳如風(fēng)遽然一驚:我娘在這孤島之上前前后后守了這么些年,難道僅僅是為了避世?她會不會另有企圖?比如守著一張藏寶圖!難道真正的藏寶圖在我娘身上?還有那個黎明卉,如果她真的是我的親姐姐,她為什么會與我娘為敵?她們?yōu)槭裁磿舜俗窔??難道這個黎明卉是假的?難道她身上的藏寶圖也是假的?還有那個青龍幫幫主杜竹青,難道是他按下了遙控器,引爆了紅寶石與藍寶石炸彈?如果是這樣,那他才是殘害我父親和兩個姐姐的真正兇手!只是,她們是他的親生女兒啊!
這個神秘的荒島,真是一個迷魂陣!怎樣才能解開其中的謎團呢?柳如風(fēng)一籌莫展。
蒙克突然出現(xiàn)在荒島上,在柳如風(fēng)最需要他的時候?;蛟S是為了避人耳目,蒙克只帶著他的女助手小絲過來了。二人在曠野里談話,由小絲擔任警戒。
柳如風(fēng)將這段時間自己了解到的情況和盤托出,蒙克聽后,思索良久,終于像下定了決心似的,說:“看來可以收網(wǎng)了!”
“收網(wǎng)?”柳如風(fēng)有些莫名其妙,“蒙克先生,你的意思是說,你們早就撒下了一張大網(wǎng),是不是?對于這些謎案,你其實早就了如指掌,是不是?”
“是的,也不全是。巡捕房一直沒有停止對黎曼麗死亡一案的調(diào)查,我也一直在暗中探求你父親的死因,但得到的信息太復(fù)雜,很多證據(jù)無法甄別真假,因此沒辦法作出最終的決斷?,F(xiàn)在好了,通過你近段時間的沖沖打打,以前無法搞清的諸多疑點終于被印證了,非常感謝你!”蒙克真誠地拍了拍柳如風(fēng)的肩膀。
“好吧,既然如此,請你告訴我謎底是什么?”柳如風(fēng)一臉急切道。
蒙克點了點頭,說:“或許你已經(jīng)有所預(yù)感,害死你父親和黎曼麗的人,根本就不是你娘顧夕煙,當然也不是黎明卉,因為黎明卉曾經(jīng)失蹤過,她是后來才被找到的!”
柳如風(fēng)有些急不可耐了,問:“蒙克,你就別繞彎子了,你就說兇手到底是誰吧!”
蒙克一笑,馬上又一臉嚴肅道:“是上海之狐?!?/p>
柳如風(fēng)愕然不已,嘴里喃喃道:“上海之狐!上海之狐!哦,黎明卉此前跟我提起過這幾個字,誰是上海之狐?”
蒙克說:“上海之狐就是‘黎明卉。”
柳如風(fēng)睜大了眼睛,說:“黎明卉?怎么會是她?”
蒙克冷冷地說:“這個黎明卉是假的!有人用了易容術(shù),假扮成了黎明卉。這個假扮的人名叫小櫻風(fēng)子,是日軍駐上海梅機關(guān)的特高課長。她身上有一張假的藏寶圖,企圖以假亂真,渾水摸魚。日本人在上海有一個秘密特務(wù)組織,專門竊取中國的寶藏,小櫻風(fēng)子化裝成黎明卉的目的,就是為了搞到真的藏寶圖,找到藏寶山,找到傳說中的寶石,然后將它們運送到日本去?!?/p>
“原來是這樣,想不到這撲朔迷離的案子背后,竟是可惡的日本人在搗鬼!”柳如風(fēng)瞪大眼睛道。
蒙克一臉平靜道:“結(jié)合你剛剛告訴我的那些消息,看來不僅是日本人,就連上海青龍幫也想弄到這張藏寶圖。你母親顧夕煙嫁給金嘯龍,就是為了得到這張圖!杜竹青為了得到這張圖,犧牲了他情有獨鐘的女人,也算是忍痛割愛了。不僅如此,他還將自己的兩個親生女兒推進了火坑,黎曼麗成了金嘯龍的情人,黎明卉也成了候補隊員。后來,日本人綁架了黎明卉,殺害了她,然后讓假的黎明卉開車撞死了黎曼麗……這個假黎明卉潛入你父親身邊后,一定是陰謀得逞了,覺得你父親沒有利用價值了,才將他害死!”
