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璐
[摘 要]扎西才讓在作品中對小村莊及大都市日常生活的描寫,透露了他對人類孤獨意識的思考。小說中既沒有跌宕起伏的情節(jié)設置,也沒有慷慨激憤的大事件,更多的是對生命本能狀態(tài)的還原、對個體孤獨意識的表達。他的小說不僅展示了甘南地區(qū)人們的生活風貌,更暗示了人性中潛藏的孤獨意識。
[關(guān) 鍵 詞]扎西才讓;孤獨意識;原因
[中圖分類號]I06 [文獻標志碼] A [文章編號] 2095-8854(2018)01-0008-04
米蘭·昆德拉說:“小說家有三個基本的可能:講述一個故事;描寫一個故事;思考一個故事?!盵1]扎西才讓就是那個能夠積極思考的作家,在他的作品中可以感受到人類內(nèi)心的孤獨感。他借助小說這一文體表達人類復雜的現(xiàn)實世界和精神世界,在他構(gòu)建的以桑多小鎮(zhèn)、楊莊為中心的甘南土地上,既有寧靜的放牧景象,也有樸素的人情世故,在這看似安寧無擾的村莊農(nóng)民生活的圖景背后,映現(xiàn)的是扎西才讓筆下人物的孤獨和憂傷,也展現(xiàn)著作者本人的孤獨意識。
一、孤獨意識的文本呈現(xiàn)
(一)人情冷漠
扎西才讓的作品為讀者呈現(xiàn)了一個個完整的村莊或都市生活,形形色色的人物匯聚其中,構(gòu)成一幅幅鮮明生動的圖畫。在這些圖畫中,我們會看到寧靜、安詳?shù)男〈迩f,也會看到繁華熱鬧的市區(qū)。在他精心構(gòu)筑的這些社會生活空間中,人物的情緒、行為表現(xiàn)了一種人性深處的冷漠。
人是群居動物,人們共同生活的社會大集體應該充滿溫暖,但他的小說中表現(xiàn)的卻是社會的冷淡、人情的冷漠給人帶來的無限孤獨感。作品中的小人物們似乎總是得不到他人的關(guān)注,他們心中的想法也常常無人問津。在小說《喇嘛代報案》中,喇嘛代充滿希望地去報案,然而現(xiàn)實卻將他置于孤立無援的地步,后鄉(xiāng)長和武書記的冷淡,間接導致了喇嘛代殺人的悲慘后果。喇嘛代一直沒有為自己家的“天水問題”報案成功,甚至在殺了李根旺的兒子后都沒有找準報案的場所,最終在逃亡多年后因進入傳銷而投案成功。底層民眾喇嘛代的一生從“天水問題”開始,就一直處在孤苦伶仃的境地,逃亡前沒人幫他解決問題,逃亡中東躲西藏、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被抓起來后也只能在監(jiān)獄中孤獨地度過余生。社會對底層小人物的冷淡態(tài)度,讓他們一步步地走上了不歸之路。
底層小人物提出的生活問題得不到相應的解決辦法,無人關(guān)懷的他們只能孤身涉險,以求生活的相對安穩(wěn),但結(jié)局往往是悲劇的。有些人或許還可以在孤寂時光中繼續(xù)茍且,但有些人卻可能搭上自己的身家性命,做孤獨的陪葬品。小說《消失的阿旺》中,阿旺上街買東西本是一件極小的事情,但村里人卻用夾子來夾他的錢;他去轉(zhuǎn)郭拉,依舊沒有人愿意靠近他;他在村口站一會兒,卻把幾個年輕游客嚇跑了……孤獨的阿旺回到家也沒有人陪伴,只能轉(zhuǎn)向?qū)锲矶\,在孤苦中選擇了自焚。阿旺的死是村民們未從心底接受他而間接引起的事件,是他狼狽逃離孤獨困境的方式。阿旺死后,關(guān)于他的新聞只是在網(wǎng)上似一陣風地浮掠而過,并未留下任何痕跡。人情的冷漠和人性惡將阿旺推向了一個無邊的彼岸,每個人似乎只能停留在自己的一方寸土之上,而這一切又助長了人類淪陷于生存困境的氣焰,阻隔了人與人之間的密切聯(lián)系,使人成為了一個一個脆弱、孤獨的個體存在,形成了人們在社會中生存的窘境。
