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閃

那年夏天，我去重慶的一個山區(qū)小學支教。

那里和很多故事里描寫的一樣，貧窮、落后。破舊的仿佛可以隨時被風吹倒的教室，支離破碎的桌凳，更是猶如受了車裂之刑，零部件很容易就會散落一地似的。唯一算得上好點兒的，是一塊顏色脫落得很厲害的黑板。

校長給了我他能提供的最好的待遇，甚至把自己的房間騰了出來讓我住。我記得剛到的那幾個晚上，我根本無法睡好覺。山里的蚊子格外多，直沖到我的身上狠狠地叮咬。盡管我來的時候有心理準備，但還是沒想到這個地方居然連蚊香都沒有。我為來的時候沒有帶上幾盒蚊香而懊悔不已。

有一次在課堂上，我忍不住為這個窮地方連盒蚊香都買不到而發(fā)起牢騷。學生們只是靜靜地坐在下面，小臉蛋紅紅的，天真的底色上似乎鍍上了一層尷尬，明亮的眼睛緊緊地盯著我的臉龐。那上面，有好多個被蚊子叮咬的包。我看著孩子們大大的眼睛，不禁用手撫摸著他們的臉龐，對他們說，老師體質可能比較敏感，實在是受不了蚊子的折磨，過幾天就要回自己的家鄉(xiāng)了。當然，說歸說，我又怎么能就此離開呢？我知道，孩子們是很喜歡我的，也很需要支教的老師，我也深深地覺得他們無比可愛，我只是隨意地開了個玩笑，故意逗一逗嚇他們。

當天晚上，我找了些破舊的被單，做了一個簡單的蚊帳固定在床的上方，以此來抵御蚊子的“進攻”。我想，這樣多少會發(fā)揮些作用吧。

結果表明，那晚的睡眠質量確實比前幾個晚上好多了。翌日，清晨的陽光透過窗戶，慵懶地灑落在屋子的角落里。我醒來的時候，一個懶腰還沒伸完，突然看到床下高低不平的地上，居然坐著一大群孩子，一群紅著眼睛的孩子！

我很奇怪，問他們是什么時候來的。他們異口同聲地告訴我，是在我昨晚睡著后悄悄到的。一個小女孩還補充一句，我們一夜沒睡呢。

怪不得他們一個個眼睛都熬得通紅！我真是搞不懂這些孩子要干什么，忙問他們到這里來的原因。

他們并沒有正面回答我。還是那個小女孩，跑到我面前，牽著我的手說：“老師，您昨天夜里睡得還好嗎？”

我這才想起，昨晚到現在的睡眠確實很好，沒像頭幾個晚上那樣遭到蚊子的“侵略”。我點了點頭，說很好。

小女孩頓時笑靨如花，拍著手說：“我說得沒錯吧，我們來了，蚊子就走了！”

你們來了，蚊子就走了？我不禁為我昨晚親手做的蚊帳叫屈。但是，為了照顧他們的童心，我一邊笑著一邊點著她的小鼻子問：“那你給老師說說，為什么你們來了，蚊子就走了？”

小女孩低下頭，囁嚅（nièrú）著說：“老師，對不起，我們這里窮，害您受了蚊子的苦。所以，我們趁您睡著了，就偷偷跑到您這里了。我們人多，蚊子就會沖著我們來，再也不會去找您了?！闭f到這里，她突然轉頭向距離床最近的兩個小男孩看去，“只是，小胖和狗子說話不算數，說好了要為您看好蚊帳上的兩個洞，不讓一個蚊子飛進去的。可誰知道，這么多蚊子他們居然也能睡著?！闭f完，竟嗚嗚哭了起來。

這時，我才驀然看到，面前的孩子們裸露在外的皮膚上，竟全都是蚊子咬的疙瘩，大大的，刺眼的紅。我做夢也沒想到，自己無心的一個玩笑，竟然讓孩子們深記在心。我為自己的玩笑感到深深的后悔，緊緊地抱住小女孩，使勁吻著她臉上的淚水。

小女孩在我懷里輕聲哀求我：“老師，不要走，好嗎？”

我把她摟得更緊了，一個勁兒地點著頭說：“老師不走，不走！”那一刻，我的眼淚洶涌而出。

感悟：

“我們來了，蚊子就走”，多么淳樸、真摯的話語，代表了孩子們對老師的敬愛和關心，也表現出這些山區(qū)孩子對知識的渴望。支教是短暫的，但師生之間的這段記憶卻會在歲月中一直閃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