“這個小櫻風(fēng)子,真是只狡猾、惡毒的狐貍!”柳如風(fēng)忍不住罵了一句。
蒙克繼續(xù)道:“據(jù)可靠消息,日本人派出了大量特務(wù)潛伏在這個荒島上,馬一刀就是其中之一。這個馬一刀,其實是日本浪人的一個頭目,既是狡詐透頂?shù)娜毡鹃g諜,也是殘忍至極的冷血殺手。他經(jīng)常以青龍幫殺手鶴頂紅的身份出現(xiàn),就是為了做完壞事后好嫁禍于青龍幫,引起江湖爭斗?,F(xiàn)在,應(yīng)該有大批日本特工與浪人潛伏在島上,一場奪寶大戰(zhàn)就在眼前!”
柳如風(fēng)倒吸了一口涼氣,問:“那我們現(xiàn)在該怎么辦?”
蒙克說:“你先穩(wěn)住,不要輕舉妄動,我這就回去安排人馬前來對付他們!”
柳如風(fēng)咬牙切齒地道:“你快去快來!我不會放過這幫畜生的,哪怕是同歸于盡,我也不會讓他們的陰謀得逞!”
為了印證先前的猜測,按照蒙克的提示,柳如風(fēng)好不容易找到一座墳?zāi)骨?,然后開始挖掘。蒙克說,巡捕房已經(jīng)偵查過,黎明卉極有可能埋身在那座墳?zāi)估铮麄儧]辦法開棺驗尸,因為馬一刀經(jīng)常帶著人在那片墓地里轉(zhuǎn)悠,大概是為了守住墳?zāi)估锏拿孛堋?/p>
掘開墳?zāi)梗_棺驗尸后,柳如風(fēng)兩眼噴火了,棺材里躺著的果真是黎明卉的尸體!
“畜生!混蛋!狗日的小鬼子!我要殺了你們!”柳如風(fēng)痛得肝腸寸斷,揮著鐵锨狂叫狂吼起來。因為他發(fā)現(xiàn),黎明卉的尸體不止一次被人奸污過。
忽然,一絲尖銳的刀鋒破空之聲從柳如風(fēng)身后的樹林中傳來。
柳如風(fēng)頭也不回,狠狠地道:“來得好,冤有頭債有主!”
對方的聲音兇惡而冷酷,說:“該來則來,你膽子不?。 ?/p>
話音未落,對方的人和刀都到了?!芭椤钡囊宦暎撕偷断袷亲苍诹艘幻鎵ι?,一同飛到半空中,又重重地落到地上。
柳如風(fēng)知道對方是誰,他就是殺害黎明卉的劊子手、假扮成鶴頂紅的馬一刀。
馬一刀的刀法兇狠迅捷,招式非常怪異,變招也非???,招招都可以奪人之魂。
柳如風(fēng)躲避了幾招后,終于出手了。他伸出兩根鋼筋一樣的手指,將馬一刀手中的刀牢牢地夾住。這一招是顧夕煙剛剛教會他的。頓時,馬一刀的刀像是插入了巨石縫隙之中,無論他怎么用勁,就是無法拔出。而且,他的魔爪似乎長在了刀柄上,成了刀的一部分,想要脫手也脫不掉,想甩也甩不開。他暴突著眼珠子,漲紅了臉,簡直要發(fā)瘋。
“小鬼子,去死吧!”柳如風(fēng)左右開弓,手腳并用,一陣拳打腳踢,將馬一刀砸得稀巴爛。似乎還不解恨,他又奪過刀,一刀將馬一刀腰斬了。
柳如風(fēng)呼嘯一聲,大叫道:“小櫻風(fēng)子,等我抓住你,一定將你碎尸萬段!”
落日西沉,血色的天空下,四野蒼涼。
美麗的達娃忽然從附近的草叢中站起來,放下了手中的弓弩。原來,她一直在暗中舉著弓弩,將毒箭對準著馬一刀。
“師父有危險!”達娃說,“今天島上來了許多不明身份的怪人,有的直奔紅樓客棧??礃幼觼碚卟簧?,他們像是沖著師父去的?!?/p>
柳如風(fēng)說了聲“走”,拉起達娃就往紅樓客棧跑。
二人腳下生風(fēng),很快就回到紅樓客棧。此時天色已暝,月亮像是被人掰成了兩半,一半被扔在江河里,另一半還死魚似的掛在空中。
紅樓客棧出奇的靜,柳如風(fēng)問達娃:“那些怪人在哪里?”
達娃一臉茫然。
柳如風(fēng)動容地問:“我娘又在哪里?”
達娃搖了搖頭。
上弦月被淡淡的云遮住了,紅樓客棧的花園里一片幽靜,晚風(fēng)中的花香比白天還要濃郁。這么溫馨而美好的月夜,一點兒恐怖的氣氛都沒有,柳如風(fēng)真的難以想象,在這寧靜的島上,在這恬靜的紅樓客棧里,怎么會暗藏著殺機?