社會是由許多個體組成的集合體,人與人之間的關(guān)聯(lián)構(gòu)成了一張密不可分的關(guān)系網(wǎng)。一個人的生存環(huán)境、人際關(guān)系會與其他人相連共同形成一個獨特的圓圈,人們在這個特有的圓圈中享受著關(guān)系帶來的生活便利。在這個看似和諧的圓圈中,每個人都擁有著各式各樣、色彩多變的臉譜。小說《虛幻的真相》第九節(jié)“孤島”中,楊曉東感覺自己像一座孤島,雖然大家處在同一個魔圈中,“但大家都謹慎地保護著自己孤單的身體,孤單的靈魂,和一種孤單的舞蹈”。即便他在文藝氣息濃重的羚城尋求所謂的知音,依然不能排解他的孤獨感。熱愛手相學的他,在愛好和現(xiàn)實中徘徊,無法專注于自己喜愛的事情上 。日本哲人三木清說過:“人間一切的罪惡都產(chǎn)生于不能忍受孤獨?!盵2]在孤獨感襲來之時,楊曉東再也無法忽視這種感覺帶來的痛苦與折磨。他發(fā)現(xiàn)并發(fā)掘了格桑卓瑪超群的演講潛質(zhì),之后兩人發(fā)生了不為社會道德所承認的情愛關(guān)系。當他處于被格桑拋棄、學生私下議論的處境時,那種與世隔離的孤獨感更加突出。曾經(jīng),他被無形的手安排日子,難以融入“魔圈”中;當他從獄中出來時,老校長對格桑的監(jiān)視、親人對他的失望、世人對他的指責與唾罵……這些都讓他很難再進入社會重新開始生活。我們發(fā)現(xiàn)不論什么時候,孤單都是他的標簽,他永遠無法逃離這個被孤獨縈繞的怪圈。
每個人都希望可以活出屬于自己的人生精彩,并且渴求人們關(guān)注的眼神。觀音代期望自己的詩被人讀、阿旺希望自己像平常人一樣被對待、楊曉東希望自己的愛好可以得到人們的肯定……作為群居動物的人,只有互相交流、認可才會構(gòu)成一個完整的社會。在這個社會中,不被他人關(guān)心的人是孤獨的。詩人觀音代的詩無人談及、村人因麻風病躲避阿旺、楊曉東的手相學被老校長無情地駁斥……人們不能接受這些孤獨者,便對他們施以冷暴力手段。他們都是深陷孤獨的人,被周圍人一次次地疏遠,直至成為了可悲的個體存在。
(二)愛情失望
愛情是文學不可少的主題,從古至今有許多作家對愛情進行了贊美。郭沫若說:“春天沒有花,人生沒有愛,那還成個什么世界?!睂τ谙菰诠陋毶顪Y的人來說,他們尤其渴望愛情的降臨,渴求來自愛人的噓寒問暖。但在扎西才讓的小說中,我們很難找到對男女愛情甜蜜的描寫。在他有關(guān)愛情和婚姻的小說中,我們可以看到愛情不靠譜、婚姻不幸福、情感不互動等社會現(xiàn)象,背叛、厭倦和逃離成了愛情和婚姻的必備癥候,在這種生活模式下的人自然體驗不到愛情和家庭的美好、溫馨,他們逐漸走向了孤獨的深淵。
《牧羊人桑吉的愛情》是一篇關(guān)于愛情主題的小說,講述了牧羊人桑吉經(jīng)歷了美好的初戀、世俗的婚姻以及轟轟烈烈的倫理情的故事。當桑吉與喜蓮自由愛戀并懷有結(jié)晶時,桑吉的寡婦母親不同意這門親事,喜蓮的父親便一氣之下打掉了她肚子里的孩子并且將其遠嫁他方。喜蓮在遭遇到這一系列的苦痛時,桑吉沒有任何的作為,他“繼續(xù)孤單地待在偌大的牧場上了”!在這里,作者表現(xiàn)的不是他們初沐愛河的美好經(jīng)歷和刻骨銘心的情感,而是桑吉對寡婦決定的無動于衷。