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二剛
今人多言大畫,此由全國大展開頭,為的是搶眼,小畫吃虧。某些畫院引進人才亦必以能畫大畫為門坎,可謂一反畫品之神、逸、妙、能。次第以能品為第一乎?而市場也以尺寸為貴,其浮華風氣與藝術已相去日遠。
當今的畫壇是表面的花樣噱頭多,而有內涵的作品極少,包裝越來越漂亮,華而不實。有點像剝玉米,左一層,右一層,至于剝到最后是為什么,卻忘記了。
孔子曾感嘆:“古人之學為己,今人之學為人?!边@里說的為人不是“為人民服務”的“為人”,而是一種討巧賣乖、浮華獻媚的東西。二千多年后的今天,此風更甚。
一些吹捧文章敢把畫得粗糙的,說成畫得豪放,畫得死板的,說成畫得扎實;畫得莫明其妙的,說成現代,有點不可思議。以假亂真,“真”字隨之貶值。
“時代”二字真難說啊,這個時代認為是主流的東西,到了那個時代就未必是,或者說未必是好的東西。清代“四王”的東西有八大、石濤、青藤好嗎?“筆墨當隨時代”,這就看我們怎么理解了。我們不必在“時代”上爭,還是讓筆墨隨心吧。
充滿真情的筆墨當下是很少的。因為我們都是在閃動的燈光下看東西,眼睛有錯覺,光怪陸離的畫讓你應接不暇,真的假的看不準。
那種工程式雕琢出來的“主題畫”,只是紀錄一個事件,談不上什么藝術創(chuàng)造。畫家在這里表現的是技能。亦如過去寺廟里的道釋故事畫,多是工匠應命所為。
今之畫家下了幾等功夫,自己有數,但較勁時往往在畫外,就像比穿的、用的名牌,其實都不是你的。
口拙的畫家致力于筆頭,是一種心理的平衡。能說會道的畫家一般都是半吊子,因為他不全靠筆,還有嘴來為他作心理的平衡。太史公日:“能行之者未必能言,能言之者未必能行?!闭f得很明白。
應抱著只問耕耘不計收獲的創(chuàng)作態(tài)度,把當下的活——做好。反過來,先問收獲再去耕耘(這幅畫能不能獲獎?能賣多少錢?),希望愈大,負擔愈重,欲速而不達。
我們說一張畫畫得好還不夠,還要有品位。品位不是自己認為的,“品”者是三個口,“位”者一個人立在那兒,即眾口來評價你。
什么是好畫?現在標準很模糊,是以入選全國美展?重大題材?還是以拍賣會拍價?還是以作者的地位頭銜?還是以畫面上制作的功夫?……所以我認為現在還是一個過渡時期。過渡時期最能鍛煉我們的意志和眼力。
所謂“代表作”,只是宣傳的多少而已。文人畫是無所謂“代表作”的,每幅畫都是畫家要說的“話”,都是人的體現。
每個時代,都有“志大才疏”的人?!痘茨献印分v:“心欲小而志欲大。”人一生要把一樣事干好很不容易。聰明常被聰明誤,前人有稱迂、呆、癡、癲者,并非都是貶意。
古人雅集,曲水流觴,如詩不成,罰酒三杯,也是測試各人的才智和修養(yǎng)?,F在的筆會,按名頭入場,畫得越大越多越好,利而已。
畫的功能是不同的,比如一張掛在人民大會堂的布置畫和掛在家里玩賞的畫是不一樣的,能腳踏兩條船的畫家現在也不少,可到頭來一樣都畫不好。
“大師“聽多了也就不稀奇了,今天“大師“有幾個是有自己的一套體系的?一會兒這樣說,一會兒那樣說,不能自圓其說還要亂說是站不住的。
有些畫家末雨而綢繆,學大師買地建館,以為自己的畫也可以流芳百世,勞命傷財,也是太平盛世下的現象。
現在大量出版物及媒體的宣傳多是為利而來,如推銷保健品,可東西一爛,相信的人就少了,許多書今天上市明天就到了廢品收購站。古人說“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今之印刷奢侈,都妄想一夜成名。過去所說的冊頁多是方便攜帶,隨時把玩的小品,更有很小很小的袖珍冊頁,現在人心大氣粗,冊頁動輒三開,打開來就是六尺,坐下來就沒法看。
中國畫再過十年二十年,玩畫的人或許會越來越清醒,有些收藏覺得很發(fā)的人到那時或許會覺得買虧了。石濤不是說過“畫事有彼時轟雷震耳,而后世絕不聞問者”的嗎?當然也有當時不覺察而后世價值百倍的。中國畫的現狀是繁榮加混亂,看似“百花齊放,百家爭鳴”,而畫真畫的少,說真話的更少。
藝術上的事與社會經濟和科學發(fā)展不是都成正比的。戰(zhàn)國時出了那么多人才,魏晉南北朝社會動蕩,然而,《文心雕龍》《詩品》《古畫品錄》等重要著作都是那時奠定的,社會穩(wěn)定后,文藝上最要注意的是創(chuàng)作激情的缺失,更要防的是“馬屁文風”和獻媚、討好、做秀。
《易經》講陰陽,歸為“元、亨、利、貞”四字,“元”者,即開始就要固本,打好基礎,“亨”者,亨通所作所為,持之以恒;“利”者,當其利益來時,要正確對待,不要得意忘形;“貞”者,潔身自好,“不戚戚于貧賤,不汲汲于富貴?!狈駝t便會轉為不利的一面。
《蘭亭序》:“后之視今,亦猶今之視昔?!鼻拜呉粋€個離我們而去,現在一個個嘴上說得好聽都沒有用,“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時代精神”不是哪個協(xié)會或媒體號召所左右得了的。