但是,危機又是真實存在的,那群怪客可能就藏在黑暗中。
人心真是最可怕的東西,就為了一張藏寶圖,弄得滿世界血雨腥風(fēng)。
小櫻風(fēng)子終于露頭了!一群日本兵和浪人將紅樓客棧圍了個水泄不通。
小櫻風(fēng)子面對著紅樓客棧高喊道:“顧夕煙,我知道你就在里面!今晚我們就徹底做個了斷,要么你交出真的藏寶圖,要么我放火燒掉這座客棧!”
顧夕煙果然出現(xiàn)了,她站在紅樓客棧的屋頂,聲音平靜地說:“東洋婆娘,這些年你可受累了,到處找我!可惜啊,就算你找到我也沒用!”說著,她將一片錦布拿在手里,“為了這張地圖,你們害死了太多的人!今后,你們就徹底斷了這個念想吧!”說話間,她已點燃了錦布。
“藏寶圖……你……”小櫻風(fēng)子大驚失色,“你給我住手!”
“哈哈哈哈——”顧夕煙一陣大笑,“我們中國人的東西,就算變成泥土,也不能讓你們這幫狗強盜拿走!”
藏寶圖很快燒成了灰,飄散在空中。
“給我燒!燒死她!”小櫻風(fēng)子歇斯底里地大叫起來。
話音未落,一枚枚燃燒彈已經(jīng)擲向了紅樓客棧。頃刻間,整座紅樓客棧都燃燒起來,熊熊大火映紅了孤島的夜空。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火光中的顧夕煙紋絲不動,開懷大笑。
柳如風(fēng)“哇”的一聲,噴出一口鮮血,低聲叫道:“娘!娘——”
紅樓已成灰燼,顧夕煙也香消玉殞。孤獨的荒島在云水蒼茫中,宛若一局殘棋。
柳如風(fēng)站在青山之上,將目光落在遠方。
一陣冷風(fēng)吹過,蒼松間昏鴉驚起,西天一抹斜陽已淡,暮色開始籠罩大地。柳如風(fēng)心情沉重,他想,血債一定要用血來償,馬上就要和這群東洋惡魔進行最后的決戰(zhàn)了,這里就是小鬼子們的葬身之地!
達娃一直站在柳如風(fēng)身邊,手里拿著弓弩,用同情和溫柔的目光看著他。
遠處的古道上,青龍幫幫主杜竹青、殺手鶴頂紅帶著青龍幫的一大幫人正往這邊趕。
蒙克、龔天龍、老刀子、小絲他們則帶著幾十個巡捕藏身在樹林里。
日本人不知什么時候在這島上筑起了地道與暗堡,于是,密林中、巖洞里、暗堡下到處都是他們的人。
幸好有達娃,她簡直是神一樣的存在,只見她神出鬼沒,箭無虛發(fā),一個又一個躲在樹林暗處的小鬼子還沒明白是怎么回事,就魂歸西天了。
杜竹青和鶴頂紅他們則是打的“明戰(zhàn)”,這些江湖高手,兔起鶻落間,早將地道和暗堡里的敵人消滅干凈。
蒙克和柳如風(fēng)他們對付的則是特高課的一幫日本特務(wù)。經(jīng)過一番苦戰(zhàn),除了小櫻風(fēng)子,其他特務(wù)全都橫尸當場。
柳如風(fēng)忽然大喊了一聲:“停!”隨即咬牙切齒地問道,“東洋婆,你可以盜你的什么狗屁藏寶圖,可為什么要害死無辜的黎曼麗和黎明卉?”
小櫻風(fēng)子絕望地說:“誰讓她們不識抬舉,不與我們大日本帝國合作?妨礙帝國大業(yè)的人,統(tǒng)統(tǒng)得死!”
柳如風(fēng)血紅著雙眼道:“你這個惡魔,簡直喪心病狂!我發(fā)過誓,一定要親手宰了你!”
話話間,他已從達娃手里抓過弓弩,然后彎弓如滿月,用盡全身的力氣,“嗖嗖嗖”一連射出了三箭。
箭如疾風(fēng),皆穿胸而過,小櫻風(fēng)子手捂著血窟窿,痛苦地倒在地上。她那也算是曼妙的玉體,像一朵櫻花一樣瞬間飄零。這個不可一世的帝國之花,終于可悲地凋落在異國他鄉(xiāng)的孤島上,化作孤魂野鬼,永遠回不到了故鄉(xiāng)。
戰(zhàn)后的荒島又恢復(fù)了寧靜,也格外蒼涼,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濃烈的血腥味,久久不曾散去。
一陣涼風(fēng)吹來,飄起一縷淡淡的芳香。一朵嬌嫩的小黃花在曠野上迎風(fēng)搖曳,仿佛在淺唱低吟著誰也聽不懂的挽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