在他“無聲”的牧羊過程中,我們多少感受到了面臨困境時愛情的蒼白和無力。在二十五歲時,桑吉終于結(jié)了婚,但他與妻子之間并不存在真正的愛情。女人懷孕時,“仿佛和他沒有關(guān)系”;女人咽氣時,“桑吉不理她”。他們的婚姻中連最基本的互相尊敬的因素都不存在,這樣的婚姻是不幸的、畸形的。而他和表妹的不倫情也沒有好結(jié)局,被丟棄的他后來喜歡獨自坐在草地上守著羊群,廣袤的草原也不能將他的孤獨感稀釋掉。不再相信女人的桑吉是愛情的奴隸,一輩子只能將羊看作心愛的女人,因為只有這樣,他才不會再經(jīng)歷分離的痛苦。在小說《那個叫觀音代的詩人》里,知識分子觀音代與農(nóng)民李菊花結(jié)婚后,詩人的浪漫瀟灑與妻子“光知道養(yǎng)豬養(yǎng)雞養(yǎng)娃娃”的對比,可以看到他們早已同床異夢。人生觀的不同斷送了他們的婚姻生涯,經(jīng)常吵架的兩個人,在婚姻中連一絲絲的溫情都不復存在,離婚反而成了最好的抉擇。
比同床異夢更可怕的是背叛。人與人之間信任橋梁的崩塌,會使人逐漸墜入孤獨深井之中,無力自拔。日本作家村上春樹在《挪威的森林》中有一句話:“哪里會有人喜歡孤獨,不過是不喜歡失望罷了。”[3]小說《理想的蝴蝶》中,“他”娶了“只會擠奶的女人”,但這女人一而再再而三地背叛著兩個人的婚姻,她的婚外情源源不斷,甚至最后選擇拋棄“他”,和姑舅私奔遠走,獨留“他”一人在破敗不堪的家中。失望的“他”在容易使靈魂墮落的桑多小鎮(zhèn)中迷了路,找不到現(xiàn)實的出口。在經(jīng)歷過那個似蝴蝶般的美好女人后,回到現(xiàn)實中的村莊的“他”卻依舊是孤單的一個人。失望是每個人都不愿面對的情緒,它對人的身心會產(chǎn)生相應的副作用。如女學生格桑卓瑪突如其來的背叛,使楊曉東受到了沉重的打擊,從此一蹶不振,最后失去了寶貴的生命。他對格桑充滿了失望,就是這樣的失望令他在獄中痛苦不已。在背叛的陰影下,“他”和楊曉東都難以承受現(xiàn)實殘酷的壓迫,一個回到了初始之地,另一個墜入了萬劫不復之地。
人是自私的社會動物,世俗利益的誘惑難以抗拒。在物欲橫流的社會中,有權(quán)有勢的人被高高抬起,即使是人的情感也可以當作買賣進行交易。楊曉東是完全信任格桑卓瑪?shù)?,但事實證明他錯了,格桑不顧情義地拋棄了他?;蛟S格桑還愛著他,但在物質(zhì)豐饒的羚城,為了體面地生活下去,她毫不遲疑地選擇了心理扭曲的老校長。楊曉東心中美好的愛情敗給了權(quán)勢,他的絕望從心底而發(fā)。在小說《圓滿與不朽》中,年老的藝術(shù)家龍布與風姿綽約的達娃央宗展開了一段不被世人接受的婚外情。他們的愛情雖令世人不齒,卻充滿真心誠意。然而,隨著時間的推移和社會的發(fā)展,他們之間戀情的溫馨卻被達娃央宗的貪心打破。她為了官場上的大好前途,毀掉了自己在龍布心中淡泊名利的形象,同時也葬送了他們之間純潔的情意。失望透頂?shù)凝埐紱Q心不再與她來往,在孤獨的時光中病逝。面對利益的誘惑,人選擇利用真摯的感情去獲得物質(zhì)的滿足,人性的自私在作者描繪的愛情與婚姻中被毫無保留地展現(xiàn)在讀者眼前。
在扎西才讓有關(guān)愛情、婚姻的小說中,我們可以找到一種具有普遍意義的人類精神曲譜。在人的內(nèi)心中,總是有各種相互摩擦的力量在不斷地掙扎,比如良心和本能的對立、欲望的不滿足、生命的限制以及命運的無情……這些都會使人產(chǎn)生焦慮、不安的情緒,脆弱、敏感的心靈會受到孤獨的肆意侵蝕,人們不能理性地生活,總是在失望中游離不定,正如不能把握自己的命運從而產(chǎn)生了痛苦一樣。
(三)身份危機
“我是誰”是人類身份的確認,它是一個既古老又難解的問題,也是西方哲學一直在探究的命題,即尋找自我的靈魂所在。在紛繁雜亂的現(xiàn)實世界里很多人不清楚自己是誰、從哪里來、又要到哪里去,在心靈河流上漂流不定,于是想盡辦法地去尋求真正的“自我”。而扎西才讓的小說涉及了對自我身份的追求,表現(xiàn)為:因為對自我身份不確定而產(chǎn)生對身份的懷疑,展現(xiàn)了“我是誰”的身份疑慮和精神疑惑。
在他的小說《追尋阿?!防?,洛騅說:“阿桑是誰,誰也說不清楚,因為他的身份始終令人無法界定?!甭弪K向“我”講述了他追尋阿桑的故事,阿桑一直莫名地被洛騅追尋著。在這里,阿桑的身份成為了別人的指稱對象。當“我”重述這個故事時感覺背后有一個以洞悉一切的目光盯著“我”的人,所以追尋的動作在無限循環(huán)。追尋阿桑的過程就是人們在追尋自我身份的過程。聯(lián)想卡夫卡的《變形記》里格里高爾·薩姆沙醒來后發(fā)現(xiàn)自己變成了一只甲蟲,《審判》里約瑟夫·K在一個早晨莫名其妙地被捕,沒有犯罪卻被判為罪人,四處奔波也只是徒勞,最后被處死。格里高爾·薩姆沙、約瑟夫·K和阿桑都面臨著相似的困境,在生活中他們都無法掌握自己的身份,也揭示了他們無法把握自己命運的現(xiàn)實。
此外,小說中的身份危機還表現(xiàn)為對虛幻現(xiàn)象的判斷、對夢境的真假評判。幻覺與真實是兩個相對立的境界,有時候人們會分不清幻覺和現(xiàn)實的區(qū)別所在。沉溺于幻境之中的人,會被現(xiàn)實生活中的人們排斥在外,沒有人會理解他經(jīng)歷過的事情。小說《達媧湖傳說》中,美麗的白瑪與強巴的結(jié)合使達媧湖重獲生機,但她并不清楚這一切是否真的在現(xiàn)實生活中發(fā)生過。沒有人知道強巴這個人的存在,甚至連達媧湖都沒有人聽說過,人們覺得它“或許在那遙不可及的香巴拉吧”。將難以確定的事物歸于精神圣地的香巴拉,是人在無法解決實際問題時的無意識的回答。不論是強巴的身份還是達媧湖的“身份”,都沒有人能夠證實他們曾經(jīng)是否真實存在過,這是他們的悲哀,也是白瑪?shù)目蓱z之處。她到處打聽強巴和達媧湖以證明曾經(jīng)經(jīng)歷過的一切并非虛幻鏡像,在這個找尋的過程中,她承受著人們無意中帶給她的孤獨感。當她終于承認這一切只是恍若一夢時,卻已滿頭華發(fā)。在作品《神界之羚》中,殺害羚羊的兇手最終也不清楚是誰。人們用眼睛看到的世界不一定就是真實的世界,我們生活在“這個既熟悉又陌生的世界”,分不清真與假的界限,在混沌之中虛度一生。
在我們感嘆阿桑和白瑪生命的孤獨時,在眾人的不解中,他們就這樣艱難地承受著這一切不為人知的經(jīng)歷。乞丐阿桑和可憐的白瑪都是社會群體中的弱者,他們因無法掌握自己的命運,只能在虛幻與現(xiàn)實的界限中飽嘗孤獨之感。
(四)精神失守
扎西才讓的作品有對自然家園的贊美,但也同時對精神園地的失守表現(xiàn)出深深的憂慮。他把都市的冰冷、喧囂以及人心的可怕置于筆下,為人們的心靈破碎而惋惜。在現(xiàn)代文明的進程中,人們道德品質(zhì)下降、寂寞纏繞不休、精神空虛焦灼,精神陣地的失守使人類難以承受其帶來的心理重擔,從而跌入無法挽救的困境之中。
在他的小說中,人類精神世界的窘境展露無遺。小說《陰山殘雪》中,楊鬧日的心胸狹窄、小肚雞腸導致了兒子楊旺秀的死。在面對楊旦智充滿妒意的嘲弄時,他丟失了農(nóng)民淳樸的本質(zhì),沾染上了都市人愛面子的陋習,選擇對楊旦智實施報復,甚至設置陷阱欲取其性命。但命運的無情捉弄,讓他付出了慘痛的代價。陰山上的殘雪是人的貪欲,它會存留在人的心中,難以抹殺。人性的殘忍在虛榮心無法得到滿足時就會顯現(xiàn)出來。在甘南這片土地上的一個小村莊里,人們的精神世界已經(jīng)有所損傷;在羚城這樣的繁華大都市中,人性的冷酷依舊在毒害著人們心靈純凈的一面。而一直都被認為是美好象征的校園生活中,很難想象會出現(xiàn)老校長這樣對一個妙齡少女充滿占有欲的變態(tài)的人。人們常說的“老而不尊”便是指像他這樣的老年人,沒有羞恥心,不顧道德倫理的審視,他的精神世界已經(jīng)污染。而在楊曉東死后,格桑卓瑪仍然沒有將所有的丑事公布于眾。她自私地想要掩埋真相,使楊曉東的死成為了懸案。她的心靈已經(jīng)被羚城的繁華腐蝕不堪,曾經(jīng)光芒萬丈、純潔美麗的她已不存在。虛偽、變態(tài)、自私使他們的精神世界脫離了人生軌道,在甘南土地上,他們屬于沒有靈魂的一類人。
藍棣之說:“人畢竟是感情的動物,所謂人生,說到底,也就是種種感情的牽掛?!盵4]感情在人際間的作用被提升至最高點,但在扎西才讓的小說中感情的功能并不明顯,人性中冷酷的顯露,消弭了感情的作用。人類精神世界的崩塌,使一切情感無處安放。他一直在對人類的精神世界進行探索,常常通過講故事的形式為我們展現(xiàn)人類內(nèi)心世界的孤獨。他的小說為我們呈現(xiàn)出被物質(zhì)摧殘了的精神園地,喚醒我們對于美好精神世界的不懈追求。所以在他的小說中,人生悲劇的展現(xiàn)和人生無奈的孤獨意識相互交錯。在現(xiàn)代文明的進程中,失去精神園地使人類強烈地感受到了孤獨感帶來的沉重。人類的生存困境無法得到緩解,人類精神陣地的失守,也為孤獨者提供了適當?shù)木駡鏊?/p>
二、孤獨意識的形成
魯迅先生認為文學藝術(shù)是“苦悶的象征”,人性的殘酷是這種苦悶形成的重要因素。扎西才讓是一個能夠把自身對生命的個人體驗融進作品中的作家。他的小說中孤獨意識的產(chǎn)生,歸因于他對人的深刻思考。他曾說:“我個人始終認為,文學的核心任務,應該是發(fā)掘人性、表現(xiàn)人生、呈現(xiàn)生存的多重可能性?!彼麑ξ膶W的精雕細琢、對人性的積極思索,凝聚成了作品中展現(xiàn)出來的孤獨感。這種孤獨感是人類特有的一種心理感受,是感到自身被外界隔絕或排斥所產(chǎn)生的苦悶情感,如阿旺自焚、觀音代離婚……他的小說中有農(nóng)民、乞丐以及生活在都市中的普通群眾,對這些小人物的深入觀察造就了他小說文本中的孤獨意識。鄧曉芒說:“人格的第一個前提是孤獨意識?!盵5]扎西才讓意識到了這一點,他在描寫一個人物時,首先介紹其生活背景。如《理想的蝴蝶》開頭介紹“他”的家庭情況,父親不知是誰,母親去世后“他”生發(fā)出了強烈的孤獨感,在人生的初期階段“他”就有了孤獨的意識。在他的作品中,孤獨感不僅是人物生活中的普遍感覺,也是作家書寫人生的重要一環(huán),更是映射人類生存困境的一面鏡子。
作家的創(chuàng)作與其生活過的地域文化有著一定的聯(lián)系,豐厚的地域文化和文學作品有著不解之緣。因為一個作家的創(chuàng)作,除了精湛的技巧、深刻的思想,還有作家本身的情感、知識等,都會體現(xiàn)在他的作品中。作家創(chuàng)作出的作品,總是會殘留有作家本人生活的印記,就像蕭紅文中流淌著的呼蘭河,沈從文先生作品中描述的湘西故鄉(xiāng),都是他們生活的地域文化幫助他們造就了文學作品的誕生。扎西才讓生活在藏地甘南,那里的農(nóng)村和牧區(qū)生活在他的作品中多有體現(xiàn),如牧羊人桑吉的放牧生活、阿旺所在村莊的生活景象等,這些描寫都是作家心靈化了的故鄉(xiāng)圖景。他不僅僅描述了故鄉(xiāng)美好、安寧的農(nóng)耕和放牧生活,還敘述了繁華的羚城中光怪陸離的市景。作品中的人物雖然在城市中居住,卻有一種不屬于吵鬧市區(qū)生活的氣質(zhì),這種不入世的氣質(zhì)就是孤獨感的體現(xiàn)。對于生活在淳樸的甘南地區(qū)的扎西才讓來說,都市中的爾虞我詐令他疲憊不堪,他一方面贊嘆甘南土地上美麗、純潔的自然風光,另一方面表現(xiàn)了對那些孤獨者的同情以及憐憫之情。
在他的小說中有意無意地會表現(xiàn)出逃離現(xiàn)實的傾向,但是一個人在社會中生活,不論是誰都不能真正地實現(xiàn)離群獨居的理想狀態(tài)。在他的詩《世外的凈地》中可以看到一種理想與現(xiàn)實矛盾的反映:
在白天,那些異樣的山神們,
讓風溫柔地吹拂著樹梢。
讓草輕手輕腳繞過巖石,
讓飛禽走獸安詳?shù)爻了谧约旱念I(lǐng)地。
而在夜里,因為傾慕與向往,
它們偷偷地讓山體相互移近了幾許。
我把寂寞掏出來,
我的寂寞與塵世無關(guān)。
但在這萬物一脈的凈地里,
我的寂寞仿佛那些沉入桑多河底的沙子。[6]
在這首詩中,他為我們展現(xiàn)了一個世外桃源的世界,并試圖逃入這精心打造的烏托邦世界尋求精神的庇護 。但在這個“萬物一脈”的世界中,寂寞仍然難逃世俗的制約、鉗制,孤獨的人唯有孤獨永恒?,F(xiàn)實世界和理想世界的差距,讓他在小說創(chuàng)作中表現(xiàn)出孤獨者的姿態(tài),作品中人物的孤獨意識就是作家本人想要傳達給讀者的情緒。
扎西才讓是一位作家,也是一個讀者,正是閱讀了很多世界級經(jīng)典作品,才讓他在嘗試小說創(chuàng)作時獲得了很多的經(jīng)驗?!渡窠缰纭分刑岬娇ǚ蚩ㄊ降墓陋?,可以看到猶太作家卡夫卡對他的小說創(chuàng)作有一定的影響。奧地利作家卡夫卡一生都默默無聞,是一位擁有強烈孤獨意識的作家,閱讀他的作品我們能夠感受到他對人性的深入挖掘,能感受到他對文學孜孜不倦的追求,他的作品多通過異化來表現(xiàn)人物的孤獨境地。扎西才讓從卡夫卡那里尋找到了敘述的途徑,他對人生存困境的把握,以及運用不同視角轉(zhuǎn)換的敘述方式,表現(xiàn)了現(xiàn)代人精神世界的空虛和孤獨,對現(xiàn)代文明提出了質(zhì)疑。
在浩瀚的文學世界中,我們可以看到卡夫卡變成了“甲蟲”;馬爾克斯經(jīng)歷了百年孤獨;艾略特逃入“荒原”……這些都是孤獨在一系列文學作品中的表現(xiàn)形式,而扎西才讓通過描寫甘南地區(qū)小村莊、城市中的小人物的生活,為讀者展現(xiàn)的是在現(xiàn)代文明的沖擊下對孤獨的深刻思考。他筆下的歡喜、白瑪、姍姍……都是處于性本善的境界。即便小說描寫了孤獨狀態(tài)下人的痛苦,但不難看出作者也在積極挖掘個體生命的古樸,他作品中的孤獨意識更為甘南土地增添了一種朦朧的神秘感。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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